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秀吉把司令官的副官介绍给丁少梅和西川一郎,两人都挺吃惊。

所有的工作全部做通,到了正式办手绪的时候了。合同书一式三份,司令官特别提出来也要一份。副官从皮包中取出司令官的支票——五百万联银券。

西川一郎面有难色,将织田秀吉拉到一边。“前辈,这件事办不得。库存的20盎司金条刚够付给他们,剩下的都是400盎司的金砖,要改铸需要时间。”

“那又怎么样?”

“联银券原本就比法币价低,明天按联银券的价格开市,黄金必定大涨。”

“好哇。”

“不行啊,为了平抑物价,我们向来是逢涨便抛,平价就收。明天大涨,改铸金砖又来不及,我没有货往外抛,价格可就失去控制啦,联银券会大大的贬值。”

“你难道看不出,这原本就是政府的意思?”

“哪家政府?”

“当然是日本政府喽。”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西川一郎不明白,政府怎么会有这想法,不可能。“明天的金价,每盎司也许要突破200元。”

加上司令官的资金,这一笔交易达11万盎司,共5500根金条。所有参与其事的人,几乎都被这小山一般的黄金吓住了。

丁少梅把点收运输的事全部交给了包有闲,自己兀自与织田秀吉安闲地品茶,顺便把老爷子好好地捧了一番。他不想见那些黄金,做这路生意,最忌讳的就是见着真货,当一买一卖完全是数字的时候,你还能够保持得住完整的判断力,可当你见到真货的时候,累累黄金必定会将你的贪婪之心引诱出来,没有人能够幸免。这样一来,再到市场上,你的大脑必然发生了变化,患得患失之心就会毒化你的智力,堵塞你的思路,迟滞你的判断力。

“可以啦,奉承得够了。”织田秀吉充分地享受过与年轻人共事的愉悦之后,便道。“这次能把司令官拉下水,完全是运气。我老啦,要是在以往,绝不会像年轻人一样,干这种没把握的事。”

话虽如此,脸上却是开心得很。他又道:“那位小田副官,是司令官指派给你的联络人,有什么事尽管给他打电话。”

“您幸苦了。”丁少梅行了个中规中矩的日本礼,他这是真心的感谢,尽管双方各怀目的,这一点他时刻在提醒自己。织田老爷子要不是在利用他,那才叫怪!

“下边也该完事了,你先回去吧,家中还有人给你等门呢。年轻人管理好家庭,也是人生最重要的训练之一呀!”

回家也是个麻烦,他想等那三个姑娘都睡下再回去,见他面有难色,织田秀吉问:“怎么,家中又添女人啦?”

钟敲12点,三位姑娘斗酒接近了尾声。酒坛子来来往往,杯子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没有人知道自己喝了多少。

五妞捏了只鱼丸撂在嗓子眼儿上,压住胃中的翻腾,目光虽然迷离,却也看得清楚,两个对手比她强不到哪去。“这黄酒没意思,换白的吧。”酒能让她变出好脾气,便隔着桌子软语商量。

雨侬知道自己过量了,胸中的豪气,好似景阳岗上的武松,只是脚软得很。自己太大意了,没想到竟然遇上这么厉害的对手。干大事的人,哪能硬拼呢?可叹自己聪明绝顶,还是有失算的时候。坚持就是胜利,她咬住牙。只要把那俩人都喝倒了,就不至于被别人抢了先。“少梅……。”她原是想叫小青的。

范小青身上那件印度绸的裙子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软塌塌地贴在身上,显露出高耸的胸。头皮发麻,脖子发硬,她在仔细地估量自己还能喝下多少而不至于倒下。她想站起来活动活动,但屁股发沉,动不得。也多亏了这屁股上有肉,酒都存在那里,如今已经麻木得没有了知觉。

“我说,小丁说话就回来了,咱们赶紧吧。”她小心地把舌头放在齿间,吐字含混不清。“宋嫂,换茶碗,倒白酒。”

宋嫂踯躅不前,范小青眼中闪出两只绿箭,酒便端了上来。

好酒!不用尝,酒在鼻子下一过,浓浓的酱香,让雨侬想起了油茶面。三只细瓷茶碗一碰,干!

糟糕!自己多费心机,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雨侬猛地向桌上望去,一盘酱鸡,变成五妞盘中的碎骨;而盛八宝绿豆泥的大碗已经空了,变成范小青的渣斗。自己机关算尽,却忽略了一条祖训:无食不斗酒。她没吃东西。

“怎么样?姐姐,喝不动我替你。”五妞一条胳膊搭在她的肩头,重得如同顶门杠,另一只手把她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范小青把杯中酒变成了碗中酒,沉在鱼刺、肉骨下边,没有人注意到。

“你知道吗?”五妞把下巴放在桌沿上,一张一合地不方便。“我老爹说,早年南市杀人,酒铺管给犯人送酒,一半白一半黄,名叫迷魂汤……。”

我知道那叫迷魂汤。范小青用手撑住椅子,动了动身子,还成。现在她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这个醉猫模样,会不会让丁少梅生厌。

诸神归位,雨侬和五妞都被宋嫂扶进房间,昏睡过去了。范小青烫烫地洗了个热水澡,坐在梳妆台前,汗如泉涌。抬手捏一捏脸颊,像无知觉的木头,但意识却格外地清楚。用花露水漱到第三遍口时,传来了门铃声。她再瞧瞧镜子,脸色红扑扑的,还不错,再修修妆,要多迷人有多迷人。

丁少梅怕半夜吵醒家中的女人们,便在楼下冲了个澡,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原以为家中必定闹翻天,没想到会这么清静,让他有些意外。

明天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织田秀吉说的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横滨正金银行没有黄金可以抛出,明天的市场怕是要成为脱缰的野马。这一切都进行得太过顺利,反倒让他从心底生出重重疑窦。司令官投资肯定是为了钱,尽管织田老爷子没有明说,但他自己可未必是为了钱,那么他想干什么?现在是两国交战,他这么做必有缘故,我只能识破他想把占领军拖在中国这一点,但第二点,第三点呢?可不要天真地以为他是个反战分子,那自己就算是蠢到家了。不会的,他绝不是反战,这种老牌军国主义分子的脑子里大约连这种想法也不曾有过。这里边有没有他针对自己的阴谋,他利用我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丁少梅睡不着,想要找个人来聊聊。门上剥啄几声,范小青走了进来,睡袍系得严严实实,只是脚底下像是踩着棉花,高一脚低一脚的。

“怎么还不睡?”丁少梅想起她们斗酒的事。

范小青神色迷离,口中道:“今天,我把他们都赢了,你是我的采头……。”说话间,手上梦游般地撕扯着睡袍。

“你喝醉了。”

丁少梅伸手要扶,被她推过一旁。衣带终于解开来,脱掉一只袖子,露出晶莹胜雪的肩头和薄如蝉翼的睡衣,她道:“今天,我再不怕雨侬那小妮子来抢你了。”便一头栽在床上,像是昏睡过去。

这算是哪一出戏呢?丁少梅苦笑。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个机会,范小青一个人占了先,那两位怕是暂时不会来纠缠了。

他替她脱掉睡袍,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她光滑的小腿和柔软的腰肢确实让人动心。自己哪来这份艳福,竟得到她们如此垂青?

“好热呀!你来给我冰冰。”范小青还有意识。

“小丁啊,你过来,我不害怕,一点也不怕,只要能赢她们,我什么都不怕。”讲过这话,她真的睡着了。

他在床头柜上准备好凉水和饼干,醉酒的人,半夜醒来,头一件事就是饥饿。还有什么事要做?得给自己找个睡觉的地方,却又不能让另外两位发现,否则就没有了效果。唉!为了抗日,还得用这种花招。他感到好笑。

范小青出门时必是随手把自己的房门锁上了,回来摸摸她的睡袍,里边没有钥匙。家中的事务向来是雨侬操持,所有房门的备用钥匙都在她手里。轻轻敲门,没有动静,房里没有熄灯。他推门进去,吓了一跳,见衣物被胡乱地丢在地毯上,雨侬一丝不挂,伏在床上,手臂下压着一只小巧的镜框。他认得,那是他16岁时送给她的照片。抽出照片,给她盖好夹被,他发了愁。有心在雨侬房里忍一宿,但她只有个单人床,又是这个样子。记得小时候两个人洗澡,光着身子在房中跑来跑去,但身上什么样已经不记得了,如今她已成年,自是大不相同。

雨姐你那么疼我,我一定娶你。他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