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错,对了的是爱情,陈年是等在道边的路人,她和盛开是相继而来的车子,前者为他心动,他为后者钟情,在滚滚红尘中,总有这样的故事发生,有人欢娱有人揣起痛疼,一路后遁,让心逃生……

北方的盛开说:“盛美你来吧,这座城市的整个夏天美得梦幻一样,天空飞舞着粉色的芙蓉,街边拥挤着盛开的木槿……”

盛美听了,只是笑,那时的她,刚大学毕业,在温暖而湿润的南方,拥有如火如荼的爱情,对姐姐的思念,有些淡,即使再美好如梦幻的城市,一旦与爱情对垒,便无了诱惑力,尽管职位薪水都不甚如意,只因有爱,在盛美心里,就是了光芒四射的天堂。

转年春天,盛美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行走在北方街上,芙蓉尚未飞舞,木槿青涩,天空花香幽幽,满街缤纷的是落樱细碎。

盛美仰头,大口呼吸,然后,泪下潸然,这是一座适宜爱情生长的城市,而她来,却因了被爱丢弃。

开门的盛开,有短暂的惊诧,然后张开双臂,声音低低说:“盛美……”

盛美的泪,落在她裸着的肩上,盛开轻轻拍着她的背:到家了。

盛美突兀到来的缘由,盛开没问,亦无可问,能让女子决心远足的,大多应是绝望的爱情,问,只是徒添无益的感伤而已,不若缄默了也罢,一直的,盛开不是个多事的女子,对他人的或是过往旧事了无兴趣。

也是盛美一直敬重她的原因之一,清逸超凡的安宁。

书房做了盛美的卧室,夜里,隔着薄薄一壁,盛美能听见劈劈啪啪的声音,盛开敲字很快,像无数小小的马蹄哒哒跑过夜的寂寞,沿着冰凉的电缆飞向地球另一端,有时,盛美会问:“你不觉得网络爱情太虚渺么?”

盛开回首,静然一笑:“爱情一旦落地,便失去了美感。”

盛美无言,想起爱曾爱过的男子说:“盛美,只有爱情是不够的,我们生活在现实而不是童话里。”说完这句话,不及盛美发问,他快快说了对不起,只有放弃盛美才能找到通往未来的捷径,而她,不过是身在异乡打拼的小小女子,在红尘滚滚,渺小若尘。

他离去的背影萧条,那一刻,盛美是悲愤的,亦只能悲愤。

离开南方的刹那,盛美曾在心里暗暗咬牙切齿,总有一天,会活出些个耀眼的颜色,讥讽他的可笑。

盛美频繁出入人才洽谈会时,才知道可笑的那个应是自己,在众多谋生的青年男女中,她拼尽了力气才夺得一家连锁超市的市场策划职位,每日里谋杀着脑细胞诱惑消费者掏钱袋,除此之外,人微言轻。曾经的豪情壮志被头昏脑涨淹没而去,像极被光芒驱散的晨雾。

一切需要重新设计。

偶尔,和盛开聊聊她的网上男友,华裔加拿大男子,言谈很有深度,多次提出回国看盛开,被拒绝了,并不是担心坠入流俗的网恋程序见光死,而是担心若是见过便是失望,连说话的伴都一并失去,她苛求完美,向来如此。

盛美叹息:“女人天生爱做梦,只可惜梦总是要醒的。”

盛开的眼眸,空谷幽兰般的,迷茫孤傲。

夏天到了,粉色的芙蓉飞满城市的天空,爱情亦像袅袅飞翔的芙蓉,以从容的姿态,落在了盛美肩上,和盛开说起,一进陈年的写字间自己总是莫名其妙地咳嗽,无发遏止,所以,每次进陈年的写字间,她总要准备了面巾纸,尴尬而狼狈地咳嗽着,一直咳到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好在陈年并不介意,看她的眼神,有隐隐的怜惜。

盛开说:“你是紧张。”

陈年是在这家著名国际连锁超市所有的连锁店中唯一的华裔店长,宽容温暖,眼眸中缺乏商人类似于精明强干的气质,对满头的年少白发不加掩饰,虽言语不多,一开口便令人仰慕。

盛美想,或许是紧张吧,夜里,陈年的目光在眼前升起,很特别的样子,像晨曦从海水中慢慢浮起,一点点的笼罩而来。

时常在盛开面前提到陈年的种种事,大多是道听途说得来的,很有传奇色彩,盛开抿着唇听,末了,淡笑说:“盛美,你爱上他了。”

盛美就被吓住了,是她从未想过的。有些时候,爱情是场暗疾,在身体里暗暗酝酿,无经提醒,是意识不到的。

盛美低着头,半天无语,心堵如红灯亮起的十字路口。

盛开握了握她的手:“别让自己受伤。”

伤与不伤已由不得盛美,陈年对她的态度,与其他工作人员并无二异,他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来去,爱情属于个人隐私,他不说,亦无人问起。

盛美再去陈年的写字间,眼神就有了躲闪,好似心底里的秘密,已被他察觉,咳得更甚,甚至会咳出眼泪。一次,她正在电脑上做周末营销案子,一回头,才见陈年在身后,站了很久的样子,剧烈的咳嗽遏止不住地来了,她突兀的反应,让陈年惊诧,他呆了一会,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十几分钟后,盛美的电脑桌边,立了一瓶川贝枇杷膏:“它对过敏性咽炎比较有用。”

盛美低了首,不敢抬眼,直至那双立在身边的脚慢慢移走。

眼泪啪嗒就落下来。

下班路上,收到了陈年的电话,似是在踟躇之间话不知该怎样说,末了,说:“盛美小姐,你嗓子好些了吗?”

街上的法国梧桐叶子,一片橘黄,美得绚烂无边,三三两两的落在肩上,把城市的深秋渲染的浪漫无边,盛美的心晴朗无边:“好多了,谢谢你的川贝枇杷膏。”

陈年第一次在工作之余打电话给她,且是事关工作之外。

接下来,彼此有话要说,又找不到启齿的方向,陈年顿了顿,问她是否有时间一起喝咖啡。

盛美仰着头,内心稀哩哗啦响成一片,应了。

去了名典,咖啡续了几次杯,不记得了,具体说了些什么,也模糊了,整个夜晚,像一个悬浮的梦,一直的,盛美盯着陈年的眼睛,没话说的时候,它们装着满满的寂寞。

说的,都是陈年在海外留学的旧事,一片苍凉的繁华,爱,不曾说起,只有隐隐的暗示藏在话语的尾巴里。

送盛美回家,在楼下,陈年突兀抓住她细细盈握的腕,盛美微微挣了一下,陈年为自己的唐突有点尴尬,转移话题说:“你戴木质的首饰,很有一种风情的。”

盛美笑了笑,喜欢木质的手镯以及挂饰,一直的。据说,喜欢木质首饰的女子,在爱情上隐忍而戒备,宁肯一个人喜欢到哭泣亦不肯主动示爱。

其实,天性善感却又自尊脆弱,遭到拒绝不会质疑爱情本身而是首先否定了自己。

自我否定的落魄,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起。

那天夜里,盛美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笑得咯咯做响,把熟睡的盛开给惊醒了,跑过来问怎么了,盛美顺顺满头的乱发说做梦呢。

在写字间里,总盯了走廊,陈年进出要经过门口,盛美多么愿意,把他的每一次路过,当作了爱情开始的预演。

期望的一幕,迟迟未曾上演。

夜里,隔壁静默,盛开时常不在,即使在,亦是抱着电话聊得温柔无边,浅浅的绯红在脸上蔓延,盛美知道,姐姐恋爱了。

与加拿大男子无关,那只是一场虚拟的爱情预演,总会在一段岁月之后,痕迹了无。

盛开在家时,憧憬着幸福满怀的盛美,会挤到她床上,看窗外星空,盛开已经很久不开电脑,细细的灰尘落在屏幕上,仿佛已是被遗忘曾过去式的故事,笃定即将尘封不再开启。

任凭盛美怎样好奇,盛开对新开始的爱情守口如瓶,仿佛天大秘密,一经泄露,便会跑掉了甜蜜气息。

被问急了,才懒懒说:“盛美,相信缘分,该是你的总归会来,不该是的,别做无谓等待。”

关于盛开的爱情,是从一个打错的电话开始,相互迷上了彼此的声音,然后是谈吐,再然后,是制造这些声音与谈吐的人。

这就是盛美知道的全部,先是狠狠羡慕,然后失落。

那瓶川贝枇杷膏,被珍爱若宝地藏在盛美手包深处,只在无人时,握在手里,如同握住了向往中的关爱,不舍开启。

陈年每次路过盛美身边,都匆匆如风,如同她是一副装饰画,已在墙上挂了许久。

盛美满怀希冀的心,渐渐平息,或许,男子的有些示好,是与爱无关的,如花谢落,大地并不是花朵的钟意,而是自然定律,只是自己这个受者,却又偏偏理解成了情有独钟的开始。

一切,不过是自己自做多情的错觉而已。

那些隐忍的喜欢,被一点点镇压下去,再见陈年,咳,渐渐见少,一直平息到无。

盛美不再满脸红晕地说起陈年,好在,盛开亦不是个多事的女子,即便是姐妹之间,亦不多问及私事。

只是,隐隐听同僚说陈年恋爱了时,盛美的心还是揪揪地张缩了一下,久久不能松弛,很想知道,究竟是个怎样优秀的女子才能将陈年的心掠了过去?

回家,人还怅怅的,盛开在客厅走巴蕾练形体,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

盛美淡淡笑:“还记得陈年吗?”

盛开顿了顿,做了个转身,冲墙壁说:“记得,你们的店长么。”

“听说他恋爱了。”

“哦……每个人都要恋爱的。”

盛美茫然应道是啊。

无话,盛开的抬腿,下腰,练得大汗淋漓,盛美不停地换电视频道,所有节目都索然无味。

深夜,盛开钻到盛美床上,从背后揽着她的肩,气息跌宕却一语不发,起身离开时,才说:“盛美,如果有一天我伤了你的心,你会原谅我么?”

盛美笑着说怎么会呢时,心已飘了起来。

后来,盛开晚上不再出门,郁郁的眼里,挂着藏不住的泪痕,电话不停地响,她不接,亦不让盛美接,只说,这场爱情是场错觉,彼此都爱错了人。

盛开是言不由衷的,盛美看得出来,每每电话响她的手指总是不经意间跳动一下,接听的欲望被克制在心里。

翌日中午,盛美跑回家,按了电话上的回拨键,在振铃未及响起的瞬间收了线,那串数字,已在心里默念了许久,始终的,没勇气拨出的。

皆在意料中,泪水滑下来,这世上总有那么多阴错阳差的缘分,盛开所谓拨错了号码而开始的爱情是从自己手中截留的,他们都揣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一直不肯说与自己知。

在汹涌如洪的爱情面前,所谓理智所谓道德,不过是用来折磨的枷锁。自己仅是一只麦穗而已,在陈年斟酌着未及采在手里时,又遇到了盛开,知道了盛美,不是他的最爱。

他们因愧疚而爱得隐秘,是不想令自己受到伤害。

谁都没有错,对了的是爱情,陈年是等在道边的路人,她和盛开是相继而来的车子,前者为他心动,他为后者钟情,在滚滚红尘中,总有这样的故事发生,有人欢娱有人揣起痛疼一路后遁,让心逃生……

盛美知道,抢来的不是爱情,是三个人的疼。

盛美做诡秘状:“姐姐,我找到了最爱。”

盛开的唇,微微抿了几下:“谁呀?”

盛美揽了她的肩,眉飞色舞说新男友的样子:“在他面前,我紧张到不能顺畅呼吸。”

盛开按捺着忐忑问她又是咳嗽?盛美笑做一团:“什么咳嗽,我后来才知道陈年的写字间刚刚装修过,我对油漆过敏的,女职员爱男上司这样流俗到泛滥的爱情故事,岂会发生在我身上?”

盛开微张双唇地看着她,用调侃遮掩了松弛:“醉死不认酒钱的小妮子。”

盛美急,几乎要指天发誓:“呵,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呢,改天我约给你看,你才会知道我喜欢哪种类型的男子。”

然后的晚上,家里边没了盛美的影子。

直至盛美把那位挺拔阳光的男子带回家,两人亲昵无隙说着他们从相遇到爱上的浪漫情缘,才彻底打消了盛开的将信将疑。

电话响起来时,盛美努努嘴巴:“他做了多大的错事啊?犯得上要你用沉默折磨人家?”

盛开低低笑着,跑进卧室接电话。

盛美寂寞地抚弄着指甲,想,这一次,自己该逃向哪一座城市呢?

其实,不在家的夜晚,盛美只是枯坐在电影院或茶楼里,她愿意用这样的方式让盛开相信,她真的不曾爱过陈年,她真的恋爱了。

翌年春天,盛开做了陈年的新嫁娘。

盛美递给男子一个信封:“谢谢你逼真的表演,你的佣金。”

他的双手一直插在休闲裤口兜里,不肯来接:“这些天,我困惑于影视作品中那些饰演情侣的男女演员,怎么会把虚假的爱情表演得如此逼真呢?”

盛美笑:“你的表演也很棒的。”

他认真盯了她躲闪的眼眸:“为什么你一定要认为我是在表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