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已经过去三四天了,基地却未对这次打靶考核做出讲评,也没人提及舰副长班人选的事,这让陈建军始料不及,不知道鲁淮成葫芦里又想卖什么药。其实自打打靶结束那天起,陈建军心里并未轻松过。谢庭群帮他弄虚作假,虽然别人并不知内情,但他心里却越想越觉得自己做了件很不光彩的事,恰巧这时谢庭群又撞上门来。和陈建军的心情正好相反,打靶结束后的谢庭群一直显得很兴奋,其实他极力想帮陈建军也是有目的的,自打上舰以后他就知道了陈建军的父亲是基地首长,现在又调到了舰队当副司令员,他想扯着陈建军这根藤攀上他父亲那棵大树。他的理想不是在舰上而是机关,他对自己的文笔和能力很自信,觉得只有那里才是他施展才华的空间,才能实现他人生的价值和目标。出乎意料,陈建军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既不是表扬也不是感激,而是劈头盖脸一通批评,说他不该有这种想法不该弄虚作假不该托关系打听考核内容等等反正全是不应该。这让谢庭群很难接受,你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吗?帮了你反倒批评我?他想起了农夫和蛇的故事,想归想却不敢说出来,表面上还装作很诚恳的样子承认错误,其实内心别提多窝火了。好歹陈建军批评够了最后也顺便带出一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心里很感激的话。谢庭群离开导水长室的时候关上门终于嘟囔了一句得便宜卖乖。其实他不知道也想不到陈建军第二天就去找鲁淮成承认错误去了,而且自始至终也没把他谢庭群供出来,错误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鲁淮成似乎早就猜到了陈建军会来找他,只是对他事先知道自己要打几号靶表现出惊讶。当陈建军主动提出放弃去舰副长班学习机会的时候鲁淮成说你要不主动承认错误你肯定去不了了,既然主动承认了机会难得你还是去吧!这次轮到陈建军惊讶了,他做梦也想不到鲁淮成会对他网开一面。可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刚要放下的心悬了起来,鲁淮成追问他是从哪里知道他打三号靶的。陈建军这回明白了,鲁淮成做事一向是抓源头的,他陈建军顶多算个从犯,主犯在知道打靶方案的人中间。陈建军死活也没把谢庭群和他那个作训处的老乡说出去,谎说自己是根据多年打靶经验和自己舰所在编队位置判断的。鲁淮成将信将疑便也不再深究。死罪饶过,活罪不免,交给他一个任务,临走之前解决新装备的海风导弹打靶前计算速度慢的问题,还强调限期完成,耽误了舰副长班开学你可就怪不得我了,那意思很明确,一天不解决你就不能走。

2

郑远海自打从龙湾山回来好像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他没有像对姜喜子说的那样死活不在机关食堂干了,而是整天忙前忙后倒也把食堂管理得井井有条。另一个重大的改变就是不再推行他的西餐,可能是龙湾山那只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腿令他印象深刻,中国人的嘴实在享受不了那洋玩意儿。他还是回归传统,每顿饭四菜一汤安排得有声有色,自然也就没人再找他发脾气吵架了。

这天中午郑远海正拿着勺子给机关干部打饭,陈建军走了进来,他是来找郑远海的。那天领受了鲁淮成交给的任务后,他希望给他一个人——郑远海,鲁淮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郑远海刚从陆战队回来的时候他就认准他是个人才,那时候就要过他,鲁淮成说啥也不同意。从今天参谋长的态度上,他掂出了这件事在鲁淮成心中的分量。

郑远海却像没看见一样,只顾忙自己的。

“怎么?见了你的教官也不打个招呼?”陈建军隔着打饭的窗户审视着他。

郑远海对他的怨气丝毫没减:“陈导水长,你要是来蹭饭的就直说,看在你曾教过我的分儿上,我可以考虑破例让你吃一顿!不过……你得交钱。”

陈建军依旧面带笑容:“看来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司务长了。”

“托你的福,这儿的工作我很喜欢,吃得好睡得香,体重明显增加。”郑远海拿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真的?”

“我郑远海是谁呀?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是革命一块泥,糊到哪里都不起皮。”

“真的?以后就没什么打算了?”陈建军问。

“没打算!这么舒适的工作还奢望什么,我决心把青春热血献给党,一辈子就当司务长。”

陈建军笑了:“看来我是杞人忧天瞎操心了,那行,我走了!”

“哎,”郑远海喊着,“你还没说找我什么事儿呢?”

陈建军回过头来:“本来我是来接你上舰的,现在看用不着了。”说完转身就走。

郑远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晃晃脑袋眨眨眼,自言自语着:“不是做梦!”向陈建军喊着:“哎,你等等我……”

一个干部喊他:“哎,打饭!”

郑远海边跑边脱掉围裙扔到一边:“这儿不归我管了。”

陈建军暗自笑了。

3

一晃郑远海上舰几天了,陈建军交给他的任务就是海风导弹是根据未来几年内我军要换装的新型雷达配套设计的,与现有雷达型号功能不匹配,要他根据舰上现有雷达可提供参数,对海风导弹发射数据进行汇总输入计算机,缩短发射时间,提高命中精度,并特意交代谢庭群每天负责给郑远海送饭。这让谢庭群内心很不舒服,他也是中尉,我也是中尉,凭什么露脸的事儿他干,叫我侍候他……心里这么想,表面还得装作愉快接受,毕竟这半年多来他一直对郑远海的妹妹郑秀竹念念不忘,能有接触郑远海的机会,将来就一定还有再见到秀竹的可能,何况他也不敢对陈建军表现出不满。眼看离舰副长班报到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陈建军内心焦急,却也不好催得太急,只是每天不离郑远海左右,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但只要他在这儿,玩心太盛的郑远海就不敢怠工。

这天傍晚,谢庭群端着饭菜推门进来,见郑远海趴在桌上睡着了,知道他加班加点累了,也不忍心叫醒他,放下饭菜,拿起桌上的计算数据翻看着。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转头见郑远海睡得很死,迅速拿起纸笔抄下上面的数据。

谢庭群回到自己屋里挑灯夜战,熬了一个通宵终于把结果算了出来,来不及休息穿上衣服就去找陈建军。眼看离鲁淮成规定的海风导弹试射的时间还剩最后一天了,陈建军焦急万分,恰在这时谢庭群带着计算结果找他来了。陈建军如获至宝,急忙拿着结果去找郑远海。而此时郑远海的结果也出来了,陈建军一比对两个结果一样,不由得开心地笑了。

“你那个谁算出来了?”郑远海问,“小谢,谢庭群!”陈建军答道。

郑远海由衷地赞叹:“这小子,行啊!”

“没错!山外有山啊!”陈建军拿着结果高兴地走了。

结果很快得到有关部门的印证,试射的日子到了。陈建军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他知道只要导弹准确击中目标,他就能按时到舰副长班报到了。

4

郑远海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别人都在为出海忙忙碌碌做着准备,他接到的命令却简单到了只有两个字——下舰。他决定去找陈建军问个究竟,不料陈建军说他只是他从机关食堂借来的,任务完成了,当然就该回食堂了。郑远海一下子火冒三丈,说陈建军这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陈建军并不否认,回复也很简单,这是命令。这是命令,在郑远海看来这简单的四个字在好多时候只是上级对下级意见的敷衍,这个回答他根本不能满意,海军军装穿了大半年了,他还没出过一次海,这叫什么海军啊?这和他当初的理想差距也太遥远了,好不容易等来一次机会还让他下舰,怎么办?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家能说这是命令,就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就是这句话背后的真正含义。明的不行咱就来暗的,这叫以智取胜,反正我是不会轻易下去的。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藏起来,一百多米长的舰藏个人还是容易的,我让你找不着。到了海上再现身,你总不能把我扔到海里去吧?郑远海打定主意,趁人不注意藏到了炊事班的储藏间里。可是他忘了发动群众可是我军克敌制胜的一大法宝,陈建军一道命令全舰动员,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郑远海再也藏不住了,只好乖乖出来去面对陈建军那双带着几分愤怒的眼睛。

郑远海也豁出去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你总不至于派人把我抬下去吧?

陈建军火了,冲他大吼着:“下去!”

郑远海冷静地看着他:“程序是我搞的,打导弹不让我去,没有道理嘛!”

“导弹还是研究所设计的呢!难道打仗我们也要带着他们吗?”陈建军的理由似乎更充分。

“可万一计算数据有差错呢?”

“这不用你担心,谢庭群完全可以胜任!”

最后的一点理由也站不住脚了,怎么办?好汉不吃眼前亏,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郑远海改变口气哀求着:“导水长,陈队长,陈教官,你就给我个机会,让我体验一下大海的感觉吧?”

陈建军看着郑远海语气也开始缓和下来:“不是我不让你去,今天海上有七级大风浪,你根本受不了。”

“我能!我一定能!我保证能!我肯定能!我绝对能……”郑远海把胸脯拍得嘭嘭响,把能想到的肯定词一股脑儿全甩了出来。

谢庭群不失时机地走上前:“导水长,就让远海去吧!他不会有事的!”倒不是谢庭群真想替他求情,而是在这之前陈建军告诉他这次导弹试射由他来操控计算机。谢庭群傻了,数据结果能算出来是他前面抄了郑远海的,步骤他根本不清楚,万一打不上怎么办?陈建军肯定饶不了他,如果有郑远海在舰上至少多了一层保障,到时候他就可以相机行事了。

陈建军沉思了半天,终于说:“好吧!那我就给你一个向大海交公粮的机会。”

郑远海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向陈建军的背影大声喊着:“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5

大海的力量是惊人的,180舰像树叶一样被滔天巨浪抛来抛去,一会儿跌入浪谷,一会儿又被抛上波峰。虽然郑远海早就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给自己筑了一道坚固的心理防线,可在大浪面前这道防线丝毫不起作用,瞬间便被撕得粉碎。在舱内东倒西歪无法站立,一会儿撞到了舱壁上,一会儿又被狠狠地甩到了地上。舱内茶缸脸盆等所有的圆形物品也陪伴着他一会儿滚到东,一会儿滚到西。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想拉开舱门出去透透风,舱门却被战士从外面锁死了。舰上有规定,浪大航行时任何人不准出舱,怕被浪卷到海里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晕船受不了的人跳海,这话一点不假,这种滋味还真是生不如死。舰上一般对待他这种刚上舰的“新兵”都是用背包绳给捆到床上了事,没捆他主要是他那快要把胸膛撑破的决心让陈建军也相信,郑远海可能真就不是一般战士。

此时的谢庭群虽然没有离开战位,却也在那儿翻江倒海,虽然比刚上舰的时候适应了许多,但遇到这种大风浪还是晕得一塌糊涂。陈建军为了保存他的战斗力,让战士搀他回舱里休息。

第二天上午,风浪终于停了,一架舰载机带着鲁淮成降落在180舰的后甲板上。

鲁淮成询问了试射前的准备工作,最后问到了郑远海的情况。陈建军领着他来到郑远海住的舱,只见他站在地上,却用背包绳把自己捆在了床沿上。

“你捆的?”鲁淮成问陈建军。

“不是,他自己叫战士捆的。”

鲁淮成走近郑远海:“你明白什么是海军了吧?吐了吗?”

郑远海点点头。第一次出海,他已经彻底认输了,原来发誓不吐不捆,可肠胃根本不听他的,身体也不听他的。

“吐了很正常,晕船也很正常,要看你能不能尽快适应。”鲁淮成接着又问,“为什么不躺到床上去?”

“我是军人,死也不会倒下。”郑远海用仅存的一点力量说,“下次我一定不会再晕了。”

“这次你就应该挺起胸膛,抬起头来。”

郑远海缓缓把头抬起来,眼里满是倔强的目光。

陈建军上前替他解开背包绳:“大海可不管你读过多少书,喝过多少墨水,他只认能在狂风巨浪中挺直胸膛的人。”

海风导弹发射进入了倒计时,一名战士却跑来向陈建军报告,谢庭群晕船晕得起不来了。

6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漫山遍野的山花在微风中摇曳,飘来阵阵花香,秦思婷和李小骞漫步在山坡上。

突然,李小骞兴奋地喊道:“班长你看,这么多好看的花。”

“小心啊!有的花有刺,别扎手!”秦思婷提醒着她。

二人开心地采着各种颜色的鲜花,不一会儿每人手中便有了一个大花束。

突然,秦思婷愣了,前面公路不远处的坡下翻倒了一辆车,里面好像还有个人。她急忙叫李小骞回去喊人,自己不顾枝条荆棘剐在衣服上、脸上,拼命向那辆车奔去。来到近前,她使劲拉开车门把伤者拖了出来。“同志!同志……”刚伸手向伤者脖子上探去,一下子愣了,她认出这人是于季东。

此时的于季东满脸血迹,已经没有了呼吸。

秦思婷来不及多想,蹲下身去给他做人工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于季东的脉搏终于恢复了跳动,却还处在昏迷状态。二十多分钟后,李小骞带着医务人员赶到现场,于季东被抬走了。

李小骞看着秦思婷嘴上的血迹,故意大呼小叫:“哎呀!你的嘴流血了!”

秦思婷也笑了:“死丫头,到什么时候也没正形。”

于季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他的思维还定格在公路上惊心动魄的那一瞬间,心有余悸地掀开被子,看了看全身上下。

一边给他输液的护士开着玩笑:“不用看了,什么零件也不缺。”

“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

“你应该谢陆战队那两个女兵,是她们发现了你,而且是秦思婷班长给你做了人工呼吸,才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否则……”护士没再说下去。

“女兵?秦思婷?她在哪儿?”

“刚才她们还赶来看你,见你一直睡着就走了。”护士指了指窗台上一个罐头瓶中插着的一束野花。

于季东摸着自己的嘴,口中念着:“思婷?真的会这么巧……”转头去看那束野花,花开得很美,五颜六色娇艳欲滴,让他不禁浮想联翩。

7

180舰刚靠岸,郑远海就接到了秦思婷的电话,于季东出了车祸,正在基地医院接受治疗。起初他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听秦思婷讲了事故经过才相信是真的,急忙请了假赶往医院。

这次试射海风导弹,谢庭群关键时刻掉链子,害怕出错借故晕船躺在床上不起来,任凭陈建军怎样拉扯就是不睁眼。这下可把陈建军急得火上房,甩开大步奔到郑远海舱里把他从床上扯起来就走。他越拽得紧郑远海越是拼命挣扎,嘴里还不时给陈建军上眼药。我是设计人员,打仗你还能带着我啊?把陈建军揶揄他的话添油加醋又都还给了他。这还不解气,坐在计算机面前一会儿说肚子疼,一会儿说脑袋迷糊就是不动手。直到把陈建军气得拧着他的耳朵喊郑远海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打不上靶我把你扔到海里喂鱼,郑远海才动手。结果是双发连中成绩优秀,外带郑远海被陈建军扯到没人的地方狠狠踢了一脚。

8

于季东正坐在床上想入非非,郑远海急三火四推开病房门:“季东,你怎么样?”

“远海?你出海回来了。”

郑远海见他并无大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你怎么到东江来了?”

于季东接下来的回答让郑远海深感意外,他来东江的目的只有一个,看他和秦思婷。看他,同学加好哥们儿名正言顺;看秦思婷?从于季东的眼神里郑远海看明白了,也明白了他的车为什么翻在了陆战旅营区附近。

于季东也不隐瞒,他们向来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跟亲兄弟没什么两样。他告诉郑远海自打上次秦思婷探家以后,他就对她一见钟情。这么长时间以来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实在忍受不了相思之苦,才大老远开车跑到了东江来看她。

郑远海在医院没待多久便借故走了,他怕再待下去于季东会看出他情绪不正常。部队有规定干部不能和战士谈恋爱,虽然他也没想过要和秦思婷谈恋爱,但他明显感觉到秦思婷已经喜欢上他了,他害怕于季东的介入会损害了朋友之间的感情。更要命的是于季东求他帮忙约秦思婷明天中午在海边见面,语气和渴望的神情都不容他拒绝。

因为试射海风导弹成功,陈建军再次帮郑远海向鲁淮成求情,郑远海才被允许暂时待在舰上,但并没有职务,也就是说帮助工作。帮助谁工作?具体干什么?没人告诉他。郑远海也不在乎这些,只要能上舰,眼下这种境地他就已经十分满足了。郑远海一个人在码头上晃了很久才回到舰上,他不知道该怎样向秦思婷开口。于季东是个执著的人,他认准的事轻易不会改变,如果她不把秦思婷约过去,于季东可能会一直等下去。不行,他现在伤还没完全好,不能叫他失望。郑远海想着拨通了陆战队的电话。还好,电话是李小骞接的,郑远海有些暗自庆幸。李小骞问他是谁?郑远海没有说,只请她转告秦思婷,明天中午有人会在海滩等她。

李小骞其实听出了郑远海的声音,有人那一定就是他本人了。李小骞忙不迭地把这个好消息悄悄告诉了秦思婷。秦思婷一面听着,一面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毕竟自己还是战士,不能明目张胆谈恋爱,其实早已心花怒放。

9

第二天中午,秦思婷如约来到海边,远远就看见一个穿便装的人站在沙滩上望着大海。她想吓唬郑远海一下,便悄悄地向他身后摸去。脚下的沙子不听话地发出轻轻的响声,那人回过头来……

“不许动!”话一出口秦思婷才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是于季东,愣了。

“思婷,你来了!”于季东显得很激动,连额头贴着的绷带都在跟着跳动。

“你……远海呢?”秦思婷问。

“远海?”于季东愣了一下,马上道,“哦,是我叫远海约你的。”

秦思婷内心惊诧,脸上却不得不做出笑的模样:“啊……你……你伤好了。”

于季东递上手里的鲜花:“思婷,那天多亏了你,谢谢你!”

秦思婷努力稳定着自己的心情,她不想让于季东看出她不高兴,实际上她也真是气坏了,心里暗暗骂着,郑远海,你个混蛋,竟敢这样对我,你等着……

于季东见她没有接花,又说:“那天你救我耽误了采花,今天给你补上。”

“这么多……得花多少钱啊?”

“你救了我的命,那该值多少钱呢?拿着。”把花塞进了她手中。

那天秦思婷都不知道后来自己怎么离开海边回到部队的,于季东都跟她说了些什么她也记不起来了,其实根本就没用心听。只隐约记得那天于季东情绪很好,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临走还用一种很留恋的目光看着她,希望出院的时候还能见到她。秦思婷刚离开于季东的视线就把花扔到了路边,倒不是轻视于季东,而是生郑远海的气。回来后还要忍受李小骞没完没了的追问,在她心里秦思婷此行一定是非常幸福了。可她哪里知道此时秦思婷的心情,痛苦、生气、愤怒、失落、彷徨、疑惑、不解……秦思婷的心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10

过了几天,于季东出院了。他以老乡和感谢救命之恩的名义请秦思婷吃饭,秦思婷本想拒绝,听于季东说郑远海也去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想找机会给郑远海点颜色看看。她赶到酒店的时候,于季东、郑远海已经在那里等她了。郑远海见到她还像以前一样谈笑风生,看不出表情有任何变化,秦思婷心想真是个善于伪装的家伙,做了亏心事跟没事人一样。其实郑远海心里别提多紧张了,生怕秦思婷会生他的气。

于季东的开场白和电话里说的一样,一来老乡聚会,二来感谢秦思婷的救命之恩。接着三个人边吃边聊起来。

于季东打开话题:“哎,远海,你现在就算正式上舰了吧?”

“那当然,不上军舰我来干吗呀?”郑远海还是那种一句话分三七开,三分讲实事七分吹牛皮,“前两天我出了趟海,那感觉……嘿……海那个大呀!天那个蓝啊!云那个白呀……”

“吐得那个惨啊!”秦思婷开始发难了。

郑远海脸上挤满笑转向秦思婷,那表情谁都能看得出来,哥们儿手下留情。

少来这套,我秦思婷今天就是报复来了,又说:“人家郑远海是谁呀?可出息了,刚从陆战队出来就受重用,手下还管过两百多头兵呢!”

郑远海一个劲冲秦思婷眨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求,那意思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他就怕家乡人知道他这段经历,更不愿让当时也劝他离队的于季东知道,甚至到现在连自己的母亲都没告诉。

秦思婷不依不饶,本小姐是那么好求的吗?谁叫你得罪我来着,今天不揭你个遍体鳞伤决不善罢甘休:“眨什么眼啊?你眼睛疼啊?难道我说错了?你前几天不是还奏锅碗瓢盆交响曲来着吗?”

于季东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呢?”

郑远海忙打岔:“她在说军语,你听不懂!”

秦思婷起身装出一副极尽热情样子把菜夹进于季东的盘子里:“来,季东!”

于季东真是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秦思婷又夹起一筷子,向郑远海伸过去……

郑远海也忙伸过盘子去接:“谢谢!”

秦思婷筷子绕了一圈最终放到了自己嘴里:“嗯!好吃!”大嚼起来。

好在郑远海脸皮够厚,并不觉得尴尬,笑着伸出筷子自己去夹,还没等夹起来却被秦思婷伸过的筷子抢了先。

于季东看见这种场面在一边窃笑,他还没明白郑远海怎么得罪了秦思婷。

郑远海无奈只好放下筷子端起杯,心想不让吃菜我喝酒你总不至于上来抢我杯吧?果然,秦思婷不但没抢杯,还一个劲主动给他敬酒。郑远海明白了,这是让我干拉(方言“喝”)呀?什么时候拉趴下什么时候拉倒,行,够狠。

趁于季东上洗手间的工夫,郑远海探头问秦思婷:“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我现在看见你就有一种冲动,想一脚踢死你。”秦思婷咬牙切齿。

郑远海笑了,行行,好男不与女斗,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想到这儿把椅子往旁边拉了拉,离她更远一点儿。

这个举动让秦思婷更火了,刚想发作于季东回来了。于季东重新坐下后就开始劝说秦思婷年底复员到他的公司工作,并许下了优厚的条件。秦思婷故意当着郑远海的面满口答应,于季东满心欢喜,与秦思婷击掌表示就这么说定了,一旁的郑远海却沉默不语了。

11

饭后,于季东连夜打车赶回了中南,临走依依不舍地向二人道别,尤其对秦思婷,眼神中充满了火辣辣的内容,这些都没能逃过郑远海的眼睛。于季东走后,秦思婷连招呼也没打转身就走。

郑远海连忙撵上前去:“思婷,我送你吧?”

秦思婷好像一肚子火依然没有发完:“谁用你送啊!”

“离你们营区还有一段距离,天都这么黑了……”

秦思婷这才回过头:“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吧?我的安全不用你操心,还是回去好好想想你明天的菜谱吧!”

“我已经上舰了!”

“别得意,没准哪天又被撵下来了。”

郑远海感叹着:“唉!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秦思婷陡然站住:“郑远海,你行啊!骂人都不带吐脏字的。”

郑远海傻笑着:“你……真的生我的气了?”

“我怎么敢啊?你是军官,我只是个兵,轮得着我生气吗?”转身又走。

郑远海也只好赔着笑脸在后边跟着。

“你的舰在那边,你怎么还跟着我啊?”

“你……真不用我送啊?”

“我一个兵,哪敢劳你军官大驾啊!”

“思婷,我……”郑远海想跟她解释,却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此时的秦思婷满脸的委屈,心想你和于季东那么好的哥们儿,难道你还不知道他约我什么意思吗?你还帮着打电话,你当我秦思婷是什么人啊?气归气,她心里还真怕自己做过分了伤了郑远海,想到这儿抬头声音平静地对他说:“我一个人能行,你回去吧!早点休息,我走了。”

“思婷……”秦思婷走出十几步郑远海突然喊住她。

秦思婷浑身一震,这声音里分明有一种她渴望的成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我希望明年你能考上军校,真心的。”这是郑远海的心里话,虽然她对秦思婷还不是那种感情,但他觉得她是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一个阶段中不可或缺的人。他希望她能留在部队,留在他的视线内。更重要的一点,在他的直觉里,她和他一样,天生就应该是职业军人的坯子。就像一颗随风飘舞的种子,只有在军营这块土壤里,才能生长出属于他们的快乐,才有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的机会。再有,那就是于季东和她根本不合适,仅凭这一点,他就不希望她回中南,让于季东有更多的机会给她带去烦恼。

秦思婷点了点头:“谢谢!我会考虑的!”转身走了,心里那点气早已飘到九霄云外,不但不气了,甚至还很高兴,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他觉得郑远海虽然表面张扬掩饰不住满身的才气和傲骨,其实很傻,用时下女青年评价恋人最常说的一句话形容他——傻得可爱。她知道自己面临的选择只有考军校了,郑远海的这句话已经变成了一只网把她牢牢地罩在里边,她不可能再挣脱出去了,也不想再挣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