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胭脂铺,早上。

晁迎春走到后院京西胭脂铺厂,准备开工。守护了一个晚上的王连旺还站在厂门口,看了她一眼,憨厚地笑了笑。晁迎春见他的眼圈之中有些血丝,脸色蜡黄,心中一阵内疚。

她不太喜欢王连旺,觉得他不会说话,不会讨父母的欢心,更不懂得讨好自己。但自从哥哥晁承志被赶出家门,他晚上守夜,白天还要做事情,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晁迎春便心生愧疚,这样的好男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晁迎春走过去,低声问:“连旺,累了吗?”

王连旺大吃一惊:“啊……这……从何而说起……”瞬间想起,这句话是晁迎春最不喜欢听到的,但话已经出口,收不回来了。王连旺不安地低下头,两手搓着,不敢再看她一眼。

晁迎春今天没有感觉到他的这句话有多么令人厌烦,走到他身边,给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他杂乱的衣领,柔声道:“连旺,早点休息,别累坏了!”

王连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仅仅一个晚上不见,她居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不累!”王连旺脱口而出。

“辛苦了一个晚上,怎么会不累呢?”晁迎春心疼地道。

王连旺连连摇头:“不辛苦!真不辛苦!为了你,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再苦再累也应该。”

晁迎春心中一阵激动,这么忠厚老实的男人,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王连旺说:“水伯回来了,我帮水伯将水抽到池子里就去休息。迎春,你别管我了!”

晁迎春定了心,扭头一看,拉水的马车冲进了后院。

王连旺叫了一声:“不好!”

晁迎春奇怪地问道:“什么不好?”话音刚落,只见赶车的水伯从车上跌在地上。

晁迎春啊惊叫一声,王连旺一个箭步冲过去,抱起水伯,大喊道:“水伯,您怎么了?水伯,您怎么了?”

水伯艰难地睁开眼睛,伸出手,颤抖着,指了指,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水……”人就昏迷过去。

“水伯怎么了?”晁迎春跑过去,只见水伯双目闭着,嘴唇呈现灰乌色,口中气若游丝一般。

“喊岳父大人,喊大夫。”王连旺大声喊道。

几个工人闻声赶过来,王连旺抱着水伯。迎面碰上了花红蓝。花红蓝伸手拦住王连旺,看了看水伯的嘴唇,冷静地道:“把水伯抱到床上,平放着,我马上过来!”

王连旺依言把水伯抱回了他的房间,放在床上。花红蓝提了药箱进来,把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上面是一根根金针,长三四寸,细如线一般。

晁信义闻声赶来,脸上神色没变,只是冷静地看了看花红蓝和躺在床上的水伯。

花红蓝看了晁信义一眼,不慌不忙地道:“毒才刚刚发作,不会太重,我先给他扎针,然后开药。”

晁信义知道,花红蓝从小学习医术,虽然这些年已经不再给人看病,但晁家上下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是她开点药,无不药到病除。总之,她的医术并没有搁下。她说得轻松,问题就不大。

花红蓝把金针准备好,吩咐把水伯的衣服解开,在水伯的胸口、肩膀、脖子、脸上扎了十几根。水伯幽幽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望着满屋的人,说了一句:“水中有毒。”

晁信义立刻变色。

王连旺忙问了一句:“水伯,什么水里有毒?”

水伯又说了一句:“水里有毒。”

晁信义点了点头,对王连旺道:“你去外面看着拉回来的水,不要放出来,不许任何人动。”

水伯松了口气。

花红蓝扎了十几针,拔出金针之后,里面流出黑色的血。花红蓝低声对水伯道:“井松哥,你放心,你中的毒没有大碍,我开几服药,吃了就好!”

花红蓝收好金针,让大家退出去,别影响水伯休息,只有一个下人陪着他。花红蓝提着药箱回到自己房间里,开了一张药方,拿出来递给站在水车边的王连旺。

晁信义说:“连旺,辛苦你一趟,去给井松哥抓点药。”

王连旺接过药方,恭恭敬敬地道:“岳父大人,应该做的,不辛苦!”这次总算没有把那句从“从何而说起”说出来。

王连旺走的时候还对晁信义说:“岳父大人,水伯说了水中有毒,可能是运回来的水中有毒,要小心呀!”

晁信义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晁迎春和四五个工人围在水车边,窃窃私语。晁信义威严地看了大家一眼,冷静地说:“大家做自己的事情去,这里我来处理。”

大家各自散去,只留下花红蓝和晁信义。

花红蓝说:“你到车上,用我的银针试探一下,水中有没有毒。”

晁信义跳上车,掀开水桶盖子,花红蓝站在车下,递给他几根银针。晁信义接过银针,把银针一头放入水中,片刻之后,拿了起来,银针的前面有些灰乌色。

“果然有毒。”晁信义说。

“水里有毒?”张淑梅和晁冬雪从前院走过来,吃惊不小。晁冬雪娥眉一扬:“爹,什么人在我们的水中下毒,也太过分了!要不要报告警察署?”晁信义下了车,冷静地摇了摇头,严肃地对晁冬雪道:“你到店铺帮忙去,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

晁冬雪应了一声:“是,爹。”

晁信义对张淑梅笑了笑,道:“淑梅,等一下连旺把井松哥的药抓回来之后,你帮忙煎熬一下,我和红蓝到水源处查一查!”在晁家上下,晁信义、花红蓝、张淑梅,三人对水伯不称水伯,而是称他为井松哥。

张淑梅点头答应。

晁信义进入水伯的房间,水伯听到他的脚步声,挣扎着坐了起来,帮忙照顾他的下人搀扶着他坐起来,让他靠在床头。

晁信义忙说:“井松哥,你躺着就行,别动!”

水伯颤声说:“东家,我怀疑有人在黑龙潭下了毒,我就在打水的时候喝了几口,在回来的路上就感觉不舒服。”

晁信义心中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井松哥,你好好休息,我去水源处看看!”

水伯骂道:“不知道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晁信义摆了摆手说:“井松哥,你放心,事情会水落石出的。”停顿了一下,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几十年了,京西胭脂铺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这点小把戏,我晁信义还真没有放在眼中。”

晁信义从水伯房中出来,跳上马车,对花红蓝说:“红蓝,跟我到黑龙潭去看看情况!”

花红蓝没有说什么,上了水车,坐在晁信义身边。晁信义赶着马车出了门,在一个排水沟边把车里的水放光。装水的木桶下面有一个放水口,是个竹筒,运水的时候用塞子塞住。赶着空车,马车就快了许多,一路上就颠簸了起来。

出了城,花红蓝才说:“信义!我感觉有人又向你下手了!”

晁信义不以为然:“想对我下手的人不少呀!也不是第一回,你别担心!”

花红蓝默默地望着远方。

晁信义颤声道:“红……蓝……”

花红蓝脸色平静如水,没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什么事情?”

晁信义竭力地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说:“常聚这孩子,也不知怎么样了,他也不能这样老一个人,这事我们要操一下心了。”

常家聚在沧州结过婚,妻子难产死了,当时,他在京西胭脂铺,未能陪在妻子身边。为这事,他一直愧疚,后来再也不肯结婚。

花红蓝说:“上次去沧州的路上,我和他谈过,他心里好像有点动容。”

晁信义说:“找个时间,我和淑梅谈一次,把家聚认了,再让淑梅替他张罗一下这件事,你看行不行?”

花红蓝说:“你是他爹啊。”

晁信义说:“对你们母子,我亏欠得实在太多。”

“又来了。”花红蓝说,“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可我这心里痛啊。”晁信义道,“不知是不是人老了的缘故,总是想起从前的很多事。这一生只有两件事让我心里不安。一件是为了争夺皇宫的专供权,害了王记胭脂坊,差点让他们满门抄斩。另一件事就是对不起你。”

花红蓝说:“一辈子都过了大半,说什么也都迟了。也许这就是命。”

两个人一路聊着,到了黑龙潭。

黑龙潭在山谷之中,有一道瀑布从上流下。冬天的时候,瀑布几乎断流,潭中的水也就少了许多。

晁信义和花红蓝站在潭边,只见潭中翻着一些鱼肚,一些鱼在有气无力地游着。

晁信义和花红蓝对望了一眼,两个人来到水潭边,有一处光滑的青石板,这是水伯每天打水的地方。

花红蓝看了看水潭里的死鱼:“水中确实有毒。”蹲在水边,用银针试探潭水,拿起来一看,银针上果然有灰乌色。

晁信义站在潭水边,冷笑了一声:“这人真舍得下本钱,这么大的一潭水,他都下了毒,这需要多少毒药呀。我只是很奇怪,这下的究竟是什么毒药?”

花红蓝神色凝重地说:“我也不知道下的究竟是什么毒药,但我知道,下毒的人是站在这块石头上下的毒,而且,下毒的人熟悉水伯的一举一动,也许在水伯来到这里打水的前一刻,他才刚刚下了毒,并且躲在旁边偷偷地看。”

晁信义点了点头:“但他没有想到,井松哥居然喝了水,否则,我们就用有毒的水做了水粉,后果不堪设想!”

花红蓝说:“这叫吉人自有天相!”

晁信义转身道:“回去,明天重新换一个地方拉水,以后拉回的水你都用银针检查一下!我看他究竟还有什么花招耍。”

晚上,晁信义一家围着桌子吃饭,晁信义、张淑梅、晁迎春和王连旺一家四口,还有晁冬雪、花红蓝,一共八个人,围着大圆桌子,显得冷冷清清。“吃饭。”晁信义端起饭碗,威严地扫了大家一眼,说。

晁冬雪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碗里,没有吃。抬头看了看大家,感觉吃饭没有以前热闹了。晁冬雪悄悄看了父亲一眼,终于鼓起勇气问道:“爹,您不说几句?”

晁信义淡然问道:“说什么?”

晁冬雪道:“今天上午的事情呀,那么大的事情。”

晁信义不以为然道:“芝麻大点事情,何必提呢?如果我要来计较这些事情,京西胭脂铺还能走到今天?早被人烦死了!”

王连旺说:“岳父大人说得对。”

晁冬雪不好说什么,低头吃饭。

“爷爷,我好想和佳威哥哥一起玩,佳威哥哥什么时候回家呀?”晁迎春的儿子晁佳豪忽然问晁信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晁佳豪的身上。

晁佳美也跟着说:“我想佳宜姐姐了。爷爷,姐姐为什么不回家呢?”

晁信义目光冷冷地落在晁迎春和王连旺的身上,两个人一人身边一个孩子,都低头哄他们。

晁迎春低声说:“会回来的。”

晁信义却道:“佳豪、佳美,哥哥和姐姐不听话,爷爷不要他们回家了,你们可要乖呀!否则,爷爷也不喜欢你们!”

两个孩子连连点头:“我们乖。”

晁信义说:“吃饭就乖。”

两个孩子拿起筷子吃饭。晁信义吃完之后,先到后院去查看了一下。王连旺也跟在后面,几次欲言又止。

晁信义检查制作室、仓库之后,才回头对王连旺说道:“你水伯中了毒,估计要休息几天,你从明天开始去运水,我在晚上看护几天。”

王连旺忙道:“岳父大人,我晚上负责看护,天亮之后我去运水,我辛苦一点儿,没什么!”

晁信义摇了摇头说:“你以为我老了吗?”

王连旺忙道:“岳父大人没有老。”

晁信义淡淡地道:“既然没有老,守几天夜算什么呢?”

王连旺迟疑了一下,说:“岳父大人说得对!”他说完了,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晁信义看出他的犹豫,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王连旺动了动嘴,道:“我有话对岳父大人说。”

晁信义淡淡地道:“你说。”

王连旺嗫嚅着:“这……从何而说起呢?”晁信义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王连旺就继续说下去了:“岳父大人,我听人说,大舅哥吸上大烟,天天吸,不管家,不管两个孩子,还打大舅嫂。”

晁信义听完了他的话,才慢慢地道:“他已经不是晁家的人了,他的所作所为与晁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也别管他,不能和他有任何来往。”

王连旺低声回答了一句:“是,岳父大人。”

晁信义又道:“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起来去运水!”

王连旺恭敬地回答:“是,岳父大人。”

王连旺回到房中,晁迎春已经哄两个孩子睡觉了。晁迎春忙过来,关上门,小声地问:“你跟爹说过大哥的事情了吗?”

王连旺一边脱衣服,一边回答:“说过了。”

晁迎春又问:“爹怎么回答?”

王连旺盛叹息了一声,说:“这……从何而说起呢?”晁迎春知道他接下来就会说出结果,并没有急,也没有问。王连旺果然说了:“岳父大人说大舅哥已经不是晁家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与晁家无关!”

晁迎春听了,默不做声,人也坐到床沿上,眼泪簌簌滚落。

她了解父亲,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王连旺继续说:“岳父大人今天晚上守夜,让我明天去运水!”脱了衣服,上了床,规规矩矩地躺下,给晁迎春留了一大半的空床。

晁迎春也躺在他身边。

王连旺悄悄地往一边挪了挪身体。

晁迎春拉熄了电灯,用手摸了摸王连旺的肩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担心地问:“大哥这样下去怎么是好?还有两个孩子怎么办?大嫂也没有吃过苦。”

王连旺低声说:“岳父大人说了,不许管他们的事情。”

晁迎春急了:“那是我大哥!”

王连旺心中一慌,说:“那也是我的大舅哥。可是,这能有什么办法呢?岳父大人说一不二!”

晁迎春想想也是,只能默默地伤心流泪。

王连旺运第三趟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平常的人一天只能运三趟,不过京西胭脂铺的水伯一天可以运四趟。起先,京西胭脂铺的生产用水都是从玉泉山运来,用水量大,需要好几个人拉。后来,家里安装了自来水,工厂又迁出去了,只有制作室必须用玉泉山的水,量就少了下来。现在,水伯每天也只需要运三趟水。

王连旺一边用水桶提水,一边东张西望,口中念念有词:“这个冤家,怎么还不来呢?”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女人,约好了要在这里相聚的。

两个大桶的水装满之后,王连旺满头是汗,靠着水车喘息,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冤家,我在这里呢,快过来。”

王连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林之中,一棵大树后面伸出一只手,手里挥舞着一个白色的手帕。

王连旺心头狂喜,迅速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可疑的情况,就飞奔过去,一边飞奔,一边松裤带。

大树后面是一个女人,红唇如火,丹凤眼如梭,穿着华贵的大衣,脖子上还戴着一条金项链,不是别人,正是王记胭脂坊的少掌柜王胭脂。

王胭脂是王记胭脂坊的少掌柜,王连旺是京西胭脂铺的入赘女婿,本来是誓不两立的对头,怎么就纠缠在一起了呢?

王连旺是王玉堂的儿子,而王玉堂是京西胭脂铺的总技师,在京西胭脂铺地位很高。而王连旺比晁承志还大一岁,当年,晁承志、晁迎春上学读书,就由王连旺领着。王胭脂比晁承志小,却比晁迎春大,而王家只有这一个孩子,显得很孤单,常常和晁家的孩子在一起。

对于王连旺来说,晁迎春是妹妹,可王胭脂不是,所以,他在心里默默地喜欢王胭脂。然而,王胭脂喜欢的是晁承志,晁承志也喜欢王胭脂。两个人一度十分热烈,进入高中后,两个人还常常偷偷幽会。王连旺自知身份,只好将这种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

后来,事情的发展可以说天翻地覆。王连旺的父母相继去世了,王连旺还没有成人。父亲临走之前,将王连旺托付给晁信义,晁信义当场答应招王连旺入赘。王连旺一直不喜欢这个妹妹,因为妹妹老是欺负他。可这件事,无论是他还是晁迎春,都无力改变,哪怕晁承志后来和王胭脂闹翻,娶了刘玉芬,王连旺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王胭脂,不敢有任何表露。

王连旺和晁迎春结婚后,感情一直不好。晁迎春嫌弃王连旺,觉得他是一个木头,既不懂世故又不懂风月。开始几年,也还像是夫妻,可时日并不长,彼此都开始感到煎熬。

王连旺入赘晁家,感觉自己的地位低下。岳父大人厉害,说一不二;大舅哥聪明能干;二舅弟留学日本,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老婆强势,还有一个如花似玉、口齿伶俐的小姨子,甚至连两个孩子都不跟自己姓。

王连旺感觉自己是一个晁家使用的工具,只能辛勤劳动,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呀!尤其正当壮年,床笫要求强烈,晁迎春不仅不给他机会,还动不动将他赶到后院去,王连旺的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

恰在这时候,王胭脂的丈夫死了,王连旺开始对王胭脂想入非非,几乎每一个独处的夜晚,都在对王胭脂的想象中度过。

王连旺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起变化。

前年夏天,水伯病了,重感冒,王连旺就替水伯拉水。第二天,装满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王胭脂极其突然地出现在他面前。王胭脂主动和他打招呼:“这不是连旺吗?怎么是你拉水?”

王连旺没料到在这里见到她,一颗心跳得跟什么似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可也奇怪,在王胭脂面前,他竟然忘了自己的口头禅,而是道:“水伯生病了。”

王胭脂说:“就算水伯生病了,也有下人啊,怎么要晁家女婿做这种苦力?”

这一次,王连旺的口头禅冒出来了:“这……从何而说起呢?”

王胭脂说:“晁家到底和王家不同。若是王家的女婿,王家会当神仙一样供着。要不,你干脆当王家女婿好了。”

王连旺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当即慌得什么似的,道:“这……从何而说起呢?”

王胭脂道:“怎么?当王家女婿,你觉得吃亏?”

“不不不。”王连旺连忙解释,“你说得对。”

王胭脂道:“我正好要回家,坐一下你的水车,行不行?”

王连旺说:“行。”

王胭脂因此上车,可是,她试了几次,竟然上不去。王连旺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王胭脂转头对他说:“你就不会帮我一把?”

王连旺心中一喜,上前扶她,可毕竟心里有层障碍,无法着力。王胭脂还是上不去。王胭脂就说:“你抱我上去啊。”

王连旺就抱她。王胭脂有些发胖了,身子圆圆的、软软的。王连旺抱起她时,自己的身子也一下软了,结果,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刚一倒地,王胭脂就大声惊叫。王连旺手足无措,在一旁着急,问道:“怎么了,有没有摔着?”

“哎哟,我的屁股。”王胭脂说,“你快帮我看看,出血了没有?”说着,王胭脂侧过身,伸手撩起自己的裙子,露出里面的底裤。

王连旺看了一眼,顿时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王胭脂问:“怎么样,出血了没有?”

王连旺道:“没,没有。”

王胭脂说:“可是,疼死我了,快帮我揉揉。”

王连旺就蹲下来,替她揉屁股。开始还老实,只是揉她的屁股。

他揉了几下,王胭脂说:“错了,不是那里,再上一点。”

王连旺将手往上移了移,问:“是这里吗?”

王胭脂道:“再上一点。”

王连旺开始不老实了,手往上移了一大截,早已经不是屁股了,问:“这里吗?”

王胭脂说:“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好像到处都疼,你多揉揉。”

王连旺揉着揉着,就将手伸进了禁区。

从此之后,两个人就开始偷偷地幽会。

王胭脂跟王连旺并不完全是阴谋。王胭脂是个在这方面欲望很强烈的女人。她的第一次给了晁承志,那时她才十四岁。晁承志后来离开了她,除了两家关系特殊之外,可能还有一个更隐秘的原因——怕她。

不光晁承志怕她,她后来的丈夫也怕她,她似乎永远都吃不饱一般。丈夫离去之前,她不敢结婚了,她怕再送一个丈夫走。可是,她需要男人,一个男人根本满足不了她,她就同时和很多个男人来往,这些男人都成了她的工具,不仅是泄欲工具,也成了她商场作战的工具。

另一方面,她接近王连旺,确实有其他目的,她要搞垮晁家,要让晁承志为抛弃她付出惨重代价。掌握和控制王连旺,是她搞垮晁家计划的一部分。

她对王连旺说:“找个机会,你把那个女人休了,然后入赘我王家。我爹岁数已经不小了,爹一过世,王家就是我做主,那时候你就是王记胭脂坊的掌柜。”

这话让王连旺怦然心动。转而一想,这话太不可信了,王家哪轮得到她做主?便说:“你不是有个弟弟吗?”

王胭脂说:“我弟弟不肯经商,一心只想画画。我爹拿他没办法,早就已经发话了,只要他早点结婚,替王家多生几个孩子,别的都依他。”

王胭脂还抛出更厉害的一招:“以后我们生的孩子,跟你姓王。”

王连旺眉飞色舞,情不自禁,乐不可支。不过一会儿他又有些迷惑了:“你不也姓王吗?”

王胭脂娇嗔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是你姓王,我刚好也姓王,孩子先跟你姓,然后才跟我姓。”

王连旺笑了:“跟我姓跟你姓都一样,大家都姓王嘛,同一个姓也有好处哇!”

王连旺死心塌地跟了王胭脂,要正大光明入赘王记胭脂坊,王胭脂给他开出了两个条件:第一,搞垮京西胭脂铺;第二,拿到京西胭脂铺的胭脂配方。

这两件事情都不容易做到,需要机会,两个人一起等待机会,暗中来往,一直到今天,神不知鬼不觉……

王胭脂倚在树上,嘻嘻直笑:“男人,都是吃不饱的狗,看你那个样子,多少天没吃了?”

王连旺冲到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抱住,放在地上。地上是干枯的黄草,草上铺着一块油布,王胭脂有备而来呀!

王连旺说:“冤家,想死我了,我以为你不来了?”

王胭脂拧了一把他的胳膊,啐了他一口:“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没有良心?老娘早来了,看你没打完水,怕你误事,所以没叫你。”

王连旺手慌脚乱地扒她的裙子,说:“少说话,多办事。”

王胭脂嗔道:“说话也没有耽搁你办事,我呸!今天有带什么好消息来没有?”

王连旺一边迫不及待地办事情,一边回答:“在我的上衣口袋里有张纸,是胭脂配方的一部分,我又抄了一部分。”

王胭脂伸手去摸他的口袋,但被王连旺按住手,嘴在她的脖子上乱啃:“先办完这个事情再说。”

王胭脂一边扭动身子,一边乱叫。

王连旺办完事情后,趴在王胭脂胸脯上喘息。王胭脂腾出手来,摸出他上衣口袋里的纸,打开看,心中暗喜,那的确是做胭脂水粉的配方。

王连旺得意地说:“我那个愚蠢的大舅哥,以为京西胭脂铺的配方藏在他老子的屋中,一找就被发现了。其实呢,这配方他们上次带到河北了,回来之后,放在沉淀室的柜子里。我早偷配了钥匙,偷偷溜进去抄一点,神不知鬼不觉。”

王胭脂推开他说:“行了,下次什么时候呢?”

王连旺恋恋不舍:“下次再找机会,京西胭脂铺这些天有些乱。对了,你昨天在黑龙潭下毒,闹得老头子心里不好受,哈哈。”

王胭脂正在穿衣服,一听,停了手,抬头奇怪地问:“什么下药?”

王连旺大惊失色:“昨天不是你们在黑龙潭下的毒?水伯中了毒,今天才没有来运水的!”

王胭脂比他还要吃惊:“我们什么时候在黑龙潭下毒了?我都不知道,不可能是我家下的药。”

王连旺张口结舌,呆了一呆,迅速穿上裤子,就往外面跑。

王胭脂在后面问:“跑啥?”

王连旺头也不回:“没跑啥。我先走,你等一会儿再下山,不要一起下山被人发现了。”

王胭脂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胆小如鼠,还总想偷腥,我呸!像个男人不?”

王连旺听在耳朵里,并没有回头,心中却得意非凡,既然不是王家下的毒,就一定是另外一个女人下的毒药,王连旺的秘密很多,还有一个秘密连王胭脂也不知道。

王连旺赶着马车,哼着快乐的小曲子,扬长而去。

王胭脂正在收拾自己,不远处的草丛之中忽然跳起来一个人。王胭脂张大嘴巴,没有惊叫出来,却发出厉声呵斥:“王小三,你搞什么鬼?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咦!你怎么来了,谁叫你来了?”

王胭脂到玉泉山是坐王小三车来的,她一直隐瞒着王小三,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和王连旺的关系。所以,在距离几公里外,她让王小三在路边等待,自己走路过来,却没有想到,王小三居然跟来了。

王小三是担心王胭脂的安全才悄悄跟来的。

王小三脸色铁青,眼中快要冒出火来,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气呼呼地道:“大小姐,我都看见了。”

王胭脂定了定心,淡然一笑:“你看见什么了?”

王小三咬牙切齿道:“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见了,你们做的每一个动作我都看见了。”

王胭脂想,他既然知道了,索性不用隐瞒什么了,瞥了他一眼,问道:“你看见了又怎么样?”

王小三如被人猛烈地击打了一拳,站着不动了,心中想,是啊!她是大小姐,我只不过是一个司机,她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能怎么样?

王小三心里一阵愤怒,一阵悲哀。

王胭脂看他脸色不对,心中一惊,怕激怒他,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脑子一转,试探着问了句:“你是不是嫉妒他了?”

王小三咬牙,吐出了三个字:“我恨他!”抬起手,啪啪打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

王胭脂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一哭,王小三慌了神,几步跑到她身边,忙问:“大小姐,你哭什么呀?”

王胭脂头也不抬,一边哭,一边说:“我伤心呀!我命苦呀!我要承担王家那么大的家业,没有人能帮助我,没有人能理解我。”

王小三蹲下去,伸手抱住她,王胭脂身体一软,就靠在他的肩膀上:“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就不知道帮我做点事情呀!”

王小三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献给她:“大小姐,你有什么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姓王的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不要你上刀山,也不要你下火海,我就让你忍耐几天。”王胭脂停止了哭泣,对王小三正色道。

“我忍,我什么都忍。”王小三保证说。

王胭脂道:“今天你也知道京西胭脂铺大女婿和我的事情,我是利用他,帮我做点事情,你明白吗?”

王小三很不情愿。

王胭脂伸出指头,在他额头上重重一戳,喝道:“明白不?”

王小三忙点头:“明白,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王胭脂脸色变得好看起来:“我对他就是利用,对你才是真心的,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做王记胭脂坊的掌柜。”

王小三搂住她,把嘴巴凑过来,垂涎三尺道:“我现在就想。”

王胭脂佯装生气,狠狠扭了他一把,骂道:“德行!”

王胭脂回到家,王家栋正在逗外孙王大宝玩。王胭脂心中有事,走过去对王大宝说:“大宝,你去跟二奶奶玩,我跟爷爷说说话。”

因王胭脂曾经的丈夫是入赘,孩子不仅仅姓王,还跟王家儿孙辈一般称呼,喊爷爷,而不喊外公。

王大宝玩得正高兴,很不情愿地撅起嘴巴:“不,我要和爷爷玩,不和二奶奶玩!”

王胭脂不喜欢儿子,儿子一直跟爷爷和奶奶们长大,和她不亲。王胭脂见儿子不听话,抬手就打了儿子一巴掌,喝道:“滚去跟二奶奶玩!”

王大宝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王家栋心疼孙子,忙把孩子揽入怀中,心疼地道:“我的孙儿……”

王胭脂气愤地说:“父亲,别惯她,一直这么惯下去,会惯坏了他!”

王家栋颤声道:“我的儿,父亲也一直这么惯你的。我的孙儿还这么小,你就狠得下心来打,从小到大,我可没打过你!”

二奶奶听到孙子的哭声,忙出来,从王家栋手中接过孩子,又亲又吻。王大宝在奶奶的怀中大声说:“妈妈坏……妈妈坏……”

王胭脂扬手又要打一巴掌过去,被王家栋拦住了:“我的儿……你发这么大的火干吗呢?”说着示意把孩子抱走。

王胭脂小心地看了看四下,没有别人,凑迈父亲几步,压低声音说:“父亲,昨天有人在京西胭脂铺运水的黑龙潭下毒了,不会是您背着我干的吧?”

王家栋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下毒?不是你干的?”

“如果是我,我还问您干什么?”王胭脂说,“什么人对晁家这么大的仇恨啊,真是怪事。”

王家栋说:“下毒不是小事,搞不好是要死人的。”

王胭脂也迷惑了,道:“奇怪,那会是什么人呢?”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道:“会不会是吴天他们几个?”

王家栋摇了摇头:“吴天他们就是为了钱办事情的,没人给他们钱,他们不会做呀!”

王胭脂点了点头:“那还有谁呢,而且这么歹毒!”

王家栋低头苦苦思索了一阵,缓缓抬起头问:“你注意过那个美国人史密斯没有?”

王胭脂眼前一亮:“他呀?听说他已经联合了很多家小胭脂坊,准备办家工厂呢!”

王家栋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他要办胭脂厂,最大的对手就是我王记胭脂坊和京西胭脂铺,他在水里下毒完全有可能。”

王胭脂想了想,也觉得是史密斯干的:“看不出美国佬心这么毒!”

王家栋叹息了一声说:“这个美国人野心勃勃。如果他真的搞垮了京西胭脂铺,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我们。”

王胭脂一惊:“那如何是好?”

王家栋心有余悸:“正所谓见招拆招,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他出什么招。只要他出招,我们就能想到应对的办法。”

王胭脂说:“这个人我以前还真没重视,父亲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除了史密斯之外,还有一种可能。”王家栋说。王胭脂听说下毒的事后,已经反复想过了。她只想到了两种可能,父亲下毒以及吴天那伙人下毒。没想到,父亲还能想到另外两种可能,看来,姜真是老的辣。她连忙问:“还有什么可能?”

“松下妆品会社。”王家栋说。

王胭脂有点吃惊地看着父亲。松下妆品会社?这些年,松下妆品会社的发展虽然迅速,可是,人家做人家的生意,和京西胭脂铺以及王记胭脂坊和平共处了多年,从来没闹过事呀。父亲这样怀疑,太没有道理了吧。

王胭脂说:“不会吧,我看他们那帮人挺讲规矩。”

王家栋摆了摆头说:“你哪里知道,是条蛇都咬人啊,而且,那些隐瞒得越深的蛇,咬起人来更致命。”

王家栋将当年京西胭脂铺遭难的事又说了一遍。不过,以前说,他没有提起自己救松下长生,以及八国联军过来时,松下长生帮王记胭脂坊的事,更没有提到自己对松下长生的怀疑。这次,他完全说清楚了。他说:“我越想,越觉得当年灭晁家的是松下妆品。只不过,我一时没有想明白,松下妆品为什么要灭晁家。松下妆品的产品在中国铺开之后,我开始意识到他们的目的了。”

王胭脂问:“目的是什么?”

王家栋说:“松下妆品的产品,其实是有重大缺陷的。他们用的是化学药品,价格低廉,刚开始用的时候,效果明显。可是,如果长期使用,对皮肤的损害非常之大。你看看现在的女人,到了中年之后,皮肤没有一个好的。为什么?全是被松下妆品的化学药品腐蚀的。可这些人还不知道。松下妆品肯定知道这一点,也知道京西胭脂铺和我们用的是纯天然材料,没有副作用。”

王胭脂说:“您的意思是说,他们为了京西胭脂铺的配方?”

王家栋肯定地说:“是。”

王胭脂又不解了:“可是,从那以后,再没有见他们有任何行动啊。”

王家栋说:“有两种可能。其一,他们害死了那么多人,良心发现,所以收手了。但我觉得,这种可能很小,他们既然开了头,就不会轻易放弃。”

“那第二种可能呢?”王胭脂问。

王家栋说:“第二种可能,他们一直在做这件事。只不过,他们做得极其隐秘,从来没有被人发现。如果他们能用几十年时间做一件事,那这个对手就极其阴险,极其可怕。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后街小巷。

下午,晁承志从床上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有气无力地向四周看了一眼。

两个孩子坐在屋角的一张木板凳子上,惊恐地望着他。

晁承志心中一阵愧疚,低下头,不敢看两个孩子,曾经多么幸福的生活,被自己彻底地毁了。

“你妈呢?”晁承志问。

两个孩子一边跑出了屋,一边喊:“妈,爹醒了,爹醒了。”

晁承志抬起头,发现正对着床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镜子,镜子之中,是一个脸色蜡黄、胡子拉碴、两眼憔悴、头发纷乱的人。

晁承志一惊:这就是我吗?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晁承志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双手乱抓着头发,跳下了床。刘玉芬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回来,站在门口,凄凉地看了他一眼:“承志,你醒了?锅里给你留有饭,我给你端来。”

晁承志心中一颤,默不做声。

刘玉芬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饭,半碗青菜,放在床边一个用几块木板钉成的桌子上,说:“承志,你吃点吧!你从昨天晚上十点回来,一直睡到了现在。”

晁承志没有感觉饥饿,他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就没吃了。

两个孩子站在门外,默默地看着父母。

晁承志有些恍惚:“我们搬到这里来有多久了?”

刘玉芬回答说:“一个月零五天了。”

晁承志叹息了一声:“玉芬,让你受苦了,我从今天不吸了,我去找活儿干,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刘玉芬泪如雨下:“承志,不管你以前犯过多大的错,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像一个男人一样堂堂正正地站着,我也不要你赚多大的家业,够我们生活就好。”

晁承志站了起来,坚决地说:“我现在就出去找活儿干。”他洗了脸,刮了胡子,梳理了头发,拿起床头的一件西装出门了。

一个时辰不到,晁承志回来了。他说要去找活儿干,是一时良心发现,是内疚,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应该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但这么多天来,他天天到吴二的烟馆吸鸦片,已经上了瘾。没上瘾的时候,他还能控制自己;毒瘾发作的时候,仿佛骨头之中有千万条虫子在吞噬着,良心、责任、亲情,统统飞到九霄云外。

他只有一个念头:吸几口。

刘玉芬正坐在床沿上,缝补孩子穿坏的衣服,两个孩子在院子外玩耍。晁承志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手一伸,叫道:“快,给我五十块。”

刘玉芬见他呼吸急促,有气无力,吃了一惊:“你要钱做什么?”

晁承志直喘息,浑身哆嗦个不停:“五十,五十。”

刘玉芬明白他的毒瘾发作了,站了起来,说:“承志,你说要养这个家的,你不能吸了。”

晁承志怒吼了一声:“快点!”

刘玉芬坚持,一步不退:“不给!家里的钱都被你吸光了,没有钱了!”

晁承志扬起巴掌,打在刘玉芬的脸上,刘玉芬摔倒在床上。晁承志扑过去,按住她,在她身上的口袋里乱摸。

刘玉芬口袋里有些钱,那是一家人的生活费用,怎么能给他拿去吸鸦片。刘玉芬心中一急,拼力反抗,手中握着的针刺在晁承志手上。晁承志负痛,大叫一声,松了手。

刘玉芬爬起来,一头撞在晁承志身上,把他撞倒在门口。刘玉芬扑上去,又哭又打。两个孩子听到哭声,跑过来看到父母在打架,也被吓哭了,一起喊:“爹不要打妈妈,爹不要打妈妈。”

这一阵折腾,晁承志的烟瘾被压了下去,也不忍心再打刘玉芬。刘玉芬跟疯了一样,晁承志讨不了半点儿便宜,落荒而逃。

晁承志逃出了几条街道,坐在路边喘息,刚刚一坐下,就感觉到骨髓又在蠕动了,烟瘾一上来,非吸不可。他身上没有钱,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当,更不能借到钱。

晁承志思来想去,只有到吴二的烟馆赊欠一次,熬过了今天,明天再想办法。

吴二的烟馆在一个四合大院的二楼,北平虽然禁烟,但警察贪污腐败,只要得到好处,对烟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国民政府也禁烟,可这个政府一直忙于权力斗争,今天你打过来,明天我打过去。好不容易清静一点,又要剿共,多年来战争从来没有断过,腐败就像野草一样滋生。当然,烟馆大门紧闭,不是熟悉的客人,是不知道的。

晁承志来到后门,敲了敲门。门拉开了一条缝隙,露出吴二一张笑脸:“爷,您来了呀,快请进。”

在烟馆,有钱的人就是大爷。

晁承志进了院子,想到身上没有钱,手就不由自主地在口袋里摸了一下。

吴二何等聪明之人,立刻看出了他的意思,赔着笑脸,说:“爷,我们这里的规矩是五十。”

晁承志说:“掌柜的,我今天没有带钱,先欠一回,明天一起还给你!”

吴二的脸立刻拉长了,没有了昔日的恭敬,眼神淡漠,淡淡地说:“爷,我们这行生意有个规矩,概不赊欠,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例外。”

晁承志脸上挤满了笑:“掌柜的,我是有钱人。”

吴二白了他一眼:“既然是有钱人,为什么还要赊账?”

晁承志叹息了一声:“一言难尽……掌柜的,我就欠一次!”

吴二一声冷笑,说:“不行,半次都不行!”

晁承志道:“我是……京西胭脂铺的大少爷。”晁承志为了能赊欠一次,不得不把自己的身份抖出来了。

吴二哈哈大笑:“我早知道你是京西胭脂铺的大少爷晁承志,不过,你已经不是京西胭脂铺的大少爷了,你被赶出家门,你还有什么资格称京西胭脂铺的大少爷?”

晁承志一怔。

吴二冷冷地说:“你走吧!”

晁承志脚下一软,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掌柜的,一次,我就欠一次,救救我。”

他跪爬了几步,双手抱住了吴二一条大腿。吴二不为所动,一声冷笑:“我告诉你,想在这里打秋风,你找错地方了,你知道这里是谁的烟馆?”

晁承志一惊,问:“谁的烟馆?”

吴二得意地翘起大拇指:“吴天吴大哥,我只不过是帮他做事情的。你如果要赊欠,最好去找吴大哥,不过我劝你别去,当心打断你的狗腿……”

“吴天?”晁承志大惊失色。

吴二大喊了一声:“来人呀!”

二楼上忽然就冒出两条大汉,其中一个如黑塔一般,粗着嗓门问:“二哥,什么事?”

吴二道:“这个瘪三要赊账。”

楼上黑大汉破口大骂:“什么鸟东西,敢来赊账,活得不耐烦了!”一边骂,一边下楼。

晁承志早已魂不附体,他听出那条大汉的声音了,不正是胡七吗?胡七居然在这里,为什么以前没有看到过一次?原来胡七是看场子的,一般待在屋里面,需要的时候才会出来。所以,晁承志虽然来了多少次,却一次也没有遇到过胡七。

胡七一下来,就认出了晁承志,咧开大嘴:“小子,是你啊,你想赊账?”

晁承志面如土色,双手乱摇:“胡七爷,我不赊账,我不赊账。”

吴二鄙夷地看了晁承志一眼,冷笑道:“把这个瘪三赶出去,别让他在这里搞事,影响我们的生意。”

胡七大手一伸,抓住晁承志的衣领,如提了一只鸡一般拖到了门外。

吴二又说:“扔远一点儿。”在这里,有钱就是大爷,没钱,孙子也不如,想来赊账,简直是虎口拔牙!找死!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钱可赚了。

晁承志被胡七提着,挣扎不脱,只能不停讨饶:“胡七爷,我没有赊账,你放我一条生路。”

胡七不住冷笑:“晚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

晁承志魂飞魄散,只能喊:“胡七爷饶命。”

胡七大步流星,走到大街上,把晁承志往地上一扔,抬腿就踢。晁承志躲闪不及,只能双手抱头,大喊饶命。

胡七一边踢他,一边怒骂:“以后还敢不敢来赊账?”

晁承志连声说不敢。

胡七得意地双手叉腰:“谅你也不敢!”一时性起,解开裤子,对准他撒了一泡尿,才满意地哈哈大笑着离开。

白白挨了一顿打,晁承志欲哭无泪,烟瘾又发作,再也无法忍受,头就在路边一棵树上撞,同时大喊大叫:“老天爷,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大舅哥。”

晁承志一听,浑身一个激灵,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他抬起头来,看到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瓜皮小帽、严肃得如一块生铁的王连旺。

王连旺慢条斯理地问:“大舅哥,你……这是做什么?”

晁承志扑通跪在他的面前,王连旺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大舅哥,你……你……”

晁承志道:“兄弟,给我钱,快点给我钱。”

王连旺知道他烟瘾犯了,但脸上却装出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大舅哥……这从何而说起呢?岳父大人说,你已经不是京西胭脂铺的人,你的所作所为都与京西胭脂铺无关。”

晁承志忙爬了几步,双手抱住了王连旺一条大腿,苦苦哀求:“兄弟,我们曾经是好兄弟呀!你给我点钱,救我一条性命呀!”

王连旺一声叹息:“哎呀!大舅哥,这……从何而说起呢?”

晁承志不敢松手,怕一松手王连旺就跑了,忙说:“你给我点钱……要不,借我点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王连旺双眉一皱:“你先放了我!”

晁承志道:“你给我钱,我就放了你!”

王连旺正色道:“你要多少钱?”

晁承志心中大喜:“五十……一百……越多越好!”

王连旺叹息了一声:“大舅哥,我可以给你钱,谁让我们是兄弟呢?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要是被岳父大人知道了,我可就彻底完蛋了!”

晁承志一口应承:“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

王连旺从口袋里摸出一大把钞票,蹲下去,也没有数,全部塞进晁承志的手中。

晁承志浑浊的双眼放出奇异的光芒,抓了钱,跳了起来,说了一声:“多谢兄弟!”转身就跑。

王连旺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他给晁承志钱,并不是帮助他,而是要彻底毁灭他。

晁承志虽然被赶出京西胭脂铺,但说不定哪一天就回去了,只有让他在鸦片烟之中深陷,才能彻底毁灭了他。

毁了他,也就毁了京西胭脂铺的一部分。

这条毒计是王胭脂教给王连旺的。

晁承志拿了钱,一路飞奔到吴二的院子,用力敲门。吴二打开门,一见是他,厉声喝道:“不是告诉你不赊账的吗?”

晁承志扬了扬手中的钞票:“我不赊账,我有钱。”

一看到钱,吴二立刻换了笑脸:“爷,里面请。”

京西胭脂铺。

水伯休息了两天,就坚持运水了。他运回的水花红蓝都要用银针检查,确信无毒之后,才用于胭脂水粉制作。王连旺仍旧晚上守夜,白天睡一会儿觉,忙前忙后,尽心尽力,从无半句怨言。

又是一个晚上。

京西胭脂铺一片静谧。王连旺巡查一番之后,回到后院。后院马棚边是水伯的房间,房门外有火光一闪一闪。

王连旺看到水伯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吸烟。水伯烟瘾不大,可吸可不吸。王连旺走了过去,低声问:“水伯,您还没有睡觉呀?”

水伯站了起来,手里拿着烟斗,王连旺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电筒、木棍。

水伯淡淡地笑了笑:“睡不着。哎,人都这样嘛!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

王连旺理解他的心情,在京西胭脂铺待了三十多年,这里也算是他的家了。但毕竟,他只是一个工人,有些忧愁烦恼是免不了的。

王连旺和很多人是没话可说的,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所以,他问了水伯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水伯问他:“这些天夜里发现过什么没有?”

王连旺想了想说:“这从何而说起呢?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不过,有人既然对京西胭脂铺下毒,没有达到目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水伯点了点头道:“对!为什么有人要对京西胭脂铺下毒?这个问题没有弄清楚。”

王连旺心有余悸:“水伯,那天幸好您喝了几口水,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水伯若无其事地道:“那是前一天晚上吃得太咸了,口干,也是天佑京西胭脂铺呀!晁掌柜为人好,吉星高照,命中注定不该遭受这个劫难。”

王连旺恭敬地回答说:“水伯,您说得对!”

水伯又道:“大姑爷呀!你晚上巡查的责任非常重要,不可疏忽呀,万一有个什么歹人起了歹心……”

王连旺正色道:“您说得对!我这就去巡查。”

王连旺打开后院的门,走到外面,准备围绕京西胭脂铺查看一圈。他刚出去,就看到一个人影一闪,不见了。

“什么人?”王连旺警觉地低声喝道,手电筒一亮,人也就追了过去。王连旺身体强壮,胆子不小,手中又有一根木棍,自然不会害怕。

那个人影躲藏在一个巷道的角落里,王连旺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却看到了他的衣服,是件西装。那人也并没有想逃跑的意思。

“什么人?”王连旺喝道,一手举着木棍,一手拿着电筒,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兄弟……是我……你大舅哥。”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王连旺身后没有别人,才回答道。

“大舅哥?”王连旺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晁承志苦着脸,叹息了一声:“兄弟,钱又花光了,你救个急。”

“这么快就把钱花光了?”王连旺心中希望晁承志越堕落越好,他也知道,晁承志在钱花光之后还会来找自己。毒品上瘾的人,是会失去礼义廉耻的,为了钱,什么都不管不顾!

晁信义是一条铁铸的汉子,但也是一颗血肉之心,要打击晁信义,就得从他的儿子、女儿身上下手。表面上晁信义把晁承志赶出了家门,可如果晁承志一家四口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晁信义心中还是会难受的。

晁承志已经厚颜无耻了,居然说得条条在理:“兄弟,你也知道,吸那个东西,开销很大。我又没有回过家,回家你大舅嫂会和我吵闹。女人家没个主见,烦死了。天天在烟馆里吃喝撒拉开销更大了。”

王连旺一怔,想了想说:“大舅哥说得对!”

晁承志继续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兄弟,你再借我点钱。”

王连旺摸了摸口袋,拿出来一看,只有几张毛票,歉意地道:“对不起,大舅哥,我身上钱不多!”

晁承志急道:“你身上怎么能没有钱呢?”

王连旺讷讷无言:“这……从何而说起呢?”他想了想,通常的情况下,他身上也不会带什么钱,只有出去的时候才会带钱。

晁承志很失望:“你手中有多少呢?”

王连旺看了看说:“四十。”

晁承志说:“先给我,总比没有好哇!”

王连旺把钱给了他,想了想说:“大舅哥,我现在回房间去拿钱,迎春会怀疑,明天上午,我给你送钱过来。”

晁承志心花怒放:“好的,说好了,你别说话不算数!”

王连旺道:“这……从何而说起呢?我们是兄弟嘛!”

晁承志走后,王连旺暗暗得意地笑了一阵,继续巡查。转到京西胭脂铺店铺前面,王连旺抬头看了看牌子,现在的金匾两边还是挂有灯笼,不过灯笼里不是蜡烛,而是电灯。

店铺前面一排电灯,亮如白昼。

王连旺心中暗想:看你还能亮多久!嘿嘿嘿!

一辆车缓缓地开了过来,车前灯照过。王连旺没有感觉奇怪,现在的北平城,有钱人买轿车的已经不少了,京西胭脂铺就有一辆,现在属于他,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那辆车开过京西胭脂铺店门前之后,停了下来,一个女人下了车,向王连旺招了招手。

王连旺已经看清楚那个女人了,心中一惊,忙走了过去。那个女人又钻进了驾驶室。

王连旺先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别人,才几步走到轿车前,靠近驾驶室低声说:“林小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的,你不能来这里找我吗?”

林小姐正是林水儿,车上也只有她一个人。她冲王连旺娇媚一笑:“有财路给你,上车。”

王连旺呆了一呆,拉开车门,坐在她的后面。

林水儿把车往前开了一段,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了车。

王连旺和林水儿是几个月之前认识的。那天,王连旺刚刚和王胭脂在一家客栈幽会了出来,他不敢走正门,而是从侧面一扇小门出来,先看看两边有没有熟人,刚准备迈步走开,听到有人和他说话。

“先生,请留步!”林水儿白色衣裙,宛如仙子,莲步生香。

“姑娘,叫的是我?”王连旺还以为听错了。

林水儿点了点头。

“姑娘是什么人?”王连旺小心翼翼地问。

“难道你没有看到我是一个女人?”林水儿扑哧一笑,百媚顿生。王连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个女人的美丽简直是不可方物。

王连旺一颗心怦怦直跳,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他问:“姑娘找我有什么事情?”

林水儿慢条斯理地回答:“想给你送一条财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跟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王连旺迟疑了一下:“这……从何而说起呢?”

林水儿微微一笑:“你是京西胭脂铺掌柜晁信义的大女婿王连旺,如果我没有说错,你刚才和王记胭脂坊掌柜王家栋的女儿王胭脂约会。”

王连旺大吃一惊:“什么?”

林水儿转身,飘然而去:“请跟我来!”

王连旺想,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她捏在手中,她要置自己于死地是易如反掌,不能不去,更何况去了,也不一定就是死路一条。

王连旺跟林水儿到了庆亲王府。

王府里只有林水儿一个人。

林水儿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王胭脂和你的关系已经有了几年,她就是想得到京西胭脂铺的配方,还有就是弄垮京西胭脂铺,让你入赘王家,做王记胭脂坊的掌柜。”

王连旺想,她什么都知道了,索性坦然承认:“你说得对!”

林水儿微微一笑:“我的目的和王胭脂一样,得到京西胭脂铺的配方,弄垮京西胭脂铺!”

王连旺不动声色说:“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林水儿淡然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们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如果你答应我,我给你一大笔钱;如果你不答应我,后果是什么,你应该清楚。”

林水儿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包来,拉开包,里面是一沓沓钞票。那么多的钱,足以背叛一切。

王连旺沉默。

林水儿笑道:“反正你已经背叛了晁家,一样东西,你卖了两次,而且是两次好价钱,何乐而不为呢?”

王连旺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便说:“就这么简单?”

林水儿说:“就这么简单!”

王连旺一口应承,回答:“成交,不过事情需耐心等待。”

王连旺收下了那些钱,因为不敢带回晁家,也就给了王胭脂。王连旺在掌管京西胭脂铺钥匙的时候,偷偷各配了一把。在花红蓝、晁信义从河北回来之后,成功潜入沉淀室,把花红蓝的胭脂配方抄了下来。他多抄了一份,一份给了林水儿,另一份则分多次给了王胭脂。

按理,王连旺和林水儿已经完成了交易,但今天,林水儿居然又找来了。

王连旺坐在林水儿的身后,低声问:“姑娘,我已经把京西胭脂铺的胭脂配方给了你,你又找我做什么?”

林水儿淡淡一笑:“我想再合作一次!”

王连旺瞪大眼睛,仔细听着。林水儿道:“我想到一个弄垮京西胭脂铺的方法了!”林水儿从副驾驶座下提出一个用绳子扎着的纸包,冷静地道:“这里是十斤鸦片,你拿回去,藏进京西胭脂铺的库房,明天中午,警察就会找上门来,从库房里搜出这些鸦片。鸦片是政府严禁物品,被抓住,晁信义就是死路一条。”

王连旺不动声色说:“好毒!昨天水里下毒,今天就要到仓库藏毒!”他知道想弄垮京西胭脂铺的人只有王记胭脂坊和林水儿。王胭脂不承认在水里下毒,就应该是林水儿了。

林水儿没有否认:“算晁家人运气好!那个运水的老头儿如果没喝水,结果就不一样了。”

王连旺又说:“好毒!”

林水儿微微冷笑道:“你也是狼,就别哭羊!”

王连旺问:“什么人跟京西胭脂铺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

林水儿道:“这个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王连旺点了点头:“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林水儿道:“你能得到的好处太多了,晁信义一死,要弄死晁承志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然后你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京西胭脂铺的掌柜,你也不必入赘王家,入赘王家,那还是寄人篱下。”

王连旺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林水儿道:“如果你不想要这些,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

王连旺脱口而出:“我不要钱!”

林水儿微微有些惊讶:“你不要钱?那么你想要什么?”她和王连旺近在咫尺,狭小的空间之内,能够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

林水儿听到王连旺的呼吸粗重起来,他的声音也变了调子:“我想要……女人……”

林水儿若无其事地问了句:“女人?”

王连旺一双眼睛变得火辣辣的,肆无忌惮地盯着林水儿的脸,舌头舔舔嘴唇。

林水儿又问:“你想要我?”

王连旺猛地点了点头。

林水儿笑了:“看不出老实的人却有一颗不老实的心。”

王连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豁出去了!”他还在说,林水儿已从前面钻到后座上,无须言语,王连旺就开始行动了,他满足的时候大叫了一声:“值得了,就是死也值得了!”

晁承志已经很多天没有回过刘玉芬住的房子,有钱的时候,他吃住都在吴二的烟馆。

这个晚上,他身上只有王连旺给的四十块钱,暂时烟瘾没有犯,就回去了。

深更半夜,晁承志敲门,里面传来刘玉芬颤抖的声音:“谁?”

晁承志道:“我!”

刘玉芬多问了一句:“你是谁?”

晁承志道:“晁承志。”里面传来划火柴的声音,蜡烛亮了,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刘玉芬看清楚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才让他进了屋。

晁承志倒头就睡,刘玉芬也没有说什么。

天亮之后,刘玉芬起床了,她要去给一家染布行洗布,赚点钱养活两个孩子。

刘玉芬出门的时候,两个孩子还在睡觉,她不放心晁承志,就摇醒了他,问道:“我要出去做活儿,你要不要离开?”

晁承志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等一下!”

刘玉芬吃了一惊,问:“什么?”

晁承志睡眼蒙眬,把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给我十块钱!”

刘玉芬惊愕地瞪大眼睛,沉默了一阵,一咬牙,冷冷地道:“没有!别说十块,一块都没有!”

晁承志说:“我身上只有四十块,就差十块,你借我十块,下午就还你!”

刘玉芬气得眼中泪水打转:“你就剩下四十块还要去吸?你可以不管我这个妻子,但你怎么能不管两个孩子?”

晁承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感觉烟瘾慢慢从心里往外蹿,上午不去吴二的烟馆熬不过去,于是厚着脸皮继续道:“给我十块钱,我再吸一回,明天我就戒烟。”

刘玉芬的泪水涌了出来,以前和晁承志一吵架,他良心发现的时候总说要戒烟,可事情一过,他就不戒了。

她已经不相信他说的话了:“没有钱,一毛钱也没有!”说完转身就走。

晁承志从床上跳下来,右手抓住刘玉芬的头发,拽住她,左手就摸她的口袋。刘玉芬的钱都放在口袋里,用一个手帕包着,正好被晁承志摸出来了。晁承志大喜:“说没有钱,这是什么?这么多钱!”

刘玉芬大哭起来:“这是我们娘仨儿的活命钱,你这个畜生!”转身就疯狂地扑打晁承志。

晁承志烟瘾正在发作,为了要钱吸大烟,变得格外凶狠,他把刘玉芬打倒在地,抢了钱就跑,身后传来刘玉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这个畜生,我娘仨儿怎么活呀?”

晁承志不为所动,跑到吴二的烟馆享受去了。

京西胭脂铺。

晁冬雪和两个伙计用抹布擦着货架,晁信义坐在柜台内,手里捧着一杯茶,等待着生意上门。

晁冬雪无意之中一抬头,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牵着两个孩子向京西胭脂铺走来。

晁冬雪低声惊叫了起来:“嫂子、佳威、佳宜。”

两个孩子挣脱了刘玉芬的手,欢快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爷爷,小姑。”

晁信义慢慢抬起头,表情冷淡。

晁冬雪已经跑出门,抱起跑在前面的佳威,回头喊道:“爹,佳威回来了……”

刘玉芬鼻青脸肿,嘴角、鼻孔边、衣服上血迹斑斑,双眼红肿,泪水还残留在脸颊。晁冬雪放下孩子,过去抓住她的手,心疼地道:“嫂子,怎么回事?”

刘玉芬用手抹了抹眼泪,没有说什么。两个孩子则在旁边说:“小姑,是爹打妈妈的,爹还抢了妈妈的钱。”

晁冬雪说:“爹,您看看。”

晁信义已经走了出来,站在店铺门前,冷淡地看着刘玉芬和两个孙儿,说:“冬雪,你回店里,这里没你的事情!”

晁冬雪疑惑地望着父亲,只好走了进去。

晁信义看了刘玉芬和两个孩子一眼,淡淡地道:“你们已经不是晁家的人,还回晁家做什么?”

刘玉芬扑通就跪在晁信义面前,两个孩子也跟着跪在妈妈身边,悄悄抬起头看着爷爷。

晁信义不为所动:“你这是做什么?你们不是晁家的人,跪在这里也没有用!”

刘玉芬抬头道:“爹,我不是要您可怜我们娘仨儿,我只想让冬雪照顾两个孩子一天,明天我来接孩子!”

晁信义沉默。

晁冬雪在他身后说:“爹,我愿意照顾佳威和佳宜!”

晁信义威严地看了晁冬雪一眼,没有说什么。晁冬雪忙向两个孩子招手:“佳威、佳宜,快到小姑这里来,小姑带你们和弟弟妹妹玩!”

两个孩子胆怯地望着晁信义,不敢动。刘玉芬推了两个孩子一下,两个孩子爬起来就跑到晁冬雪的身边。

晁冬雪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往前院去,同时高喊:“妈,佳威、佳宜回来了!佳豪、佳美,哥哥姐姐回来了。”

张淑梅从卧室里慌忙跑出来,一把搂住两个孙儿,喜极而泣:“我的孙儿呀,想死奶奶了!”

店铺门口,刘玉芬给晁信义磕了三个头,一言不发,站起来就走。晁信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泛起一丝痛楚之色。

他回到茶几前,继续坐在椅子上。

晁冬雪从前院出来,身后跟着张淑梅、晁迎春。几个孩子在前院玩耍,没有跟出来。

晁冬雪不见刘玉芬,惊讶地问:“爹,嫂子呢?”

晁信义淡淡地道:“走了!”

张淑梅泪如雨下:“我那苦命的媳妇。”

晁信义抬头瞪了她一眼,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却对晁冬雪道:“她往东边走了。”

晁冬雪明白了爹的意思,口里没有说什么,心里还是担心嫂子一家人,也就忙往东追了出去。

晁冬雪循着方向找了几条街道,没有看到刘玉芬,心中暗自奇怪。忽然就看到前面有些人在往一个方向跑,还隐隐约约听到人的说话声:“有个女人跳井里去了。”

晁冬雪心中一阵紧张,忙跟了上去。

一大群人围成一团,议论纷纷,多是惋惜声:“不行了,哎呀,这是谁家的媳妇?”

晁冬雪挤进人群,只见一个女人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几个年轻人,有一个人身上也是湿透了,不远处就是一口一丈见方的大井。

“嫂子!”晁冬雪哭喊了起来,扑在嫂子身上。

“没救了!”一个年轻人惋惜地说。

“嫂子!”晁冬雪摇晃着刘玉芬的尸体。

旁边有些人认识晁冬雪,议论纷纷:“这不是京西胭脂铺的二小姐吗?”

“跳井的是大少奶奶?”

“听说大少爷被晁掌柜赶出了家门。”

噩耗很快传到了京西胭脂铺,张淑梅和晁迎春哭喊着跑到井边,晁信义在店铺之中一言不发,王连旺站在岳父身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岳父的神色,低声道:“岳父大人,大舅嫂投井而死,这该从何而说起呢?”

晁信义神色不变,淡淡地道:“他们已经不是晁家的人,也不是晁家人推下井去的,是死是活,与晁家有什么关系?”

王连旺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晁信义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嘛!就是邻居死了,晁家也会伸手帮忙,你去买一副棺材,请几个和尚做个法场,通知她的家人,把人埋了。告诉她的家人,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

王连旺道:“岳父大人,他们会找大……舅哥……”

晁信义脸色一沉,冷冷地道:“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他已经不是京西胭脂铺的人了。”

王连旺毕恭毕敬道:“岳父大人说得是,我立刻去办!”

王连旺去处理刘玉芬的丧事,买了棺材入殓之后,抬入一家寺庙之中。张淑梅回到家中,伤心欲绝,死去活来,两个女儿在一旁安慰。

花红蓝来到店铺之中,看到晁信义脸色铁青,也不好问什么。晁信义叹息了一声:“家门不幸!”

花红蓝理解晁信义,脸上看起来漠不关心,心中在意,且默默忍受,本想安慰他一下,但又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来安慰显得不合适,也就没说什么了。

花红蓝欲回到后院制作室,却看到几辆三轮警车呼啸着冲到京西胭脂铺店门前。十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跳下车,其中四个端起枪,负责在门两边警戒。

花红蓝神色大变。

晁信义微微变色,这些警察他认识两个,一个是西城警察署周署长,还有一个队长。但被人簇拥在最中间,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西装、系领带的人,他却不认识。

与此同时,一个伙计从前院跑进店铺,大惊失色道:“东家,后院来了很多警察,把门堵起来了。”

晁信义心中一沉,刚才看到警察进来,他还有点奇怪,刘玉芬的死,即使惊动警察,也不至于来这么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晁承志在外面做下了大事。可转念一想,晁承志又能做出什么样的大事来?现在听到伙计说后面也被警察堵住了门,那么,事情就严重了。

晁信义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周署长,什么事情惊动了你们?”

周署长收过晁信义不少好处,对晁信义还算客气,但那个穿西装的人显然比周署长级别高。周署长对那人很恭敬地介绍道:“这位就是京西胭脂铺的掌柜晁信义。”

那个人的目光落在晁信义身上,一双精明的眼球在薄薄的镜片后面滚动。

“这位大人是?”晁信义经历过许多事情,逢危不乱。

周署长忙向晁信义介绍:“这位是缉毒厅宋厅长!”

晁信义一听,略略安了心,果然是那个不孝之子惹的祸,在外面染上毒瘾,给家里惹上麻烦。晁信义双手一抱拳:“宋厅长,周署长,请坐,上茶。”

晁信义身边是花红蓝,花红蓝正准备去倒茶,宋厅长手一伸,止住了,不冷不热地道:“我们不是来喝茶的,晁掌柜的,我们缉毒厅接到线报,说你京西胭脂铺藏有鸦片,政府大力禁烟,私藏鸦片是重罪。”

晁信义大吃一惊:“什么?有人举报京西胭脂铺私藏鸦片?我京西胭脂铺堂堂正正,遵纪守法,怕是有人故意陷害,栽赃嫁祸!”

周署长忙道:“晁掌柜的,我们只是例行公事!”周署长想得简单,京西胭脂铺是何等家业,整个中国的胭脂行业,那是稳稳地坐着头把交椅,不说富可敌国,机器一开,就是黄金万两,有必要去弄鸦片吗?他根本不相信晁信义会私藏鸦片,却没有想到有人栽赃嫁祸。接着说:“我们来搜查一下。”

晁信义脸上神色没变,心中却忐忑不定,既然惊动了缉毒厅,就说明对手有备而来,如果早已经把鸦片藏在京西胭脂铺之内,被警察搜查出来,那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什么人要对京西胭脂铺下毒手?是王记胭脂坊吗?对王记胭脂坊和王家栋本人,他是越来越看不清了。按说,多年前他们就已经罢战,没想到现在又烽烟再起,到底所为何事,他至今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转而一想,王家栋这个人鬼点子是多一些,但还不至于狠毒到栽赃嫁祸的程度吧。如果不是王家栋,那又会是谁?

宋厅长看晁信义沉默,冷笑道:“晁掌柜的,你是不是心虚呢?如果真有,就把鸦片拿出来,我会考虑你一个自首的情节,宽大处理。”

周署长却道:“晁掌柜的,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只能让我们搜查了!”

晁信义已经没有办法,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咬牙道:“你们搜吧!不过呢,晁某一家人要看着你们搜查!”这个时候,晁信义指望周署长没有被人收买,如果他被人收买了,一起来对付京西胭脂铺,京西胭脂铺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宋厅长对京西胭脂铺也有所闻,能把店铺开这么大,跟北平各方势力的人物都有来往,如果没有证物,也不能得罪。宋厅长脸色变得柔和了许多:“晁掌柜的,我们只是例行办事,让你店里的伙计全部站到院子之中,让我们的人搜查一下。”

张淑梅、晁迎春、晁冬雪都从前院走到店铺之中,晁冬雪看到这么多警察,吃惊地道:“爹,发生什么事情了?”

晁信义不动声色:“你们都别乱动,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搜查!”

周署长一个劲儿地对晁信义说:“例行公事,例行公事。”

宋厅长派人从店铺开始搜查,店铺里货物一目了然,很快就搜查完了。然后到前院,前院也是草草搜查就完事。最后到了后院,晁信义才看到厂后门外有十几个警察。

晁信义心中暗暗叫苦,看这个情形,后院里应该藏有鸦片,否则,缉毒厅不会这么大阵仗。如果真有鸦片,该如何是好呢?

晁信义脊背冷汗直冒。

宋厅长吩咐道:“你们可要仔细搜查。”

十几个警察开始进入各个房间搜查。晁信义心中忐忑,眼睛却如鹰隼一般,仔细地盯着那些警察。至少,不能让警察身藏着鸦片进入京西胭脂铺搜查。这些警察目的很明确,在别的房间搜查很快,最后全部涌入了仓库。

仓库很大,堆积着各种原料,还有一些成品。

晁信义几乎可以断定,如果家中真有鸦片,一定藏在仓库之中。可鸦片是什么人、以什么方式藏进去的呢?

晁家人个个沉寂不语。宋厅长脸上本来很自信,但仓库里那些警察迟迟没有出来报告搜查结果,他就越来越不平静。周署长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在等待结果。

终于,一个警察队长两手空空地跑了出来:“报告厅长,报告署长,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晁家上下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周署长露出笑脸:“我就说嘛!晁掌柜是正经的生意人,怎么可能藏鸦片呢?”

宋厅长疑惑地道:“什么都没有发现?”

警察队长回答道:“没有。”

宋厅长眼睛溜溜一转,手一挥说道:“再搜查一遍!仔细搜查,不放过任何一寸可疑之处!”

警察队长回答了一声,重新进去,继续搜查。晁信义此刻已经松了口气,第一次没有搜查出什么,后面基本也搜查不出什么了。这个时候,他就冷静地想,究竟是谁要陷害自己?为什么要陷害自己?

花红蓝站在晁信义身边,默默地望着他,心中为京西胭脂铺祈祷。晁信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慌乱,让她的心也平静了不少。

张淑梅和晁迎春,晁冬雪只是震惊,没有害怕。

终于,里面搜查的警察都空手而出,报告宋厅长:“什么都没有找到。”

晁家人上下一片喜悦。

晁信义双手一抱拳,神色凛然:“宋厅长、周署长,请问在京西胭脂铺内外搜查到鸦片没有?”

宋厅长有些尴尬:“没有!”

周署长满脸是笑:“我早就说过了,晁掌柜是正经生意人,怎么可能私藏鸦片?这一定是有人恶意诬陷。”

宋厅长向晁信义解释道:“晁掌柜的,我们是接到线报,事情重大,不能不来搜查。”

晁信义哈哈一笑,说:“宋厅长,公事公办,秉正执法,正是为国为民的好官,请客厅小坐,喝杯粗茶!”

周署长笑道:“刚才搞得太严肃,我是有点渴了,喝杯茶也无妨!”

宋厅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打扰晁掌柜了。”宋厅长命令警察们全部撤出京西胭脂铺。三人到了客厅,分宾主坐了,喝茶聊天。晁信义绝口不提宋厅长来搜查京西胭脂铺的事情,反而处处讨好宋厅长,并不失时机地送了宋厅长和周署长各一个大红包。两个人也就半推半就地笑纳了。

这就是晁信义的精明之处,缉毒厅忽然来搜查,自己丝毫没有得到信息,说明自己的关系没有到位。宋厅长是个重要人物,完全有必要结识。既然有人对自己下手,有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晁信义想把与宋厅长的关系拉好之后,查出究竟是什么人陷害自己。

王连旺在寺庙里处理刘玉芬的后事,忽然想起,昨天深夜他拿回了鸦片,藏在京西胭脂铺的仓库之中。今天将有警察上门搜查,只要警察一上门,晁信义就完蛋了,到时候他想办法除掉晁承志,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京西胭脂铺的掌柜了。

一想到王胭脂承诺他当王记胭脂坊的女婿,王连旺就开心得合不拢嘴巴。此时此刻,他在想三个女人,王连旺一生之中只睡过三个女人。和晁迎春结婚多年,有两个孩子,感觉和她在一起没意思。尽管如此,她毕竟是他的发妻,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一旦当了京西胭脂铺的掌柜,晁迎春自然就是女主人。至于王胭脂,可以考虑让她做二太太。如此一来,京西胭脂铺和王记胭脂坊岂不全都姓王了?

此外,还有一个女人:林水儿。虽然才和林水儿亲热过一次,但这一次顶过和王胭脂的所有。

不过,林水儿这个女人的身份特别,到底是哪一路神仙,为什么要置京西胭脂铺于死地,王连旺至今还没有想清楚。

王连旺想入非非,回家了。远远就看见京西胭脂铺门口站着一些警察。王连旺心中高兴,好戏上演了。一些街坊邻居远远地站着,人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声地议论着。

有人认识王连旺,开始嘀咕:“这不是京西胭脂铺的大女婿吗?小声点儿,别让他听见了。”

王连旺暗暗好笑:老子什么不知道,还要你们这些穷人说?老子很快就要成为大掌柜了。

王连旺加快脚步,走到店铺前,只见那些警察三三两两坐着,说说笑笑,晁冬雪在店铺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王连旺心中一紧,这不像搜查出鸦片的样子呀,如果搜查出鸦片,晁冬雪还能如此悠闲?可他昨天夜里明明把鸦片藏进了仓库呀!

王连旺狐疑满腹,悄悄溜到柜台前,低声问晁冬雪:“小妹,这发生了什么事情?”

晁冬雪看了看他,问:“嫂子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王连旺老老实实回答:“这……从何而说起呢?”

晁冬雪斜了他一眼,双眉一扬:“你怎么处理就怎么说,还从何说起。”

王连旺道:“入殓了,停放在寺庙之中,等她娘家人来。”

晁冬雪眼神黯淡,垂下眼帘。

王连旺看着晁冬雪白净的脸,目光又邪恶地落在她的胸前,暗自发狠,心想,小姨子,半个妻,只要他当了京西胭脂铺掌柜……

晁冬雪淡淡地说:“有人举报我们家,说私藏了鸦片,警察署上门来搜查了。”

王连旺假装大惊失色:“搜查到了没有?”

晁冬雪斜了他一眼:“我们家谁藏鸦片呢?怎么可能搜查到。如果真的搜查到了,京西胭脂铺岂不大祸临头?”

王连旺是真的吃惊了,他明明把鸦片藏在仓库的,怎么会没有搜查到?对了,岳父大人和警察署周署长关系好,可能搜查到了,但被周署长压下来了。

晁冬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不满地道:“看你那表情,是想真在家里搜查些东西出来呀。”

王连旺一脸慌乱:“小妹,这……从何而说起呢?可能是大舅哥在外面吸毒上瘾,就有人无事生非,来陷害京西胭脂铺!”

晁冬雪点了点头:“你这句话还像人说的!”

正说着,宋厅长、周署长从客厅里走出来,晁信义把二人送到门外。周署长笑嘻嘻地道:“晁掌柜的,打扰了,告辞!”

晁信义双手抱拳:“宋厅长、周署长,请慢走,有空来喝茶!”

宋厅长也是满脸笑容:“一定会来的。”

王连旺心中忐忑不安,看这个情形,就是搜查到鸦片也被摆平了。他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双手抱拳,送二人出去。

警察们各自上车,耀武扬威地走了。

晁信义坐在店铺的茶几前,晁冬雪忙走过去,站在父亲身后,一边给父亲揉肩,一边问:“爹,您怎么打发走……他们的!”她本来想说宋厅长和周署长是瘟神的,但这样说,未免无礼,才忍住没有说。

晁信义用手抹了一下额,居然有些冷汗:“好险,京西胭脂铺差一点儿就毁了!”

晁冬雪双眉一掀:“什么小人要陷害京西胭脂铺?”

晁信义冷冷地道:“迟早有一天爹会知道的,爹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想跟我晁信义斗,哼!”

王连旺心中猛地一颤,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刺在心上。他对晁信义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听到他冷冷的哼声,不寒而栗:晁信义不死,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晁信义抬头看了王连旺一眼,说:“你过来!”

王连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的阴谋诡计被晁信义发现了。

晁信义感觉王连旺有些异样,还以为今天出了刘玉芬投井、警察上门搜查两档大事,受了惊吓,也没多想,不冷不热地问:“刘玉芬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呢?”

王连旺张口结舌:“这……从何而说……起呢?”结结巴巴说完这话,王连旺才猛然醒悟,晁信义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诡计,心中就坦然了。

晁信义皱了皱眉,晁冬雪急了:“哎呀!真受不了你。”

晁信义喝道:“冬雪,没大没小,怎么说话呢?”晁信义从来没有把王连旺当外人看待。王连旺憨厚老实,在晁家并不讨好,晁信义处处维护着他,就是怕王连旺受了委屈,有什么想法。

晁冬雪不敢说什么了。

王连旺把自己如何处理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一下,最后说:“岳父大人,我担心大舅嫂娘家人会来向京西胭脂铺讨个说法。”

晁冬雪沉默不语,嫂子死了,她心中难受,嫂子娘家人来讨说法,势必要和家里人发生冲突。这个时候,她就恨大哥不争气。

晁信义冷静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解决,你们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连旺,让伙计们下午都不做别的事情,好好收拾一下仓库,我估计,仓库已经被警察翻得乱七八糟的。”

王连旺回答道:“是,岳父大人!”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晁信义,确定他没有发现自己的秘密,才进入后院,招呼伙计们整理仓库。

仓库内,王连旺没有发现自己藏的鸦片,那些鸦片到什么地方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