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霍小栗被顾嘉树的一耳光扇得心如死灰。

这一耳光否定了她曾经付出的所有感情,她想了很多,想过报复他和秦紫,找陆丰,揭穿秦紫的怀孕;想过去集团总部……

可想着想着,她就哭了,折腾一圈,在旁人看来,并非是她霍小栗正义,不过是被丈夫的背叛刺激得狗急跳墙了而已,她不稀罕那些廉价的同情,何况有谁知道同情的背后掩藏了多少货真价实的幸灾乐祸和讥笑呢。

这座城市在夜色中缓慢而沉重地睡去了,霍小栗没合眼,直到黎明闯进了屋子,下楼的时候,她看见顾嘉树坐在沙发上,一夜未睡的样子,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他一夜未睡,想了很多事情,那就是他和霍小栗这婚不能离,其一是说出离婚俩字,是被霍小栗的疯狂给折腾得身心憔悴情况下说出来的;其二,姐姐的离婚已经是箭在弦上,虽然罗武道听了他的劝,暂时按下离婚不表,但父亲也不傻,罗武道不回家不往家打电话,父亲不可能感觉不到什么,要是他再烦中添乱,还让不让父亲活了?

听见霍小栗下楼了,他按灭了手里的烟,抬起满是抓痕的脸,疲惫地看了她一眼,“我们谈谈。”

霍小栗像没听见一样,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心平气和地谈。”顾嘉树说。

“说吧。”

“我要重申一遍,白头发是秦紫拔的,但是,这并不证明什么也说明不了什么,我和她、与你和她的关系是一样的,只是同学关系。”

“不对,你还漏了一条,我和秦紫还曾经是情敌关系,她追过你的,直到我们结婚前她都没放弃希望。”听上去,霍小栗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却隐隐透着一丝快意击打的恶毒,“所以,她和你之间也不仅仅是同学关系。”

顾嘉树觉得自己被人扼了脖子,满腹的话,生生就给憋在了喉咙以下,他搓了一下脸,“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霍小栗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我听着呢。”

“昨晚我说离婚,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前几天我写离婚协议也是意气之举。”霍小栗顿了一下,“但是,我发誓,从昨天晚上开始,它变成了我真实的想法。”

顾嘉树定定地看着她,霍小栗也不示弱,报以回瞪,顾嘉树抓起烟盒掏了支烟点上,“那是你自己的想法,不是我的。”

“对,不离也是你自己的想法,不是我的,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未来。”说这句话时,霍小栗的语气很冷,像交战两国优势方的谈判代表在交涉停战协议,没丝毫让步的意思,“我可以不声张离婚的原因,但那不是为了你的面子,而是为了我自己的尊严。”

顾嘉树知道,霍小栗正在气头上,继续谈下去,只能是越谈越崩,遂起身说:“我们彼此都冷静冷静,过几天再谈。”

在这个时候,顾嘉树依然乐观地认为,他们走不到离婚那一步。霍小栗坚持要离,不过是因为气不过秦紫给他拔白头发,当然,他承认,由着秦紫给拔掉了那几根白头发,确实有点不自重,可是,之后什么也没发生啊,可是,他是个活生生的大男人不是佛祖不是上帝啊,能保持到这程度,对于一凡夫俗子来说,已经够可以的了,霍小栗还想让他怎样?

“用不着等几天,我不是顾美童,也不会因为离婚闹得鸡飞狗跳,让全家人不得安生,你打印离婚协议吧,打好了我和你一起去街道办事处换证。”

顾嘉树就愣了一下,听她的意思,怎么像是知道顾美童离婚这茬了?就盯着她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你和我是你和我,用不着采取罗武道和顾美童的那一套离婚战略。”

顾嘉树就更是蒙了,“谁跟你说他们要离婚?”

霍小栗一想顾嘉树把顾美童和罗武道的离婚当成秘密防着她,心里就更是涌上了一阵阵的悲凉,用带了不屑的目光,冷冷地瞥着他,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顾嘉树明白,就眼下两人的情绪状态,霍小栗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遂拎起包,连脸也没洗就走了。

霍小栗洗了脸,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夜之间,她仿佛老了许多,连眼角都有了细细的鱼尾纹,被顾嘉树打过的半边脸,还隐约能看出有点红肿,她有些自怜地轻轻抚了两下,泪水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失魂落魄地去上班,一整天都在想顾嘉树和秦紫,到底是她冤枉了顾嘉树还是顾嘉树撒谎骗了她?

正心里乱糟糟的呢,手机响了,是米糖,霍小栗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米糖”二字,满心都是鄙夷。人,到底是利己动物,不过一个职位而已,亲情和信任就可以被出卖,于是心里冷笑了一声,没接。片刻,米糖的短信就来了,问她是不是跟顾嘉树打架了,今天公司里的人都在议论姐夫脸上的抓痕呢。

霍小栗回了一句话:你可以去问顾嘉树。后面还有一句:他那么信任你,肯定会告诉你真相。又觉得太阴阳怪气了点,就把后面的那句删了。

看着霍小栗的短信,米糖知道,这两人肯定是出问题了,忙给霍小震打了个电话,霍小震一听姐姐都把姐夫的脸抓了,知道事肯定不小。跟米糖探讨了半天事情的起因,探讨来探讨去,就探讨到了桃色事件上,米糖便想起了霍小栗托她去美发厅的事,在电话里不好说,就约了霍小震中午一起吃饭。

中午一下班,霍小震就匆匆赶过来,连饭也顾不上吃,催着米糖快说,米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便,霍小震听完,一脸恍然大悟,“完了,要是这事穿了帮,我姐跟我姐夫非完蛋不可。”

米糖有点紧张,想起了她给霍小栗打电话霍小栗不接,心里不由得就慌上了,“那,咱姐肯定知道我撒谎了。”

“怕什么怕?撒谎也是为她好。”

“怪不得她不接我电话呢,肯定是在生我气呢,就算姐以后能明白过来我撒谎是为她好,可现在她在气头上,肯定是凡事往坏里想,小震,要不,你帮我解释解释吧。”

到底还是霍小震更了解姐姐,“算了,现在去找她解释,这不是自找难堪嘛,再说,姐姐这人要面子,她跟姐夫都闹成这样了都没吭声,估计是不想让人知道。”

米糖沉吟了一会儿,“要不你下午去姐夫办公室看看?”

霍小震点了点头,“别告诉我妈。”

米糖笑,“知道,你妈要是知道了这事,肯定天下大乱。”

“不许说我妈坏话,这阵子她变了,整天催着我赶紧跟你办婚礼呢,对了,你妈那边怎么样?”

米糖一怔,已经有段时间没再想和霍小震办婚礼的事了,因为一想就是烦恼满心,就只是笑了笑,说:“还那样,等以后再说吧。”

“以后以后,现在我最讨厌的词就是以后。”霍小震不高兴,“我是缺胳膊啊还是少腿?你妈怎么就这么不看好我?”

“可能是人老了就固执了吧。”米糖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聊下去,敷衍了一句,借口说下午上班的点就到了,催着他去找顾嘉树问问。

2

因为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一脸的抓痕,顾嘉树一上午没出办公室的门,也没心思吃中午饭,明天还要去集团开会,研究一年一度招标的制定标准,可如果他顶着一张破布似的脸去了,肯定又要招来不少非议,这么想着,对霍小栗的怨恨便又生长了几分。

正心意沉沉着呢,听见有人轻声叩门,他还没说请进呢,秦紫就推门进来了,原本笑吟吟的秦紫看着顾嘉树的脸,做了个夸张的倒吸一口冷气的动作,“哎呀,顾总,你这是……”

顾嘉树心烦地摆了摆手,表示现在没心情讨论自己的脸,“秦紫,什么都别问,我也什么都没心情说。”

秦紫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这小栗,脾气也忒大点了吧?”

“秦紫,算我求你,能不能不提小栗?”

“好,好,我不提……”秦紫嘴里这么说着,满眼的疑窦却像连阴天的乌云。

顾嘉树心里正恼着秦紫呢,要不是她勤不着懒不着拔了他的白头发,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可他总不能对笑脸相迎的秦紫说这一切都怪你,这会显得很不男人,何况到了这地步,再把秦紫拽进来,他就更有嘴说不清了,他只希望离秦紫远点再远点。

不知就里的秦紫依然像往常一样,拖了把椅子,刚要在他对面落座,想尽快把秦紫打发走的顾嘉树站起来,“秦紫,抱歉,我有点事要出去处理一下。”

秦紫听得出这句话里有逐客的成分,便悻悻地站起来,“赶我走啊?”

因为不想继续跟秦紫往来,顾嘉树便也不想多做解释,拿起一个文件夹,“一年一度的招标马上开始了,这几天确实是忙。”说着,就匆匆往外走,秦紫很是尴尬,只好拎起包背上跟出来,秦紫觉得自己替顾嘉树成功地敲打了一顿霍小栗,今天本是来向他邀功的,没承想会遭此冷遇,心下不快,边跟在顾嘉树身后往外走边嘟哝:“人家好心好意地要跟你说点事,你却赶人走。”

现在顾嘉树心里烦,顺口说了句:“边走边说也一样。”

秦紫就喜眉喜眼地说:“我昨天跟小栗吃饭了……”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顾嘉树更是恼上添火了,“秦紫!你闲着没事找小栗干什么?!”

秦紫没把顾嘉树脸上的抓痕和她找霍小栗这事联系起来,见他勃然大怒了,心里就嘀咕上了,就算霍小栗再不讲理再霸道,也不至于因为自己找她吃了顿饭,敲打了她一顿就冲顾嘉树来吧?就算她冲顾嘉树去了,他顾嘉树一个大男人也不该把邪火往她这个好心人身上撒吧?就委屈得要命,活像自己是头埋头干活的牛,却冷不丁地挨了一鞭子,眼泪都要滚出来了,“我找小栗能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顾嘉树的嗓门有点大,走廊上的一排办公室探出了几只脑袋,顾嘉树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便压低了嗓门,悻悻地说了句:“我和小栗的事,不需要别人插手。”

秦紫尴尬地看着顾嘉树,“顾嘉树,不,顾总,我发现你怎么有点狗咬吕洞宾呢?”

“就算是吧。”说着,顾嘉树转身想回办公室,现在,他不想再费任何心思虚伪地维系他和秦紫之间的同学关系,索性直白地说,“公司是办公的地方,我不希望在办公室接洽太多的私人关系。”

顾嘉树进了办公室,并顺手关上门。

秦紫就觉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盯着关上的门看了片刻,狠狠地大声说了句:“顾嘉树,你就自以为是吧,有你哭的时候!”

顾嘉树永远不会知道,因为他和秦紫在走廊里交涉的这几句话,导致了他和霍小栗的婚姻最终走向了万劫不复。

因为,正当他和秦紫出了办公室,前来找他的霍小震刚好上楼,正要往走廊这边拐,他和秦紫的谈话,一句不落地进了霍小震的耳朵。

如果生活中存在断章取义的话,那么,现在,不明就里的霍小震已彻底把他们的这段话给断章取义了。他无比坚定地认为,姐姐、姐夫的婚姻危机,完全是因为秦紫,而且,他的姐夫之所以犯下令姐姐勃然大怒的错,完全是因为秦紫的主动纠缠。

他不必再从顾嘉树这边打探任何情况,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已是铁证如山。当然,他不会冲动地闯进顾嘉树办公室把他揪起来打一顿,因为姐姐已经冲动过了,现在,他需要冷静,冷静地想一想怎么才能把姐姐的婚姻危机消灭掉。所以,当听见秦紫的高跟鞋气急败坏地笃笃着向楼梯这边来时,他及时转身离去,并在电话里向米糖通报了自认为目睹到的惊天动地的真相。

其实,这段时间,秦紫亦一直在矛盾中挣扎彷徨,因为她接近顾嘉树是有目的的,甚至可以说是个阴谋。出于良知,她想过拒绝,却又不甘得很,不仅是新爱比无望的旧情更有力,还有利益的诱惑。

如果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其价值所在的话,那么,多年前她对顾嘉树一腔深情的价值,就是为了在今天给他换取这份利益的,而且,这又不需要顾嘉树亲自参与,伍康说过,只要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与她的往来就足够了。

虽然她已经在实施这个计划,良心上依然忐忑得很,甚至有那么几次,动了提醒顾嘉树的念头。可就在今天,顾嘉树的咆哮,让她再也用不着不安了,伍康不是说过嘛,仁慈是什么?是无聊老太太喂养的一只流浪猫,除了聊以自慰,对人生没任何实质性的帮助,道德是什么?是奔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踢开它,前路才无限宽广坦荡,至少对无依无傍地挣扎在滚滚红尘里的她来说,是这样的。

3

一连几天,霍小栗一想到顾嘉树的那一巴掌,就心如死水。到底,她做不到置公公的生死于不顾,做不到在这个时候不依不饶地和他闹个没完,就算势必要离,也要等段时间再说。铁蛋说,他再也不让爷爷带他去爬山锻炼了,因为爷爷总是走一会儿就要在台阶上坐一会儿才能继续往上走。

铁蛋说妈妈,人老了就会怕累吗?

霍小栗在电话里嗯了两声,心里却忐忑上了,唯恐公公身体里的癌细胞会卷土重来,就给顾新建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顾新建说吃着呢,霍小栗还是不放心,让他到医院做一次复查,顾新建说好胳膊好腿的,检查什么?然后叮嘱霍小栗安心准备考试,别操心他,又不是三五岁的孩子,懂得照顾自己。

霍小栗是学医的,觉得顾新建的声音跟过去不一样了,听上去有点疲惫,中气不足。

她想跟顾嘉树说一声,可又不想打电话给他,就想给他发个短信,琢磨着这短信怎么发才能端住了自尊。就先说了离婚的事,说为了顾新建的心情和健康,她可以把离婚的事往后放放再说,然后,话题一转,说觉得顾新建的声音有点不太对,让他带顾新建去大医院做一下复查。

顾嘉树看着短信,长长地叹了口气,要离婚,不过是气头上的话,他并没打算当真,就像以前闹过无数次矛盾他们还会和好一样,不过这一次闹得厉害了点而已。

至少,他是这么希望的。

就当这段时间是给彼此一个冷静期吧,他不会知道,一场席卷了他的家庭和婚姻的风暴,正悄悄地逼近。

这场风暴是从霍家的饭桌上开始的。

因为和米糖的婚事遥遥无期加上担心着姐姐的婚姻,霍小震心情不爽,下班回家的时候,提了一捆啤酒回来。酒味触动了母亲心中的疼,想起了丈夫老霍被酒精陪伴着走完的最后的人生岁月,不由得心肝打颤,一把夺过霍小震的酒瓶子,“喝什么酒?好样不学。”

霍小震往回夺,“我想喝!”

母亲白了他一眼,“少跟我逞能,有本事就到你丈母娘家把米糖给我娶回来。”

“除了操心我和米糖的婚事,你就不能想点别的?”霍小震夺过酒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饭桌上。

“除了你们俩的婚事,我没别的心操!”母亲气哼哼地,“还有你姐,啊……自打嫁进顾家,咱这个家里的事就跟她没关系了,让她跟米糖说说结婚的事,她不是没时间就是没心情!”

霍小震抿了一大口啤酒,没好气地说:“我姐光她的事都顾不过来,哪儿还顾得上我。”

“你姐日子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能有什么事?”母亲不以为然地吃着饭,“人家都说现在儿子是给丈母娘养的,咋轮到我这儿就成了闺女是给婆婆养的了?”

“妈,别把咱院里的那几个老头老太的话当地球风向标,我再跟您说一遍,我姐现在顾不上我,您也甭拿我的事去烦她。”

“你姐那边出事了?”母亲觉得不对。

霍小震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您呀,以后就甭号称火眼金睛了,祸害我姐的妖孽就住咱家隔壁,您却连味都闻不出来。”

“谁是害你姐的妖孽?小震,你跟妈把话说清楚。”母亲一听就急了,手里的筷子稀里哗啦地掉到了桌子上,“别说半截子话让我着急上火。”

“我姐夫有外遇了。”霍小震也不想瞒了,就从顾嘉树的白头发说起,说到了在公司走廊看到的一幕。

“妈了个×的!秦紫从小就妖,我看她就不是盏省油的灯!你姐跟顾嘉树谈恋爱那阵,她就老在我跟前说顾嘉树的坏话,当时你姐就说了,这小妖精是追你姐夫没追上别有用心呢,当时我还把你姐骂了一顿,现在看来,是真的了!”母亲把椅子往后一推,“我找她妈去!”

霍小震一把拽住母亲,“妈,您找她妈有什么用?又不是她妈让她去勾引我姐夫的!”

“我找她妈干什么?她没教育好闺女!”急火攻心让母亲很是狂躁,她恨不能现在就把秦紫拎过来,指着鼻子骂她一顿。

“妈,您能不能讲点策略?如果闹能解决问题,我姐早就闹了,还用得着闷着气不吭声了?”

“那是你姐仗着念了几年书就想当文明人,跟偷人家男人的下三烂没文明可讲,人要脸树要皮,我就不信老秦家两口子不要那两张老脸了!”说着,母亲就甩开了儿子的手,冲到了洒满了夕照的院子里,叉着腰冲老秦家的窗户就喊上了,“老秦!你给我出来!”

老秦家的窗子开了。

老秦端着盛了散啤酒的大茶缸子探出头,极没正形地说:“嫂子,你想我了也不用这么大嗓门喊嘛,当心小紫她妈挠你。”

大家在一个大院里住着,粗话野话说了几十年,都习惯了,所以霍母平地一声雷似的一嗓子,老秦并没放在心上,还笑嘻嘻的。

“老秦,今天我没心思跟你耍大刀!小紫妈呢?”霍母气势汹汹地就往里闯。

“嫂子要抢俺男人?先吃碗饭长点力气头再说。”秦紫妈正在盛米饭,她也没把霍母的咋呼放在心上。

霍母劈手夺下秦紫妈手里的饭碗,看着依旧是嘻嘻哈哈没正形的老秦两口子,悲从中来,猛地把饭碗往地上一摔,“我呸!老秦,你养的好闺女!”

随着饭碗咣的被摔到了地上,老秦两口子才明白过来,老邻居没打算跟他们开玩笑,而是找他们算一笔他们还不知晓的账来了,秦紫妈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嫂子,你有话好好说,用得着摔盘子砸碗的吗?”

霍母呜呜地就哭上了,“老秦,我不说了,你赶紧地问问你们家小紫干了什么缺德事,你再问问他,她张大姨还有我们小栗哪点对不起她了,她要这么干……”

老秦和妻子先是面面相觑,然后,老秦迟迟疑疑地拿起了茶几上的电话机,刚要拨,秦紫妈一把按住了,转头对霍母道:“嫂子,你兴师问罪不要紧,可你得把话说清楚啊,我们家小紫到底干什么缺德事了?”

“你还好意思问啊?她偷了我们家小栗的男人!”霍母边哭边恨恨道,“啊,亏她小时候我对她那么好,啊,商场内部处理小孩子的东西,我哪回落了她了?你们两口子三班倒把她扔在家里,夜里吓得哭,是谁把她抱过去搂着睡觉的……我不图她报答我什么,可她怎么能恩将仇报去勾搭我们家小栗的男人啊……”

一开始,老秦两口子被数落得脸上挂不住,可随着老邻居滔滔不绝的哭诉,自家女儿已经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没羞没耻的不堪女人,原本还有些愧疚的老秦就恼了,“嫂子,你说小紫偷你女婿她就偷你女婿了?你抓着了?”

霍母原本以为,自己数落一顿,老秦夫妇会羞愧难当地把秦紫叫回来斥骂一顿,没承想老秦恼羞成怒开始反击了,嗓门立马就提了上去,“我是没把他们光溜溜抓在床上,可她一个有丈夫的女人了,去给俺女婿拔什么白头发,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她勾引你女婿,你女婿就上钩啊?小震妈,我告诉你,你血口喷人地败坏俺闺女,要不是看在咱是多年老邻居的分上,我跟你没完!”说着,老秦推搡着她往外走,“走……走走……这是我的一亩三分地,不是你撒泼的地方,有本事你收拾你女婿去,退一万步讲,就算小紫跟他有瓜葛,我没告他勾引良家妇女就不错了。”

霍母没想到老秦两口子会如此护短,又羞又愤,加上几乎是被老秦强推硬拖地弄到了院子里,就觉得一张老脸没地放了,索性顺着老秦的推,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号啕大哭起来,“老秦,你养了个不知羞臊的闺女还有理了你啊……”

听霍母在院子里哭上了,霍小震也顾不上别的了,把酒杯一扔,就跳到了院子里,像凶猛而矫健的狼一样,扑向了老秦,“你推我妈干什么?”

老秦虽然老了,可以前是钢厂倒腾钢锭的工人,力气大得很,霍小震一扑上来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轻轻往外一送,霍小震就收不住脚了,趔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母亲一看宝贝儿子吃了亏,嗷地叫了一嗓门,扑上去抱着老秦的腿就咬了一口,老秦疼得龇牙咧嘴,正扬手想打,却被老婆一把抱住了胳膊,“小紫爸,你给我回家!”

院子里的吵闹,吸引得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三三两两的脑袋探出来,试图从他们的争吵声中寻找到矛盾的根源。

老秦虽然是护女心切,可毕竟女儿偷人家男人被找到门上,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于是借坡下驴,气哼哼地摆脱了老邻居的纠缠,边往家走边悻悻道:“霍小震,我告诉你啊,你妈要是再血口喷人,小心我不念多年老邻居的情分!”

霍母也不甘示弱,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老秦两口子的背影说:“老秦,我也告诉你,这往后啊,让你闺女别见个男人就想解裤腰带,小心让人家老婆把她的×给缝上。”

霍小震从地上起来的时候,顺手摸起一块半截砖扔到了老秦家的窗户上。

随着老秦家窗玻璃稀里哗啦地碎了,生怕两家真火并起来会殃及鱼池的邻居们三三两两跑过来劝架,推着霍母回屋,又是开导又是问长问短地宽慰了大半个晚上。

就这大半个晚上,秦紫勾引霍小栗女婿的丑事,就像三九寒天的大雪,覆盖了整座院子。

老秦夫妻回家后,越想越气,秦紫妈气得抹眼泪,边哭边说小紫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小栗……

“别号了!打电话问问小紫,这到底怎么回事!”老秦拿起大茶缸子,看着已没了泡沫的酒,一肚子气没地撒,咣的就给扔到了地上。

秦紫妈抹着眼泪拨上了女儿家的电话,却是陆丰接的,才知道秦紫不在家,这事当然不能问陆丰,就忙挂断了,打秦紫的手机。

而此时的秦紫正在某宾馆的床上和伍康纠缠。手机响个没完,她探过身子拿起来看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轻描淡写地对拥着她的伍康说:“我妈的电话,不接。”伍康就涎笑着说:“接吧,不影响我。”秦紫切了一声,说接什么?让我妈听我叫床啊。说着就把手机关了,妈妈的电话,不过是一个寂寞老人鸡毛蒜皮的唠叨,从来就没什么要紧事。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妈妈已把电话打到了家里,戳破了她今晚的谎言,赴这个约会前,她告诉陆丰,今天下班后她要陪妈妈去商场买点东西,可能回来得晚一些。

陆丰放下岳母的电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拨了秦紫的手机,却已关机了,就去了岳母家。

老秦夫妻见女婿来了,不由得气短,唯恐霍小栗的母亲再在院子里闹起来,这事就包不住了,忙忙地找借口,催陆丰快点回去,陆丰就更觉得不对劲了,就故作轻描淡写地说听岳母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不对,还以为这边有什么事呢,就特意跑过来看看。

陆丰的话让老秦夫妻有点感动,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说没什么事,就是好长时间没见着秦紫了,有点想她。

陆丰心里就咯噔一下子,“秦紫不是经常回来陪你们吃晚饭吗?她今天还说下班陪妈去商场呢。”

秦紫妈一听就知道坏了,女儿都半个多月没朝面了,哪儿还能陪他们吃饭啊,既然她没回来,还跟陆丰说经常回来陪他们吃饭,肯定是撒谎了。

但凡需要撒谎的事,怕都不是能拿得上台面来说的吧?

秦紫妈就慌了,怯怯地看着老秦,到底老秦是男人,关键时候能拿得住,就打着哈哈说:“是这么回事,可听说她单位临时有事,来不了,小陆,别听你妈唠叨,她自打退休以后就寂寞得慌,恨不能小紫天天守在跟前陪她说话,她说好长时间没见秦紫,那是用分钟算的。”

陆丰哦了一声。

大家各怀心事地坐了一会儿,陆丰就起身告辞了。

老秦送陆丰回来,一语不发地看着秦紫妈,秦紫妈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滚了下来,“看来,小栗妈没冤枉咱小紫,我怎么生了这么个闺女?”

老秦黑着脸,点了一支烟,“你抓着他们了?”

秦紫妈抹了一把眼泪,不敢吭声了。

“哭!哭!就知道哭,嫌人家给抹的锅底灰少了啊?只要没抓着证据,咱就是醉死也不能认这壶酒钱!”

4

霍母收拾起饭桌,呆坐了一会儿,虽然她已让老秦丢了面子,可归根结底,如果真让秦紫把女婿给抢了,就算街坊邻居们再正义,再站到她这边,最丢人的也还是霍小栗。有正义的支持怎么了?说到家还不是顾嘉树嫌霍小栗没秦紫好,所以才不要她了?别人的说法又不能拿来当饭吃,说到底,日子还是要自己挨的。

她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女儿,一个倔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碰上这么大的事还闷着不吭声,搞不好已打好了离婚的谱。不张扬是怕她这当妈的拦着,在这时候去劝霍小栗不离婚,肯定是一劝一梗脖子,就算这样,她也不能坐视不管,哪怕是为了不蒸馒头蒸口气,她决不允许霍小栗跟顾嘉树离婚。

好容易把顾嘉树熬成人物了,悄没声息地让给别人,凭什么啊?

霍母换了件出门的衣服,就出门了。

一路上,她已想好了,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顾嘉树能做下这么不光彩的事,是顾新建在对儿子的教育上缺了把火,如今她这个亲家找上门来,不单是来声讨的,还希望亲家能亡羊补牢,搭把手把顾嘉树那颗叛逃的心给拉回来。

霍母的到来让顾新建很是诧异,忙放下铁蛋的作业,顺手掩上门,迎出来跟霍母寒暄,霍母没心思说客套的废话,就直奔主题,还未曾开口,泪水刷刷地往下滚,“亲家,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在顾新建两口子的诧异里,她七七八八地诉说着顾嘉树良心让狗吃了的背叛。

顾新建两口子突然就明白了,怪不得霍小栗最近不过来了呢,原来不是忙着考什么职称,而是在和顾嘉树闹离婚哦,一想到可爱的孙子即将面临缺父少母的日子,肖爱秋嘴瘪瘪地就哭上了,“造孽噢……”

顾新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想说话,可胸口像有块大石头压在那儿,让他张不开嘴,情急之下,一挥手,茶几上的杯子烟缸就稀里哗啦地落到了地上。

屋里的铁蛋被吓了一跳,跑出来一看,姥姥和奶奶都在哭,爷爷气得手脚发抖呢,忙晃晃顾新建的手说:“爷爷,爷爷……”

顾新建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铁蛋,打电话把你爸叫过来。”又对亲家说,“我对不住亲家,让小栗受委屈了,你放心,有我在,这个家散不了。”

明天就是公司一年一度零配件供应商招标的日子,顾嘉树正忙着做最后的部署呢,铁蛋的电话就来了。

顾嘉树顾不上接电话,先是掐断了,把话说完,才出了会议室给家里回了个电话,还是铁蛋接的,铁蛋在电话里嚷:“爸爸,你快回来吧,姥姥在咱家哭,奶奶也哭。”

顾嘉树的脑子嗡的一声,忙问:“爷爷呢?”

“爷爷很生气。”铁蛋说。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去。”顾嘉树挂断电话,想肯定是霍小栗把他们闹离婚的事回娘家说了,于是,岳母才跑到他家闹,这不是怕什么偏来什么吗?怒火就像一群凶猛的小兽在身体里拱啊拱的,一怒之下就打电话给霍小栗,霍小栗不接,顾嘉树就更生气了,又打她手机,响了半天霍小栗才不情愿地接起来,还没开口呢,顾嘉树就咆哮上了,“霍小栗,你太过分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霍小栗就懵了,还没来得及问我怎么过分呢,顾嘉树的话,就跟无情的石头一样砸了过来,“霍小栗!你要是不想离婚了跟我明说!用得着指挥着你妈上蹿下跳吗?”

顾嘉树把霍小栗咆哮晕了,就像自尊挨了一棍子,刚要反驳,顾嘉树已啪的挂断了电话,霍小栗气不过,打过去跟他吵,他却不接了。

霍小栗像只被充气到了极限的氢气球,被关在了四面密封的房间里,冲冲撞撞地找不到出口,既然顾嘉树提到了母亲,霍小栗就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是霍小震接的。

霍小栗听弟弟说完,有气无力地说了句:“霍小震,你这不是帮我,是给我添乱你知道吗?”

霍小震很委屈,“姐,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让人欺负?”

放下电话,霍小栗想去公婆家来,可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了,她去了说什么?说顾嘉树没外遇,一切都是因为她神经质?如果顾嘉树没有打这个电话,她可以委屈一下自己,扯这么一个谎言。

可是,他打了,而且坚定地认为,她不想离婚,却又把离婚的戏唱过了头没法收场了,才导演了让母亲去婆家闹这一幕。都说亲人是用来相互扶持温暖的,可现在,她是如此的痛恨亲情。她想等顾嘉树回来,他一进门,她就告诉他,他太把自己当盘菜了,就算他混得再好再优秀,那也是他的社会角色,与她无干,在她面前,他充其量是个丈夫而已,他犯不着玩两面三刀这一套。

天光渐次亮起,顾嘉树没回来,她去洗了把脸,想收拾一下去上班。一夜没睡让她有点恍惚,连顾嘉树开门进来都没听见,当顾嘉树猛地扯掉她正在擦脸的毛巾时,她愣了一下。

顾嘉树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一字不言。霍小栗倦怠地看了他一眼,“我妈去你家的事,我不知道,也请你不要想象力过于丰富。”

顾嘉树依然是黑着脸一语不发,一把拎起她的胳膊,往卫生间外拖,好像拖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得了瘟疫需要处理的动物尸体,这让霍小栗很屈辱,拼命拍打着他的手,“顾嘉树!你放开我!”

顾嘉树连拖带拉地把霍小栗拽到了客厅,一扬手,就把她推倒在了沙发上,“霍小栗,我鄙视你!”

“对,就像我鄙视你。”霍小栗被推倒在沙发上的样子很狼狈,她平静地看着顾嘉树,千帆过尽的平静,坐直了身子,理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起身,回到卫生间,继续洗她的脸。

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只能洗脸,平静地洗脸。

可是,她的心已经碎了,她甚至能感觉到淋漓的鲜血正顺着心尖往下滴的声音。

爱情是什么?让两个相互欣赏的人变成陌路,甚至仇敌。

以前她不苟同这句话的。

现在,成了真理。

她不想再去抱怨自己的母亲,母亲是做了不该她做的事,可那是因为爱她这个女儿,她没任何理由去指责母亲。

顾嘉树换上干净衣服,习惯性地把脏衣服往卫生间里一扔,“你准备好离婚用的材料,明天就办!”

霍小栗继续洗脸,没吭声,顾嘉树摔门走了,霍小栗看着地上的脏衣服,悲从中来,跳着脚在上面又跺又踩,她骂他诅咒他,用她所知道的最狠毒的语言诅咒他,甚至诅咒他出门就让车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