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嘉树猜到霍小震肯定会把自己去找秦紫的事告诉霍小栗,搞不好还会添枝加叶,正想着呢,岳母的电话就来了。
顾嘉树先运了运气,做好了兜头挨顿暴骂的准备,接起了手机,岳母倒是没提他去秦紫家的茬,和风细雨里带了些悲切的味道,问他有没有时间回家趟,顾嘉树说行,挂断电话就赶了过去,望着自己曾经的家,离开了不过一个月而已,竟有了恍如隔世的悲凉。
这一次,母亲没打算跟顾嘉树吵,她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取胜,虽说顾嘉树脾气不好,但他还是讲道理的,他当然知道离婚完全是自己的原因,何况霍小栗对他对顾家怎样,这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母亲先是悲悲切切地叫了声嘉树,就开始抹着眼泪给他泡茶。
顾嘉树一直都是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来的,岳母这一悲切,他反倒是摸不着头了,只好讪讪说妈,如果您想骂我的话,就骂吧。
母亲也没说什么,把茶递给他后就坐下了,看着他说:“嘉树,妈不愿意你们走到这一步,可事催着走到这儿了,看样子你们不离是不行了,妈想跟你商量点事。”
顾嘉树抱着茶杯,点了点头:“走到这一步了,我也没办法,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嘉树啊,你怎么会是这种人,你看看,你们都把小栗逼成什么样了?活蹦乱跳的健康人愣是让你们给逼得瘦成了竹竿,都说劝和不劝离,可你们都到这份儿上了,再不离除了赚人笑话,也没什么意思了……咳,不说了,都是小栗命苦,十几岁没了爸,打那会起,我就没拿她当个小姑娘宠,风里来雨里去地帮我支撑这个家,等和你结了婚,也没过几天好日子,她不说我也知道,你姐和你妈都没把小栗放在眼里,气也没少受,再然后,你去了西安,把她孤单单地扔在家里,受的那气,我就不说了,等你回来,也买了房,刚要过几天好日子,你爸又胃癌了,为了救你爸的命,你挣的钱一分不剩地往里填,小栗也没说半个不字,可你又和秦紫闹得满城风雨,秦紫还怀了你的孩子,就算小栗是个哑巴也让这些事给逼得不得不开口说话了……”母亲一边说一边哽咽,这悲伤是发自内心的,她这么数落着一说,越说越觉得小栗委屈,泪就止不住地扑簌簌落。
“妈,这些我都知道,我和秦紫的事,是个误会……”顾嘉树是标准的无神论者,可现在他真巴不得有个上帝,而且立马就能现身,还他以清白。
“不管你说误会也罢清白也好,反正是说不清楚了,你们这婚我看也维持不下去了,嘉树,离了婚,你让小栗住哪儿?回娘家?小震结婚结在哪儿?不回娘家,她住哪儿?”
顾嘉树明白了,岳母叫他过来,苦口婆心了这半天,不过是为女儿多争取点利益,说服他把房子留给霍小栗,原本,那些在心底里悄悄涌起的感动,像退潮的海水,缓缓地退远了:“妈,你放心,我不会和小栗争房子的。”
母亲不由地有些感慨,觉得这个女婿还是不错的,因离婚抢财产而打得头破血流的夫妻多了去了,顾嘉树能这么痛快:“嘉树,不是我不盼着你们好,我这也是没办法,你是男人,工作也好,挣钱又多,跟小栗离了,找个黄花大闺女都找得着,可小栗就不行了,她是个女人,还带个孩子,步步难啊。”
顾嘉树不想听下去了,站起来说就这么说定了,母亲却一把拽住了他,小心翼翼地说:“嘉树,不是妈信不过你,这事空口无凭,你还是给我写一字据吧。”
顾嘉树脸一沉,觉得岳母有点欺人太甚,可又知道,如果他不写,岳母不会算完,前面给他端的是敬酒,如果他不写,肯定就是罚酒了,便没再说什么,复又坐了回来,接过岳母手里的纸,写了一张字据,签上名字往岳母跟前一推,头也不回地走了。
母亲捏着字据,细细地看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装在了口袋里。
有了这张纸,她就有了斩断女儿高风亮节的上方宝剑。
2
因为母亲住在姐姐家,霍小震下班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愈发觉得无聊,索性每天傍晚去公司门口等米糖,两人荡着手在外面吃完饭就回河南路,因为米糖总跟妈妈说加班,久了,米糖妈就起了疑心,怎么着也是正规大公司,怎么可能拿着员工当不知疲倦的驴使唤呢?再打电话,就留了个心眼,不打米糖的手机了,直接打到办公室。
下班后的办公室自然没人接电话,米糖的谎,也就穿帮了。
霍小震和米糖正在床上疯着呢,米糖胸脯上顶着两坨蜂蜜,霍小震正吃得兴致勃勃,米糖妈的电话就来了,米糖问谁的,霍小震不想让米糖接,就随口瞎扯了米糖一个同学的名字,就把电话挂断了,片刻,手机又响了,霍小震嗷了一嗓子,垂头丧气说:“我亲亲的丈母娘啊,你就不能等会再打?”
米糖一个激灵坐起来,一把抓过手机,剜了霍小震一眼,竖起食指冲霍小震嘘了一声,接起电话,还没开口呢,米糖妈就厉声质问她到底在哪儿,跟谁在一起?
米糖磕磕巴巴地说不是跟您说了嘛,我在加班。
米糖妈说那好,你用办公室的座机给我打电话,说完,就挂断了,米糖就傻了,米糖接电话的时候,霍小震的耳朵贴在米糖手机上,大抵也听到了,他一点儿也没惊慌,反倒很是窃喜,以前,不管他怎么动员,米糖就是壮不起和妈妈说实话的胆,现在既然社岳母识破了她是在撒谎,倒是顺水推舟把牌摊出来的好机会,就攥了攥米糖的手:“宝贝,不怕,干脆实话实说得了。”
话音刚落,米糖的手机又响了,米糖正犹豫着接还是不接呢,霍小震就替他按了接听键:“接吧,跟咱妈说实话。”
米糖正心乱如麻呢,没想到霍小震这么会利用机会,就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呢?”
“对不起,米糖,我想和你在一起。”霍小震说着,从米糖手里拿过手机:“妈,我是霍小震,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对米糖是真心的,求您了,别拆散我们好吗?我和米糖都已经登记了,她怕您生气,我们才一直瞒着您的,您知道吗?我们全家都非常喜欢米糖,连她的工作都是我姐夫给安排的……”
米糖妈在电话那端已经被弄懵了,她喂喂地想说话,可霍小震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那些憋了太久没机会说的话,像滔滔的洪水涌了出来,醒过神的米糖知道坏菜了,生怕真相来得太突然,妈妈一时难以接受,伸手过来夺手机:“霍小震,你瞎说什么瞎说。”
霍小震说得意犹未尽,不肯撒手,闪来躲去地继续慷慨激昂着,抢来抢去手机就掉在地上摔碎了。
看着摔成碎片的手机,米糖哭了,推了霍小震一下:“你成心要气死我妈啊?”
霍小震这才意识到确实是唐突了,催着米糖赶快回家看看,别把岳母气出个好歹来,说着就手忙脚乱地帮她套上衣服,拥着她跑出去拦出租车,要跟她一起回去。米糖觉着就这么把霍小震带回去,在妈妈那儿,怕是要被理解成示威了,忙说不用了我先回去看看再说。
霍小震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忙把她塞进去,这才望着瓦蓝瓦蓝的夜空,叹了一口前路未卜的气。
那天晚上,米糖和妈妈吵得天翻地覆,不管米糖怎么说,米糖妈就是不依不饶,她难以接受自己还认为是名花无主的宝贝女儿,一眨眼之间就要变成了已婚女人,而且还是她绝不看好的霍小震的老婆,她认定了米糖跟霍小震登记结婚,是受了霍家人带着诱骗性质的胁迫,那就是霍家人承诺,只要米糖先跟霍小震登记结婚,毕业后她就可以在顾嘉树公司得到一个好职位。
这跟街上拿糖果诱拐孩子的人贩子有什么不一样?
米糖妈怒不可遏,第二天,铺子也不看了,怒冲冲就直奔顾嘉树集团公司的总部,她要揭穿顾嘉树帮小舅子骗婚的助纣为虐行径。
本来,集团领导本就为顾嘉树的私人生活影响了集团的企业形象而有点挠头,米糖妈的这一通告状直接是往本就大雪压顶的顾嘉树头上又加了一层霜。
伍康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彻底拌倒顾嘉树的好机会,雷厉风行地托人辗转调出了米糖的户籍档案,米糖婚姻状况一栏里,赫然写着已婚,接着,就给物流部打了个电话,摆出一副事情本无所谓,但他这个做领导的确实要核实一下她究竟是不是顾嘉树内弟妹的样子,问了米糖几句,米糖本不想承认来着,可一听伍康说妈妈都闹到集团总部去了,知道这事藏不住了,只好说是,又怕把顾嘉树卖进去,就随口撒谎说她应聘公司物流部,顾嘉树完全不知情,直到在公司门口遇见了,才知道这事,顾嘉树当时还有点不高兴呢,伍康听了,倒是笑了,说是这么回事啊,回家劝劝你妈妈,别闹了,对顾总影响不好。
米糖还挺感动的,从伍康办公室出来,就打电话把妈妈凶了一顿,威胁说如果妈妈闹到影响了顾嘉树的前程,别怪她不认她这妈了。
米糖以为妈妈到集团总部一闹,作为公司领导自然要过问一下这事,她解释清楚了就不会有事了,就算公司以管理严格著称,也不会严格到这份上,难不成家里有亲戚在公司供职,其他人就算再有能力胜任也失去了进这家公司的权利?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是的,如果伍康没有把顾嘉树当成头号天敌去消灭,顾嘉树不会有事,最多被集团领导叫去批评一顿,以儆效尤,可现在是顾嘉树的非常时间,什么是蝴蝶效应,蝴蝶虽小,可成千上万只蝴蝶聚在一起扇动翅膀,就足以形成一场强有力的风暴。
而米糖事件,就是启动这场风暴的最后一只蝴蝶震动翅膀。
米糖永远不会知道,她前脚出来,伍康就拿着复印的户籍档案去了集团总部。
等待顾嘉树的就只剩了风刀霜剑。
第二天上午,米糖就隐约听说了顾嘉树被新帐旧帐一起清算,不仅取消了休假,还被勒令停职检查。
米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连班也不顾得上了,跑到即墨路跟妈妈发了一顿飚。
3
霍小栗这边的日子也不好过,前几天,轮到她值夜班,林主任也在男科那边值夜班,两个门诊挨得很近,中间就隔了一间换药室,如上男科的夜班基本没什么事,闲得无聊,林主任就跑过来找她聊天,听说霍小栗因为心情不好而没吃晚饭,就到医院对面的超市给她买了一堆七七八八的吃的,回来时,在楼梯上遇到了药房的值班药剂师小苏,小苏和谢兰关系不错,对林主任也很熟,见他提了一大包吃的,就嘻嘻呵呵地来讨,林主任张着袋子让她掏了一大把。
小苏一边掏一边故做夸张的玩笑说林主任,你的口味怎么跟女孩子似的?
林主任知道小苏和谢兰关系好,生怕话一传过去就走了样,没敢说是给霍小粟买的,就也嘻嘻哈哈地说:“怎么,吃的还分男女啊?我今天头一回听说。”
他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成想第二天就传到了谢兰的耳朵里,小苏本是出于感谢,在早晨交班时告诉谢兰,自己抽屉里有零食,让她尽管吃,也甭领她的情,因为都是林主任买的。
一直到午饭前,谢兰还没当事,因由食堂的中午饭不对胃口,就没怎么吃,回药房后就想吃点零食填补一下,拉开抽屉,看着里面的巧克力还有开心果什么的,就有点懵,没人比妻子更了解丈夫,他牙齿不怎么好,平时根本就不吃糖和坚果类的零食,可他为什么会买这些东西呢?心里一起疑,就打电话从小苏嘴里套出了这些零食的来龙去脉,疑窦就更是重了,连下午的班也不上了,直接杀回了家,问林主任为什么要买那么多零食,到底是买给谁吃的。
林主任知道谢兰是专家级的侦察员,不如实交代,她肯定不会算完,却又不敢说是给没吃晚饭的霍小栗买的,否刚,谢兰肯定说霍小栗没吃晚饭是她霍小栗的事,用得着他给买零食了?说不准还会给他扣上一顶对霍小栗有想法的大帽子,所以,就交代了一半,说昨晚霍小栗值班,没吃晚饭,因为妇科门诊事比较多,又不能随便离开,知道男科这边没什么事,托他出去买的。
谢兰直仆仆地看着他:“真的?”
“不信你就去问霍小粟。”林主任把被子往头上一拉:“你快去上班吧,值了一夜班,我困了。”
谢兰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两声:“你们男科值班的时候不都睡觉嘛,怎么,你没睡啊?”
林主任没想到谢兰在这儿等着他呢,在心里扇了自己两个耳瓜子,瓮声瓮气地说:“再不走上班迟到了。”
听到大门响,才如释重负地坐起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抬眼,见谢兰已经回来了,正抱着胳膊笑眯眯地依在门框上看着他呢:“终于松了口气是吧?”
林主任登时有被人无故揪了一下小尾巴的懊恼,瞪了她一眼:“我跟你说啊,别神神道道的,上班去,我一会得回我妈家一趟。”
谢兰喔了一声,就走了。
林主任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沿上,隐隐觉得要坏菜。
果然。
这几天,谢兰有事没事就往妇科门诊跑,也不管霍小栗她们忙还是不忙,就开始卖弄她和林主任的婚姻有多幸福,边说边拿眼睥睨霍小栗,一开始霍小栗还没觉出什么来,直到王医生玩笑说:“谢兰,这几天你是怎么了?怎么有事没事往我们这边跑,该不是监视林主任吧?”
“那是。”
王医生吓了一跳:“我随口开个玩笑,你倒顺杆爬了,林主任多循规蹈矩的一人,用得着你监视了啊?”
谢兰看了霍小粟一眼,又快速耷拉下眼皮:“再循规蹈矩的男人也架不住女人主动往门上送啊。”
王医生从谢兰不时睥睨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感觉自己的玩笑开得有点不太在点上,生怕再多说一句,就把火给点起来了,忙起身说该去查房了。
谢兰定定地看着正低头整理门诊纪录的霍小粟,突然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现在离婚率这么高,我不看着点行吗?何况那些离婚女人个个跟来不及了似的。”
虽然问心无愧,可霍小栗还是感觉出了谢兰话里的含沙射影,就抬起了头,微微笑着,看了谢兰一眼,继续整理纪录。
可就她这微微的一笑,却让谢兰感觉到了挑衅,一种轻蔑的、带了嘲讽的挑衅,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挪到王医生的椅子上坐了,托着下巴看着霍小栗:“霍医生,你和你老公离了没?”
霍小栗合上纪录本,面带微笑地认真看着她:“谁说我们要离婚?不过,就算离了婚,我也要为离婚女人们争口气,争取不做您说的那种来不及了的离婚女人。”
这句话不软也不硬,堵得谢兰就跟囫囵吞了只鸡蛋一样,上不去下不来地涨红着脸,半天才说:“就是就是,咱霍医生哪儿能和那些不要脸的女人一样,就算她们主动投怀送抱,充其量也就是当个让男人就地解决问题的生理痰盂而已。”
霍小栗笑了一下:“就是,男人也是犯贱,凭着家里现成的马桶不用,找什么痰盂啊。”
“马桶是?什么马桶?”谢兰没反应过来,顿了一小会才明白过来,自己把离婚女人作践成痰盂,霍小栗也不示弱,再接再厉地就把在职老婆践踏成了马桶,明白过来的谢兰脸上一阵忽忽地发热,心里攒动着千万只愤怒却找不到出口的小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道:“霍医生,那你现在不就是介于马桶和痰孟之间的角色了吗。”
说完,用冷而挑衅的眼神,一飘一飘地瞄着霍小栗。
“谢医生,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你这圈子兜来兜去都兜了好几天了,我都替你累的慌。”霍小栗已彻底明白了谢兰的来意,再客气下去,只会让谢兰认为她做贼心虚。
谢兰气鼓鼓地看了她一会:“霍医生,咱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这一阵让离婚给闹得苦闷,可你再苦闷也要估计一下自己的敏感身份吧?别动不动跟我们家老林诉苦,让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你离婚有他的责任呢。”
霍小栗让她说得又懵又气,也就顾不上客气了:“谢兰,你什么时候听到我跟林主任诉苦了?”
“还没诉苦呢……”谢兰小声嘟哝:“既然你知道不吃晚饭会饿,那就吃晚饭啊,干嘛支使我们家老林给你买零食?让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家老林不知深浅。要讨好你呢。”
霍小栗明白了,猜谢兰这个著名的醋罐子是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林主任给她买零食的事,估计也问过林主任了,林主任为了避免谢兰猜忌,故意说是自己托他出去买的,心里那个气啊,心想林主任你做好事我领了你的温暖了,可都惹你老婆起疑心了,好歹你也跟我说一声,这下倒好,弄得我跟一麻木不仁的傻瓜似的,让你老婆还以为我是做贼心虚装傻充愣呢!一气之下,她真想跟谢兰实话实说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并非她居心叵测地缠着林主任扮可怜,而是她老心主动给她送温暖,可想了想,还是压了回去,这事图不得一时之快,否则,林主任的日子就甭过了。
遂忍了恶气,低声下气地跟谢兰说:“对不起,是我不周到,如果真有人因为这事说三道四,麻烦你跟我说一声,我去澄清,别让林主任背了黑锅。”
“算了吧,还澄清呢,快别越描越黑了,拜托你以后做事注意点影响,你要离婚了,什么都不怕了,我可不想成为咱医院的八卦焦点。”甩着下句话,谢兰就趾高气扬地走了。
霍小栗呆呆地望着窗外,眼泪刷地就滚了下来,难道仅仅因为离一场婚,她的生命就要发生质变,变成一个人人侧目的问题女人?
王医生查房回来,见霍小栗别着脸流泪,知道她可能是跟谢兰闹了别扭,就悄悄递了张面纸给她:“谢兰就那么个人,你别放在心上,她是咱医院出了名的醋罐子,林主任跟哪个小护士笑笑,哪个小护士都成了她的敌人,何况你……”
“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霍小栗抽了一下鼻子。
“大家又不是不知道谢兰是什么人,你让她说去,没人信,再说了,本来就是谢兰无事生非,我跟你说什么?是让你找她对质给人看热闹啊还是给你添堵?”
霍小栗默默地点了点头,决定尽量不再跟男人打交道,回避林主任,如果门诊里有什么事需要跟他说的,不是托王医生就是护士跟他说一声简单了事,大约谢兰回家也跟林主任说什么了,在医院里碰见霍小栗时,也有点不自在,甚至还有点内疚,但谁都没再说什么,相互点头一笑就过去了。
倒好像显得他们两个真的曾经有过非分之想,却被谢兰给威慑老实了似的。
这么一想,霍小栗就憋气得很,想索性请假不上班得了。
家,原本是最后的心灵避难所,可因为母亲在,家也不是避难所了,母亲现在每天和肖爱秋斗智斗勇。肖爱秋见儿子和儿媳妇和好无望,也不再争取了,便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了孙子身上,每天早早去学校门口等着,如果母亲去的稍晚点,铁蛋肯定就让肖爱秋接走了,母亲就气得要命,一路杀到肖爱秋家,拍着门叫铁蛋,如果肖爱秋不被铁蛋出来,她就拍着门骂,一直把铁蛋骂出来为止。
为此,铁蛋很难过,夜里赤着脚跑到霍小栗房间,也不开灯,站在床前,默默地看着霍小栗,霍小栗被他吓了一跳,忙打开灯,把他抱到床上,问怎么了。
铁蛋脸上有与年龄不相称的忧伤,低着头老半天才说:“妈妈,我不想上学了。”
霍小栗一惊,问为什么。铁蛋哭着说,每天下午姥姥和奶奶都在学校门口吵架,同学们都笑话他。
一想到儿子幼小的心灵也在承受着煎熬,霍小栗难过得心如刀绞,紧紧地把儿子搂在怀里,喃喃说:“听话,铁蛋,等妈妈和姥姥谈谈,让她别跟奶奶吵架了。”
铁蛋点点头,有点胆怯地看着妈妈,小声说:“妈妈,我能不能在奶奶家住一天在咱家住一天?”
霍小栗想了片刻,点点头说好,其实她早就知道,铁蛋毕竟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他对奶奶的感情要比对姥姥的感情深一些,这些,母亲也明白,她执意要跟肖爱秋抢夺铁蛋,跟肖爱秋斗法的成分要比感情的成分大。
第二天一早,霍小栗就跟母亲把这件事说开了,母亲不满地看了铁蛋一眼,嘟哝了句喂不熟的外甥狗。
母亲嘴上答应了,却没想照办,每天下午照样去学校门口,现在,铁蛋就是最有力的砝码,也是惩罚顾家最有力的武器,她必须要把铁蛋的心抢过来,让他和自己一道,对肖爱秋同仇敌忾,所以,即使是轮到肖爱秋接铁蛋了,她也要到学校门口去,带着给铁蛋买的好吃的好玩的,那架势,活像铁蛋去了顾家就没得吃没得玩,而天底下最疼爱他的人也只有姥姥和妈妈。
肖爱秋也不甘示弱,不能阻拦铁蛋接下姥姥递过来的东西,可领着铁蛋往家走的路上,就会连个理由都不寻,直接拿过铁蛋手里的东西,往街边的垃圾桶里一塞:“铁蛋,咱不要她的东西,等奶奶给你买好的。”
如果铁蛋不肯,肖爱秋就会恨恨说:“你爸和你妈离婚,都是她挑唆的。”
轮到铁蛋跟母亲回家了,肖爱秋也如法炮制,等在学校门口,置亲家母嗤之以鼻的冷眼旁观于不顾,拉着铁蛋的手叮嘱长叮嘱短,好像亲家母不是接铁蛋回家,而是去炼狱,只要亲家没一把从她手里抢过铁蛋的小手,她就唠叨个没完,她倒不像亲家似的给铁蛋要吃的玩的,因为亲家的脾气比她火暴,如果她买了,不用回家路上,她会当面夺下来扔在她脚边,所以她犯不着糟践着钱包自找难看,不如留着那钱,等轮到自己接铁蛋回家了再花。
在两亲家的争夺大战中,最痛苦的是铁蛋。
忍无可忍的铁蛋在抗议无效后,采取了逃避。
这一天,母亲和肖爱秋像两只正在学校门口的石狮子,在虎视眈眈的相互仇视中没等来铁蛋。
母亲有点慌,跑到老师办公室去问,老师也觉得奇怪,放学列队的时候她还看见过铁蛋,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登时,原本还相互敌视的两亲家都慌了神,也顾不上相互指责了,几乎是把整个校园找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铁蛋。
心急如焚的母亲给霍小栗打了个电话,登时就把霍小栗心里的一只马蜂窝给捅了,匆忙请了个假就往学校跑,跑到半道,突然一个机灵,想起了铁蛋说不喜欢姥姥和奶奶去接他的话,就忙让出租车调头往家走,气喘吁吁地上了楼,却见铁蛋正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呢,霍小栗提在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回去,一肚子焦灼的火,就给烧了起来,一把抓过铁蛋,扬手就要打,可一看见铁蛋的脸,手就僵住了。
铁蛋额头上有好大一个青包,身上全是土,牛仔裤也破了,一只装饰口袋被撕了下来,张牙舞爪地耷拉着。
“铁蛋,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看着狼狈受伤的儿子,所有的愤怒都化成了心疼,拉过铁蛋上看下看。
铁蛋执拗地挣脱了妈妈的手,继续写作业,霍小栗一急,就把作业本给夺了过来,铁蛋气咻咻地看了她一会,眼里亮晶晶的:“没人欺负我,我讨厌你和爸爸离婚,我也讨厌奶奶和姥姥去接我!”
说完,铁蛋就趴在桌子上,不哭也不闹,只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
霍小栗看着铁蛋圆圆的小脑袋,心里一酸,喃喃了一声铁蛋,泪就下来了,她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听凭眼泪往下滚,以前,她很少流泪的,可最近这半年,让她流泪的事情也几乎是每天都在发生,她就这么木木地坐到母亲回来,在母亲一惊一乍的追问下,才知道铁蛋为了逃避姥姥和奶奶,在放学列队往外走时,假装去厕所,等同学们看不见他了,想从学校的侧门出去,可侧门锁着,就只能爬了,从侧门往下翻的时候,被参差的铁栅栏刮住了牛仔裤上的装饰口袋,一个跟头就栽了下来,头上的包就是这么碰起来的。
霍小栗给铁蛋喷了点治疗跌打的喷雾剂,心有余悸地跟母亲说:“妈,不该您去接的日子,您就甭去了。”
母亲没想到自己的争强好胜会给铁蛋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抹着眼泪说不去了。
4
霍小栗刚要觉得消停点,米糖来了,抹着眼泪说了顾嘉树因为她的事被停职了,说早知道会把他害成这样,就不求他帮忙了。
事情都发生了,霍小栗不想让米糖内疚难过,这也算不上求他帮忙,他帮你安排工作不过是想感谢你帮他撒了那个谎。
米糖的脸,噌地就红了:“姐,你早就知道了啊?”
霍小栗嗯了一声,然后笑着说,刚知道米糖帮顾嘉树撒谎那会,她挺生她气的,可静下心来想想,也知道是为了她好,不想他们的婚姻闹得鸡飞狗跳,所以,她和顾嘉树都很感激她,是发自内心的。
事情都闹到这样了,米糖不打算去公司上班了,希望这样能降低给顾嘉树造成的负面影响。
霍小栗说也好,这事都闹到集团总部了,怕是已经很棘手了,现在她们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送走米糖,霍小栗一下午都在想这事,既然事情是因为米糖而起,她就不能袖手旁观,仅作为她儿子铁蛋的爸爸,她也不允许他倒下,下班后就给顾嘉树打了个电话,就算帮不上什么忙,她至少也要表达一下道义上的支持,为娘家的事连累了他而说声抱歉。
集团领导已经把顾嘉树找去谈话了,他正郁闷得要命呢,见电话是霍小栗打来的,就没好气地问找他干什么。
霍小栗知道他心情好不到哪儿去,遂也没和他计较,心平气和地问他在哪儿,想找他聊聊。
顾嘉树谁都不想见,更不想让霍小栗看见自己的从头到脚一副潦倒相,惹她发出快意恩仇的冷笑,就冷冷说没心情聊天,让她不必操心了,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任是霍小栗怎么打,就是不接,后来,索性关了机,霍小栗没辙,只好打电话去问肖爱秋。
顾新建的去世已经把肖爱秋给打击得不轻了,加上顾嘉树的婚变,肖爱秋都快给灭得奄奄一息了,顾嘉树根本就没敢把自己被勒令停职接受调查的事告诉她,怕这个坏消息成了压垮妈妈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他咬紧牙关的苦苦隐瞒,最终还是让霍小栗的这个电话给戳穿了。
接到霍小栗的电话,肖爱秋微微一喜,虽然她不知道霍小栗上次是因为什么跟顾嘉树谈崩了,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霍小栗并不想离婚,而她的儿子是铁了心要离,或许,谈崩一次之后,她想改变策略,试图通过她这婆婆给顾嘉树施加压力,这么想着的肖爱秋就客气地跟霍小栗寒喧了几句,主动铺垫让霍小栗下来的台阶,说小栗啊,妈也知道是嘉树不好,可比起那些混帐的他还不是个最差的……
霍小栗忙打断了她的话,问顾嘉树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肖爱秋就更是美滋滋的了,想这霍小栗到底不是一般女人,话敢说,事敢做,人家压根就不需要她这老婆子给铺垫台阶,都要二度亲自出马了。自得便从肖爱秋的心里油然而生,把这段时间积累的可怜兮兮统统给压了回去,慢条斯理地说了声你等等啊,我问问你姐,回头问正在看电视的顾美童:“美童,嘉树住哪儿?”
顾美童顺口说了,继续看电视。
肖爱秋又转述给霍小栗,末了,到底还是没管住像小兽一样四处流窜的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小栗,你着急找嘉树有事?”
霍小栗随口说了句因为他被停职接受调查的事。
肖爱秋一愣,等醒过神想再追问两句,霍小栗已挂断了电话,肖爱秋撂下电话,像被人打了一棍子一样,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把夺下顾美童手里的遥控器:“别看了!”
顾美童嘟哝了一句,继续打开电视:“妈,您干嘛啊,跟让马蜂蛰了一屁股似的。”
“你弟弟都停职检查了!亏你还有心思看电视。”肖爱秋口不择言地罗嗦着,拽着顾美童陪她去找顾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