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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磨玉平安扣有了裂缝依然和平常一样挂在佟一琮的脖子上,不仅因为老娘安玉尘的叮嘱,也是因为习惯。孔圣人说过,玉有德,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佟一琮不敢说自己是君子,但他十足做到了玉不离身,一周岁起,这枚平安扣就跟着他,除了换挂绳,洗澡时都没摘下过。多年过去,在他心里,这枚平安扣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有了裂缝还挂在脖子上,更为的是一种信仰,佟一琮坚信河磨玉平安扣能保他平安。这不是迷信,而是一件件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件接连发生之后,他不得不相信的事实。比如他曾经在读小学时被篮球架砸下毫发未伤,中学时被穆明练习小李飞刀刀尖插入眼眶打了针血清恢复如常,高中时和同学去市里参加比赛面包车滚落山底,全车人全部奇迹生还,佟一琮是全车伤势最轻的一个……事情太多了,多到佟一琮记不清。就是这些记得清和记不清的事件加在一起,让佟一琮笃定,这枚河磨玉平安扣是他的护体神玉。这事说是巧合就是巧合,说是天意就是天意,抓周时这块河磨玉离他最远,可他偏最先抓的就是它。
步凡听完佟一琮讲的车祸历险记,对着那枚河磨玉平安扣仔细地端详起来,眼睛一阵儿睁大,一阵眯小,不管大小,始终放着锃亮的光。“一琮,我个人觉得,你和岫玉的渊源太深。或迟或早,你也会和我一样。”
步凡的前句话,佟一琮深信。后一句,佟一琮没听明白,却露出微笑。玄机,这个在老娘安玉尘身上适用的词,在步凡身上也适用,玉通灵,沾玉的人有灵气。
步凡起身关紧办公室大门,坐到沙发上,和佟一琮面对面。“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佟一琮心里一紧,眼睛直视,步凡表情严肃,夹杂着畅快,说不出的怪异。
“我已经向董事会递交了辞呈,不出意外,半个月内会有人接替我的工作,那人你也认识,估计你能猜出是谁。”
佟一琮点点头,这个消息让他又震惊又意外。他曾经设想过,有一天步凡会离开拍卖行,尽管步凡尽心尽力工作,看上去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可佟一琮看得明白,步凡把自己分成了俩人,心思一半在工作,一半在玉石。步凡在两个世界里不断地切换频道,从不混乱。佟一琮最初特别佩服步凡的切换能力,他也努力过,但却做不到,后来,他想明白了,人心的容量有限,放不下太多,太挤了,心会撑破。步凡是在硬撑着,撑不下的那一天,或早或晚,总会舍弃一个。
对于接替步凡的人选,佟一琮猜是现在的副经理,那位工作能力很强,心胸略显狭窄的上海男人,传说中董事长的妻侄。不过,他最关心的不是谁接替步凡,而是步凡离开后要做什么。
“中国有个特色,一朝天子一朝臣。公司里的人明里暗里差不多都知道我们俩个人关系走的比较近,加上……你以后在各方面要多加小心。”
步凡的话有些支吾,佟一琮明白指的是那位副总经理的个性,话到嘴边却没说,也是因为步凡的性格,不愿意讲人坏话。步凡的叮嘱,听得佟一琮感动又难过,细想想,从最初走进这家拍卖行到现在,步凡给他的关照看似轻描淡写,实际却是沉甸甸地坠着人心。步凡知道佟一琮喜欢玉,只要是涉及玉石的拍卖会,每一场都会安排佟一琮从始至终参与。玉石相关知识,古玉鉴别方法,玉雕、绘画、陶艺、文学等艺术门类,只要步凡掌握的,对他倾囊而授。只要方便,周末俩人准会同时出现在上海大大小小的古玩市场。
这几年在职务和薪水上佟一琮只前进了很小的一步,程小瑜为这事时不时的敲打,有时还会说,“步凡不是真心当你是兄弟,要是真当你是兄弟,是真朋友,怎么会不提拔你呢,俩人的好体现在哪儿呢?”佟一琮听到这话,从不否认,也不认同。他知道,这事不怪步凡,步凡有步凡的难处,拍卖行要拍卖的物件那么多,可是除了玉石珠宝类,他全没兴致。至多再瞧瞧字画类的古玩,这样的情况下要求提职加薪,那是为难步凡,总得服众吧,要不工作咋开展?真要提拔了也是为难他自己,没兴趣的事做起来不会让人心里畅快。但在玉石方面,佟一琮敢说和步凡在一起是提升最快的几年,这种提升不显山不露水,潜移默化,水滴石穿。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步凡是他好兄弟也是名师。
佟一琮鼻子发酸,说:“我最想知道的你还没说呢。”
步凡的态度变得很畅快,“就知道你好奇这个。我已经正式拜师海派玉雕大师陈睿。”
听到陈睿这个名字,佟一琮一点也不惊讶步凡的选择了,步凡祖上是扬派的玉雕师,对玉石的那份痴迷早就融进骨子里了,能够遇到全国玉雕的一派宗师做师父,难怪连总经理都不肯做了,这个决定值得。
“关门弟子?”
“是。但年纪不是最小,师兄里有比我小十岁的。一琮,你特别像当年的我,这也是我特别喜欢你的原因。我们总是在矛盾纠结,总是跟社会较劲,其实是跟自己较劲儿,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会清楚知道,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过最想要的生活,才是最幸福。”
步凡说话时,眼睛看着办公室的门,佟一琮觉得步凡的眼神有些飘,仙气缭绕的样子,像是那双并不大的眼睛飞出了办公室,看到了整个世界。他张罗请步凡吃饭,步凡拒绝了。“将来有机会我去鞍山,到时你得大请,带我游遍鞍山。玉佛苑里的世界最大玉佛,千朵莲花山,还有千山汤岗子温泉,都是我最向往的去处,要是鞍山市里在有个综合玉石交易平台就更完美了,汇集顶级的玉石,说不定我会乐不思蜀。一琮,我一直好奇,岫玉的产地在鞍山,为什么鞍山市里没有建设一个大型的综合玉石交易平台呢?鞍山可比岫岩更适合,毕竟是市里,区位优势、交通优势都明显,对资金和人才的吸引力也更强劲。”
这事不光步凡想不通,佟一琮也想不通。到上海这几年他的眼界开阔了不是一星半点,让他浪费脑细胞最多的内容从一而终是岫玉。每每想到岫玉,相关的千头万绪都会错综复杂连带着冒出尖儿,知道得越多,他越为岫玉的将来担忧:玉石产业发展太快了,早就从最初的资本市场升级为比人才、比品牌、比商业模式,这些恰恰成了岫玉发展的瓶颈。以前他觉得岫岩不错,老百姓也挺有钱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光是岫玉就能养多少人?跳出来才知道,他是坐在家里夸自己,眼界太窄了,岫玉全贱卖了,亏大发了!岫岩本地县域经济发展程度较低,不利于人才的集聚和品牌的创立,至于商业模式的运作更有一定局限。如果把岫玉放在上海之类的一线城市,岫玉的储运、保护措施成本又太高。这样推算,鞍山市虽然在全国属于三线城市,但和岫玉产地最近,交通便利,成本适中,人才充足,还能辐射全国,建设一个大型的综合岫玉交易平台,同时融入文化、金融、收藏和家居各类产业,鞍山的玉石交易平台与岫岩原产地交相呼应,内外兼营,那岫玉的身价飙升,简直不可想像……
佟一琮记得清末著名古玩收藏家赵汝珍曾经说:“居家无玉,宛如非士夫之宅第。服饰无玉,直同非完整之衣履。身上无玉,似不便与友朋相会。无玉之知识,直不能插入友朋集会之谈话。”如果鞍山有一个综合的岫玉交易平台,岫玉的普及会不会达到赵老人家所说的人人争抢拥有?
这些念头在佟一琮的脑子里只是一个闪念,可能衍生的相关产业他更是想都没想。其实在其他地方,也有人和佟一琮有了同样的闪念,不过人家却将闪念做成了现实。因为一块石头改变一座城市的神话成为了现实。
晚上佟一琮把步凡的决定讲给了刚刚恢复身体重新回到岗位的程小瑜,程小瑜的第一反应是:“虫虫,新老总会不会把你裁了?你可是步凡的人。”
“不至于吧,裁人总得有个合理的理由,我又没犯什么错误,又不会影响他什么。”佟一琮觉得这话说出来特别不自信,不自信不是由于他本身,而是那位新老总的性格,别说裁人,比那更绝的事做出来人们也不会意外。
“就看人家想不想裁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步凡的推测方向正确,程小瑜的猜测十环命中。新上任的总经理做的第一件事是减员增效,减员的名单一共五人,佟一琮三个字赫然在册。新老总手段狠,不但裁人,还让每个人都主动写一封辞职信,要求字数一千字。几个被裁的人当时就小声骂娘了,“当自己是老师?给留作业?”
佟一琮没用十分钟写完,三百字,“啪”地拍到了老总桌子上。佟一琮心想,你要是敢和老子说什么,老子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东北爷们儿。老总没好气地瞪着他,正要发作,看看佟一琮比他还凶的样子,着起来的小火苗自熄自灭了。
其他四个人找到佟一琮商量:“咱们不能任人宰杀,得找董事长理论理论。要不咱们写个联名信,小佟,你看怎么样?”
佟一琮笑笑,“我不参与了。”
几个人听到这话散开了,聚到另一边商量怎么办。佟一琮隐约听到有人在说:
“姓佟那小子怎么跟没事人儿似的?”
“他和步凡关系好,步凡肯定早就帮他安排好新工作了,要不然他能那么稳当?”
“可不,我咋办呀?回家我老婆不得吃了我?”
“我更是,大人能过苦日子,我儿子咋办,断了奶粉钱,我儿子吃啥?”
……
佟一琮若无其事收拾好东西,抱着一个纸箱出了拍卖行的大门,径直走向车站,上了车,一屁股坐在公交车的硬板凳上。他低着头,眼睛掉进了纸箱里,心里空落落的,在这家拍卖行起早贪晚有偿奉献了几年时光,最后剩下的只是一个没装满的纸箱。步凡说,让他去寻找内心最想要的生活,看似简单的一个问题,实际上最难回答。什么是最想要的生活,财富、地位还是权利?所有这一切与他根本不搭边,就像程小瑜生气时骂他:“佟一琮,你就是一个没理想没抱负自甘平庸的岫岩小市民。”佟一琮知道程小瑜的性子,口出无忌,伤人无形,听了心里是难受,换成别人说这话,他宰人的心都能有,换成程小瑜,他能包容能理解能宽容,他清楚是因为对程小瑜爱得太腻太泛滥。可他绝对不认可程小瑜的说法,到上海的每一天,他和程小瑜一样拼命,每天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疲于奔命,却常常忽略了自己的内心,幸福吗?快乐吗?累了吗?值得吗?为了谋求幸福一路狂奔,最后却发现早已迷失了幸福的方向。是不是应该走慢一点,坐下来陪陪自己,让心静下来,做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那应该才是真正的幸福生活。
佟一琮的心静不下来,不是因为程小瑜的劝慰少,程小瑜的性格没人比他更了解,真实不做作,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程小瑜如果嗲声嗲气地说些虚伪的劝慰,他反而觉得不得劲。程小瑜的劝慰是大咧咧的,“虫虫别上火,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找工作被裁跳槽是正常事。但你不能不着急,我们每天的柴米油盐吃喝拉撒都要用钱,你是个爷们,就得想爷们的事。”佟一琮觉得程小瑜说得有道理,总不能让程小瑜挣钱养自己,那成什么人了?口号不是说了嘛,成功经不起等待,成功只争朝夕。
佟一琮心静不下来也不是因为重新找工作的屡屡碰壁。又不是第一天来上海,找工作会遇到什么样的状况,他早有准备。被告知不适合,或者无声无息,又或者直言不需要……各种各样都是正常。
让他闹心的是步凡提出的问题,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生活?爱情、事业、理想、金钱、健康、快乐……哪一个才是第一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什么吗?孤儿最清楚自己想要的是父母都在身边,病床上的重病患者最清楚自己想要的是健康,能得到吗?
对于佟一琮来说,最关健是确定自己现在最需要什么?最终要达到什么样的人生?他为自己突然想通这个问题小小自豪。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最终要达到的人生目标……吃饭时想,睡觉时想,去厕所时也在想,无论在做什么都在想,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岫玉玉雕,这个念头填满了脑海。像录音机磁带重新倒带一样,佟一琮逆向往回推,最初来上海时,迟迟找不到工作,是因为想找份和玉石相关的工作,于是到了拍卖行。认识了步凡,没事就往古玩市场钻,也是为了岫玉。推理到这儿的时候,佟一琮的思路一下打开了,自己为什么非得和打工较劲,就不能为自己打工,就像步凡说的,自己可是有岫玉资源在手的,这个优势有几个上海人敢和自己比?
这样的想法让佟一琮血脉喷张,同时发生的另一些事,也起到了同样的作用,只不过另一件事让他血脉喷张的原因不是兴奋而是气恼。
程小瑜从衣服到化妆品再到首饰把越来越多的奢侈品源源不断地拎回家里。刚开始佟一琮还好奇问上一句,听到的答案今天是张客户,明天是李客户,后天是老总赏的。他冷嘲热讽狂拍板砖:“送这些东西的客户还有你们老总就没安什么好心,一肚子男盗女娼,动机不纯。”
程小瑜说:“我管他纯不纯,我知道哪些是逢场作戏,哪些是必须坚守就行了。虫虫,难道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佟一琮说,“我要是有就怪了,我现在是零收入者,吃穿用都是你程小瑜,再没心没肺也得掂量下自己。”
程小瑜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往家拎各种奢侈品的频率略有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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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一琮知道这是程小瑜把他的话入了心,只是她这么一做,他的心里倒不得劲儿了,觉得自己责怪得没道理,作为一个大男人,没给老婆提供一份富足的生活,还整天叽叽歪歪,话里藏刀,放屁含砂算什么爷们?程小瑜喜欢美衣美食豪宅名车也不是什么毛病,谁不想过好日子?谁都愿意坐在宝马奔驰车里笑,又富足又幸福的生活谁不向往。明明是自己没本事,老婆挣回来还总打击,算什么能耐?程小瑜容易吗?哪天晚上躺在床上不是赖巴巴哼叽叽地喊着累死了,偎在自己怀里,一会儿让揉揉腿,一会儿让敲敲背。佟一琮呀佟一琮,你还整天琢磨什么是最想要的生活,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养自己,养老婆,至于岫玉、玉雕,再喜欢再爱也得放下,至少是暂时放下。
主意打定了,佟一琮告诉自己把岫玉的梦先放下,可他还是没放下,但这次没放下是为了养自己,养老婆,养家。步凡介绍给佟一琮一单生意,一家公司要做宣传,公司老总是步凡的好哥们儿,步凡强烈建议用岫玉做挂件,又有品位又有档次又与众不同。要求并不高,统一材质,统一样式,统一标准,先给订金,每个玉件出价八块钱,一共一万件,佟一琮脑子飞速地算了算,那样的玉件,如果回岫岩找个厂家做,讲好了玉件加包装三块钱一件就能拿下,再加上运费,弄好了,自己稳挣四万块。这可不是笔小数目,算完账,佟一琮毫不犹豫地在合同上签上了字。
合同是步凡陪着签的,签完佟一琮又一次张罗请步凡吃饭,步凡还是拒绝,“等生意做成了再请也不迟。”
程小瑜算完这笔账,狠歹歹地拧了佟一琮的大腿,“行呀,小虫子研究大生意了,四万块,这可不是笔小数目。我就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看,还得感谢那个裁员老总呢,要是他不裁咱,咱还想不起来弄这个呢。”
佟一琮说,“感谢他?我感谢步凡!要不是他介绍,这生意我根本拿不着,争着抢着的人多了去了。你以前还总说步凡不好,这回知道了吗?啥叫好?给你条鱼是好,但不够,教你钓鱼的本事才是真好。步凡可不光是做了这么一点,你老公现在的玉石知识至少十分之五是从他那儿得来的。”
订单有了,还得研究下家,研究咋能稳稳当当把钱挣到手,最初佟一琮想让佟一琪在岫岩找个企业把活接了。思来想去不放心,这是自己接的第一个订单,第一炮一定要打响,另一方面也不能负了步凡的义气。
佟一琮决定重回岫岩。以往他张罗回岫岩,程小瑜总会表现出不愉快,这次没有。她一个劲儿地叮嘱:“得找个稳当当的企业接这活儿,千万别有什么闪失。这是咱们的第一笔生意,第一桶金,要是做成了能挣四万……四万呢!”程小瑜的四根手指在佟一琮眼前使劲儿晃,晃得佟一琮眼花,觉得四根手指成了耀眼的四沓人民币。
“放心吧,到了咱自己的地界还能有闪失?”佟一琮话说得满,是给程小瑜定心丸,是给自己鼓劲,可他心里没底。没底的原因简单,还是惧着老爹佟瑞国,这事得像当年地下党前辈们活动一样悄悄进行。
佟一琪在电话里听到这事当时就乐了,“佟一琮你行呀,没白在上海呆,黄浦江里捞着条大鱼。想瞒着老爹还不好办?你别回家,直接到我这儿,悄悄联系家小企业把活定了,定好你撤退,后续我盯着。”
佟一琮说佟一琪没好主意。“哪有回了岫岩不进家的,老娘知道不得拿棒子削我?”
佟一琪说:“你回家还弄得了这事?不让碰玉你卖玉,拐着弯的往玉石堆里钻,老爹那脾气更得削你!路子给你出了,怎么办,自己定。”
佟一琮没办法,只好听了佟一琪。快到岫岩,他拐了个弯,没去佟一琪家,佟一琪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保密工作难度太大,他不想给姐姐姐夫添麻烦。
他去了穆明的全羊馆。见到佟一琮,穆明又打又踢,旁边的吕秀没好气地瞪了穆明一眼,穆明立刻像犯错孩子似的老实了。佟一琮私下问:“怕成这样儿?”穆明嬉皮笑脸,“我这是爱,有爱才有怕嘛!”佟一琮顿时觉得满口的牙全酸倒了。
对于穆明和吕秀先上车后补票慢慢发酵出来的爱情,佟一琮赞赏并羡慕。他记得读过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爱情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感动于细腻卑微而又热烈奔放的爱,感动于那凄美哀婉的爱,那爱很真很纯,但累人。在佟一琮的心里,真情的爱情应该是两颗心在同一频率上振动,共同成长进步,共同分担生活的甜蜜与痛苦,彼此牵挂惦念,平淡真实地幻化为一句叮嘱,一碗热粥,一个扎扎实实任人依赖的怀抱。
当然,穆明的某种行为是他所不耻的,穆明一再强调那是男人的本性,他却始终认为应该有所坚守,对家和感情的坚守。穆明说:“谁说我不坚守了,我心里家庭第一,老婆第一,未来儿子第一,谁能比得上我和吕秀的恩爱,全岫岩你找找去,哥们肯定排第一。”
佟一琮笑说:“你和吕秀不避人的晒恩爱就是作秀,做给别人看,也是做给吕秀看。”
穆明说:“你老兄还是不了解女人,有的女人就喜欢你整天缠着她,她觉得那是关心,那是你宠着娇着惯着她,比如咱家吕秀。有的女人喜欢各玩各的,谁也不干涉谁,像个爷们一样活着,比如你家那条鱼。不一样的女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她喜欢啥,你就给她啥,那样是讨她欢心。比如她饿了,你就给她煮粥,她能感动得哗哗掉眼泪。但是你要在这时候给她披件衣裳,好心只能换来驴肝肺,你就等着她折磨你吧!”
佟一琮说:“看不出你把女人心理研究得挺透,怪不得什么杂七杂八的女人都有。”
穆明说:“你小子别放屁含砂,连打击带讽刺的。我就是好这口,男人哪有不好这口的,哪个男人见了美女不两眼放光?不过有时候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女人挺有意思。大多数顺着毛来就得了,咱家吕秀就是顺毛驴,她喜欢全世界都看着我俩好,我就让全世界看着我俩好,至于其他事,我瞒着藏着是为了让她开心,那叫善意的谎言。换个方向想,要是我知道别的男人和吕秀好,我不得把那人剁成饺子馅?如果我不知道呢?我过得多滋润,多开心。当然,我们家吕秀不可能干出那样事,她对哥们儿绝对忠心不二。这点又是男人和女人的不一样。我这些狗屁道理说起来挺矛盾,实际一点儿都不矛盾,因为人就是这么个东西。”
穆明话糙理不糙,佟一琮立刻联想到他和程小瑜之间的隐而不发的诸多问题。这两年,那些问题会时常在他的脑海里闹腾,而当年老娘安玉尘的那句话更是时常冒出头,让他在选择如何走下去的时候纠结不已。他心里清楚,不只是他有这些胡七杂八的想法,程小瑜的心里又何尝安宁过,要不然,俩人也不会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吵。最近倒是不吵了,但佟一琮心里空落落的,觉得不吵比吵更可怕,可怕在哪儿,他说不清楚,就是心里不踏实,觉得要出事,出大事。这感觉从程小瑜肚子里的孩子没时就一直挥不去,程小瑜的态度让他心里有个怀疑,可那怀疑不能说出来,因为按日子推算,播种的那几天里,有一天晚上,程小瑜整夜未归。
想到这儿,佟一琮的心里针扎似的疼了一下。漫游的思维也重新回到了全羊馆,他提醒自己,别把精力用在胡思乱想,得用在正事上,正事是啥,正事是这批玉件的订单。别看他在程小瑜面前表现得从容自若,其实心理压力特别大,抱着必成必胜的决心,可这份决心让他时常焦躁。时间过于急,选择谁来做这批活儿是个关键。佟一琪推荐的几家,都因为和老爹太熟被佟一琮画出了圈外。佟一琪气得一甩手,“不管了,没见你这么难伺候的主子。”
难伺候的主子留给了穆明,穆明想到的全是熟人,说一个佟一琮否定一个,穆明大身板子在全羊馆里来回晃,“不怪佟一琪不伺候你了,我真想一掌拍你个脑震荡。”
佟一琮说:“我比你闹心,我实在不愿意惹老爹,弄得全家不得安生。”
穆明的手拍到桌子上,想起一家玉石厂的老板,企业规模不大,成立时间不长,但生意不错,每个星期都来喝羊汤,说是喝不着就像缺了啥。
佟一琮心里打鼓,说,“先看看活儿吧。”小老板颠颠地拿来了他家生产的玉石。看到活儿,佟一琮服了。虽是大众货,但细节做得精致,看得出用了心思。小老板说:“厂子开的时间不长,不敢糊弄。糊弄别人就是糊弄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这句话说得佟一琮心动,明白事理的人,做事出不了大格。新成立的厂子,干活得较真。
以穆明的名义签的合同,约好十天一万件全出活儿,那位秃了头的小老板胸脯拍得山响,佟一琮交了订金,返回了上海。临走前,千叮万嘱,“一定帮我看住了!万万不能有闪失,要不哥们儿死定了!”
十天时间到,货没到。佟一琮急了,电话过去,穆明说:“我天天催呢,再给一天时间,出不来,我拿刀宰了他。”说的是狠话。第二天货还没到。直到又过了三天,货终于到达了上海。这时佟一琮已经满嘴大泡,说话成了公鸭嗓,急火攻心,到厕所放水全是黄灿灿的金汤。
一万件货分十个小箱,打开一箱验货,佟一琮心里赞了个佩服,货到得有些晚,但手艺过硬。一千个小玉件,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统一材质,统一样式,统一标准。立刻打电话给穆明:“付钱。”
货送到订家,人家一一仔细验货,箱子一个个打开,一个箱子里取出十个玉件摆上。摆得越多,佟一琮脸色开始变化,变红变白变黑,变得汗流浃背。十个小箱的玉件样式倒是统一了,可每箱货的大小不统一。佟一琮见识不短,立刻明白小老板跟自己玩的是什么,无论单打开哪一箱,货物都符合要求。他期待着人家能高抬贵手收下这批货。可对方冷冷地告诉佟一琮,“货不合格,请退还订金,另外我们现在重新订礼品已经来不及了,你要赔付二万元的赔偿金。”
佟一琮立刻打电话给步凡,这事是丢人,可丢人也得找步凡,要不没活路了。
步凡急切赶来,进门先是拍了拍佟一琮的肩头,那一拍不重,却让佟一琮的心安稳了,那是告诉他,“别急,有我。”听完具体情况,步凡做了和事佬:“订金退还,赔付金就免了吧。这是我兄弟。”“我兄弟”三个字,步凡的语气重,是在跟对方要面子。
对方松口,“钱是小事,关健是误了我大事。”事情按步凡定的办。
步凡还是没说什么,出门时又拍了拍佟一琮的肩头,拍得他心里一酸,直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一箱箱货搬回家,堆在屋角。佟一琮拎回两瓶二锅头,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床角,盯着那些货,眼睛喷火,牙齿咬得咔咔响。人家在黄浦江里捞的是黄金鱼,老子捞的是大鳄鱼,不但吃人,连骨头渣子一起吞。既然不让人活,干脆来个痛快,喝死了吧!他起开二锅头,嘴对嘴,不品不尝,一口气硬生生地灌进半瓶,嘴里辣,胃里烫,食道里头像火烧,眼泪哗地涌上来。他骂了一句:“这酒真他妈的冲,呛眼睛。”
佟一琮没死,但他的感觉比死还难受,好像经历了翻江倒海,狂喊乱叫,踢脚挥拳,不省人事等等各个阶段。第二天,刺人的阳光直射到他的脸上,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看墙上的时钟显示,他想了一下,终于确定,这是下午两点钟。他动了动,想爬起来,却觉得头里像灌进去了臭鸡蛋,动一下,里面就会乱晃,疼得要命。他又躺下,发现旁边放着一封信。眼睛立刻睁大了,翻过身,撕开信,读起来。
虫虫:
昨天回到家,满屋都是酒气。即使步凡不打电话说明情况,看到屋里堆着的那些货,我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昨天你整整喝了两瓶二锅头,看着你又喊又叫,又打又骂,吐得满床满地,最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真的很心疼。
可是,除了心疼,还有感慨。虫虫,你变了。读书时的你,阳光开朗有韧劲,你以为我真的傻到不知道你悄悄喜欢我吗?真正打动我的正是你的那份坚持,让我觉得,你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现在的你呢?抱怨不停,总觉得全世界都欠了你。这世界谁欠了谁?哪一人不是拼了命在和生活进行着斗争,谁活得容易,人生在世都不容易,各有各的难处。
我知道你对岫玉的喜爱。可是你回头想想,因为岫玉,你吃的苦头还少吗?从小就挨打不说了,就咱们俩的婚礼……算了,不提这些,提了伤心。就说这次,这批货,你总认为岫岩人实在,可实在人就做出这样欺骗人的事。你说自己唯心,难道你不认为,你和岫玉没缘分吗?既然没缘,为什么死揪着不放?为什么不能把精力投入到其他事情上?如果你把用在岫玉的精力投入到别的事情,现在收获的一定会更多。请你认真考虑我这个建议。
接下来要说的事,让我难以启齿,你在醉后吐露的真言,让我惊愕。你竟然问打掉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佟一琮,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确实跟别人打打闹闹,确实陪人家喝酒唱歌跳舞,还被那帮王八蛋客户动手动脚,可我从来没把自己这八十多斤交给过别人。我坚持打掉孩子的原因一是因为我们的经济实力不够,我想让我的孩子享受最好的生活,接受最好的教育,进最好的小学、中学、大学,到国外去留学。而这一切,需要坚实的经济基础。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最残酷的问题。二是因为我在怀孕之初喝过不少酒,我担心孩子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能不能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其实还有第三条,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我对我们的感情产生了动摇,我不清楚,我们能在一起走多远。信任是感情的基础,当信任开始动摇,我们的感情大厦还能安稳吗?
你可能会认为我放荡,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可你以为我愿意吗?我要活着,我想在上海滩闯出名堂,我不豁出去行吗?……我想要的一切,你给得了吗?除了靠自己,我还能靠谁?
你说过,好的爱情应该是两颗心在同一频率上振动,共同成长进步,共同分担生活的甜蜜与痛苦,彼此牵挂惦念,平淡真实地幻化为一句叮嘱,一碗热粥,一个扎扎实实任人依赖的怀抱。叮嘱、热粥和怀抱你给了我。可是,我们同步了吗?当我在向前奔跑的时候,你却在磨蹭着,或者不住回头,或者旁观四顾。虫虫,人生不能回去,无论经历过什么,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过去的,不管是美好,还是不堪,我们都回不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经营当下。
谢谢你的酒后真言,像针一样的刺痛了我,也让我清醒,更让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冷静地想一想,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应该怎么走,一起还是分开……家里一共还有九千块钱,放在老地方,你一下就能找到,别饿着自己,别冻着自己,也别再灌醉自己。
我暂时去公司的单身公寓住些天。
小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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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瑜的这封信比抽几个嘴巴还让佟一琮难受。俩人认识到现在,程小瑜第一次给佟一琮写信,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真诚让佟一琮感动又自责。
有亲人的地方才叫家,现在这个单室里,佟一琮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呼吸,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影子,他突然觉得莫名的孤单冷清。程小瑜的信,他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想找到一个答案,程小瑜要的答案:我们同步吗?
房间里静悄悄,偶尔楼道里会传来并不熟悉的脚步声。佟一琮不用像往常一样,急切地从床上弹起,开门,接过手提包或者衣裳。他只用静静地躺在床上,想那个问题:我们同步吗?
日渐西斜他在想,弯月当空他在想,曙光初现他在想。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到佟一琮的样子,会被吓一跳,脸上的胡子显得那张脸青缭缭的,眼睛却是红色的,里面布满了血丝。黑暗的时候,屋子里只看到一星火光在他的唇边一闪一闪。
到上海后,程小瑜从售楼小姐到部门经理,从青涩学生妹到白领丽人,实实在在的蜕变,谁都看得到。但佟一琮是混日子等死的人吗?绝对不是。只不过,他想的做的,程小瑜根本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曾留意,不曾用心去思考。因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佟一琮围绕着程小瑜的世界转动,主动权一直都在程小瑜的手里,一直都是如此。
程小瑜是佟一琮最爱的女人,那爱与众不同,刻骨铭心,狂热炽烈。他来上海的唯一原因是程小瑜。当年老爹那样打骂,他没远离。当年老娘那样挽留,他没留下。唯一让他心甘情愿远离岫玉的人只有程小瑜,他是在用整个身心爱程小瑜。他告诉过她,他不想要卑微的爱情,但现实中的爱情从来不讲道理,从来都是一方示弱,一方强硬,一方死皮赖脸付出,一方不管不顾放肆。佟一琮以为这种爱能持续不断,能绵绵无尽,可如今上海的小小一居室里,最爱的女人不在他身边,存在的只是她的影子。几十平米的小世界里,到处都是程小瑜的气息,程小瑜的模样,程小瑜的声音,程小瑜的撒娇,甚至还有程小瑜的欲拒还迎,程小瑜的风情万种呻吟娇喘……程小瑜的一切弥漫了整个空间,无所不在。佟一琮真想再醉下去,沉沉地睡去,永远不要醒来,那样,就可以忘却现实,不用思考,不用想念。
佟一琮终于承认,程小瑜还是不懂他。或许,是程小瑜的爱不及他的深沉厚重,这样说,并不是对程小瑜的贬低,不是对程小瑜的爱有丝毫减弱。爱,从来就不可能完全对等,这点他从没强求。但懂得和珍惜是爱情里必不可少的元素,是基础,是前提,而这恰恰是两个人没有同步的根本所在。找到这个答案,佟一琮心里像被刀扎了一样,ABCD的单项选择里,只有这一个答案才是正确的,却也是他不愿意面对的唯一正确。
程小瑜认为他与岫玉无缘,佟一琮不承认。对于和岫玉的情缘,他坚定不移地相信,那是刻入骨髓不可更改的情分。到上海以来,确切地说,没到上海之前,他就已经开始纠结,因为一旦离开岫岩,和岫玉就真的远了,可岫玉里藏着他的魂儿,魂儿不在,人还能活吗?为了程小瑜,他把魂儿割了。
没有岫玉陪伴的日子,他的生活空落落,心里空落落。到上海找工作,他因为岫玉才不断下降着标准,最初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佟一琮,你不能离开岫玉,哪怕不跟岫玉在一起,只和玉在一起也成。于是才有了拍卖行的经历,才认识了步凡,才会在每个周末去上海的古玩市场。
事实上,到上海之后,佟一琮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从来没离开岫玉。人的精力太有限了,在某个方面投入太多,在其他方面必然削减,佟一琮在拍卖行里始终没有太大的发展,原因也是这一个,他的心思全在岫玉上,和玉沾边的,他拼命地往里挤往里钻。他一直笃定,岫玉才是他的根,才是他的擅长。而迟迟没有真正进入这个领域,究竟应该怪的人是老爹,程小瑜,或是他自己……又或者是时机未到?
最后一个设问让佟一琮心里又是一惊。万事都讲究机缘,时机未到,强求不得。安玉尘似是而非的话重新响起,他的心慢慢恢复平静,冷静地回想。
这样的日子看似远离了岫玉,实际上却是跳出岫岩看岫玉,以前他觉得岫玉玉雕是全世界最好的,现在他更能看清楚岫玉玉雕的不足,更知道完全可以把其他玉雕门派的精华融入到岫玉的雕刻里,不仅是国内,不仅是玉雕,还有外国的绘画艺术、雕塑艺术都可以融入其中,19世纪以来在西方流行的那些新古典主义美术、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美术、印象画派、现代主义美术五大流派通通都能拿来借鉴。
还有岫玉平台的思考。佟一琮不后悔来到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不比纽约、巴黎任何一个国际都会逊色,这里包容开阔,提升了他的眼界。玉石最早的历史是红山文化里的玉石全部是由岫玉制作而成的,然而历史的积淀并没有让岫玉因此发达,因为在现代社会里,无论做什么绝对不可以缺少一个平台,商业社会里,运用商业手段,去运作和挖掘,岫玉会热成什么样?佟一琮无法想像。
关于这些学习,这些思考,说出来程小瑜会理解吗?会接受吗?她,会懂吗?佟一琮一瞬间想通了很多问题。他想,程小瑜所以不懂得,因为自己没有耐心地去给她讲,这样一想,关于同步的答案,是不是有了另外一个题解:从一个角度来看,俩人是同步的,因为都在学习,都在进步,只是我的进步是隐性的,不让易让人察觉的。
佟一琮想到一段话,“心中无纤尘,自在无忧身。烦恼皆心生,何必怨他人。同一世界,欲望少纷扰就少,欲求多烦恼就多;同种境遇,内心阳光者坦然,内心晦暗者伤感。人生的苦乐,不在于碰到多少事情,而在于心里装着多少事情。简单一些,豁达一点,积极一点,心里的阴霾也就少了,心净才能无染,无染才能舒心。”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贪了,想要得到的太多,程小瑜、岫玉、上海所有的一切,他都想得到,无欲则刚!太多的欲求徒增自我压力,让人无法心静。顺其自然,才能心安,心静。玉件事件不就是因为自己想要得到的太多,想要得到的心太急切,慌乱不稳才造成的吗?他有了一种冲动,想立刻出现在程小瑜面前,把所思所想全部坦白地告诉他,他坚信,程小瑜是爱自己的,一定是,要不然程小瑜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他要告诉她,他爱她,他也爱岫玉,两者同存并不矛盾,他会让程小瑜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会把岫玉的艺术和市场价值结合到一起,在顺其自然的过程中,在享受美的同时带给她富足的生活。从当下开始,他不再矛盾,不再纠结,只听从心灵的指引。
佟一琮立刻起身,推开窗户,给屋子里有些酸臭的空气放放风。他钻进洗手间洗了个凉水澡,刮好胡子,换好衣裳,再照镜子,整个人恢复了精气神儿。看看时间,才早上五点,还没到程小瑜上班时间,那就去公司门口等她。佟一琮急切要见到程小瑜的心情强烈的像刚刚初恋时一样。
公交车上,佟一琮想到一个问题,如果程小瑜问需要多长时间怎么回答?一年,两年……五年,佟一琮把数字定在了五年上,五年佟一琮一定凤凰涅磐,不,这个词不恰当,一定飞跃成功。想到这些时,佟一琮眼前出现了幻境,他坐在水凳上琢玉,这时,身后伸出凝脂似的一只纤纤玉手,手上是热热的一盏清茶。公交车猛的一颠,佟一琮从幻境里回过神儿。
手捧着红玫瑰站了整整两个小时,像门童一样迎来送进若干人之后,程小瑜终于出现在佟一琮的视线里。只是程小瑜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一个四十多岁,个子不高的清瘦男人,俩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看到佟一琮,程小瑜的面部表情瞬间完成了从惊讶到惊慌再到惊喜的转变,快步走到佟一琮面前,不,是快步跑到佟一琮面前,只有一步距离的时候,她停住了。
程小瑜看着佟一琮,佟一琮看着程小瑜,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佟一琮看到程小瑜的眼睛从清澈到充满泪水,看到程小瑜的眼睫毛被眼里的泪水打湿,看到泪水从程小瑜的眼里滑落,他走向前,抬起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是我不好,我来晚了。老婆不哭!”
程小瑜扑进佟一琮的怀里,双手成拳,使劲锤着他的后背,一下紧着一下。
抱着程小瑜,佟一琮抬头看到,对面那个男人一直看着他们,发现佟一琮的眼光,男人对他微笑点头,旋即从容的从他们身边经过,进入电梯。佟一琮记得,这个男人是程小瑜的老板,那份从容和淡定,给了他重重一击。
关于岫玉,关于佟一琮的那些努力,那些未来打算,程小瑜笑着接受。但接下来的日子里,俩人还是在争在吵,仿佛进入了一个无法走出的怪圈。
第一次的争吵是从穆明打来的电话引起的。穆明半醉着说,佟一琮的损失他得承担,无论如何要汇过两万块钱,算是对佟一琮的弥补。佟一琮不肯答应,穆明的电话没完没了再打。佟一琮索性挂了电话。
程小瑜盯着墙边的十箱玉件说:“就总在那儿堆着,看着忒闹心了。”
佟一琮说:“是闹心,我搬厅里去。”起身开始搬。
程小瑜说:“放厅里和卧室有什么区别?你得琢磨咋换成钱。”
佟一琮说:“程小瑜你不要老盯着钱成不?”语气里喷着火,这些玉件让他恼火,程小瑜的态度更让他恼火。
程小瑜说:“我是说你没有经济头脑,你平时总爱去古玩市场转,明天再转,你就不能拿点儿过去,卖点儿是点儿,总比堆这儿强吧。”
俩人谁都没注意,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到最后成了喊,成了躺在床上背对背的造型。佟一琮知道程小瑜心里不痛快,半夜时伸手去搂程小瑜,程小瑜甩开了;佟一琮再搂,程小瑜再甩;最后佟一琮压在程小瑜身上,一场战争就这样烟消云散。
第二天,佟一琮把玉件拿去卖了,效果不错,不出一个月,那些玉件重新变成了人民币,只是缩水不少。程小瑜看着佟一琮摆到面前的钱,没作声,没表情。佟一琮本想说点什么,想了想,为了钱争争辩辩实在无趣。
第二次吵是为了看电视,准确的说是看光盘。
1999年8月23日那天,中国宝玉石协会在北京召开中国国石学术交流座谈会,岫玉入选“中国国石候选石。”11月23日,国家宝玉石协会副会长何发荣颁发了岫玉入选“中国国石候选石”证书。在这期间,岫玉玉雕《九九月圆图》成了澳门回归大礼,还有一堆的事儿,一股闹地冒出来,佟一琮惦记,今天打个电话给佟一琪,明天打电话给穆明。
佟一琮和穆明的电话,穆小让听着了,一天没注意,两天没上心,第三天,她找到在岫岩电视台工作的同学,把这些资料弄成光盘,邮给佟一琮,同时在光盘印上了两句话:小哥,这些都是你喜欢的,你喜欢所以我喜欢。
程小瑜看到那两句话,拿佟一琮打趣:“小让对你念念不忘,贼心不死。”
佟一琮说:“跟小孩子你较什么劲儿。”
程小瑜说:“记得咱们看过一个外国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吧,小女孩马蒂达12岁,照样和40岁的杀手大叔里昂产生了爱情,有的女孩儿情窦开得早,小让就在开得早那一堆儿。”
佟一琮不理会,不接茬,不是有哲人说过吗?家不是讲理的地方,家里妥协让步示弱的地方,他让步示弱又何妨,不缺胳膊不少腿的,老婆不就是用来疼用来宠的吗?他的心思在那张光盘上,那里有他关心的岫玉,有他想看的东西。塞进光盘,按下开关,电视里出现的解说员居然是穆小让。
屏幕上的穆小让穿得花哨,不像平时的她,脸上化着妆,留海吹得高高的。程小瑜看到穆小让的衣着打扮开始咯咯笑,接着别有意味地看着佟一琮。佟一琮目不斜视盯着电视,装作没看懂程小瑜的表情,其实他心里懂得,程小瑜的眼里有醋意,还有几分嘲笑,嘲笑着穆小让的打扮。佟一琮也不喜欢这样打扮的小让,他喜欢那个清清纯纯,开心时笑出两酒窝,生气时嘟着小嘴儿的穆小让,那个又任性又可爱的小妹妹,那个永远远长不大的大娃娃。在佟一琮心里,穆小让就是小妹妹,和一奶同胞的小妹妹一样。
“亲爱的小哥同志,本光盘策划、搜集资料、撰稿、主持均由穆小让一人担任,欢迎收看,括弧,此处有掌声。”穆小让说到这儿停下来,眼睛直视着佟一琮,不,应该是直视着镜头,但佟一琮觉得小让是在直视着他,他的脸莫名其妙地热了。
“话说岫玉为什么能进入国石候选,主要基于三大优势。一是历史悠久,古老的红山文化玉石就是由岫玉制作而成。为什么叫红山文化呢,因为红山在赤峰,赤就是红,峰就是山。红山文化玉石里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玉龙和玉猪龙。二是岫玉目前的开采量最大,储量最丰富。世界上没有一种玉石的储量能够超过岫玉。括弧,这是本主持估计的。三是生产数量最多,这个原因嘛是因为岫玉的价钱便宜,不过提起这事我就生气,为什么岫玉要这么便宜呢?小哥,你要好好研究下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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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一琮被穆小让的解说逗得哈哈大笑,程小瑜穿着睡裙从他面前晃过,没好气地扔出两字:“卖弄!”佟一琮收回了笑。程小瑜继续在电视前晃,一会儿的理由是擦地,一会儿的理由是找东西。佟一琮压着忍着,心里的小火苗腾腾地往上窜,到了嘴边,被紧闭的嘴唇挤了回去。一直到屏幕上出现《九九月圆图》,他才咳了几声,程小瑜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继续晃。佟一琮连连深呼吸,尽可能平和地说:“老婆,媳妇,我儿子他娘,姑奶奶……咱不晃了行不?我快晕了。”
程小瑜这才闪开了电视前的身子,对佟一琮做出一脸的愤怒相儿。
穆小让的解说还在继续:“《九九月圆图》用料近一吨,作品分为主体和底座两部分,整个作品高80多厘米,主体高60厘米,宽58厘米,厚30厘米。主体为9只雄狮、9朵莲花、一只玉兔、一轮明月构成,作品运用岫岩玉雕镂空、深、浅浮雕等高超技艺雕刻而成。其作品寓意为兔年九九归一,举国共庆月圆,中华民族大团结……”
程小瑜的眼睛也盯在了电视上,“衣服土,妆太浓,头发吹得像个山包,不过挺能卖弄,这解说也太那个了吧,整体一个新华体,就不能换个亲民点儿的风格?”
这几句话难听,佟一琮生气,“啪”地关了电视。他不想吵,从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到一天多小吵,一天几大吵,吵得没劲儿,吵得心累。俩人像是有了某种默契,佟一琮不吱声,程小瑜就会戛然而止,和录音机按了暂停键一个效果。
日子一长,佟一琮和程小瑜进入了不吵不闹不言不语的程序,制做爱情的频率却呈现直线上升的趋势,俩个人像是有了这次没下次一样,极力地从对方身上索取着,疯狂的离谱。
这样的疯狂,让佟一琮不安,他能感觉出程小瑜的纠结,时尔吃醋撒娇,时尔冷冰冰,他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程小瑜的身子回来了,心不在了。心不在了,身子还留得住吗?留下还有意义吗?
一天晚上,程小瑜软软地伏在佟一琮身上,抽答起来。佟一琮还在亢奋当中,程小瑜突如其来的变化使他原本的坚挺变成了瘫软。他叹息一声,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程小瑜为什么抽答他清楚,程小瑜也知道他清楚她为什么抽答,都知道都清楚的事还用问吗,还用说吗?问了只会让伤害更深,他索性一言不发,继续轻抚着程小瑜的后背,动作像在抚摸着一个婴儿,他的抚摸并没有止住她抽答,反而让泪水在他胸前泛滥成灾。程小瑜的后背是光滑的,丝绸一样的肤质,一路抚下去绵软无骨一般,这是程小瑜的与众不同,肉包骨头的身子,看起来瘦,搂在怀里却是无比的温润,像暖玉能生香能润人能撩人能烧人。佟一琮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抚摸了吧,他觉察有两股液体分别滑进了两只耳朵里,热热的,带着自己眼睛的温度。
程小瑜在佟一琮耳朵边吹着气,嘴唇紧挨着他。她终于开口了:“虫虫,我们不演戏了,累了,谢幕吧!”
死寂了一会儿,他说:“你……”他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堵着一块石头,他发不出声儿。
程小瑜说:“对不起。”
佟一琮说:“是我对不起你。”
程小瑜说:“虫虫,你打我骂我吧,我不是好女人,我就是个荡妇,是一个出卖肉体的女人。”
佟一琮抚着程小瑜的后背,一言不发。
程小瑜还在咒骂着自己,各种肮脏恶毒的词汇,全部被她贴到了自己身上。
佟一琮堵住程小瑜的嘴。“别骂了,是我对不住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女人。”
程小瑜终于不再骂了,从佟一琮身上滚到一边,赤裸的后背对着佟一琮,身子因为哭泣不住地哆嗦着。他伸出胳膊,把那个身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胸紧挨着她的背,他的心紧挨着她的心。黑夜狂放地淹没着房间里的一切,占领着佟一琮和程小瑜的心。他眯上眼睛,可却睡不着;她也眯着,也是睡不着。俩个人静静的一动不动。
时间,滑到了第二天早上,起床时,俩人的眼睛都是红肿的。程小瑜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佟一琮习惯性地帮她,她说:“谢谢。”他放下了,这种客气让他看到了生分,看到了距离,他坐回床边,静静地看她收拾,她把衣服和书还有其他东西一样一样的装进蛇皮袋子,装到一半的时候,她的速度慢了下来,慢得好像要停下,几分钟的减慢后,她的速度又快了起来,特别用劲,狠歹歹的,像在撒气,像在斗狠。
程小瑜不让佟一琮送她,佟一琮还是帮程小瑜拿着东西,“我就送到楼下,东西重,你拿不动。”
程小瑜狠抽着鼻子,极力地忍着,还是“哇”地哭了出声,扑到佟一琮怀里。
佟一琮用力的抱住她,只抱了一下,便推开了。他知道,这一刻留住了,下一刻也留不住。他和程小瑜的缘份,尽了。老娘安玉尘的话,应验了。
到了楼下,程小瑜说:“你回去吧。”
佟一琮注意到楼的拐角处,有一辆轿车。他钻回了楼道,关上楼道门,眼睛沿着门缝一直看,轿车上果然走下来一个瘦削的男人,那个脸上总带着淡定笑容的男人,程小瑜那家地产公司的老板。
门缝进风,吹得佟一琮眼睛一酸,眼泪又淌了出来。上楼时,他是跑上去的。进屋,关门,他觉得身子乏,困意便上来了,他拉上窗帘,呼呼大睡。
佟一琮好像从来没有睡得那样香,那样解渴,就像几个世纪都没睡过一样。他在睡梦中坐上火车,换成汽车,飘飘荡荡地来到了一座山上,那山看上去特别熟悉。佟一琮的身子是累的,却是轻的,继续飘着,飘到一处水边,那水冒着蒸气,佟一琮知道,那水是温泉水,水里有一块大石头,一瞧那褐红的皮色,微露着凝脂一样润白的玉肉。佟一琮眼睛就亮了,上好的河磨玉,他再走近,才注意到玉石旁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电视剧中清朝皇宫里女人穿的旗袍,背对着他。那旗袍的颜色可真艳,袖口和下摆镶着精细的花边。女人的腰上系着一只荷包,荷包上全是珠宝翠玉。女人的脚上是一双花盆底绣花鞋,那鞋上还是珠宝翠玉,作工精细得吓人。风一吹,女人露出红色的腿带。女人背对着佟一琮,他在后面端详着,觉得似曾相识,便招呼着:“姑娘,你是……”
他的话没说完,女人转过了身子,佟一琮愣了,这女人怎么和老娘那么像呀,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这女人的脸面也忒年轻了,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不,可能二十岁都不到,只有十六七岁。佟一琮想,或者这人是老娘的侄女,或者是自己还有个不认识的妹妹成了电视剧明星?要不咋这么像,要不咋会穿得这么古怪?
女人开口了,佟一琮一听声音更傻了,这声音明明就是老娘呀。女人说:“你这个臭小子,在外面受了苦,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为啥不回家?你不知道我惦记你?”女人说着,眼泪就滚了出来。
佟一琮这才确认,这不是年轻时的老娘嘛,那眉那眼,那说话的语气就是记忆里年轻时的老娘啊。可老娘咋变得比自己还年轻,他想问为啥老娘知道他一个人了。
女人不给他时间问,声音不像是从嘴里说出的,像是从幽谷里传出的,有了混响的效果:“缘起缘灭,缘聚缘散,都是天意。缘来惜缘,缘尽送缘,诸事随缘。”
禅语一样的话,佟一琮听得难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成了行。女人走了过来,把他的头靠在她的腹部,轻轻的抚着他的头发,说:“儿子呀,你把我的心都揉碎啦!哭吧,从眼里流出来是泪,流进心里就是血了,会沤坏肝肠,哭吧,使劲儿哭吧,哭个酣畅淋漓吧。”
佟一琮任了性地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花落树枯,哭得雷声滚滚。雷声惊喜醒了他,迷迷糊糊,他才分清楚了,梦里听到的雷声,耳朵听到的是电话铃声。翻过身,他睁开眼睛,眼睛又干又涩又疼,他把眼睛又闭上了,来电号码看都没看,拿起了电话。喂字还没落音,对方就骂开了。
“佟一琮你个混蛋,你受委屈了就猫起来不敢见人了?电话打疯了你也不接,你想咋的?把人急死,我一会儿就坐去上海的火车,一板砖拍你个昏迷不醒。”
这通骂倒给佟一琮逗乐了,他听出是穆明。他想问:哥们你咋了?
穆明没给他机会。“不就是一个女人离开了吗?算什么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多得是!你立马给我滚回岫岩,我给你找一个女人,比那条腥鱼强一万倍的好女人,不,不只是一万倍,是一亿倍的好女人。”
佟一琮听到蛤蟆的比喻又乐了,这话只有东北人懂,蛤蟆是指青蛙,不过人家都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穆明倒过来,把这话用在了程小瑜身上。他想替程小瑜解释,可穆明的嘴皮子变得比说相声的都顺溜,他插不上。
听着穆明骂。佟一琮终于听明白了。自己睡了两天两夜,这中间程小瑜打过电话给他,没人接。程小瑜急了来家找,钥匙早放在了床头柜里,敲了半天,没人开。程小瑜急了,问步凡,步凡不清楚,问几个上海的熟人,谁都没见着。情急之下,程小瑜打给了穆明,问佟一琮是不是回老家了。穆明开始说没回,接着就问佟一琮出啥事了。程小瑜告诉穆明,和佟一琮分开了,可还是亲人。
穆明骂,骂得血淋淋的,骂佟一琮,鬼迷心窍,让一个女人迷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迷的谁都没有了,骂佟一琮活该一个人在上海孤苦怜仃,活该让那条腥鱼给甩了,像甩一条破抹布似的。
一股子酸涩猛地直冲佟一琮鼻腔,冲进了眼睛,里面立刻汪了一潭水。骂是骂,疼是疼,这样撕皮破脸的骂,才是好兄弟做的事。佟一琮明白,穆明是心疼他。
穆明接着骂的人是程小瑜,各种污言秽语,无所不用。“你说她哪儿好?她就是一妖精转世,她的出现就是为了折磨死你,不,不让你死,让你死太便宜你了,让你半死不活……”
一口气说了一火车皮的话,终于容给佟一琮一点儿缝隙。佟一琮说:“程小瑜没你想得那么坏,她有她的难处。”他想说程小瑜的好,说了这一句,想到说好说坏已经没有意义了。“别说她了,你咋样?”
“我不咋样,我就想让你回岫岩。”
佟一琮答应穆明回岫岩,穆明的电话才算挂了。当天晚上,佟一琪的电话也打了过来,佟一琮同样答应回岫岩。
第三天,安玉尘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安玉尘只说了三字:“回来吧!”
佟一琮说:“再给我点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