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金吾卫大将军程伍今日休沐,他在自己御赐的府邸中召集了一个极其隐密的会议。参加这个会议的有赵宏运和左金吾卫中的六七名中侯、郎将等中级将领,唯一的一名文官是当今皇上的布衣之交、如今官拜中书侍郎兼御史大夫的王琚。

“皇上的耳朵太软,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如今就显姚崇的本事大了,朝中大事没有他不掺和的。俺当年和皇上一块铲除太平公主那阵子,他老小子躲在洛阳看动静,如今事成了,倒是他出来掌权。这算哪档子事情!”王琚天生就一副让人畏惧的辩才,加上他沙哑刺耳的嗓音和一口十足的长安土腔,这让他在朝堂之上占尽了便宜,因为,没有哪一个朝臣能够忍受得住长时间与他争辩的痛苦。所以,同是皇上亲信,身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也就是当朝宰相之一的姚崇曾对他下过一句评语,说王琚的辩才在大唐朝中几乎没有敌手,只有平康坊妓馆中那几位出名尖酸刻薄的茶役或许可与之一战。当然,姚崇也从来没有否认,王琚其人大才磐磐,只可惜才胜于德。

王琚可以在程伍和他的下属面前大胆地评论皇上,这有他自己的道理,因为,当今皇上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个皇位,有他许多的功劳。

大约八年前,皇上李隆基的伯父中宗皇帝李显在位,李隆基刚刚从潞州别驾任上回到京城长安。皇上虽只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是他们李家自太宗之后唯一的一个真正有胆魄,有才干的皇孙,他回到京城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他的父亲,原本也曾被封为太子的相王李旦,争夺皇位。所以,以相王的财势和地位,加上李隆基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很快在他身边就聚集了一大批年轻、勇敢的羽林军中下级将领和许多在政治上具有出众才华的青年文人。这其中对李隆基影响力最大的就是王琚。

王琚与李隆基相识之初,正是他一生中最失意的时候。当时他已经三十六岁了,在长安南城昌乐坊中一所废宅中与妻子搭起一只小小的草房,靠他夫人每日为人纺线糊口。家中唯一的奢侈品是一头瘦驴,王琚每日拉着它在东市上闲荡,虽然这头畜生自己走路都可能随时倒毙在路边,但王琚要用这头驴来证明他是一个有坐骑的上等人,以便为自己寻找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一天,李隆基闲游,在昌乐坊与王琚相遇,两个陌生人接谈之下,直觉得相见恨晚。当日,王琚杀了瘦驴,劈碎了夫人的纺车,清水为酒,纺车为柴,以煮驴肉款待李隆基。王琚纵论天下、诡谲万方的辩才和他杀瘦驴,劈纺车的干云豪气让李隆基大为心仪,从此两人约为生死之交。

只是,李隆基有一件事不知道,虽然他没有在王琚面前吐露自己的身份,但对朝政格外关心并始终想从中寻找到机会的王琚却识得这位大名鼎鼎的临淄王李三郎。王琚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

“想当初,诛杀韦氏一族是谁给皇上出的主意?是俺。铲除太平公主又是谁让皇上下的决心?也是俺。要是没有俺,如今这天下不是姓韦就是姓武。”王琚有些醉了。程伍家中窖藏的上好佳酿后劲十足,在王琚的瘦脸上燃起一团红光。“我不怨皇上,皇上只是听信了宋璟和姚崇的谗言,离间俺跟皇上的交情。这算不得什么,一旦有机会,俺就要扫荡朝中的这股阴霾之气,一正大唐朝纲。”

“你们听到了没有,王琚是咱们的一架强劲的机弩,现在需要的就是为这架机弩提供利箭。”送走了烂醉如泥的王琚,程伍用他宽大舒适的酱色锦袍裹住双脚,以免在西域冻伤的双脚着了湿气。虽然他已经是六十三岁的老人了,但他的脊背仍然挺得笔直,手势果决有力。在他浓密如鬃刷的花白眉毛下,一对环眼不怒而威。接着他问道:“阿喀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这是赵宏运份内的事情,他连忙避席回答道:“据密报,叶十朋他们已经找到了阿喀巴上元节前的落脚地点,正在进一步追查。不过,属下对叶十朋这个人不大信任,他做事一向我行我素,目中无人。只怕万一被他将这些证物连同阿喀巴的钱财一起侵吞了,到时反费周折。”

赵宏运这是以进为退。让叶十朋来办这个案子是程伍自己的主意,当然,也没有人会冒险去反对他的意见。只是,这件事在赵宏运的管辖之下进行,赵宏运绝不能让叶十朋的任意胡为毁了他的前程。所以,自叶十朋和周洛然开始调查起,赵宏运就给他们安上自己信得过的尾巴,这样,至少可以掌握他们的行踪。今天,赵宏运要为日后万一出现的纰漏在程大将军面前预先做好弥缝的工作。

“阿喀巴的遗物是事情成败的关键,这一点我想你非常清楚,用不着我再多说一遍了吧?”程伍的声音沉厚有力,花白的髭须被他齿间吐出的强劲的气息和言语吹得不住地颤抖。“王琚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入阁拜相,但没成功。他一直以为这是姚崇与他过不去,故意派了他个御史大夫,负责监察北边诸军的行动。我们要让王琚参倒宋璟和姚崇这几个皇上最亲近的人,必须要有阿喀巴的遗物给他当武器才行。”

“如果万一阿喀巴的遗物与他们无关怎么办?”

“阿喀巴的遗物会与许多人有关,甚至会牵连进这朝中所有的高官显爵,所以,你不用在这里规三避四的,如果你害怕了,可以退出。”程伍见不得赵宏运这种八面圆滑的办事方法,也不喜欢这样的人。

“听您老人家一讲,属下就清楚了。我一定尽全力找到那些东西。”赵宏运一见程伍的面色不对,连忙大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