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架伏弩肯定经常有人使用,所有机关和吃力的地方都被人涂过猪油。矢箭很长,木杆铁簇,只是由于淋了些雨水在上面,牛筋拧成的弓弦有些僵硬。好在从北面回廊到南面卢嗣宗的门首只有四丈左右的距离,即使他穿了铁甲,这三矢齐发的强弩也能将他射穿。
多心很小心地伏在朽烂的地板上,雨水不住地滴在他的背上,担心惊动了其他人,尤其是楼下身份不明的那两个人。他用两根长长的木棒将伏弩固定在还算结实的门框上,只要勾动弩机,三支利箭就会射中卢嗣宗门首齐胸的地方。
下面该安装引发弩机的兽夹了。多心将一根长长的细麻绳从弩机上引出,自己伏在回廊上,小心地向回爬。这麻绳将横穿过大堂,连在卢嗣宗门前的兽夹上。
等一会儿,当有人唤醒卢嗣宗,他走出门时会恰好踩在兽夹上。兽夹会咬断他的狗腿,同时牵动弩机,然后,从回廊对面射来的三支利箭必将射穿这条老狗的胸膛。
感谢五福夫妇为他准备了这么称手的复仇工具。
然而,当多心刚刚爬回到自己的房门口去取兽夹时,回廊的另一头的地板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多心连忙缩进自己的房间,小心地将房门关好。
此时应该将近三更时分。
透过门缝多心看到,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人从楼梯那边走了过来。这种身材的人,在这间客栈里有三个,姓叶的、五福嫂和卢嗣宗。那人将身子贴着墙壁,走得很慢,也很稳,下脚之轻,使他脚下的木板只发出极轻微的吱吱声。
当那人来到多心的房门前时,他停了下来。多心的房门是个推拉式的隔扇门,门上糊着细缯,只是已经破烂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窟窿。多心紧握住那柄银鞘短刀,缩在门边一动也不敢动。
那人似是透过门上的破洞向房里张望了一阵,又听了许久,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旁边的杂物间。
过了许久,多心伸长的颈子等得发酸了,这才见那人累累赘赘地抱了不少的东西,高抬脚轻落步地从他门前走过去,停在了卢嗣宗的门旁。
多心只看清楚一样东西,那人掖下夹着四五尺长一段圆木。这主意多心也曾想过,只是他的身材太过矮小,无法安装这种颇为复杂的装置而又不发出声响。
杀人者的办法并不复杂,难的是不被人发觉。在杂物间里,一段四尺多长的圆木上早已钉好了吊环,两条粗麻绳穿过吊环,被系了个牢牢的拴贼扣。
将粗麻绳理顺了提在手中,杀人者却发现少了一根应有的细麻绳。好在这杂物间中诸物应有尽有,很快,一条细麻绳被取回来,也系在了吊环上。
斜对着楼梯的这个门上有一道横贯大堂的过梁,粗麻绳搭上过梁将圆木平平地提起,这样,这根可以大幅度摆动的圆木就变成了一件巧妙的暗器。细麻绳将圆木向多心房门这一边拉了起来,然后再折返回来,把它的另一头套在卢嗣宗门上的一个小小的木楔上,于是,杀人的准备工作便完成了。
等等,卢财东是个商人,不是官人,这圆木吊得有些高了。
如果卢嗣宗是个官人,当他打开那两扇对开的板门,挺胸抬头地向外走时,从侧面猛然撞击过来的圆木恰好能击中他的头部。这一点,杀人者早已估量好了,卢嗣宗的身材与杀人者的身材相仿佛。
然而,卢嗣宗是个商人,他打开门后会先探出头来四下张望,这样,圆木只会从他的头顶掠过,吓他一跳而已。想到此五福嫂面上现出了笑纹。好在这是时时耍弄的手段,也不觉得有什么费事。
五福嫂很熟练地将圆木降下来半尺左右。
当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她从怀中取出一只小葫芦,将里面新鲜的鸡血洒在门的下沿。也就在这个时候,她似乎是听到卢嗣宗的房中有咯咯的鸡叫声,虽被什么东西闷住了,但仍清晰可闻。
怪事!回到自己的房里,五福嫂仍是不解。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感到头颈似被两只大手紧紧地箍住,血一下子涌上头顶,胸口憋闷得喘不上气来,胖大的身子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的时候,舌头与喉管已经麻木、僵硬了。然而,五福嫂毕竟是个久经风雨的杀人者,就在她失去知觉以前,她一把抓过那只肥大的黑猫,丢出门去。
多心看不清那人在卢嗣宗的门前忙活些什么,但这店中已经死了两个人,这能提醒多心眼前的危险。
卢嗣宗该死,如果那人的目标是卢嗣宗,倒省了多心些力气。
那个粗壮的身影在楼梯口边消失了,多心不知道那人是下楼去了,还是走到五福的房中,他清楚的是,那人杀掉卢嗣宗之后,一定还要杀死其他人灭口。
咚地一声,回廊那头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过了不久,又是一声惨烈的猫叫。
令多心感到奇怪的是,当五福嫂那只黑猫出现在楼梯口时,它犹豫了一下,似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身子一跃,扑向卢嗣宗的房门。
一阵阵猫爪撕扯门板的声音与一声声的猫鸣甚至压倒了雨水击打房顶的声音,多心被这诡异的现象惊住了。
叶十朋与如意二人这一夜过得非常地难受,他们没有被子可以御寒。
“谁叫你把糖水倒在被子里的?”如意虽然机敏,但她没有职业暗探的忍劲。初秋的终南山中,大雨之夜,叶十朋能捱得住这寒冷,如意却不行。
“你不怕被毒死么?”叶十朋不想与如意争论。这个时候的女人,她既然摆出了不讲道理的样子,再与她们理论是不智的。
“毒死也比冻死强。”话虽如此说,如意还是把褥子的另一角搭在了叶十朋的肩上。“熬着吧,离天亮还早着呢。”
有人在回廊上走动。
入夜之后,叶十朋一向最敏感的右手一直扶在支撑楼梯的木柱上,如果有人走过回廊或走下楼梯,叶十朋会立刻发觉。
这震动极轻微,叶十朋一时无法判断那人是从五福夫妇的房中还是从多心的房中出发的。有人正在回廊上活动,这一点叶十朋有自信。
这动静时断时续地执续了有两刻信香的功夫,又传来一阵有力的震动。虽然此人动作缓慢小心,但叶十朋已经感觉到手上由轻到重,又由重到轻的分别。这是个有一定体重的人,不出大的意外,应该是五福嫂从自己的房中出来,去了多心的那一边。
叶十朋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如意,用手轻轻地按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小声道:“别出声,外边有动静了。”
如意绿幽幽的目光一下子大亮起来。“是谁?”
叶十朋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这个多心前天晚上就在卢嗣宗的药中下了野葛。虽然老何的死并不直接死于野葛之毒,但这种投毒的罪过已无可恕。如果他死在五福嫂手中也算是报应吧。
外面的情况有些不对了。没有撕打、拚杀的剧烈动作,却似有人在有条不紊地工作,叶十朋手上感觉到的震动连贯而有规律。
又过了一阵子,五福嫂的步子迈得大大地,心定气闲地回到了她自己的房中。看来,在五福嫂出来之前,不是卢嗣宗夫妇,就是多心在回廊上活动。这一夜竟没有人在安歇。
咚地一声,五福嫂在自己房中绊了一跤。一声猫叫,那只黑猫成了五福嫂的出气筒。
“这该死的猫儿在干什么?”如意不喜欢那猫在她头顶上叫个不停。
如意话音未落,只听侯氏刺耳的嗓音高叫道:“叫魂呀!瞧我一会儿宰了你祭神,让你主子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接着,呀地一声,卢嗣宗的房门打开了。突然,侯氏一下子跌倒在地,震得楼板簌簌地落了叶十朋一头的尘土。
“娘子,你怎么了?娘子?救人啊,救命啊!”卢嗣宗在狂叫。
“救人哪!我娘子中邪了!”见鬼,五福的叫声比卢嗣宗还要高。
叶十朋与如意对望了一眼,果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