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郑远海从舰院毕业快两个多月了,一天到晚躺在宿舍里哇啦哇啦嘟囔着那些别人听不懂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法语,练得舌头打卷都快伸不直了,姜喜子说你再这么下去,法语没学好,连汉语也不会说了。马一凡也奇怪地盯着他看,说你……怎么说话越……越来越像我了?弄得郑远海一拿起法语书就有语言障碍,而且始终也没弄明白鲁淮成到底为什么让他学法语,他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就是当翻译,随舰出访法国或接待法国来访军舰。可那么多专业院校毕业的翻译不用非让他半路出家,似乎又讲不通。管他呢,既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那就学吧!坚守理想,早晚有一天我会上舰的。郑远海这样想着每天在这个十几平方米的宿舍内坚持练舌头。马一凡给郑秀竹租了房子,把许欣芳也从中南接到了东江安了新家。南克江在郑远海读研期间毕业分到了东江基地潜艇支队,任614艇航海长。郑远海在学习之余也经常回家去看看母亲,或者去姜喜子那儿坐会儿,或者到马一凡的酒吧看看。

这天下午,郑远海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一会儿拿起书看看,一会儿又放下。突然码头上响起急促的战斗警报,郑远海伸头向窗外码头上的军舰看去,官兵们正快速跑向各自的战位。有情况!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郑远海扔掉书本抓起军装冲出门去。

码头上,各舰艇备战备航的哨声此起彼伏,官兵们紧张忙碌着做着起航前的准备。

郑远海一把拉住跑过身边的一名中尉:“同志,发生什么情况了?”

“我们在海上巡逻的180舰遭到六艘外舰武装攻击,被打沉了!”

“啊?”郑远海的头脑里“轰”的一声,瞬间变成一片空白,中尉跑远了他才反应过来,忙转身向离自己最近的一艘舰上跑去。

一辆越野指挥车紧急停在军舰前,鲁淮成和两个作战参谋从车里下来。

“站住!你要干什么?”鲁淮成拦在他面前。

“我请求允许我参战!”郑远海大声道。

鲁淮成声音冷冷的:“回去。”

“不是每个军人都有机会经历战争的……”郑远海那股子执拗劲儿上来了。

“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

“战争是军人最好的课堂。”

“这种课堂以后会有的!”

“参谋长!”郑远海声音充满着悲壮,“180舰沉了,那上面有陈建军、谢庭群,还有我许许多多战友……”

鲁淮成回过头来:“放心,他们没事,这是演习。”说完转身登舰。

郑远海又一次愣在那儿,半晌才缓过神儿来,心里暗暗骂着:奶奶的,弄得跟真的似的,浪费我的激情和感情,转身悻悻离开。

2

太平洋酒吧名谓酒吧,实际上就是个喝茶聊天的地方,跟南方常见的茶馆唯一的区别就是它还经营一些酒类。自打开业以后就门可罗雀生意清冷,郑秀竹着急上火,马一凡却一派大经理的派头不急不躁,整天西装革履叼着烟斗优哉游哉。他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酒吧生意清冷的症结所在——装修不行。酒吧没有海军特色,怎么能吸引海军官兵?说干就干,凡是和海军挂边的东西一股脑儿往店里倒腾,什么救生圈、舵轮、舰船模型一概来者不拒,没有实物者即以形似者替之,抓钩变成了铁锚、电风扇的叶片变成螺旋桨,一个大号铁锅刷上灰漆被鼓捣成雷达天线,正中央木质的导弹发射架高高昂起,连包间的名牌都换了,什么导水长室、枪炮长室、航海长室、机电长室等不一而足,就连他总经理的办公室也改成了舰长舱,郑秀竹的也顺理成章为副长舱了。店里唯一的服务员小娜为争取权益在他屁股后面转来转去,要把自己工作的吧台改成后勤处。马一凡没答应,说是权力太大容易形成诸侯割据,遂改成炊事班。一切准备妥当,披红挂彩重新开张大吉。上次开业仓促没放鞭炮这次放个够,大地红麻雷子二踢脚嘭叭乱响炸得烟尘满天,只是一通折腾过后还是不见一个人影进店。

马一凡折腾累了,正坐在那闭目养神,郑秀竹走过来着急地问道:

“你不说咱这重新开业马上就能顾客盈门吗?怎么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啊?”

“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热豆腐。”马一凡嘴上不急,其实心里比谁都上火,一抬头见俩警察走了进来,“你看这不来……来了吗?”向小娜喊着,“快,迎接客……客人。”

两个警察径直走到他面前:“谁是经理啊?”

马一凡急忙上前:“我……我是!请……请多关照。”说着递上名片。警察推开他的手,指着门外:“没看马路边牌子上写着军事管理区吗?军事管理区不准放鞭炮,你不知道吗?”

“不……不让放鞭炮?”

另一警察一脸严肃:“星期一去交一下罚款。”说着把一张罚单塞进他手中。

尽管马一凡此刻全不顾总经理的面子低声下气哀求讨饶,警察仍一脸正气公事公办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望着两个警察大步流星地离去,马一凡口中喃喃自语:“你们听……清他们说……说什么了吗?”

“叫你去交罚款。”郑秀竹沮丧地说。

“不……不对!”马一凡激动得腮帮子直哆嗦,“他们说……我们这是军……军事管理区,我在军……军事管理区工作了,我当军……人的梦想实现了!我这回可……是名副其……其实的马海军了。”

今天也不是一点儿生意没有,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谢庭群来了。自打上次听郑远海说郑秀竹来东江了,谢庭群高兴之情溢于言表,这无疑给他接近郑秀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条件。他想先不急于见她,不追便罢,要追就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和成功率。机会总是光顾有准备的人,先在纸上列个详细计划,这招儿的灵感来自于每次演习都要事先筹备详细预案,这就叫不打无准备之仗。何时见面?那得选个月朗星稀温柔浪漫的情调之日;见面送什么?一别多载当然不能玫瑰花仓促上阵,具有大海特色的漂亮贝壳既不会让人多想又暗含深情自然成为首选;见面说什么?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一派绅士风度叙叙别情关心一下现在;见面穿什么?西装革履夹克衫好像都不如军装大方得体更能衬托英俊潇洒……结果天不遂人愿,还没等他计划周全一道命令下来,一场“局部战争”的演习在海上足足打了两个多月。

现在终于回到了岸上,谢庭群再也不想耽搁时间,要知道抢占先机也是一场战役胜利的关键。

马一凡对谢庭群的到来极为热情,一会儿喊小娜泡茶,一会儿喊小娜送果盘,他觉得还不过瘾,干脆喊开瓶XO,吓得郑秀竹连连制止,这是我哥的战友你别挥刀乱宰了行不行?马一凡嬉皮笑脸说人家是军官,有钱。

谢庭群终于有了机会发挥他能说会道的长处,他先是把自己这几年的工作经历添油加醋云里雾里地汇报了一番,接着又侃自己的理想和对未来的展望。郑秀竹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没有,反正只是面带微笑频频点头。二人直聊到太阳下山月亮上山还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马一凡脸上的热情也随着太阳落下,冷漠随着月亮升起。小娜在一旁添油加醋说一杯茶喝了几个小时长此以往我们生意还做不做了?他马一凡是有文化的文明人绝对不能开口硬下逐客令,那太缺少品位太过野蛮太影响他总经理形象。后来,马一凡干脆把音响开到最大,美妙的音乐立马变成令人坐卧不宁的噪音,嘴里还不停地嚷嚷这破音响怎么老坏,声音小不了关也关不上等等。谢庭群带着未尽兴的遗憾离开酒吧,边走边给郑秀竹留下一个又一个留恋的眼神关怀的目光,向马一凡抛出了一个喻意深刻的微笑,那意思小子你别得意我还会来的。

3

180舰的航海长升任其他舰副长,在考虑新航海长人选时郑远海的名字不止一次跳入陈建军的脑海,心想这小子给我施了什么魔法?明知过不了“屠夫”那一关还老想着他。几个回合下来,陈建军还是觉得他合适,便找到郑远海希望他能找找人通融一下参谋长。这个消息令郑远海又兴奋又沮丧,兴奋的是机会难得,自己这大半年光在屋里捋舌头了,什么时候有机会上舰啊,沮丧的是鲁淮成肯定不会答应。

“快想想你认识的人谁能帮你向参谋长求求情?”陈建军一再提醒。

“谁能呢?”郑远海绞尽脑汁想着,“我认识的人没谁能和参谋长说上话呀?”突然他两眼盯着陈建军的脸不动了。

“你看我干吗呀?”陈建军瞪着眼睛问。

“能帮忙的人找到了。”郑远海一脸讨好的笑全都堆给了陈建军。

“我啊?”陈建军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鲁淮成还不一脚把我给踢出来。”

“你不行你爸爸行啊!”郑远海像发现新大陆般兴奋地说,“鲁淮成是你爸爸的老部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你想老首长要说句话参谋长敢驳面子吗?”

“你不了解我爸,连他亲生儿子我的事都不管,更别说别人了。”

“那可不一定,你爸爸不管你的事那叫清正廉洁,管我的事那叫为工作着想。”

“郑远海你什么意思啊?”陈建军瞪起眼睛。

“嘿嘿嘿……”郑远海依旧讨好地笑着,“副长,看着兄弟落难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啊?求求你,回去跟首长说一声吧。”

“恐怕不行。”陈建军为难地说。

郑远海拿出一副极真诚的眼光,又开始煽乎了:“副长,说心里话,我自打到部队以后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了,领导能力强、军事技术好,待人和蔼真诚。尤其是热心肠,特别愿意助人为乐,办事能力那更没得说,你说哪有你办不成的事儿?”

“接着扣,我倒要看看今天你这高帽子能给我扣多高。”陈建军冷眼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蹩脚的演员在表演。

郑远海嬉皮笑脸,态度好得接近了肉麻的边缘:“嘿嘿嘿……”

陈建军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臭小子,我叫你扣!”

4

晚上,陈敬国回到家中,陈建军已经炒好了菜坐那儿等着他。

“哟?今天这太阳是从哪边出来了?”陈敬国很是惊讶,平时陈建军忙得连家都很少回,今天还做好了菜等他,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儿。陈敬国高兴地坐到桌前。

“爸,今天舰上没事儿,我是专门回来请你喝酒的。”

一听这话,陈敬国心里琢磨开了,哼,酒无好酒,菜无好菜,这里边一定有事儿,想到这儿冷笑了一声:“哼哼!不喝!”

陈建军乐了,拿起桌上的茅台酒:“爸,茅台,我专门买来孝敬您的。来,我给您满上!”

陈敬国用疑惑地眼光看着他:“是不是有事儿要求我啊?”

“你看你看……”陈建军说,“我是您儿子,跟您有事儿还用整这套吗?来来,尝尝!”

陈敬国接过杯:“真没事儿?”陈建军摇摇头:“没事儿!”

“那我可尝了?”陈敬国把杯往嘴边凑着。

“喝吧。”陈建军催促着。

“不对!我想起来了,一定是你提舰长的事儿。”陈敬国又把杯放下了,呵呵笑着:“差点儿上当。”

“您想哪儿去了?”陈建军一副蒙冤受屈的表情。

陈敬国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那咱可先说好了,你提舰长的事儿,我可帮不了你。”

“你就放心喝吧!”陈建军把杯又递到他手中,自己也端起一杯。

“我喝了?”

“喝喝!”陈建军举杯和父亲碰了一下先干了。

陈敬国喝完酒咂着舌头品着,“你这茅台怎么不大对味?我好像在哪儿喝过?”

“怎么可能呢?”陈建军急忙道,“这是老茅台,兴许这酒比您的年龄都大,来,满上。”又倒上酒。

陈敬国吃了一口菜夸道:“行,小子手艺见长。”又端起杯来。

陈建军说:“爸,我想请您给鲁参谋长打个电话。”

陈敬国刚把酒杯凑到嘴边:“你看,还是有事儿吧?”把酒杯放下。

“不是我自己的事儿,我想求您跟鲁参谋长说一声,让郑远海到我们舰上工作,我觉得吧……”

“我不打!”没等他说完,陈敬国立刻表明态度。

“您听我把话说完,郑远海是个人才,研究生毕业不让他上舰,这等于资源浪费。”

“不行,不行……”陈敬国毫不通融。

“反正酒您已经喝了,您看着办吧!”陈建军绷起脸。

“呀?要挟你老子是吧?”

“爸……”陈建军接着说,“我的事儿您可以不管,但我觉得这件事儿您必须得管,郑远海是人才,现在不都提倡学习高科技吗?这是有利于部队建设的好事儿。”

也许是这句话打动了陈敬国,他没再表示反对。

陈建军趁热打铁:“爸,我当兵这么多年了,头一次求您。”说着把电话递过去。

陈敬国叹了口气:“唉!吃人家的嘴短啊!教训啊!”开始拨电话。

陈建军在一旁一阵窃笑,竖起耳朵听父亲在电话里和鲁淮成讲让郑远海上舰的必要性云云,至于鲁淮成是怎么说的他不得而知。

陈敬国刚一放下电话,陈建军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陈敬国在那儿琢磨着:“你这酒……是假的吧?”

“哎呀!我问你郑远海的事儿怎么样?”

陈敬国好像还在琢磨着酒的味道:“啊?郑远海的事儿啊?淮成答应了。”

陈建军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他要把这个好消息赶紧通知郑远海,连夜派人把他接上舰,免得夜长梦多,想到这儿站起身道:“爸,您自己喝吧!我有事回舰上去了!”拿起衣服向外走。

陈敬国终于想起来了,看看桌子上自己的散酒瓶子:“哎?你这茅台是从我那散酒瓶子里倒的吧?”

陈建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爸,晚安!”带上门走了。

陈敬国冲着门喊:“臭小子,竟敢糊弄你老子……”

门外,陈建军偷偷笑了。

5

自打上次和郑远海落难荒岛获救回来后,梅杏儿每天学习工作的劲头更足了,在班里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来飞去,连晚上做梦都是笑的。转眼还有三个月就毕业了,梅杏儿已经暗自给自己选好的毕业去向,申请去东江基地,要和郑大哥他们在一起,可就在这时柱子又找上门来了。随着梅杏儿毕业的日子临近,柱子的心越来越不安,知道自己配不上梅杏儿,原来她是个农村的小丫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许会稀里糊涂嫁给他。现在人家进城上大学了,文化越来越高,见识越来越广,二人的差距也就越来越大。他越想越觉得没了希望,梅杏儿毕业肯定会像练硬了翅膀的鸟儿远走高飞的。不行,得去找她,夜长梦多,一定要从她嘴里得到个确切说法。

柱子来到军医大学校门外,打电话把梅杏儿叫了出来。

“你快毕业了,啥时候能和俺结婚?”柱子开门见山。

“柱子,我还没毕业呢!”

“毕业俺就找不着你了。”柱子态度很坚决,“今天你得给俺个准话儿。”

“等我毕业后再说,行吗?”梅杏儿恨不得央求他。

既然大老远来了,柱子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不行,今天你不但要答应俺,空口无凭,还得给俺立个字据。”

梅杏儿又好气又无奈地说:“柱子,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这句话她已经和他说了不下几百遍了。

“你看,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糊弄我,毕业你就不知道跟哪个小白脸跑了。”

梅杏儿急了:“你胡说什么呢?柱子,你懂得什么叫爱情吗?”

“咋不懂啊?爱情就是结婚生娃子呗!”

梅杏儿实在无法和他再沟通下去:“柱子,等我毕业了,我挣了钱加倍还你行不?”

“不行,你爹收了俺的彩礼你就得嫁给俺。”

“我爸又收你们家彩礼啦?”

“对呀!要了我们家两万呢!盖了三间大瓦房,还买了彩电洗衣机……”

梅杏儿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心想爸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不喜欢柱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别说我上军校了,就是在农村我也不可能嫁给他。本来我想毕业挣钱了就把欠人家的钱给还上,你现在又拿人家的钱,这不是把我往火坑深处推吗?

柱子还在那儿威胁她:“你要不和我结婚,我要让全乡的人都知道,你们爷儿俩骗彩礼!”

梅杏儿气急了,大声喊着:“去!去说吧!你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也不怕!”说完转身就走。

“你站住!”柱子撵上前去扯住她的衣服。

“你放开!”梅杏儿正色道。

“我不放!”

“松手!”梅杏儿猛地挣脱了他的手,指着柱子厉色道:“我警告你,别对我动手动脚,我不是以前那个放羊的小女孩儿了,你睁开眼看看,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

柱子傻傻地站在那儿,眼看着梅杏儿跑进了学校大门。变了,梅杏儿的确不再是当年那个放羊的小女孩儿了;变了,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默默忍受;变了,她敢对自己说不了。完了,我和她完了。柱子越想心越凉,沮丧地抱头蹲在地上。

6

心情不好的梅杏儿回到班里,本想把心里的烦恼向秦思婷说说,却见秦思婷一脸不高兴地坐在那里。

“班长,你怎么了?”梅杏儿问她。

秦思婷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和家里吵架了?”梅杏儿刚才跑出去见柱子的时候看见她正在电话亭打电话。

秦思婷轻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梅杏儿听秦思婷讲过她家里的事情,父母就她一个女儿,当初就不同意她考军校,现在又要求她毕业回中南,他们已经给她联系好了中南驻军医院。

梅杏儿暂且放下了自身的烦恼,开导着她:“班长,我觉得你也得替父母想一想,他们也都是为你好,其实回中南也没什么不好啊?离家近,下了班就可以回家,你干吗非要回东江呢?再说中南还有你99lib•net那个男朋友叫于……于季东,人家也盼着你回去呢?”

“你少给我提他。”

“啊?你不会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吧?”

“梅杏儿,拜托你别把我俩老往一块扯行吗?他不是我男朋友。”秦思婷语气带着怒气。

梅杏儿嬉笑着:“干吗那么大火气啊?这恋人之间吵架别放在心上,正所谓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

“去去去!哪凉快哪儿待着去,添乱。”秦思婷瞪了她一眼。

“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你就一个人在这儿好好反省吧!我去洗脸了。”梅杏儿端起盆走到门口回头说,“吵架也是怨你,整天在人家面前像个骄傲的公主,哎!”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儿转身走了。

秦思婷扑哧一声被她逗笑了,自言自语:“小破孩儿,你知道什么呀?”

洗漱间里,梅杏儿放下脸盆拧开水龙头,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上军校之前她几乎从没在镜子里认真看过自己,村里人都说她长得漂亮,既不像她爸,也不像她妈。小时候好多小伙伴都说她是捡来的,她哭着回家问父亲,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异常暴怒,像村里发疯顶架的公牛,领着她去找人家家长。后来没人再敢说她是捡来的了,梅杏儿也不再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了。可既然是亲生的,干吗非要让她嫁给她不喜欢的柱子呢?就算以前是借钱还不上才答应的,可现在为啥又要收了人家彩礼呢?她越想越想不明白。水龙头哗哗响着,水盆里的水已经溢了出来。梅杏儿低头看着盆里的水,突然感觉自己很委屈,想哭。从小到大,她流了太多的眼泪了,比这盆里的水还多。梅杏儿关掉水龙头,强忍着不让自己眼泪掉下来。

夜晚,梅杏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知道,柱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还会来找她。如果郑大哥现在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帮我拿主意的。郑大哥,你还好吧?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7

此时的郑远海正在忍受着晕船的折磨,从出海的第一天就开始翻江倒海地吐,睁开眼睛天旋地转,闭上眼睛地转天旋,状况一点儿不比当年他第一次上舰好到哪儿去。陈建军告诉他晕船不要紧,吐了也不要紧,关键看还能不能吃得下去饭,哪怕吃了再吐,这样就能保证身体不垮,才能保证战斗力。郑远海就拼命地往下吃,咬到嘴里容易,咽下去可就不那么简单了,胃里的想涌上来,嘴里的想咽下去,常常汇合在嗓子眼上下不得,憋得他脸红脖子粗。

谢庭群见了他就笑,他现在俨然已经是老舰艇了,修炼到了大风大浪闲庭信步的境界。郑远海很羡慕他,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啊?谢庭群告诉他晕船是当今世界海军官兵面临的一大难题,在船上待一辈子该晕还晕,该吐还吐,练是练不出来的,但习惯了就不怕晕了,感觉来了扭头就吐,吐完照样谈笑风生,照样操枪弄炮,这就是海军官兵的风采。郑远海发誓要让自己身上早日焕发这种风采。

三天后180舰终于返航,船一靠码头郑远海就直奔游乐园,掏出一个月的工资拍在售票员面前,喊道,买票,过山车。

过山车像蛇一样沿着铁轨翻飞腾转。转到第十圈的时候,郑远海觉得五脏六腑就像被放进了大功率洗衣机一样揉来搓去;转到第二十圈的时候,郑远海觉得浑身血液都变得毫无规律地东奔西涌;转到第三十圈的时候,郑远海觉得大脑里的正常信号全部乱了套,像一个摔坏的破收音机发出杂乱无章的噪音;转到第四十圈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形状了,像废品收购站里乱七八糟的一堆破烂;转到第五十圈的时候,郑远海感觉一切都静止了。睁开眼睛一看,不得不静止了,钱已光光。

再次出海,再次晕船,感受较前次多了一条——一个月工资白花了。

8

梅杏儿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正往绳子上晾衣服,江丽急匆匆跑来。

“梅杏儿,我的衣服是不是你洗了?”

“已经晾上了。”梅杏儿指着刚晾上的衣服。

江丽奔过来掏起衣兜。

“你是不找这个呀?”梅杏儿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叠在一起的纸。

江丽脸色大变:“谁让你给我洗的衣服啊?”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纸。

旁边晾晒衣服的学员纷纷侧目。

江丽扭头看看众人,二话没说抬脚走了,扔下梅杏儿一个人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怎么不知好歹啊?人家给她洗衣服还洗出错了?”一个女学员愤愤不平地道。

另一女学员附和着:“就是,这也太过分了。”说完走到梅杏儿身边安慰她道:“梅杏儿别难过,以后别再给你班的人洗衣服了,好心没好报。”

梅杏儿向她们笑了笑,继续晾晒盆里的衣服。

熄灯号响过之后,梅杏儿躺在床上想着心事,一会儿想起郑远海毕业这么久了怎么也不给她来信,一会儿又想起柱子还会不会来找她,一会儿又想起白天江丽生气的事。下午她本来想找江丽解释的,见她始终一脸不高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下铺有动静,睁开眼的时候见江丽双脚站在床沿头探到了上铺上。

江丽压低声音问她:“梅杏儿,我的东西你看没看?”

“什么呀?”梅杏儿不解地问,“是那张纸吗?”

沉默了片刻,江丽再次开口:“梅杏儿,我警告你,把嘴闭严点,不准说出去!”

江丽把头缩回去了。屋里光线暗,梅杏儿看不太清她的脸,但从声音完全可以判断出她当时的表情,一定是愠形于色。她肯定认为自己看了,所以才这么生气。到底写得什么呀?让她这么生气?难道……梅杏儿心里一紧。

9

战斗警报是在后半夜拉响的,当时180舰正在七号海域我方一侧停泊,舰上除值班人员外都已进入了梦乡。二时二十八分声呐发现异常情况,一艘潜艇正悄悄向我舰接近,遂立即向基指核实,基指回电该海域并无我方潜艇活动。铃声急促,官兵们在睡梦中被惊醒,迅速奔向战位。对空雷达开机,监视空中;J型雷达开机,海面搜索;全部声呐追踪潜艇动向。

谢庭群指挥官兵对反潜火箭反潜鱼雷进行射前检查。

郑远海晕船的感觉一下子随紧张气氛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迅速在海图上标绘出我方位置,预定航线、对方位置、行驶航线等等。

陈建军经验丰富,他知道这是不明潜艇在有意试探我舰的警惕性,实际上不会真的进入我领海线以内。

二时三十六分,180舰向不明潜艇发出了远离我领海线的信号。果然,潜艇减慢速度,转了个弯,但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不停地在我领海线附近游弋。

三时零八分,双方在我领海线内外形成半对峙状态。

郑远海从航海舱出来,来到指挥室,问陈建军:“他们要干什么?”

“半夜睡不着觉想看看我们家门口有没有人站岗。”陈建军表情轻松地答道。

郑远海冷笑着:“太可笑了,中国海军保卫领海什么时候含糊过?”接着又问,“就这么耗下去啊?”

陈建军笑了:“愿意耗就耗呗!他们在水下,比我们难受。”

在双方若即若离几个小时后,水面的人就没有水下舒服了,海上刮起了八级大风。

10

从二时二十八分发现不明潜艇,三分钟后基地作战值班室进入紧急作战状态,六分钟后鲁淮成进入指挥室。

作战参谋汇报完情况,鲁淮成迅速做出判断:七号海域是我军潜艇出入公海的必经通道,不明潜艇目的很明显,对该海域进行试探侦察。命令:一、180舰密切注意不明潜艇动向,若潜艇胆敢跨越我领海线,在警告无效的情况下,可以使用有限度的武力驱逐。二、气象部门通报天亮后该海域有七级大风、浪高三米,命令614艇立即奔赴该海域,接替180舰巡逻警戒。

三时五十五分,614艇起航奔赴事发海域。

11

狂风卷着巨浪不时打过180舰驾驶舱的玻璃,陈建军眼皮都不眨地紧紧盯着前方水面,其实此时海面早已不见了不明潜艇的影子,但他并没有脱离180舰的监视,所有的声呐都牢牢地追踪着它。海上的风浪再大,水下也是平静的,此刻不明潜艇早就钻到水下六十米处躲起来了。

此刻,整个大海就像洗衣机里的滚桶一样,翻滚着,咆哮着。

风浪的确很厉害,能量大得令人不敢想象。有人统计过,八级大风每小时在每平方海里的海域上卷起风浪形成的总能量相当于两颗中型原子弹的爆炸威力。

像这种天气,不管多大的船只都会进港避风,或远离大风浪海域。而现在,茫茫大海上只剩下了180舰坚守在那里,像一片树叶被巨浪抛来抛去,猛烈撞击。

舰上,官兵们把自己捆在战位上,表情平静地不时报出各种操作数据。每人脚下都有一个固定的铁桶,晕船晕得忍不住时扭头便吐,吐完依然坚守岗位。

船舱里,缸子、脸盆、书本、内务、衣帽、桌椅所有能活动的东西都已经脱离了原位,满地乱滚。一声巨响,捆绑电视机的铁片被挣断,电视机轰然掉在地上。没人理会,没有人顾及,甚至没有人回头看一眼。

郑远海心里觉得奇怪,这么大的风浪,虽然很晕很难受,但却很清醒。也许这就是海军吧!晕船呕吐都没什么,关键时刻你能站在战位上,就是好样的,这是海军官兵评价一个人最常用的语言。突然,一个浪头打来,军舰猛烈摇晃,一根绑住战士的背包绳“啪”地断了,战士被甩了出去。

“小心……”郑远海伸手抓住战士的作训服,巨大的惯性把作训服上的拉链、衣扣全部撕开。军舰瞬间甩向反方向,郑远海被重重地撞在了舱壁上。

战士爬起来:“航海长,你没事吧?”

郑远海没说话,却解下自己的背包绳,捆在战士身上。

12

此时,614艇正开足马力赶往七号海域。

航海长南克江计算着航行时间,不禁眉头紧蹙,他们赶到事发海域最快也要六个小时,而此刻180舰正在经受着巨大的考验,海上的风浪还在继续加大,多一分钟时间,他们就多一分钟危险。怎么办?一个大胆的想法涌入南克江脑海,抄近路穿越浅礁海沟。

艇长犹豫了,浅礁海沟暗礁密布,平均水深只有四十米,受海面风浪影响较大。天气好的情况下通过都要格外小心,何况眼下复杂的海况。众人把目光齐聚在艇长身上。

艇长思忖着,全艇两百多名官兵的性命全部掌握在他的手中,任何一个决策失误都将酿成无法挽回的惨重结局。

“艇长,180舰现在很危险,穿越浅礁海沟我们可以争取两个小时的时间。”南克江上前说道。

艇长巡视了一下众官兵,目光变得异常坚定,对南克江道:“你们航海部门要精中精力,确保航海作业万无一失。”

“是!”南克江转身回到战位。

艇长对着通话器道:“同志们,情况紧急,我艇决定穿越浅礁海沟,各部门要加强协作,确保航行绝对安全。”

614艇改变航向,向浅礁海沟驶去。

13

180舰上。

部分新战士因晕船反应强烈被换下了站位,舰体剧烈摇晃又造成一些官兵受伤。

陈建军对着通话器下达命令:“各部门保持战斗状态,干部骨干党员轮流值班,把新兵全部替下战位,救护组对晕船反应强烈和负伤的官兵加强检查救助,减少非战斗减员。”

政委提着一桶馒头跑进来:“同志们,开饭了,只有吃饱了才有战斗力……”话没说完,军舰剧烈晃动把他摔倒在地,桶内馒头滚了一地。

郑远海解开身上的背包绳跑上前扶起他:“政委,你没事吧?”

政委看着满地乱滚的馒头,大喊:“快,叫大家吃饭!”

郑远海顺手抓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来,同志们,捡馒头吃。”

几个战士行动艰难地捡起馒头。

郑远海扭头看见政委额头在流血:“政委,你的头流血了!”

政委坐在地上:“没事!”抓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二人互相望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四个小时后,180舰收到614艇发来的密码电报:我是614艇,接替你舰任务,请即刻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