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阳从罗秋天家一走出来,就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那条白丝巾,系在了脖子上,然后,一路狂奔着来到天堂夜总会。
离营业时间还早,幽暗的大厅里,几个闲得无聊的女孩一见曹小阳脖子上的白丝巾,立刻围了上来。这个扯一把,那个摸一下,人人都羡慕得不行!
“是宝丽娜牌的。”曹小阳禁不住向女孩们炫耀着。
“什么,宝丽娜牌的?”在天堂夜总会做鼓手的小姜惊讶地喊着,“这不是法国名牌吗?”
曹小阳得意忘形地点着头。
“哇,太棒了!”几个女孩一齐尖叫起来。
“快说,是哪个大款给你买的?”女孩们七嘴八舌地问。
曹小阳只是讳莫如深地笑着。
一个女孩将丝巾从曹小阳的脖子上摘下来,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好滑好爽啊!”
另一女孩又把丝巾抢过来,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丝巾就这样在女孩们的手里传来传去。
这时,保安头儿老狼走过来:“你们在吵吵什么?”
小姜手里拿着丝巾:“头儿,你看这条丝巾值多少钱?”
老狼端详着那条丝巾:“挺好看的,你买的?”
小姜揶揄地:“我哪买得起呀!这可是法国进口的名牌货呀!一千多块呢!”
老狼不相信地:“一条丝巾能值那么多钱?”
小姜一撇嘴:“头儿,不识货了吧!你去打听打听,宝丽娜这牌子该是个什么价。”
老狼没有争辩,又问:“这丝巾是谁的?”
不等小姜回答,曹小阳就抢着说:“我的。”
老狼看着曹小阳那一身寒碜的中学生打扮,不由摇了摇头走了。
女孩们复又开始争戴丝巾。
曹小阳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心里真是惬意极了。人有钱该多好啊!她曹小阳还是头一回让人这么瞧得起。
其实,曹小阳来天堂夜总会,一方面是为了向女孩们显摆那条丝巾,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找这里的保安洋铁头商量敲诈的事。
洋铁头本名杨金金。他出生的时候,家道正兴,其父母是最早下海经商的那批人,靠着胆大、精明,他们下海南跑深圳,以空手套白狼的卑劣手段,大发了一笔。因此,在洋铁头出生时,他们得意非凡地给儿子取了个财大气粗的名字——杨金金。然而,好景不长,发了财的夫妻俩开始躺在钱堆里吃喝玩乐,吸毒、赌博,只两年的工夫,便将万贯家财折腾了个精光。随之而来的就是夫妻离异,“双金”组成的杨金金,此时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一堆废铁。母亲坚决不要他,法院只好将他判归早已不务正业的父亲抚养。父亲没黑没白地泡在赌桌上,根本就无暇过问他的事。这倒正合了他的心愿,他毫不怜惜地将沉重的书包扔进垃圾筒,从此开始了“江湖大侠”的生涯,纠合了一群街道上的小混混,以打架斗殴为乐事。也就是从这时起,杨金金的本名被绰号洋铁头代替。在这期间,他被请进辖区派出所N次,就连他那在赌桌上熬得眼珠泛红的父亲,也成了派出所的常客,三天两头要去派出所领人。但几年过后,一天天长大的洋铁头便不再干这种小儿科的营生了。他在网吧结识了市北区颇有名气的天堂夜总会保安头儿“老狼”,由老狼保举,做了天堂夜总会的保安。
曹小阳就是在天堂夜总会同洋铁头勾搭上的。他们俩年龄相当,境遇也很有些相似之处,因此,大有一见钟情的味道。在曹小阳的眼里,洋铁头简直就是英雄,每每看到身穿保安服、腰扎宽皮带的洋铁头,手拿电棒子,教训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来夜总会胡闹的小混混,那派头、那气势就令曹小阳倾倒。从某种意义上说,曹小阳迷恋洋铁头,就跟罗秋天迷恋她是一样的。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吸引却是实实在在的。
曹小阳一见洋铁头从外面走进大厅,立刻丢下丝巾不顾,就像中了头彩般拉着洋铁头,钻进了一间包房。
曹小阳关上包房的门,就一五一十地将美林花园发生的事,跟洋铁头讲了一遍。末了,又抬起手腕,让洋铁头看她记的手机号码。
“真有你的,小黄毛!”洋铁头扳过曹小阳的头,在她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曹小阳喜欢让洋铁头喊自己是“小黄毛”,这个绰号虽然与她那黄黄的头发有关,但从洋铁头的嘴里喊出来,颇有一种亲昵感。
听到洋铁头的夸奖,曹小阳越发飘飘然了:“我们马上就能成大富翁了!”
“你准备敲他多少?”洋铁头心领神会地问。
“五十万,你看怎么样?”
洋铁头连忙摇头说:“不妥,不妥!”
“你嫌少了?”
“是太多了。”洋铁头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子尖说,“我的小黄毛也太贪心了,你也不想想,才多大点儿事,那鸟人肯出五十万。”
“罗秋天说,那人向他保证,只要不把事情说出去,就给他一大笔赏金。”
“可那也不会是五十万这么大的数目。照你的话说,他们只是害怕受牵连,又没杀人,怎么肯放这么多血。”
“五十万对那些有钱人算什么呀!”曹小阳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就坐到洋铁头的腿上撒娇,“人家还以为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呢,没想到才五十万就把你吓成这样!那女人买一条丝巾,就肯出上千块,这可是天价呀,手里不攥着几百上千万的人,谁买得起!我们要她五十万,还不够一个零头呢。”她努力想说服洋铁头同意她开出的价码。
但洋铁头却不为她的花言巧语所动:“小黄毛,你别拿大话蒙我!这营生咱以前没干过。第一次出手,达到预期的目的是最重要的。这样吧,先开个二十万的价码试探试探,他们要是上钩了,咱们再来第二次。反正丝巾在咱手里握着,你还愁发不了财?”
听说才能拿到二十万,曹小阳就像有人从她手里夺走了三十万一样心疼。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洋铁头说:“要是没有第二次怎么办?那咱们可是吃大亏了。”
“你的意思是怕不等我们来第二次,案子就破了?”
“是呀!美林花园是什么地方!上边一发话,那些警察还不屁颠屁颠的。案子一结,咱敲谁去?”
“你个小黄毛又犯傻啦!”洋铁头摸着曹小阳的屁股说,“你得用脑子想事,不是用这个,明白吗?其实咱和那鸟人的事,与这个案子破不破没关系。那鸟人又不是杀人犯,破了怎样?不破又怎样?我猜着那鸟人和那个女人还牵扯着一些别的见不得人的事,要不,他干吗要替那女人冒险?”
洋铁头的分析让曹小阳佩服得五体投地。罗秋天就想不到这一层,想不到那男的跟那女的可能另有隐情。
洋铁头见曹小阳不停地点头,就又接着说:“咱们敲这个鸟人的钱,也得分个层次。第一步,咱就说看见那女的从后门跑了出去。他们出二十万的血,咱就封口,不然的话,就报警。等二十万拿到手后,咱再出第二张牌,把那条白丝巾给甩出去。这可是个重磅炸弹啊,咱不开价,让他开价,不开个合适的价码,咱就不出手。”
听洋铁头讲敲诈勒索的战略战术,曹小阳都想为他鼓掌叫好了:“铁头,太棒了!我就知道你是能人,要不,我就不会拿这么大的事,来找你商量了。”
洋铁头并没把曹小阳的奉承听进去,却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有一条你务必记住:在出第一张牌时,千万别露出你手里还有一张王牌,要是你说漏了嘴,那就全砸了。”
“你的意思是说,不能把白丝巾的事讲出来?”曹小阳似懂非懂地问。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洋铁头拍拍她的屁股,“对了,小黄毛,你把那条白丝巾放哪儿啦?”
“这会儿还在你们夜总会那帮小妮子的手上。刚才我戴着这条丝巾走进大厅,一下子全把她们镇住了,争着抢着戴呢!我马上就去跟她们要回来。”
“对了,你没跟她们交这条丝巾的底儿吧?”
“我哪那么傻呀!捡到一条丝巾还值得到处炫耀吗?”
“这就好!”洋铁头满意地拍了拍曹小阳的脸蛋儿,“你确实不傻。行啦,这会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喏,现在就打电话吧?”
“就在这儿打?”
“当然!我还要听听你这小嘴儿都往外吐了些什么。”
于是,曹小阳就用包间里的电话拨通了神秘男人的手机号码。
罗秋天所担心的事,一直没有发生。又是两天过去了,警察没再来找他。留给他手机号码的男人也销声匿迹了,而曹小阳这次大概是听了他的话,亦没去捅马蜂窝。尽管这小妮子一直没露面,罗秋天半点也不想见她。生怕两人见了面,会重燃曹小阳那贪婪的欲望。
经过了两天的担惊受怕之后,这天晚上来美林花园接班时,罗秋天的情绪已稳定了许多。此时,他已能较为坦然地同王超勇一起讨论赵月静的死了。
“喂,伙计,告诉你一个秘密。听说江源的老婆有精神病。”王超勇神神秘秘地说。
罗秋天不敢相信地:“这是真的吗?她要是有精神病,那肯定是自己跳楼自杀的。”
王超勇却摇摇头:“可市刑侦大队的人仍在调查赵月静的死因。今天白天,又有好几个警察在树林那边搜查,也许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吧。”
“警察在树林那边搜查?”罗秋天禁不住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什么,一听到“树林”两个字,他就变得有点神经质。
“对了,出事那天早晨,你真的没看见有人从后门出去吧?”这话王超勇像是随口问的,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却是严肃的。
“啊,怎么会呢?后门是锁着的。”罗秋天忙说。
“这些天你就从来没打开过?”王超勇话里有话地句句紧逼。
罗秋天不由得一阵心虚。也许王超勇早就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他在心里暗自思忖着。可是,即使王超勇手里有了什么把柄,他也不能承认。他认准了一条“真理”:只要咬紧牙关,死不认账,警察就拿他没办法。
想到这里,罗秋天便很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干吗要打开后门呢?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罗秋天这样说着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
王超勇笑笑说:“那就好。我就担心你一时疏忽,出个什么差错。你知道,像咱们这种没有根底的家庭,能找到这么个饭碗实在是不容易。要是饭碗砸了,恐怕连个老婆都找不到,惨不惨啊!”
罗秋天也跟着咧了咧嘴。他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蒙混过去了,不料,王超勇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
“我也不是无缘无故这样问你。昨天,一个姓马的警察来值班室问我,出事的晚上,后门是否被打开过。”
罗秋天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有些急切地:“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不知道。”
“你不该这么回答。”罗秋天不由怒火万丈,“你明明知道后门是锁着的,怎么能回答不知道呢?你这么回答,就是不负责任,是对自己的同事不信任……”
王超勇惊讶地看着突发无名火的罗秋天,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打断他的话,为自己辩解说:“你今天是怎么啦?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讲理?警察向我问话,我不能像平时那样信口开河,尤其在没跟你敲定之前,我更不能瞎说一气。我没说后门是开着的,我只是说不知道,我也真的不知道你究竟开没开后门。后门是开的还是关的,这该由你回答,我不能代替你。你要知道,对警方讲假话是要被定罪的。”
王超勇的话句句在理,这些听似平常的话,却像钢针般扎得罗秋天直想喊叫。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不至于狂跳起来。他不想在王超勇面前失态,可是,失态的场面还是发生了。为了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也为了打消王超勇对自己的怀疑,他佯装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低着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王超勇见状,又不紧不慢地说道:“秋天,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不信任你,但这种事有半点不实之辞,就要惹大麻烦。你别看我平时愿传些小道消息,可大事上我不糊涂。对警方的调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咱心里没鬼,怕什么!”
罗秋天哭丧着一张脸,没有吱声。
王超勇走后,那种有罪的感觉复又袭上罗秋天的心头,缠绕得他魂不守舍。
外面的天已黑了下来,深秋的寒风在黑暗中肆虐着,无情地敲打着值班室的门窗。
然而,此时罗秋天的心已麻木了,对于已浸染进屋内的巨大无边的黑暗,对于被秋风敲打得砰砰作响的门窗,他都浑然不觉了,他没有开灯,只是呆坐在黑暗中,想着出事那天早晨所发生的一切。
完了,全完了,他用两手撑着脑袋,绝望地在心里呼喊着。现在,他所要承担的责任不再是一次小小的违纪,更不是失去饭碗的威胁,此前,他所担心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而眼前他将要面对的则是法律的制裁。因为,他放走了一个杀人犯,身为美林花园的保安,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凶犯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了出去……而且,在警察讯问时,他又讲了假话——违纪加违法加说假话,数罪并罚,等待他罗秋天的只有蹲监狱了——想到这里,罗秋天真想大哭一场……
就在罗秋天惊恐万分地站在值班室门口,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外。
“秋天,秋天,你在吗?”黑影边焦急地敲打着门板,边喊道。
是父亲!罗秋天慌不迭地打开电灯,然后,又赶紧把门打开。
“爸,你怎么来了?”父亲一走进门,罗秋天就紧追着问。
电灯光下的父亲是一脸的焦虑:“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父亲同罗秋天面对面站着,两眼定定地瞪着他,“我和你妈都吓坏了。我下了公共汽车,是一路跑着来的。”父亲上气不接下气地边说边用手抚着胸口。
“出什么事啦?”
“刚才那个男人,就是前几天给你留手机号码的那个男人又来电话了,说是务必让我今天晚上找到你,务必让你在八点钟之前给他回电话,他还说你要是耽搁了时间,恐怕会性命难保。秋天,你到底惹什么祸啦?”
“我好好的。我能惹什么祸啊!”尽管父亲的话已让罗秋天浑身颤抖,但他还是硬撑着说,“那人是放屁,吃饱撑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这不是犯神经吗?”
父亲仍是半信半疑地:“你不认识他,他怎么知道咱家的电话号码?再说,你跟他无冤无仇的,他干吗要跟你过不去?”
“咱家的电话号码就在这桌子上放着,知道的人多着呢!这还用问吗,那人是神经病!”
“你怎么知道他是神经病?这么说你还是认识他的!”父亲把罗秋天的话当了真。
父亲的话提醒了罗秋天,他索性顺着父亲的思路,将这个弥天大谎撒了下去:“我的确不认识他,不过,我知道他是个神经病。他家住得离美林花园很近,我常看见他,也常听人说,他愿给人打恐吓电话,因为他是个神经病,警察拿他也没办法。爸,你就放心地回家睡觉吧,真的,屁事没有,咱不理那神经病就是了。”
父亲见罗秋天言之凿凿,也就不能不信了:“要是真的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唉,刚才真把我给吓坏了。”父亲如释重负地说。
罗秋天将父亲送出门外,看着父亲走远后,便急不可待地从挂钩上取下小便门的钥匙,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