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坏消息传来,日军华北司令部明令通缉丁少梅,没有说明理由,只是命令所有的警察与军人,一旦发现他本人,立即抓捕。

范小青与包有闲望着他满面吃惊,他却给每人一张白张,让他们二个人分头开列抓捕他的这件事对黄金价格有哪些影响,有利的影响是什么,不利的影响是什么。

真的出不去了。丁少梅心中早有此准备,这是早晚都要发生的事情,让他不快的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时,他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日本兵不管不顾,新到任的司令官肯定正为前任的事大为光火,顺手拉他个替罪羊交差,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样以来,他自己的安全就成了问题。幸好日本人这次不是悬赏捉拿,否则,租界内外为钱急红了眼的散兵游勇、流氓土匪怕是要成群结队地来追捕他,从此就再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

他们的两张表列了出来,不利的影响一大堆,有利的一条也没有。

“你们不认为这是件好事么?至少这与我中午跟那些人撒的谎正好相符。这样以来,至少会有一部分人会以为我周一必定要出货,好套现逃命;另有一小部分人会怀疑这是我造的谣言,掩盖我收货的行动。混乱,明白么?混乱是产生英雄的温床。”丁少梅道。

“那又怎么样?”范小青问。

包有闲替他回答道:“后天上午他们一看见咱们全面收货,那几百个昏头胀脑的经纪人,脑袋肯定胀得比笆斗还大,比我刚才更摸不着头脑,只有跟着咱们跑的份儿啦。”他现在已经把丁少梅看得如同神明一般伟大。人这一生能有这么一个朋友,还有什么可发愁的?他发自内心地感谢生活的美好。

会议在老吉格斯的家中进行,气氛沉闷,老关、依兹柯和雨侬对委员会的下次选举都没有把握,尽管老吉格斯已经明确表示,下次会议上,一定要推举雨侬担任新主席。但是,他并没有对这些人讲他退休的原因。

依兹柯道:“这次表决怕有难度,大皮埃尔那一票怕是指望不上了。宫口贤二把他跟歌女偷情的事散布了出去,那个姓左的中国流氓现在正带着打手四处寻找,如果被他们抓住,他没有活路。”

不论是多么重要的把柄,一旦公诸于众,便失去了胁迫的效力。老吉格斯明白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大皮埃尔,而是在丁少梅和宫口贤二的攻击下,正在失去对这座城市的控制,他问:“伯爵那边情况怎么样?”

老关道:“他又在大把大把地花钱,虽说没有还帐,但那些帐主子好像是知道他又找到了新的财源,近来没再逼债。”

“新财源?”又是个坏消息。

“是丁少梅。”老关瞅了女儿一眼。“他替小丁与别洛佐尔拉纤,让小丁从苏联人那里得到了支持,昨天苏联人在黄金市场上与他开始联手吃货。”

雨侬心下猛地一惊,不由得钦佩丁少梅的聪明机变,他必定是利用大皮埃尔卖给她的情报,对苏联人威逼利诱,终于又在他的队伍中拉进一支强有力的援军。她望了望父亲,又望了望老吉格斯,他们最好不要知晓那件事,她的一时软弱,一时的“女性化”冲动,便把最好的一张牌平白送给了竞争对手,也是她最心爱的人。

他下一步还要拉谁过去?她暂时还不想把她与大皮埃尔的交易告知他们,他那一票太重要了,不论他投向哪一方,哪一方就会在表决中获胜。只有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她再出面解决这一难题,那才是一个新任主席应有的才干。

“那个法国佬奸滑得很,他一定是发现了危险,躲起来了。”依兹柯道。

“应该是这样的,希望他20号准时出席会议,少了那一票,就是4票对4票,谁也没有获胜的理由。”雨侬语调温和,却忘记这话并不具备挽留老吉格斯谦逊。

老吉格斯命令依兹柯:“把他找出来,告诉他,只有我们可以送他逃出本地。”

办这事日本人更方便。依兹柯点了点头,只是心眼动了动而已。

现在除了我,谁也见不到你。宫口贤二隔着铁门上的栏杆,注意到大皮埃尔睡觉的姿势实在难看,皮股翘着,脑袋扎在枕头下面。

日本宪兵队的看守所里原本不预备寝具,一切铺盖等生活用品,都是他派人现买来的,看样子大皮埃尔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了。昨晚把他从租界中绑架出来,他当时一定是受到了惊吓,直到早上,他还在不住地尖叫,哀号,只是他不会讲日语,看守他的士兵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他在叫关雨侬的名字。宫口贤二暗道。为什么会如此?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那就是钱。他逃跑要用钱,而他手头并没有钱。在他荒唐的生活中,最大的债主就是关雨侬,去年她花费两个月的时间,把他大到赌场,小到奶品店的债务全部收购过去。现在看来,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委员会中替老吉格斯拉过去一票。

可怜的孩子,她哪里知道什么是法国男人!他们向来是以欠债为荣,没有债务的男人称不上绅士,这也是他们的贵族派头之一。

“关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要被钉在箱子里抬出去。”宫口贤二盯着睡眼惺忪的大皮埃尔,不由自主地语带嘲讽。“这样前途倒也简单了,你只管睡好,吃好,什么也不用想了。”

一见是他,大皮埃尔用手在脸上抹了两把,长吁一口气,道:“见到你我就死不了啦。咱们算是同行,守望相助的道理不是白讲的,你不会看着我死,这是个道德问题。”

“战争没有道德。”

“那就讲条件吧。”交换是间谍的本行。

“关雨侬让你替他干什么?”

“我会替她干事?她一个小姑娘。我只是时不时地卖给她点无关痛痒的小情报,换俩小钱花花。”

“你最后一次卖给她的是什么情报?”千万别是里宾特洛甫的情报,千千万万。宫口贤二在心中向天照大神祷告。军部方才发来急电,对今天在本地首先披露的有关苏联的消息大为恼火,责令他迅速查清一切。这也难怪他们着急,任何一个有一点常识的人都明白,德苏媾和对日本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卖东西换钱,是什么情报有关系么?”

“关系到你的命。”

大皮埃尔笑道:“可如果我记起那份情报的内容,说不定就关系到你的命了。”

“是德苏和谈的情报?”他实在忍耐不住。

“这可是你说的,我还没想起来呢。”大皮埃尔又躺下了。“你要想活命,就得叫我也活命。如果你们军部知道了你让这么重要的情报泄漏了出去,看他们要不要你的命。”

他又道:“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不讲,没有人会讲。卖主昨天坐船离开了,关雨侬的嘴向来极严,这也是她能有今天这番成就的原故。至于说其他人,绝不会知道原委。”

这件事要迅速地消化掉,不能让军部得知真像。宫口贤二突然发觉这件事充满了逻辑混乱,他全力网罗,拼命支持的丁少梅,正在利用那份情报与他的国家做对,而他又绝不能把这件事汇报给军部。那样愚蠢的事想也别想,那么,像老师说的那样,把丁少梅除掉?也不行,为了个一时一事的情报,毁掉这么有价值的人才,不应该。况且,军部对这个人着迷得很。

如果日本政府对德苏谈判的破坏没能起作用的话,20日左右苏联与德国的会谈就该有结果了,到那时,他的这个看似重大的错误,随着德苏协议的签定,也就自然而然地不那么严重了。现在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得找一个替罪羊,丁少梅绝不能交出去,关雨侬也不行,她也有可利用之处。

他的目光从大皮埃尔微秃的头顶上掠过,心中一笑。新的委员会主席选举产生之后,投票的这些人也就再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了。所以,大皮埃尔是恰当人选,但他又可能把丁少梅牵扯进来,难啊,这事伤脑筋。

5票对4票,只要把大皮埃尔抓在手中,他就有把握。现在最关键的一点,是如何能让老吉格斯自认为他也有把握。只有让老吉格斯成竹在胸,他才会主动提出改选主席,而不是动用最终否决权。

20日那天,一切都会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