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如果,林朗不会说那句话,她不过是错误地闯进了他的生活,在车祸之后错误地认为他会说而已。

她抱着脏座套哭了,想起,曾有个男人,一度让她幸福地犯贱。

葛喜锁好车子,步行在去林朗家的路上,阳光是好的,人是懒的,街边木槿开得拥挤,据说,这种淡紫色的花,在饥荒年代是会被采摘了果腹的,葛喜心下滋生出些许的悲怆,极像她和林朗,为着单身男女的寂寞情欲相聚,爱意了无。

电视频道越是调换越是寂寞,手中的书,字字相识,却忽然地不解其意,一个人的周末是懈怠的,当林朗电话问:“有时间么?”

葛喜就去了,消磨时间,两个人总要比一个人来得精彩些。

其实,是日日见的,葛喜和林朗的公司各自占据一层写字楼的一半,在走廊遇上,相互点头问好,像不甚熟悉的街坊。

大约半年前,有了故事,葛喜处理业务数据,很晚才走,听林朗那边的写字间有人走动,甚至有细碎的声音传出。

葛喜是个很唯物的女子,敢独自在黑夜里看鬼片。

无所事事的人是好奇的,葛喜蹑手蹑脚过去,试图翘了脚往里看,门竟是虚掩着的,很狼狈地闪倒了,然后,刷地灯光大亮,叼着香烟的林朗先是很无谓地看她手忙脚乱按住因摔倒而挣开的衬衣纽扣,再然后开怀地笑,伸手拉起她。

葛喜讷讷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这边进贼了呢。”

林朗顺手拖了把椅子,继续给嗡嗡做响的碎纸机喂东西,是照片,葛喜刚要伸手拿来看,被他劈手夺了过去,用最快的速度塞进了碎纸机。

葛喜忽然后悔自己有点多事。

出了写字楼,林朗突兀问:“你有时间吗?”

于是,去酒吧,是家静吧,回旋着安宁的音乐,整个晚上,林朗一杯杯地喝啤酒,很少说话,好象在酒吧坐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林朗醉了,葛喜让服务生帮忙架到车上,绕城转了一圈才找到他家,被扔到床上时,林朗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别走,好吗?别走……”

人就歪歪地睡过去了,攥着她的手指。

葛喜的心,忽然地一片柔软。

那一夜,葛喜坐在地毯上依着床睡了,凌晨发现自己合衣睡在林朗怀里,他嘴角叼着一丝甜蜜的笑意,长长的腿盘旋在腰上。

她看了一会,没动,再后来,林朗的唇暖而细致地爬行在脸上,爬到颈下时,她下意识地仰起了头……

下楼开车,才发现后座套上粘满了污渍,她呆呆地看着,泪就跑了出来,想起了刚才,林朗问:“你相信爱情吗?”她不知该怎么答的木了一下,只是把扣子一粒粒塞进扣眼,慢慢说:“不相信。”

林朗问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的?葛喜说15岁,从一位亲戚身上看到的,亲戚为妻子的去世疼不欲生让她感动,一个月后她陪母亲去喝他再婚喜酒时跑到洗手间哭了,就知道了爱情,是种人走茶凉的东西。

林朗暗淡说:“这样好,可以避免受伤。”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葛喜耳边一直响着碎纸机的声音,他要彻底碎掉的,应是往日爱情。

依旧在走廊里遇上,依旧的淡然表情,如同不曾有过半夜温情,座套上的污渍很顽固,洗过之后,痕迹犹在,被扔进了后备箱。

很长时间,和林朗没有第二次,没什么希奇或是可怨怼的,在喧嚣的都市,一夜情缘比比皆是。

后来,葛喜一个人逛街,累了,去街边茶楼小憩,看到了林朗,他正与一位神态安宁的女子喝茶,看到她,目光刹那间亮了一下,死命冲她招手。

葛喜犹豫着,还是过去了,林朗极快地拖张藤椅在身边:“葛喜,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恩雅。”语气熟络,并悄悄攥了葛喜的手,葛喜想抽出来,他攥得越发用力。

恩雅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逐渐暗淡散乱,胡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林朗长长地吁了口气。

葛喜抿了口茶:“她眼里有泪。”

林朗说是么?抿着唇看她,看得出他很快乐,一把捉了她的腰,笑着跳起来,葛喜本是厌倦的,不喜欢被人做了顺手捻来的道具利用,却被他的快乐感染了。

各自开车车子,疯狂地飚到了郊区,天慢慢黑下来,林朗把她拉进自己车子,葛喜嗅着车子里的气息说:“恩雅很漂亮。”

林朗说:“是么?我怎么没感觉呢。”

“你是灯下黑。”

林朗的唇已经捉上了她的耳垂。

他们摇下车窗,躺在车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像迟暮老人说着各自的过去,林朗说同居三年最后分道扬镳的女友,以及和另外几个女子之间的故事。

葛喜遥望着浩淼的天空,心起起落落地飞着,男女之间愈无有隐私愈是无有爱上的可能,她是不相信爱情,但,她需要一个人陪,至少,知道有人在家里等着自己,让她不会收工之后的刹那忽然地有种无处可去的惶惑。

如果,必须选择一个人来陪,衡量诸多外在内在条件之后,她是不排斥林朗的。

像单身女子大多是有洁癖一样,葛喜偏爱挺拔而干净的男子,林朗身上有种清爽的味道,像刚入口的薄荷口香胶,让她忍不住地要靠近了去嗅。

她想靠近这个男人,不知以什么方式,暗恋已经不流行了,可,葛喜,还是张不开主动示好的嘴。

被追是天下女子皆爱的,即使未必会爱,亦是喜欢那份来自被追的成就感。

驱车回市区,葛喜故意把车子开得飞快,林朗不时发短信让她开得慢些,葛喜看了,抿着唇笑,油门踩得很凶,她迷恋这种被紧紧咬住车尾不放的感觉,在公司职位甚高,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勇气放开胆子去追的。

在市区边缘,她腾出手给林朗发短信,刚敲好,车子砰地响了一声,她就从驾驶座上弹了起来,眼前就模糊了。

葛喜先是嗅到了淡淡的来苏水味,然后林朗焦灼的脸和一片无边无际的白映入眼帘,她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绷带,隐隐的刺疼蔓延开来,她哭了。

林朗紧紧握着她的手,愧疚地说不出话,或许他把这场车祸归咎于自己。

护士见状,跑过来说不能哭,会感染伤口。

林朗拿着消毒棉,不停地在她眼上蘸来蘸去,极像温情的爱人。

葛喜住院的日子,林朗扔了公司的业务陪着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把同病室的女人招惹得火冒三丈,不时搬出林朗的细致谴责先生:“看人家怎么照顾太太的。”

葛喜就低下头去,林朗笑吟吟地削水果或做其他,不去辩白。

出院后,葛喜扔掉了家里所有的镜子,车祸在她左脸颊留下了半掌大的花花搭搭伤痕,去不掉了。

林朗一反常态,每周两束鲜花,亲自送到她写字桌上,临近下班时间电话就打过来约了一起吃饭。

他的殷勤,葛喜保持了沉默,她懂得区分愧疚和爱情,所以,一个月后,她平静地对前来送花的林朗说:“你不必内疚,过一阵我会去韩国整容。”

林朗不语,换下瓶中的旧花:“如果在车祸之前我就说爱你,现在,你还会这样说么?”

葛喜一下就给噎住了,别过头看窗外,眼泪很不争气地跑了出来。

很多次,葛喜对林朗一起回家的暗示视而不见,她不相信,男人,更何况是一个优秀男人会对脸颊上有参差伤疤的女子滋生情欲。

林朗表现的情欲不过是赎罪式的垂施而已,纵使她喜欢这个男子,却接受不了他闭眼切齿地虚假相欢。

起身去韩国整容的事,葛喜没告诉林朗,回来,林朗去接机,看见将要被怀中鲜花淹没的林朗,刹那间,葛喜晕旋了一下,有小别胜新婚的激动。

林朗把她和鲜花一同拥抱在怀里,急不可耐地托起她的下巴:“让我看看。”

他的清爽的呼吸扑面而来:“终于,我可以放心了。”

送葛喜回家,先喝了两杯酒,身体就纠缠在了沙发上,一点点挪向了床,后来,葛喜躺在床的一侧看他,他看窗外,葛喜想,现在,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会答应的。

直到离开,林朗连一句带有暗示性的话都没有。

后来,有很多次在一起,林朗依旧没说。

葛喜常在寂寥的夜里,品味林朗的话: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或许整掉了脸上的伤疤,让他不必担心她回因此难嫁,也不会使他因愧疚而做出违背意愿的承诺了。

一直想得自己恨恨,暗自发誓绝不再他一个电话打来,自己就贱贱跑去,负气地设计了种种拒绝理由,在心里锤炼了千万遍,单等他电话一来,不软不硬地甩过去。

却不能,林朗电话一来,她还是会贱贱地施妆换衣,贱贱地跑了去。

不想让他认为自己一听到召唤便犯贱到迫不及待,葛喜不开车子,步行会让过程漫长一些。

一路尝尽啃人的寂寞。

渐渐,林朗的鲜花稀疏了,再渐渐就没了,亦不再去葛喜的写字间。

葛喜就懂了,脸上的伤疤没了,这个叫林朗的男人因愧疚而来的虚假热情也就没了,为了不再贱贱下去,她该有个挽着胳膊上街的男人了。

27岁的单身女子,在爱情上被动不起了,总要积极一次,身边无可依托之人,干脆去征婚了,反正没人知道。

她抱着婚姻登记册一页页地翻过去,翻得心酸手软,一个仅在事业上成功的女子,算得上完美成功么?

在N多男人中,她指定一个说:“就他了。”

沦落到征婚,大都已是爱情给现实条件让步了,既然放弃了爱情,再放弃物质条件,在葛喜眼里,就无可取之处了,虽然他离过婚,至少事业有成,有房有车,逢人问起,也算辱没不掉自己。

他叫陈若愚。

葛喜没过高的期望值,见面之后也没太大失望,陈若愚对葛喜很是中意,又是电话又是鲜花,大有热恋的味道。

不知见了林朗该使用什么表情,还是尽量避免碰上为好,葛喜尽量少在走廊现身。

大约,女子一旦被狂追却又无甚感觉时,就不容易犯贱了。

在陈若愚面前,葛喜矜持得像骄傲的公主,陈若愚是有过婚史的人,眼中时常流露出进一步的蠢蠢欲动,葛喜装做视而不见。

有几次,和陈若愚一起吃饭时接了林朗的手机,葛喜淡淡说:“正和朋友吃饭呢,以后再说好么?”

其实,林朗不过像往常样问她有没有时间而已,过一会,林朗便不舍弃地打过来,葛喜瞅着陈若愚笑:“做我们这行的,连吃饭都不得清闲。”顺手把手机打在震动上。

陈若愚笑得宽容而豁达。

葛喜瞅着不时微颤的手包,心中暗笑,原来,骄傲的林朗也有犯贱的时候。

夜里,她躺在床上,一条条地看林朗的短信,拇指按在删除键上,把这个挫伤了她自信的男人一条条删掉。

十几天后的早晨,葛喜遇见了等在走廊的林朗,他一把抓起她的胳膊,低声说:“你过来一下。”

声音,是从齿逢中泄出来的。

葛喜抽出胳膊:“在这里说吧。”

林朗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最近,你忙什么?”

葛喜顿了一下,笑着说:“忙做事啊。”

“我说的是做事以外。”

“呵,怎么问这么隐私的问题?不过,我不想保密,忙恋爱啊。”

“和那个开着一辆新宝马却植了满脑袋假发的男人?”

“观察这么仔细啊,我都没发现他的头发是植的,有什么问题么?”

林朗顿了顿,猛地拍了墙壁一下:“没……我开始怀疑你的审美。”

葛喜听见失落的声音,咣咣当当响在心里:“你不觉得爱情是件非常莫名其妙的事?不知为什么,我一见他就喜欢上了。”

说完,抽身走了,掩上公司的玻璃门时,林朗还在走廊发呆,定定地瞅着这边,她飞快转身,怕是再看,又将管不住自己会犯贱地跑出去。

葛喜接受陈若愚的求婚戒指时想,如果,那天的林朗不是用带了嘲讽的口气追问而是温情说葛喜那个男人不适合你。一切又会怎样呢?

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如果,林朗不会说那句话,她不过是错误地闯进了他的生活,在车祸之后错误地认为他会说而已。

结婚后,陈若愚帮葛喜清理车子,从后备箱里拎出一套污渍斑斑的座套问她:“都脏成这样了,扔了吧?”

葛喜气势汹汹夺过来:“不准乱扔我的东西!”

她抱着脏座套哭了,想起,曾有个男人,一度让她幸福地犯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