亚东在中印两国的边境上,噶厦政府和藏军在这里设关卡。关卡内外,人来人往,汇聚着各色人等,有拉萨的商帮,也有云南、西康、四川的商帮。有头人、管家、伙计、脚户,还有印度人,尼泊尔人,他们的装束各有不同,异彩纷呈。一晃,白玛来亚东关已经二年了,他带着藏兵正在四处查看。

康巴姑娘达娃央宗骑着马,手里扬着鞭子,指挥马队在一片空场上卸货,歇脚。央宗老爹正带人搭帐篷,建立临时营地。达娃央宗的美丽吸引了白玛,他驻足看着她。央宗发现白玛在看自己,她高傲地扭过脸去,根本不理会。

亚东关山口有一处玛尼堆,经旗杆上挂满了经幡,五颜六色的经幡随风飘动,煞是好看。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过往的商帮聚在玛尼堆前,燃起一堆堆的篝火,他们在草地上喝酒,玩骰子,跳锅庄,载歌载舞。白玛和几位藏军军官、当地官员、商队的少爷也在其中,他们围在一起,玩骰子喝酒作乐。

一群跳热芭舞的康巴姑娘,热情、狂野。在场的人都被她们吸引住了,舞蹈中的达娃央宗格外引人注目。她二十多岁,是一位舞姿优美、极其漂亮的姑娘。一位少爷凑上前去,与她对舞,放肆地伸手搂她,央宗闪身躲开了。秀舞少爷又上前搂她,达娃央宗扬起手来,照着他脸上就是一个大嘴巴。

众人见状,哄笑。

跳舞的康巴姑娘把该少爷围在了中间,少爷见状不好,灰溜溜地退了。美丽泼辣的央宗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军官兴奋喊着:“这野丫头,够味儿!”

另一位少爷嚷嚷着:“我们掷骰子,谁输了,谁就去把那野丫头降了!敢不敢?”

白玛喝得微醉,他和少爷们响应着:“好。哪个不敢!……谁不敢,罚酒三大碗。”

他们开始打骰子,骰子的点数落在了白玛面前,众人轰的一下热闹起来。

“白玛,是你,你去……降了那丫头……”少爷兴奋地说。

白玛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子,自嘲地说:“我认罚,我还是喝酒吧。”

“太不血性啦……你可是连长,不能当狗熊……”

“白玛,你不出头,咱藏军的脸面就丢光了。”

白玛被激将,他站起身说道:“好,去就去,不就一个康巴丫头吗,你们等着。”他朝跳舞的人群走去。一个康巴姑娘挡在白玛面前,她说道:“刚打走一个,又来一个欠揍的?”

“你让开!”白玛推开她,朝央宗走了过去。他冲到央宗面前和她对舞,央宗舞姿更加狂野。

众军官、少爷们冲着他喊道:“降了她,降了她……白玛,上啊,制服她……”

白玛借着酒劲儿,顺势将央宗揽到怀里,央宗一闪身躲开了。白玛穷追不舍,最后,竟把央宗抱了起来。央宗受到了污辱,拼命地打他。

众人更来情绪了,狂躁地起哄,冲着他们打口哨。

白玛将央宗双手锁住,扛上肩头便走。他把央宗放到马背上,一拍马屁股,马跑了起来。白玛飞身上马,两个人朝前面的密林而去。

白玛和央宗在原野上飞奔,喧闹的人群已经被甩在了身后。央宗在马上和他厮打,白玛与她应付,很快就制服了她。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已经醒酒了,白玛勒住马,四下张望,翻身下马。

白玛伸手将央宗扶下马来,歉意地说:“姑娘,你的舞跳得真好。我……我没有非礼你的意思。”

达娃央宗怒目而视。

“大家玩到兴头儿上……我有点儿逞强,冒犯了你,你可以走了。……这四下黑漆麻乌的,别有狼,我们还是……”还没等白玛解释完,央宗突然一回身,抽出自己的佩刀冲着白玛砍了过去。白玛躲闪不及,肋下被划出一道口子,血流了出来。白玛赶紧掏枪,这时才发现枪套里是空的。

央宗用枪指着白玛说:“当兵的,你的枪在我这儿!”

“你别乱来!”白玛惊讶地说。

“你敢动,我就打死你!”

白玛僵在那里,央宗跳上马,扬长而去。白玛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好身手,真是个野丫头!”

央宗骑马回到自家的临时营地时,天已经大亮了,央宗老爹正和伙计们清点骡马、货物,她来到老爹面前,跳下马说:“老爹,我回来了。”

“整天就知道贪玩……唉,从哪儿牵匹马来?”央宗老爹问道。

央宗径直来到熬茶锅边,盛起一大勺奶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老爹拉过马缰绳,察看马鞍,然后说道:“这是军马,我问你,马是谁的?”

“抢的!一名小军官非礼我,我捅了他一刀。”

央宗老爹一听,火暴脾气就来了,他大声地嚷道:“丫头,你又去闯祸。”

“有什么了不起,那草包又蠢又得瑟!”

“你快把马还给人家。”

“我知道他是谁啊,上哪儿还去?”

央宗老爹想了想,冲众伙计吆喝:“赶紧,赶紧,收拾货物上驮!我们离开这儿,越快越好!”

忽然,他们周边一阵骚乱,十几名藏军端着枪冲了过来。众伙计惊皇失措,央宗却镇静自若,她站在原地藐视围上来的藏军。

一位军官上前,端详着央宗说:“找了你一晚上,在这儿躲着呢。来人哪!把她给我绑啦!”

央宗啪地抽出腰刀,吼道:“我看谁敢!本姑娘就不怕横的!”

央宗老爹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向藏军赔着笑脸说道:“这位长官,我这女娃……顽劣无知,不懂规矩,要打要罚,我替孩子领了。您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军官一挥手,命令道:“这一老一少,都绑了!”藏军得令,围了上去。

德勒府的骡马商队从印度办货回来,他们到了亚东关的山口处,扎西和德吉下马,向玛尼堆献上哈达,双手合十行礼。

白玛带着两名藏兵,骑马朝这边奔来。白玛下马便说:“爸啦、阿妈啦,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回来了呢。”

“路上耽搁了,你军务忙,就别来接我们了。”

“那怎么行。管家,驮队还在上次宿营的地方安歇,骡马的草料和饮水我都派人备好了。”

刚珠答应着,带着驮队先走了。

扎西、德吉、白玛边走边聊。扎西端详着白玛,说道:“白玛,你瘦了,打报告跟我们回拉萨休假吧。”

“还是等代本老爷的命令吧,最近过关的货物特别多,商路愈加繁忙。爸啦,您在印度那边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有,而且是好消息。驻印度兰伽整训的中拉萨队远驰缅甸北部,和日本鬼子打了几仗,大获全胜。”

德吉拿出一个收音机,递给白玛说:“他都是听这里面说的,阿妈啦知道你喜欢,买一个送你。”

“戏匣子。谢谢阿妈啦。”白玛开心地说。

“试试,听听看。”

白玛旋动收音机上的开关,很快找到了一个汉语频道:“……中国驻印军已增加兵力,向密支那发起攻击,战役已进行二天三夜,踞守在那里的日军士气低落,负隅顽抗……”他又旋动开关,找到一个英语频道:“……纽约时报的评论员指出,中国驻印度军队和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揭开了远东战区全面反攻的序幕。他从侧翼牵制了太平洋战场,巩固了印度防线,完全打破了德国与日本法西斯会师中东的迷梦……”

“阿妈啦……我只听懂了星蹦几个单词。”白玛说。

“播音员在说日本鬼子快完蛋了。”

“要是有藏语广播就好了。”

一个藏兵跑到白玛跟前,报告说:“连长大人,昨天那个康巴女,被我们抓到了,次仁排长请您回兵营处理。”

“白玛,先去忙吧,我们也去驻地安顿一下。”扎西说道。

“爸啦,我去处理一下,回头再去看你们。”白玛说完,随着藏兵走了。

央宗和央宗老爹被捆在亚东税收兵站的院子里,军官从水桶里提出拉萨的皮鞭子,朝央宗扬起来,鞭子还没落下,央宗就提前一声惨叫:“啊……,疼死我啦。”

军官吓了一跳,骂道:“我还没动手呢……你个刁民!看我不抽烂你的屁股!”

白玛和藏兵赶了回来,他见状,大声地喊道:“次仁,住手!”

“连长大人,对这些康巴人就不能手软。”军官停下鞭子说。

“算了,昨天的酒还没醒?那事儿,不怪她,是我的错。”白玛说着,上前给央宗松绑,他问道:“昨天忘了问你叫什么?”

“达娃央宗。”央宗梗着脖子说。

“达娃央宗……野丫头,你够狠,那一刀,我要是躲闪不及,非要了我的性命。”

央宗被解开了绳子,她甩了甩臂膀,脸上留着怒气。

“真是野性难驯……我认了,我的马呢?”白玛问。

“那边,你自己不会找!”

白玛抬眼看了看,他的马正由一名藏兵牵着,便又问道:“我的枪呢?”

“扔了!”

“扔了?”

央宗老爹也被松了绑,他赶紧上前说道:“丫头,你把枪还给这位长官。”

“扔了就是扔了,昨晚上扔到路边的草丛里了。”

“好吧,是我先惹你的,我都认了,你们走吧。”白玛无奈地说。

央宗意外,挑衅地说:“我真走了?”

白玛点头。

央宗大摇大摆地过去,扶着父亲,离开了营门。

白玛对身边的藏兵说:“走,跟我到路边的草丛里去晃晃。”

央宗挎着父亲的胳膊,边走边开心地说:“我料他也不敢把我怎么着。”

“就任性吧你,今天是碰上好人了,下次可不能这么莽撞!”老爹数落她。

“不就一傻小子吗,再让我碰上……哼!”

“丫头,你可别逞能,这小伙子大有来头,他是拉萨大贵族德勒府的大少爷。”

“你认识他?”

“八廓街那家德勒商店,就是他们家开的,我跟掌柜的打过交道。”

“怪不得他敢欺负人,那些大贵族没一个好东西!”

“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总有一天得吃亏!”

央宗笑嘻嘻地说:“都是你娇惯的,改不了啦。”

央宗老爹瞪她一眼,抬腿走了。央宗落在后面,她掏出白玛的手枪,在手上转了一圈,得意地说:“人傻,枪不错!”

女仆正在给娜珍揉肩,她歪着脖子,闭着眼,夸张地哼哼着。帕甲从外面进来,悄悄地示意女仆离开,女仆退了出去。帕甲接着给娜珍捏肩,娜珍很享受,帕甲凑近她的耳根,轻轻地吹气。娜珍开心地笑了,抬眼看着对面的镜子说:“早知道是你。”

“舒坦吗?”

“舒坦不了几天了。”

“扎西他们来信儿啦?”

“来了电报,货办完了,他们已经从印度往回返了,等不上十天半月就到家了。”

“这恶煞回来,我们又要忍一忍了。”

娜珍突然一阵恶心,她捂住嘴,险些吐出来。

帕甲心惊,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道:“娜珍,你这不是……我给你断断脉。”他拉过娜珍的手。

娜珍把手抽回来,哀怨地说:“帕甲,我有了。”

“真的?”帕甲既惊又喜,既忧又怕,他掩饰着,在屋子里乱转。

“你瞎转悠什么啊?”娜珍抓住帕甲的手又说:“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我受够了。”

“我没本事,委屈了你。”帕甲惭愧地说。

娜珍拿出银票塞到帕甲手里说:“这是尼泊尔商行的银票,足够我们俩后半生的用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

“论年纪,扎西和德吉与我相仿,谁走在前头还说不定呢。我们得想个办法,不能再过这种日子了。”

“你有了主张?我听你的。”

“我们禀报噶厦,名正言顺地结为夫妻,稳稳妥妥地把孩子生下来。”

“娜珍,你这么看重我,我们又有了骨肉,这更让我死心塌地了。”

“我替你想过了,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与德勒这样的大贵族世家的确不相称,你拿这张银票去活动活动,哪怕买个五品的闲职也好。”

“要买一个五品的官职非六千两藏银不可,太多了。”

“六千两算什么,我出!”

“这可不行。你府里的账面上一下子少这么多钱,扎西回来,你怎么交代?”

“为了你,也为了我们的孩子,我豁出去了!”

帕甲感动,抱着娜珍说:“为了我,把你豁出去了,我还算个爷们儿吗?你这不是拿臭鞋垫抽我的脸吗。”

娜珍笑了,她说道:“我就喜欢你这样……那你说怎么办?”

“你得容我想想,总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帕甲在屋子中来回踱步,最后,站在窗前朝远处眺望。听上师说,我命中注定要出现一位度母,应该就是身后这个女人。没错,就是她!我的锦绣前程已经很清晰了,把娜珍扶入正位,我入赘过来,顺理成章地顶了德勒家的族号。现在,只要把扎西和德吉除掉,或者,让白玛替代扎西成为德勒府的主人,这一切就唾手可得。

“大不了,和扎西他们俩摊牌!”娜珍着急地说。

“摊牌不打紧,问题是……我们把他俩清理出户,还是他俩让你卷铺盖走人?”

“凭什么是我走人?”

“当然是他俩走!德勒府正宗的骨系不是次仁德吉,更不是扎西,而是白玛多吉。德勒家族高贵的血统裹在你儿子的皮袍子里,谁也抢不走。”

“就凭这一点,我就该理直气壮地住在这儿。”

“谁要敢拦着你,碍着你,我们就让他在你眼前……消失!”

“你说吧,怎么干?”娜珍激动地问。

帕甲抓过娜珍的手,抚摸着说:“这细皮嫩肉的,不能弄脏了,更不能弄糙了,这要是沾上了血,腥蚝蚝的,糟蹋了,还怎么抱我们的孩子啊。……我们要借别人的手使唤使唤,神不知鬼不觉的,你说呢?”

娜珍显然跟不上他的思路,忍不住问道:“你想让谁帮忙?”

“你想啊,……扎西和土登格勒的靠山是热振活佛,可热振的太阳已经下山了,现在照耀雪域高原的太阳是达札摄政王。我们如果和达札老佛爷攀上关系,那可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达札老佛爷……和我们没有来往啊,贴不上去。”

“可你跟康萨老爷有渊源,他可是达札御前的红人。现如今,噶厦里数他最有权势,而且,你可能不知道,康萨与土登格勒死磕死顶!”

“康萨老爷?他过去是藏军的代本,白玛的上司,白玛去亚东关就是他提拔的。”

“达札上台以后,康萨老爷已经升任了噶伦,我们要借着康萨和土登格勒的明争暗斗,把扎西和德吉拖下山坡……”

“妙,真妙!让他们摔得粉身碎骨,都喂鹰去。”

帕甲看着她,说了一句:“你志向高远,比我狠!”

他和娜珍达成共识后,又在心里制订了一整套陷害扎西和德吉的计划,然后就去藏军指挥部找尼玛大人挑拨去了。

尼玛听了帕甲的谗言,经过一番思虑后问道:“你刚才说的,可是实话?”

“代本老爷,信不信由你,你只要派人去验证一下,不就全明白了吗。”

“你跟土登格勒这么多年,今天却成了我的座上宾,实在不可思议!”

“您和他共事这么多年,应该比谁都清楚,当年的雍丹二少爷拿我当什么?充其量就是一副贴脚的鞋垫,在他脚底下踩鼓了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把我拿出来透透风,露露脸,而是一直捂在他的靴子里,不见天日。”

“所以,你就恼啦?”

“我不恼!我托生在小贵族家,天生卑微,就是侍候人的命。可是……老爷们也不能太作贱人吧。嘿,这事儿……我都说不出口。”

尼玛来了兴趣,说道:“没关系,说吧,你不是让我替你出气吗?”

帕甲沉默了一会儿,悲愤地说:“三年前,我阿妈、姑妈还有妹子千里迢迢从昌都来拉萨朝拜,土登格勒执意要宴请她们,老爷给足了我面子,我这心里甭提多乐了,谁料想……这个淫棍从此就盯上了她们……最后,把她们全糟蹋个遍,连我十三岁的小妹子都不放过……您说,有这样混账的主子吗!”

“土登格勒就好这口,在拉萨是出了名的。”

尼玛的副官平措,一脸坏笑,在边上插话说:“听说,雍丹、仁钦两府酿酒的、磨糌粑的,甚至看门的老婆子,他都要睡一遍,还说这是采阴补阳。”

“这种人还坐在噶伦的位置上,简直是噶厦的耻辱。”帕甲愤愤地说。

“这话,我爱听,是该让他把噶伦的位置腾出来了。”尼玛说。

“现在是一个好机会!”

“帕甲大人倒戈一击,真是正中他的要害。哈哈……土登格勒的坐垫底下已经冒烟了,等不了多久,他屁股下面就往外蹿火苗子了。平措,这事儿,交给你办吧,你和帕甲大人仔细谋划谋划,要一招制胜!”

日落时分,天色渐渐昏暗下去。藏军营的操场上,平措副官正在集结部队,二十多个藏兵整齐地站在那里,他们正在分发子弹、弹药,刺刀入鞘,一片肃杀。

帕甲陪着尼玛和一位叫英塞的协尔邦官员从营房拐角过来,尼玛来到藏军队列前,边巡视边问帕甲:“一个排,够不够?”

“对付一支商帮,绰绰有余。”帕甲答道。

尼玛大声地下命令:“平措副官,这次行动要注意隐蔽,不要惊动城里的官员。”

“代本老爷,保证完成任务!”平措信誓旦旦地说。

“噶厦派来的英塞大人负责这次行动,你要听他指挥,要保护他的安全。”

“啦嗦。”

英塞见尼玛向他示意,说了一句:“等天再黑一黑,趁着月色,我们就出发!”

帕甲望着一脸严肃的藏军官兵,嘴角露出一丝阴笑。

危险已经悄悄向扎西袭来,他却浑然不知,安然地坐在临时营地听着收音机,收音机里是汉语频道:“……拉萨著名爱国人士热振活佛当选为国民党第六届中央执行委员,蒋委员长已发出敦请,邀其亲自赴南京参加国民大会……”

突然,三位喇嘛绛红色一片朝他走来,扎西抬头看见他们,惊喜地说:“这不是师兄吗?”

大个喇嘛笑呵呵地说:“我们又见面了。”

“快请,快请。”扎西热情地说。

刚珠忙上前给他们倒茶,他不知三人的目的,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们。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脚跟脚就到了亚东。”扎西说道。

三个喇嘛喝着茶,没言声。

“上周在噶伦堡分手的时候,你不是说一半的货物都没办齐吗?”

大个喇嘛看了看左右,神秘地说:“我们驮队运的是国民政府交办的物资,有交通部的轮胎,军需署的兵工器材,他们一送过来,我们就启程了。”

“原来是这样,送到成都吗?”

“不,这次我们避开拉萨,走南线,直接把货送到云南丽江就成。我劝你,跟我们一起走。”

“我已经跟雅安的商号通了电报,他们正等我这批货呢。”

“你不是也夹带着一些军用物资吗?”

“多是一些大号电池、西药什么的。”

白玛见扎西和喇嘛聊得正欢,他想过去,被德吉一把拉住,她低声地说:“他们是热振身边的人,你别过去。”

“那也是噶厦政府明令的违禁货物,扎西,现在形势不一样了,拉萨风声紧,你要加小心。”大个喇嘛提醒他说。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拉萨出状况啦?”扎西警觉地问。

“你知道色拉寺的阿旺堪布和四品官觉札大人吧?”

“当然知道,我听阿旺堪布讲过经,他和觉札大人都是热振活佛最信赖的人。”

“达札一伙制造事端,企图逮捕他们,阿旺堪布已经逃往重庆了,觉札没有那么幸运,被他们逮住,关进了大昭寺。热振佛爷对达札蓄意破坏汉藏关系非常不满,他们之间彻底闹翻了,拉萨那些陪英国佬喝红茶的败类,对佛爷恨得牙根直痒痒,巴不得能咬他一口。”

扎西思索着,点了点头。

另一个喇嘛劝说扎西:“师弟,稳妥起见,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南线,绕开拉萨吧。”

“我不好失信于雅安的商号。再说,我做我的生意,一向远离噶厦的纷争,他们才懒得理我呢。”扎西推辞说。

“那就好,驮队在那边等着呢,我们不便多耽搁。扎西,咱后会有期。”三个喇嘛飘然而去。

德吉和白玛来到扎西的身边,德吉望着三个喇嘛的背影说:“这三个人,来去全是一阵风。”

扎西望着远处,忧心忡忡地说:“他们从来如此。”

“爸啦,出什么事儿了吗?”白玛不安地问。

扎西怕他们担心,掩饰说:“他们要去丽江,过来和我打个招呼,没事儿,没事儿。”

天黑以后,白玛便带着两名藏兵离开了扎西的营地,回税收兵站。他们在路上一边走,一边闲聊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怪叫声。藏兵提醒白玛说:“大人,附近有狼。”

白玛勒紧马缰,驻足倾听,他说了一句:“不像是狼叫,不对……应该是人的叫声,你们跟我来!”他说罢,策马飞奔出去。

原来,是六名劫匪正在偷袭央宗家的商队,他们骑在马上,手持叉子枪、火把,将央宗父女和伙计们团团围住。他们放肆地号叫着,一圈一圈地在央宗面前驰过。央宗举着白玛的手枪和父亲、伙计一起缩成一团,他们护着货,惊恐万状。

劫匪首骑马掠过央宗,挥舞着火把说道:“这小娘们儿,长得俏啊!”

央宗惊慌地扣动扳机,冲着劫匪首开了一枪。结果,子弹打飞了。另一劫匪挥刀砍来,刀落在货包上,货包里的茶叶撒了出来,央宗老爹气愤地冲着他们抡起了棍子。

突然,劫匪背后传来断喝声,白玛冲了过来,他冲着匪首,举刀便刺。匪首猝不及防,被白玛打翻在地。其他劫匪吓了一跳,嚷嚷着:“什么人?什么人?不怕死的来了!是藏军……”他们看到了穿着军装的白玛,向他围了过去。

两名藏兵也赶到了,他们冲着劫匪开了枪,劫匪还击。央宗老爹领着伙计们挥舞着棍棒冲了上去,一场混战开始了。央宗再次举枪射击,这次她打中了一个劫匪的肩膀,劫匪从马上栽了下来。

一名劫匪见势不好,骑马便逃。白玛追了上去,在他靠近劫匪的那一刻,白玛一跃而起,跃上了劫匪的马背,将劫匪掳下马,两个人在地上扭打起来。央宗老爹及时赶到,一棍子朝劫匪的脑袋砸下去,劫匪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六名劫匪全被制伏,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央宗冲着匪首发泄,对他拳打脚踢地骂道:“该死的东西,欺负女人和老头算什么本事!该死的,你不禁打啊……”

白玛看了一下残局,冲藏兵命令道:“把他们都绑了!”

藏兵和伙计纷纷动手,把劫匪绑了。白玛这时才看见冲匪首撒气的央宗,他走过去说道:“行了,行了,别打了!”

“这浑蛋,我扒了他的皮!”央宗愤愤不平地说。

“停!住手!”

央宗根本不听,白玛上前一把将她拦腰夹起,抬腿便走。央宗挣扎着叫道:“你放下我,放开我!”

白玛把她夹到帐篷前才放下,再次命令道:“进去!不许再过来!”

“讨厌,臭当兵的。”央宗不服地说。

白玛突然看见了央宗手里的枪,他问道:“这不是我的枪吗?”

“谁说是你的枪?”

“明明是你昨天抢我的。”

“那好,就算是你的,你叫它,看它答应吗?”

“你这姑娘,真无赖。”

“无赖就无赖,你能怎么着?”央宗说着,把手枪插入袍子里,两手一摊又说:“枪没了,没了。”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白玛被她气得哭笑不得。藏兵跑过来汇报:“白玛少爷,劫匪都捆好了。”

“押回兵营去。走!”

央宗老爹过来,感谢地说:“长官,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来救我们,今天非出大事儿。”

“不用谢我,维持治安是守军的责任,明天天亮,来税收兵站做笔供。”

央宗老爹直点头,连声说道:“啦嗦,啦嗦。”

强巴带着央卓离开龙色庄园后,他们沿着官道一直走到了尽头,远离了那个让他们心碎的地方,在这里买了一块肥地,打算开始新生活。谁料想,离开了德勒府的照应,他们处处受人欺负,最好只依附了朱旺庄园,在那里做了奴仆。

这一日,央卓怯生生地把一摞大洋放在管家朱旺面前,强巴伸头看朱旺用竹笔往账本上写着什么。朱旺瞄了他一眼,话里带刺地说:“看什么看,认字啊?”

强巴缩回去,摇头说:“不认字。朱旺老爷,今年的税银比去年多交了九两。”

“今年比去年还多下了两场雪呢,下雪税。”

朱旺数都不数,一回手把藏银扫到钱匣子里,然后又抬头问央卓:“头上几根辫子?”

“八根。”

“一根辫子一两税银。”

“这是……什么税?”央卓惊讶地问。

“辫子税,赖不过去,交吧!”

强巴和央卓面面相觑,有些慌乱。这时,院子里一片人喧马沸,副官平措带着二十名藏兵进了院子。朱旺赶紧放下手里的笔,一边朝外跑,一边吆喝着:“强巴,还不快去请老爷下马。你们,你们,手脚麻利点儿!”

他们跑到了院子里,强巴等奴仆迎上去,跪在平措、英塞的马旁,他们踩着奴仆的后背下了马。朱旺满脸堆笑地说:“正等着您呢,英塞大人、平措长官,接到信儿我就安排好了,人吃的、马吃的,都给您备得足足的。”

英塞、平措盛气凌人地环视四周,平措一挥手,藏兵们迅速行动起来,有人冲过去把院门关了,有人把奴仆们赶到了侧旁的马棚里,推推搡搡,院子里顿时乱了。

朱旺傻了,怯生生地问:“长官……军爷……这,这,这是干什么啊?”

平措根本不理他,径直朝主楼走去。

朱旺跟在平措后面,屁颠屁颠地说:“军爷,哪儿侍候得不周,您说话啊……我这儿就一落脚的小客栈,没犯什么王法啊……”

英塞、平措和两名藏军官进了客厅,他们坐在藏桌前开始大吃大喝。朱旺在边上赔着小心,央卓侍候着。

“听说,德勒府的商帮跟你很熟?”英塞问道。

“熟,很熟。”

“说说。”

“我这儿是来往拉萨的必经之路,通常过往的商帮都在庄园上歇脚,德勒府这两年生意兴隆,德勒老爷每年两趟都住我这儿。德勒老爷人好,菩萨心肠……”

平措听到这里,上前一个大嘴巴打在朱旺脸上,质问:“你说什么?”

“我说错什么啦?”朱旺蒙了。

平措狠命地用吃肉的藏刀把朱旺的脑袋按在桌子上,朱旺的脸都被压扁了。

“德勒府的商帮什么时候到?”英塞又问。

“商帮走路哪有个准儿啊……”朱旺吭吭叽叽不肯说。

平措一脚踢在朱旺的裆上,吼道:“说!”

朱旺吓得要命,赶紧说:“我,我估摸着……明天晌午就能到庄园。”

央卓端着酒壶站在边上,听到他们说德勒商队,她警觉地偷眼看英塞,吓得直哆嗦。

一大清早,税收兵站的院子里,人头攒动,很是热闹,藏军官兵们正在准备吃早饭。边巴往铜盆里倒上水,备上毛巾,白玛过来洗脸。他刚洗了两下,发现一个女人走到他面前,裙摆和花靴很漂亮。白玛抬头望去,竟然是达娃央宗笑嘻嘻地看着他。白玛问道:“你来干什么?”

央宗满不在乎地在他面前晃悠着说:“给你还枪啊。”

“枪呢?拿来!”白玛把脸擦干净,伸手说道。

“这破东西,死沉死沉的,一点儿不好玩。”央宗把枪递过去说。

白玛不理她,拉枪栓,检查,试枪。院子里的藏兵也各自忙碌着,次仁排长朝这边张望。

边巴往一个藏桌上给白玛摆早餐,央宗见白玛不理自己,没话找话说:“我一大早跑来给你还枪,你也不谢我,真没礼貌。”

“谢谢姑娘。”白玛敷衍地说。

“说句谢谢就完了,我还饿着肚子呢。那么多好吃的,你也不请我吃上一顿,真抠门!”

“好,应该的。边巴,给央宗设个座。”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央宗来到餐桌前,端起一碗酥油茶,喝了一口,问道:“这是什么味儿啊,真难喝,贵族少爷就喜欢臭哄哄的东西?”她放下碗,欲走。

白玛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央宗几步出去,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你也不送送我。”

“好,送你。”白玛跟了过去。

央宗来到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她冲白玛说道:“哎,你傻愣着干什么?”

白玛只好摆手和她告别:“你慢走。”

央宗突然朝白玛甩去一根套索,将白玛的手臂套住,她一夹马肚,马朝营门外奔跑而去。白玛被套索牵着,跟着马跑了起来。

央宗冲藏兵大叫:“你们少爷,本姑娘劫走了!”

院子里的藏兵和边巴没搞清怎么回事儿,他们追到了营门口。

白玛双手左右开弓,拉紧绳子,快步追上达娃央宗。最后,他飞身上马,两个人在马背上扭打起来。

欲追的藏兵们被次仁排长拦下,他说道:“康巴姑娘劫汉子,你们捣什么乱。”

藏兵们明白了,哄笑起来,他们胡乱地朝天上鸣枪,起哄。边巴望着远去的白玛傻笑着。

白玛和央宗一边厮打,一边说道:“野丫头,上回没制服你,今天送上门来了。”

“我也劫你一次,咱们扯平了。”

快马跑到了一片草地,两个人都摔了下来。白玛在草地上滚了出去,他仰面朝天,由于刚才动作过猛,他的伤口疼了起来,白玛龇牙咧嘴地忍着。

央宗也摔到了不远处,她扭头看白玛,爽朗地笑着说:“当兵的,你腼腆得像个姑娘……”

白玛被她挑逗得从地上跳起来,扑向她说:“野丫头,你还敢戏弄我!”

央宗灵巧地躲闪。白玛突然一声尖叫,捂着肚子,弓腰下去。央宗知道碰到了他的伤口,温顺了,关心地问:“那一刀,还疼呢?”

“能不疼吗,你下手真狠!”

“我那是对付坏小子的……看错了人。”央宗说着,扶白玛坐下,她又脉脉含情地说:“今天我是专门来道歉的,你不理人。”

白玛越发觉得央宗美丽可爱,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刚珠用水泼灭了食灶里的余火,他朝营地外的路上张望,嘴里嘟囔着:“少爷怎么还不来呀。”

营地里的伙计们开始上驮子,仆人把拆下来的帐篷卷好,装进牦牛口袋里。扎西仰头望天,观察气象说:“看这天儿,应该不会起风,我们得抓紧走。”

“如果路上顺当,明天就可以到达朱旺。”德吉说着,又回头喊道:“刚珠,出发吧。”

“不等少爷啦?”刚珠问道。

“都这时候了,他来不了了。”

刚珠吆喝着,驮队开始动了起来,出发了。

德吉有些担心地对扎西说:“白玛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昨晚说好要来送我们的……”

“能出什么事儿!他是官家的人,哪能像你我胳膊腿是自己的,来去自由。”扎西说完,随着驮队离开了营地。

“白玛驻亚东关已经两年多了,该历练的也历练了,差不多就让他回拉萨吧。”德吉琢磨着说。

“是时候啦,我也正打这个谱呢。白玛毕竟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我们要格外在意,别让人觉得我们对这孩子不管不问。”

“那就说定了,回到拉萨我们就去托代本老爷的人情,把白玛调回来。”

这时,白玛带着边巴和四名藏兵骑马赶来了,他来到扎西面前便说:“晚了,有事儿耽搁了。”

“你有事儿就去忙吧,自家人没那么多礼数。”

“爸啦,我带人来送你们不是礼数,现在商路繁忙,客商多盗匪也多,昨晚我们还抓了六个马匪呢。阿妈啦,我把你们送过朱旺,走上官道就安全多了。”

刚珠走在白玛的边上,他问边巴:“你磨蹭什么呢?不早点儿起来侍候少爷。”

“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是少爷……少爷……他……”边巴吞吞吐吐地说。

“瞧你那舌头笨的,像戴着马嚼子似的。”

“少爷……被劫了。”边巴坏笑着说。

德吉一愣,忙问:“被谁劫啦?”

“少爷他……”

白玛举起鞭子在边巴的肩膀敲了一下,制止他说:“唉!胡说八道,我真给你戴上嚼子!”

边巴低头不敢言语了。

德吉看看白玛,又看了看边巴,琢磨着:“白玛,你真被劫啦?没伤到哪儿吧?”

“阿妈啦,您还真信他的,走喽!我陪你们上路。”

他们走了小半天,翻过一片荒原后,刚珠朝远处眺望,隐隐可见前方的村庄,他说道:“老爷、太太,前面就是朱旺庄园了。”

扎西也眺望了一下,平静地说:“紧着点儿走,到了庄园,今天就歇了。”

白玛在他旁侧,显然有心事,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爸啦、阿妈啦,过了朱旺庄园就是官道了,路广人稠,马匪流寇不敢再来袭扰商队,我……我想就此返回了。”

“白玛,你这一路辛苦,就是要走,也带着你的兄弟们到庄园喝口茶缓口气再走。”德吉说道。

“白玛,你们不能住上一晚上吗?”扎西问。

“不行,爸啦,亚东关口公务繁忙,我不好离开太久。”

“那也不差喝茶的工夫。”

“德吉,既然孩子不能住下,就及早回去吧,也不至于赶夜路。”

白玛听扎西这么说,便开心地说:“爸啦、阿妈啦,你们一路保重。”

“要记你爸啦的话,别赶夜路,凡事小心谨慎。”德吉叮嘱道。

“记住了。”白玛说着,迫不及待地掉转马头,带着边巴和四名藏兵迅速朝来路疾奔而去。

扎西望着远去的白玛,不解地嘟囔着:“这孩子,急什么急!”扎西和德吉都没有察觉到,一路上白玛有些兴奋,有些不安,时常走神。突如其来的爱情让小伙子坠入了情网,白玛的心早就飞回亚东,飞到他心爱的达娃央宗身边了。

埋伏在朱旺庄园里的藏军官兵纷纷脱掉军装,换上庄园里奴仆的便装。强巴和央卓在墙边给马准备草料,央卓小声地对强巴说:“德勒老爷要来了,估计快到了。”

“这伙人是干什么的?”强巴问。

“不知道,好像是从拉萨来的,冲着德勒老爷……”

“嘀咕什么呢?说你们呢,快干活儿!”朱旺冲他们吆喝着。

强巴赶紧抱着草料跑去喂马,他偷眼看了看正门,庄园大门紧锁着。已经换好便装的藏军端着枪、带着刀分别埋伏在院子四处。

扎西一行兴高采烈地朝朱旺庄园而来,他哪里知道灾难就在眼前。朱旺和两个伪装成仆人的藏兵,站在门口等候着。朱旺一见扎西,便迎上去热情地说:“德勒老爷、太太,一路辛苦了。”

“朱旺管家,每次你都这么客气。”扎西说道。

“老交情,老交情,应该的,应该的。”朱旺既矛盾又害怕地说。他边上的仆人用藏刀顶着他的腰。朱旺一激灵,马上又说:“老爷,快请吧,里面请。”

他带着扎西等人进了院门,驮队也鱼贯而入,两个伪装的仆人站在大门两侧等待时机下手。

扎西下了马,对刚珠说:“今晚在朱旺宿营,你把驮队和大伙安顿好。”

“老爷,您歇着吧,外面有我呢。”刚珠说。

等驮队和伙计进来一半的时候,两名守在门口的仆人突然把人流截断,关门落锁。院内伪装的藏军全部端着枪围了上来。大家一惊,全蒙了。刚珠见状,掏出手枪,三名伙计迅速从驮子上抽出叉子枪进行自卫。

扎西怒目以视,质问朱旺:“这是怎么回事儿?”

朱旺面带尴尬地说:“这……这跟我没关系,真没关系……”

伪装的藏军逼近,他们身后的棚子里又冲出另一批藏军,向扎西他们围上来。扎西一边护着德吉,一边怒吼:“朱旺,你个遭天杀的……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们是什么人?”

朱旺早已躲到一边,一副可怜相,哆嗦着不敢说话。

藏军粗暴地驱赶保护驮子的伙计,伙计们奋起反抗,和藏军厮打起来。一名藏兵举手就是一枪,一名伙计倒在了地上。

事先埋伏好的一群藏兵也持枪冲了出来,把剩下的伙计团团围住,驱赶他们到墙边去。大家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不知所措,乱作一团。

白玛、边巴和四名藏兵骑马正在远离庄园,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枪响。白玛警觉,勒住马四下观察。这时,庄园方向又传来一声枪响。白玛大惊,说道:“出事儿啦……快走!”他掉转马头,朝庄园狂奔而去,边巴等人紧随其后。

众藏兵已经控制了庄园内的局面,伙计们有的被打翻在地,有的被顶在了墙角,只有刚珠和三名带枪的伙计持枪和藏兵对峙着。这时,英塞和平措从楼里出来,走到扎西和德吉面前。

英塞上前说道:“德勒老爷,在下失礼了。”

扎西审视着他,问道:“你是谁?”

“我是噶厦政府主管诉讼的英塞大人,奉命前来捉拿你。”

“噶厦政府?”

“我们是奉命行事。”平措说完,又指着刚珠等人说道:“把枪放下,抗拒噶厦的官差,你们应该知道后果。”

扎西见状,命令刚珠他们把枪放下了,刚珠等人已手无寸铁,气氛缓和了许多。

“这就对了,有话到拉萨……”还没等英塞说完,院外就响起了枪声。

是白玛和边巴等人已经到了庄园门口,他们各自找到了有利地形,和守在门外的七八名藏兵接上了火。藏兵守军顽强抵抗,白玛等人无法向院门靠近。

就在众人发愣的一刹那,刚珠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英塞一把掳到怀里,锁住他的脖子,又从腰里掏出手枪,顶在他的脑袋上。他怒吼着:“退下,都退下去,再不退,我崩了他!”

刚珠见藏军不动,开枪把身边的一名藏兵打倒在地。

英塞害怕了,央求着说:“管家兄弟,你……你别为难我啊,我也是当差的。平措,让他们退,快退!平措副官……”

平措无奈,只好大叫:“退,退,快退!别伤了英塞大人。”

藏兵们向后退去,三名伙计见状,赶紧捡起了地上的叉子枪,护住扎西和德吉。刚珠大喊:“把门打开,打开!”

藏兵乖乖地把大门打开了。

白玛见院门大开,他停止了射击,透过门洞他看到了被围困的扎西和德吉。

刚珠一边拖着英塞往外退,一边对扎西说:“老爷,我们赶紧走,出去跟少爷会合,就能脱身了。”

扎西随他往外退了几步,忽然拽住英塞,命令刚珠说:“往里去,进楼!”

“进楼?进楼就走不掉了。”

“不走,进楼!”

刚珠蒙了,但还是听从扎西的,拖着英塞随扎西和德吉往楼里撤,三个伙计断后。强巴在楼门口候着,不动声色地配合扎西等人退入楼中,然后,把楼门关上。楼门一关,平措带着藏军一拥而上,但被隔在了外面。

进了楼里,刚珠带着两名伙计和强巴把柜子移到门前,把门顶死。另一名伙计拿着叉子枪守在窗口,警惕地盯着外面。

扎西和德吉用绳子把英塞绑在柱子上。英塞央求着:“德勒老爷,您轻着点儿。”扎西故意勒紧绳子,疼得英塞直叫。

扎西骂道:“你是纸糊的,还是酥油捏的?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肚子里憋着什么坏屎?说说吧。”

“德勒老爷,您高抬贵手,我只是一个当差的,噶厦派我……”

“胡扯什么噶厦,我问你,是噶厦里的什么人派你来的?”

英塞皱着眉头,不肯说。

扎西抬腿一脚将身边的椅子踢翻,英塞吓了一跳,惊恐地望着他说:“你……你要干什么?我……我是噶厦命官……你不能胡来……”

扎西没言语,他倒了一碗酥油茶递到英塞嘴边,柔中带硬地说:“嗓子有点儿涩吧,喝了再说。”他捏着英塞的嘴,给他灌了下去,又说:“这回润了,顺溜了,说吧。”

“是康萨老爷,是康萨噶伦派我来的。”英塞害怕地说。

“我犯了哪条律例?劳烦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你的货物里杂带着违禁品。”

“什么叫违禁品?”

“噶厦明令禁止不许运的那些东西,药品、轮胎、电池……还有煤油。”

“不错,噶厦的禁令我知道,可拉萨的各大家族不是都在运这些东西吗?索康家、擦绒家、噶雪巴家,哪家比我运得少,为什么偏偏派你来拿我?”

“德勒老爷,你就别跟我论理了,你要论理就去拉萨论……”

扎西突然发狠,把茶碗摔在地上,质问道:“是别有用心吧?”

“我真不知道,我只是下面当差的,布达拉宫和大昭寺里的老爷们怎么筹划,我哪里知道……”

“好吧,我不逼你。英塞大人,委屈你了,要是饿了、渴了,吱应一声。”扎西说完,转身朝窗口而去,他站窗前,朝院子里观察。

平措和藏兵们正躲在驮队货包的后面开小会,商讨对策。另外一伙藏兵用刀挑开驮队的货包,里面露出整箱的电池、药品,还有轮胎……

扎西站在窗口沉思。今年年初,英国人出兵占领了藏南大片的土地,其中也包括德勒家族在门隅的世袭庄园,扎西将此事禀报噶厦政府,达札摄政王派人与英印政府交涉几次,便不了了之。其实,拉萨的权贵们正勾结英国人,忙着剔除心向祖国的热振势力,他们哪有工夫管顾家国之疆土沦陷!现如今,扎西身陷重围,他明白,自己再次成为了政治较力的牺牲品。

刚珠有些着急,跑过来问:“老爷,我真不明白,刚才能跑,您怎么就不跑?您看现在……全闷锅里了,我们成牦牛肉包子了。”

“我们可以逃脱,白玛怎么办?他毕竟是藏军的连长,把他牵连进来,军纪法度不会饶了他。”

“让白玛少爷一起跑呗,噶厦抓我们,凭什么还给他卖命。”

“但我们的货物却被扣在这里……”

“老爷,您什么时候变成守财奴了,还舍不得这趟货。”

“达札一伙完全投靠了英国人,他们要对热振活佛动手了。拉萨城里的亲英派和亲汉派已经拉开架势了,这些货是我们支援内地抗战的罪证,达札一伙正求之不得呢。他们针对的不是我扎西,而是把我当棋子,来要挟土登格勒,打击热振活佛。我们一走了之,所有的罪责就得土登格勒一个人担着。”

“可恶!想躲都难……离他们远远的,为什么还是被搅和进去?”德吉反感地说。

“德吉,你就别抱怨了。这种世道,我雪域众生,独善其身谈何容易!”扎西劝慰说。

“看来,你那三个师兄提醒得对,要是跟他们走丽江就对了。”

“老爷,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僵持!在朱旺庄园耗下去!绝不能连人带货把我们押送到拉萨去,那就被动了。要给土登格勒和热振活佛那边留出回旋的余地,他们会有解决的办法。刚珠,你机灵点儿,官差英塞一定要扣在我们手上,有了他,外面那些人就不敢冲进来。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人给土登格勒报信。”

“被困在这里,怎么派人出去?”德吉着急地说。

扎西犯难,冥思苦想。刚珠急得抓耳挠腮,他在屋子里乱转,一抬头看见墙上挂着一副弓箭。他乐了,奔过去摘下来说:“老爷、太太,你看这个。您写封信,我用这支箭从窗户射给白玛少爷。”

“好主意。”德吉高兴地说。

“够得着够不着,你先射一箭,试试。”扎西审慎地说。

刚珠运足了力气,拉弓搭箭,忽然咔的一声,弓柄竟然断了。

藏兵们已经开始在碉楼的四处设防,三人一组设下了阵地,他们一直等到天黑,趁着夜色,平措指挥四名藏兵在楼房侧面搭上梯子,朱旺带着他们上了房。

几个人到了房顶,弓着腰,蹑手蹑脚地凑近屋顶的一个小门。平措上前观察,问道:“通向哪儿?”

“从这儿下去,是二楼的走廊,走廊中间有楼梯连着客厅。”朱旺说。

平措打定主意,指挥藏兵悄悄地把小门打开,让藏兵顺着通道下去。藏兵刚进了小门,忽然听到里面枪响。原来是刚珠和一名伙计埋伏在走廊里,他们端着叉子枪朝上面射击。藏兵吓得匆忙从门里跳了出来,两颗子弹从下面飞上来,打在门上,平措等人趴在屋顶,不敢动了。接着传来了刚珠的骂声:“吃糌粑拉狗屎的,你们敢下来,我就把英塞狗官宰了,来收尸吧……”

平措无计可施,挥手让大家撤了下去。

边巴和藏兵伏在墙外,他们搭成人梯,白玛爬了上去。他在墙头露出脑袋,朝院子里张望。

院内的藏兵们依然在各自的阵地内设防,十几名藏兵荷枪实弹地把楼房围得死死的,偶尔有奴仆过来给他们倒酥油茶,供吃喝。德勒府的伙计们两人一对,背靠背地捆在一起,倚墙根而坐,他们半睡半醒的。

白玛看在眼中,怒火中烧,但又无计可施,他跳了下来。

“少爷,里面怎么样?”边巴问道。

“人太多,冲进去只会被擒。”

“那怎么办啊,得想办法把老爷、太太救出来啊……”

“闭嘴!我比你急!”白玛烦躁地说。

英塞依然被绑在柱子上,似睡非睡地闭着眼睛,突然,他感觉一个黑影向他凑过来,英塞惊恐地睁开眼睛。强巴端着酥油茶壶走近他,仇恨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扎西和德吉倚在卡垫上,一筹莫展。强巴凑上前来,给藏桌上的茶碗添了茶,退到一边不肯走。扎西此时才留意面前的这个奴仆,他奇怪地问:“你不是我们家的伙计?”

强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两眼含泪,激动地说:“少爷、少奶奶,您不认识我啦?……我是兰泽小姐的仆人强巴啊。”

德吉一激灵。扎西认出他来,惊喜地问:“真是强巴,你怎么在这儿?”

“少爷,奴才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和少奶奶了呢。”

“你别跪着了,快起来,站起来说话。”

强巴站起身,但还是弓着腰。

“我不是给了你自由民的身份,你怎么又跑朱旺庄园做起了家奴?”德吉问道。

“奴才命浅,当年照着少奶奶的嘱咐,确实用您给的钱买了块地,可没种上两年……就活不下去了。”

“遭灾啦?”

“差不多吧,高原上哪块地不是老爷们的地?我们这种奴才,即使有了自己的土地,也收不到自己的青稞。”

“为什么?”

“没了府上的照应,处处受人欺负,逼得没办法,只好就近依附了朱旺庄园。谁曾想,土虎年……地里遭了冰雹,欠了收成,为了填饱肚子,借了朱旺管家五藏克青稞,这之后利滚利就变成了一千三百藏克的债,唉,今生今世我也还不起管家老爷的债了……”

刚珠拎着枪回来,见强巴正在和扎西、德吉说话,他仔细观察,恍然大悟地说:“白天我还纳闷呢,这人眼熟,果然是强巴。”

强巴一脸憨笑。

“强巴,除了屋顶,这楼里还有别的通道吗?”刚珠问道。

“你想出去吧?我也正是为这事儿来禀告少爷和少奶奶。”

“你能出去?”

“能!”

强巴等到了后半夜,趁众人都困倦不堪的时候,从屋顶的小门里探出头来,他见屋顶上空无一人,便悄悄地钻了出来。

清晨,朱旺带着四名背着空水桶的奴仆朝院子后门而来,其中一人是强巴。守门的两名藏兵见他们过来,警惕地拦住他们。朱旺上前打招呼:“军爷,院子里没有水了。”

藏兵没理他,上前查看奴仆,又瞧了瞧空水桶,放行了。

朱旺停下脚步,让四名奴仆迅速地穿门而过,他叮嘱道:“快去快回,军爷们等水熬茶呢。”

看守的藏兵等奴仆们离开了,赶紧把后门关上了。

强巴出了院子,边走边回头张望,磨磨蹭蹭地走在了最后,他见后门关了,扔下水桶,撒腿就跑。另外三名背水的奴仆毫不知觉,继续朝河边而去。

强巴绕过朱旺庄园的正门,走了另一条小路,绕到了白玛的后面。边巴和藏兵发现了他,他们一拥而上,将他擒获。强巴焦急地说:“我是德勒少爷派来的,给白玛少爷捎口信。”

藏兵把强巴拖到白玛面前,白玛审视着他。

“您就是少爷,白玛少爷?”强巴问道。

“嗯。你从庄园里逃出来的?”

“啦嗦。这是德勒少爷的念珠……少爷让我拿上这个,说你自然识得。”

白玛接过念珠,看了看,问道:“你说吧,什么口信?”

“庄园里外都是官兵,咱打不过,别硬顶着。德勒少爷让你赶紧回拉萨,去给雍丹府的二少爷报信。”

“这是我爸啦的意思?让我撤,对吗?”

“啦嗦。”

白玛一挥手,两个藏兵上前把强巴按在地上。

“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强巴趴在地上问。

“你叫我爸啦少爷,那我是谁?连辈分都不分!他们派这种糊涂蛋来骗我,找死!还雍丹府的二少爷,他早就是仁钦噶伦啦!”

“少爷,你相信我……少爷……白玛少爷……少奶奶也是这么叮嘱的,让你去找土登格勒,他是雍丹府的二少爷啊……这十万火急啊。”

白玛扭头问边巴:“你认识他吗?”

“我怎么没见老爷府上有这么个人啊。”

“我也不认识你啊,你是谁啊?”

“我是边巴,在老爷府上六七年了,你认识我吗?”

“我十多年前就离开府上,你是后来的。”

边巴不耐烦,伸手用绳子勒住强巴的嘴巴,把他拖到了一边。

强巴蜷在土墙边上,他着急,但又说不出话来,他不停地呜噜呜噜地号叫,眼泪流下来。

白玛观察着他,对边巴说:“他好像还真有话要说,你去!”

边巴过去把绑在强巴嘴上的绳子解开,强巴一边奋力地向白玛这边爬,一边说:“少爷,您快去拉萨,要不少爷和少奶奶就没救了。”他见白玛不动,继续说道:“少爷,您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从前是兰泽小姐的贴身仆人,兰泽小姐您应该知道吧?是她把我买到府上的。”

“兰泽妹妹?你是她的仆人?”

“对啊,小姐火鼠年没的,少奶奶发了慈悲,销了我奴籍,给了我外面的活路。”

“噢,我听说过,你就是那个……你叫什么?”

“强巴。”

“边巴,快给他松绑,强巴是我们府上出去的。……强巴,冤枉你了,你快说,老爷和太太在庄园里怎么样?”

“老爷和太太把拉萨来的那个大官给抢去押在楼里,院里的藏兵冲不进去,急得满世界乱窜。”

白玛沉思片刻,他突然掏出短枪,递给边巴说:“你们五个,在这儿给我守着,牵制里面的人,别让他们出来。”

“少爷,那你呢?”

“我去拉萨!尽早让二姨夫知道这边的情况。”白玛说着起身,翻身上马,朝拉萨方向狂奔而去。

扎西站在窗前观察外面的动静,他担心地说:“也不知道强巴出去没有。”

“老爷,这儿也看不见啊,要不,我去房顶瞧瞧。”刚珠说。

“算了,你一个人去会有危险。”扎西说完,又陷入了沉思。

强巴将口信送到与否还是次要的,扎西现在真正担忧的是土登格勒。这趟印度之行有两个多月了,拉萨政局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心里没底。自己和驮队被扣押,是这场斗争的开端,还是这场斗争的结束呢?

平措正和三名藏兵倚在墙根下商量对策。平措忧心忡忡地说:“差事办成这样,回去让我怎么跟代本老爷交代。这样耗下去不行,快想想办法,都想想,得把英塞大人抢出来……”他一扭头,看到不远处的朱旺,便冲他吆喝:“你,过来!”

朱旺只好小跑上前,蹲在平措对面。

“楼里吃的喝的能扛几天?”平措问道。

“楼里只有些点心,填不饱肚子。平日里都是做好了饭菜,由仆人送到里面去。”

“朱旺管家,也别饿死他们,你带人进去送些吃喝怎么样?”

“那敢情好,再没的吃,里面就要出人命了。”

平措阴笑着,对三名藏兵说:“你们换上仆人的衣服,把家伙藏好,跟朱旺管家混进去。……见机行事!”

朱旺说得没错,藏桌上的茶点盘里只剩下了几块饼干。扎西拿起一块闻了闻,递到德吉的嘴边说:“别愣着了,吃吧。”

“你还真能吃得进去,我担心拉萨那边斗得厉害,达札一伙敢派人扣我们,土登格勒会怎么样呢,是不是凶多吉少?”德吉说。

“我们被扣,好事儿!何必烦心。”

“好事儿?”

“我们往内地运抗战物资已经两年多了,为什么早不扣晚不扣,偏偏这个时候来这么一下。这说明抗战要胜利了。”

“真的?仗打完了?”

“就算没打完,也一定在不久的将来,快了!”

“自我安慰,你总是瞎乐呵。”

“我那三位师兄怎么说的来着,拉萨的亲英分子更加猖獗了,我琢磨着,这话里有话。德吉,你想想,英印政府是中国的盟国,只有仗要打赢了,战争快结束了,盟国之间才开始分裂,开始内讧。这个时候,英国人才腾出精力,鼓捣达札一伙加快分裂的步伐,热振活佛和土登格勒才显得更碍他们的事儿……”

“听上去有点儿道理。可是,贵族之间的争斗从来都很血腥,你虽是外来的喇嘛,这几年领教还不深吗?……他们从来都下死手!”

“我就不信,达札受释迦佛教化几十年,他还会杀了我?……不管怎么样,饼干还是得吃。来,我敬你一碗茶!”

刚珠勤快地端起茶壶,却倒不出茶来,他晃了晃茶壶,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时,楼顶门口传来朱旺的喊声:“老爷,德勒老爷,我给您送吃食来了,我下来了,您别开枪……老爷,您别开枪,我下来了……”

扎西乐了,对德吉说道:“瞧见没有,茶来了,肯定还是热气腾腾的。”

刚珠骂骂咧咧地说:“吃糌粑拉狗屎的朱旺,他在上面嚷嚷什么呢,等我去拾掇他。”

“刚珠,他来送吃的,你不让他下来,想饿死我?”扎西玩笑地说。

“朱旺坏了良心,老爷,您还真信他……”

朱旺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估摸着老爷、太太已经断了顿,那可是我的罪过。平措副官也让我给英塞大人送口饭,他要是饿死了,老爷您又多了一个罪名不是。”

扎西催促刚珠说:“你不饿是吧?快去啊。”

刚珠只好回到走廊,伙计正端着叉子枪瞄着屋顶的小门,门口有朱旺的影子在晃动。刚珠掏出手枪指着上面叫道:“唉……,你下来,别跟我耍滑头,爷爷的枪子识得好赖人!”

朱旺带着伪装成奴仆的三名藏兵顺着楼梯下来了,他们手里拎着茶壶,端着酥油、糌粑等食物。

屋顶上,平措率领六名持枪藏兵,在小门口附近匍匐着,伺机而动。

朱旺赔着笑脸说:“饿着谁都不好……对吧?”

刚珠冷着脸,拦住每个人,对他们进行了搜身。他没发现武器,便带着他们去了客厅。

在扎西和德吉审慎的目光下,刚珠领着朱旺和三名假奴仆走了过来。朱旺上前张罗着:“怠慢了,怠慢了,快给德勒老爷、太太布上菜,满上茶。”

假奴仆上前给扎西和德吉的茶碗里倒上了酥油茶,扎西端起茶碗就要喝。刚珠警觉,上前把茶碗夺了下去说:“老爷,您慢着……”他指着假奴仆说:“你,给我喝了!”

假奴仆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朱旺。朱旺说道:“喝,喝,管家老爷让你喝你就喝!”假奴仆端起茶碗把酥油茶喝了。

朱旺脸上堆着笑说:“德勒老爷,您看,香着呢,我哪敢往您的酥油茶里放毒啊。”

“刚珠,多此一举了不是,我们反倒成了小人。朱旺管家,坐吧,我们边喝茶边聊。”扎西旁敲侧击地说。

奴仆们将带来的各种美味摆在藏桌上。

朱旺坐在扎西边上,可怜巴巴地说:“德勒老爷、太太,你们大人大量……往来都是客,我……我谁也得罪不起啊。”

“你也是迫不得已,我没怪你!”

“德勒老爷,英塞大人那边……饿得正捯气呢。”

“请便。”

朱旺挥了挥手,假奴仆拎着茶壶走向英塞,他走过去倒了一碗酥油茶,送到他嘴边。英塞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喝完了,他有了力气,扭头朝扎西那边张望。假奴仆小声地说:“大人,我们来救你。”英塞一惊,回过头来。四目相望,假奴仆冲他得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阴险地一笑。

德吉痛痛快快地喝了一碗茶,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朱旺见状,赶紧起身说:“哎哟,太太,您是着凉了,您昨天晚上是怎么过的,连个被子都不盖。”他转向假奴仆,吆喝着:“麻利点,赶紧把被子拿出来……柜子里,柜子里……”

“不必了。”德吉说。

“那哪成。说句实话吧,我昨天晚上在外面也冻得快掉了魂。这家里的东西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千万别客气……这么着,我今儿也不走了,在边上侍候老爷和太太,算是在下赔罪了。”

假奴仆抱着被子走过来,刚珠拿过去,往扎西和德吉身上披。

“我占了你的厅堂,反而把你挤到露天的院子里去住,不好意思。”扎西说。

“老爷、太太,我这地方简陋,也没备着太太爱喝的红酒,但这青稞酒是自家酿的,敬您一杯。”

两名假奴仆端着茶壶茶盘退到了一边,避开扎西等人的视线。他们打开茶壶盖,从酥油茶里捞出三把匕首,迅速地藏在自己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