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医院的病房沉重的像一间牢房,虽然洁静却到处漂荡着一种死气,而周围的气氛阴郁如窗外的天空,压抑而沉闷。在这种沉重的环境里,我卑微的生命第一次引起那么多人的重视,亲人、朋友,甚至领导同事。在大家一遍又一遍的寒喧和安慰里,我感到世间原来还有那么多的人没有忘记我,或许应该说也惟有这时我才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对此,我不知道应该感到欣慰还是更觉得凄凉。
前夫看到我的情况大为好转后,便开始恢复了上班。偶尔他会带来女儿在我的床前一块玩耍。每每此时,当年那曾经有过的家庭幸福,曾经体验的天伦之乐便恍如昨日,历历在目,我负载过多的良心便会在这种如梦般的亲情里产生深深的自责。而当他们的身影和笑声一旦从房间里消失,从眼前飘走,脑子里便会在瞬间重又被那种痛苦的回忆所占据,从而使我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似乎刚才的笑声和欢乐以及曾经拥有的家庭和幸福已经是前生前世。而我自己便会在这种糊里糊涂意识里,感到躺在病床上的那个昏昏沉沉的我更像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是的,像我这样的女人,一个像我这样没有自制力,又没有廉耻的女人,真得不如死去好。我真得这样认为。
到现在我仍然难以解释清楚,那个夜晚,我是如何在那一瞬间下决心要重新接受司马啸的。但是当我迈出网吧,当我从出租车走下,走过我熟悉的楼道,看见我的门上那个大大的福字时,我才清醒过来。我也想起了我曾经发过的如果我与司马啸联系让雷电劈死的毒誓。就从那时起,我对自己的痛恨使我每遇阴郁天气便希望雷电能劈死我以惩罚我的罪孽。但是,那个春末夏初,甚至整个夏季,虽然有过多次风雨,多次雷电,我始终没有遭到报应。
窗外天空又一次阴暗下来,使我再一次想起自己的毒誓。当女儿的笑声还在耳边回响着,丈夫忧郁而宽厚的脸仍在脑中浮现着的时刻,我感到了一种疲倦和一种沉重的睡意。正当我在发下的毒誓和浓重的睡意间徘徊和挣扎时,我隐隐约约听见一种有节奏的声音传过来,朦胧中我的意识触角一下子变得灵敏了。这种节奏声不紧不慢地、时有时无地、时远时近地在耳边轻轻震荡着,我想那或许是灵魂的脚步,或者应该是上帝的脚步吧。我想,他们终于来惩罚我来了。
我用力集中我的智力想弄清楚它在哪里。它或许在屋内、在房顶,或许在窗台上、在墙上,在某个角落里正在徘徊,正在思索吧。我想,如果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我做的孽我别无选择。我在心里充满虔诚地祈求着,让我看见你吧,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我用力睁开疲惫的眼睛,像怕惊扰正在咬钩的鱼似的,连眼球都轻轻地转动,我从天花板上看到对面的墙上,从墙上看到旁边的地上,再看到斜对着门上,再看到窗台上,然而似乎眼前一切如旧,看不到任何迹象。我突然感到自己有些好笑,我是凡人,怎么能看见它呢?我重新闭上了眼睛,这时那种不紧不慢的节奏终于又在耳边响起。我终于听明白了,那是床头柜上的小钟表。一丝失望便如严冬的冷气幽怨无声地浸入肉体,渗入心脾。我不禁难以自控地哆嗦了一下。看来仍然没有神灵来惩罚我!
那个夏季就在我的痛悔和惴惴不安中突然降临了。两场风刮过,燥热的天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周围的一切顿时陷入一种杂乱无序的状态中。丈夫自从那次对我的暴虐后,一度变得愧疚不安过,特别是当第二天,他看到我身上的伤痕时,曾经抚着我的伤疤满怀内疚地眼圈发红。我也曾为那个晚上给司马啸的电话,尤其是我写得那封情真意切的信后悔了好一段时间。但当理智重新找回,一切步入秩序,我再次下决心忘却这一切,结束这一切。我开始强制自己忘却司马啸,强制自己不再想起司马啸。我想或许他会从我的怠慢中忘了我。
在我的努力下,丈夫的伤口真得像王真强所说的似乎在慢慢愈合。但是有一点却加重了我的担心,因为丈夫似乎变了许多,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这一点连婆婆与妈妈都感觉到了。我想或许人经历了沧桑都会显得老成罢。这一次的打击对像丈夫这样的男人也许的确有点过于残酷。
一切都似乎回到了原来的秩序中。丈夫又一心扑在了工作上,并在最近一次生意的成功中得到老板奖励的二千元红包,丈夫便用这笔奖金为我与女儿各买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女儿期末考试又得了全班第二名,还拿回了奖状。全家人为此又出去庆祝了一番。重新得来的这美好而温馨的生活,不由得使我倍感珍惜。我除了上班便是每天按时回家做家务,伺候孩子老公。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单调,我又在自己的家——单位的两点一线上,像一个沉年老织布机上的一把梭子,没有任何偏离地沿着自己的轨道循环往返。虽然看不见何时是尽头,但在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后,我已经学会强制自己甘于寂寞和安于现状了。尽管外面的生活精彩纷呈,尽管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我却像往日一样,以一副蜗牛的恬静姿态蜗居于我的小圈子里。
司马啸似乎感到了我的冷淡,再也没有打过电话给我,当然我的手机再也没开过,而他又很知趣地不打家里的电话。在这种没有联系的状况下,我的学者似乎在一步步的远离我,而那场恋爱就像清晨来临时天空的星星模糊起来。只是在一些丈夫应酬忙碌而不在家的夜晚,在孩子沉睡梦里咿呀的深夜,或者在一些落雨而有风的时候,我会在脑子的深处忆起一些司马啸的事情,想起他的柔情的声音和气息,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便会被重重地拨动,心里便会因痛苦而掀起一些滔天海浪,奔流出一些因思念而伤感、因失去而疼痛的泪水。但我知道我的生活已经失去了他,失去了今生惟一一次让我惊心动魄、魂牵梦绕的爱情。
又是一个平凡得没有任何特殊迹象的日子。我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同事们都出去逛街了。桌上那几张报纸上值得看的新闻被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就连那不值得看的内容我也几乎看遍了。一双迷茫的眼睛便不知投向哪里,脑子昏昏然似处于一种睡眠状态。这时窗外树梢的蝉声不知何时闯入双耳,高亢、嘹亮,既没有停顿,又没有高低。就像有一根金属线一头拴在蝉身,一头串进我的耳朵般,滋滋啦啦,刺激得耳朵又痒又痛,心里又烦又燥。我一直奇怪这种动物怎么会如此神奇,没有间歇地、不知疲倦地叫着呢?就像我办公桌前电脑主机里机器的声音。我突然就感慨起来:当我忙着的时候,我是听不到蝉声的,但当我百无聊赖时,便会有外界的东西闯来。我想是否我的婚外情也是如此?是否它也只是我心里空虚时寻到的一种精神刺激?就这样,我又想起了我那短暂如昙花一现的婚外恋情,眼眶便不由得潮湿起来。当我意识到自己再次陷入这种相思时,我迅速地像往常一样将这种情感拼命压抑起来,然后,起身走在窗前寻找一种转移注意力的东西,以调整好自己的思绪。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我走回桌前,懒懒地接电话。当电话里的声音响起时,我没有准备的心突然哆嗦了一下,因为那个电话里的人在叫我的名字,声音非常熟悉——那是司马啸的声音!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声音的。我迅速地回忆着我是否告诉过他我办公室的电话,但我最终还是确信了我没有。
他迫不及待地说,我现在就在你的城市。原来,他是放假后去海边休假回来,临时决定绕道来看我的。他兴高采烈地说,没想到你的电话很好找的,你的人也很好找的,我一直害怕会联系不到你的。
他一往情深地说,看来我们就是有缘人。
手拿话筒的我一瞬间感到意识里一片空白,像做梦一般,不知怎么回事儿。嘴里便结结巴巴:你……你是说你来了,我……我怎么办呢?我做什么呢?
他哈哈笑了起来,我吓着你了吗?你什么不用做,你就打车过来吧,让我先请你吃饭。
他说完宾馆名字和房间号便挂了。我站在原地足足两三分钟,不知所措。我再一次看看电话,回忆刚才所有的谈话和情景,当我确信是他来了的时候,我的腿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开始哆嗦起来。我脑子的第一反应是,我要回家换漂亮的衣服,我要回家打扮得漂漂亮亮。于是我迅速地拿起自己的东西,锁上办公室的门冲了出来。冲到二楼时,正好与领导走个碰头,他阴着脸冲我冷漠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他一定是嫌我下班早了。我根本顾不上这些,我只是一个念头地往家冲。
当我冲到五楼的家里时,我已经气喘嘘嘘。母亲与女儿不在家,他们一定是出去了。自从女儿放假后,我便让母亲住了过来。我冲进卫生间迅速地洗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化着妆,最后在左挑右选中穿上了一套白底点缀隐约可见小蓝花的套裙。在这件套裙里我显得年轻、素雅、洁净,一副淑女状。
然而,我还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当我拿起包,最后向屋子望了一眼时,我突然看见了客厅里重新挂好的婚纱照——上边的丈夫正微笑地看着我。我一下子想起了丈夫。到现在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不能再随便见司马啸了。我不知道这次赴约结果会如何?刚刚苦心换回的家将再次面临什么?我记得我不止一次发过誓的,我记得我发誓不见司马啸的。怎么办?这些问题的出现一下子使我感觉头大了起来。望着丈夫的照片,刚才那种赴约的劲头一下子像触礁的船搁浅了。我只觉得心慌意乱,浑身无力,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能动弹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只要见了他,我肯定会失去理智的。可是,我怎能忍心让他失望啊!他在等着我呢,或许还很心急呢!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仍然没有主意,我的心随着时间的飞逝越来越烦燥不安,我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站起,坐下,站起,又坐下。我到底怎么办,怎么办?
有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站在门边。妈妈带着女儿开门后第一眼就注意到我这副出门的打扮,便劈头问道,你要出门?
面对妈妈的提问,我不知所措地结巴起来,然后出乎意料地说,是的。于是在没有搞清怎么回事的时候,我真得从妈妈与门的夹缝里挤了出去。门在我的身后砰然关上了。我站在门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我已经出来了。既然如此,我就去看看司马啸,或许不会有什么,我总不能让他连见我都不见吧!于是我一路自我安慰着,一路替自己寻找着理由,打车到了他住的宾馆。
当他给我打开门的时候,我一眼看到那双柔情得让我心碎的眼睛,几个月来一直压抑着的感情瞬间便膨胀起来,然后泪水似决堤一般倾泄而出。他一把抱住我,将我整个抱了起来。我听见他的呢喃声,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像一只可怜的小狗在他的怀里蜷缩着,尽情渲泄着我的思念的泪水,渲泄着我的难言的痛苦。一切都处于疯狂而无理智的世界里,我的泪水,他的欲望,我的颤栗,他的呻吟。他的吻一遍一遍印在我的脸上、脖子上、耳朵上,他的手从缓慢的抚摸到焦急的搜索,我被他的激情燃烧得不能自已,整个身体似乎都灌满了情欲。我们互相撕扯着对方的衣服,互相寻找着对方的衣扣,像两只扭打着的狮子般气喘嘘嘘,一边发出可怕的嘶咬声,一边纠缠着绞拧在一起……世界在眼前变得越来越狭小,心也变得越来越简单,我们似乎走进了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无需责任,无需义务的世界。一切都是如此简单,只有原始的我们,和我们的原始的性欲。就像伊甸园里只有亚当和夏娃一样,我们尽情享受着我们的两人世界的快乐和痛苦。
有两束光线从窗帘缝隙射来,白白的有些耀眼地照在司马啸喘息未定的身上。他伸过手来,摸着我的脸,柔情四溢地说,你这个女人,怎能让人放得下?
30
已过了中午饭时间,我们重新穿戴整齐走出房间。长长的走廊里静无一人,司马啸于是大胆地伸出手臂搂住了我的腰。
他低头轻轻地说,你让我心疼,你知不知道。我抬起眼睛,看到他眼里一片爱怜。他说,你的腰太细了,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一会儿要多吃点。
电梯里也只有我俩,我感到很幸运。或许是做贼心虚的感觉,我仍然怕撞见人。尤其是这座宾馆是一座集娱乐、餐饮、商住于一体的大型商厦。据我所知,我周围的朋友、同事、亲戚,甚至我丈夫和他的朋友、客户都喜欢来这里,这无疑更让我提心吊胆。但是,既然他住在了这里,我也只好抱着侥幸的心理祈求上天保佑了。
从电梯出来,楼道里仍然幽幽暗暗,从美丽的壁灯和顶灯上发出的光线朦朦胧胧似罩在一层雾中。远远地走来几个人,但所幸的是在碰面之前,我们已拐进了去餐厅的楼道。我心里不禁想道,看来今天比较幸运,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然而我还是庆幸得太早了。当我们刚走进餐厅时,我就发现餐厅里仍然是熙熙攘攘,就餐者似乎比就餐时间少不了多少。有忧伤的音乐声传来,我辨认着这首熟悉的曲子。那是一首黑人女歌星惠特尼的《我永远爱着你》的音乐。优美、伤情,震憾心灵。走在司马啸的身边的我正在专心欣赏着这首美丽的乐曲时,我眼角右边余光突然感到在不远处一桌人里有一张熟悉的脸。
我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再一次瞟过去,确是熟人,是王真强。于是急忙转到司马啸的前边,走向一个靠柱子的坐位,那个柱子正好挡住从那个方向射来的光线。
又是那句话:越怕什么,越是有什么。在我们的菜刚上来时,那边的桌席便散了。他们离席向外走时,由于角度的变化,他很可能看到我。我四处张望着,寻找脱身之计。我看见卫生间的标志正好在我们的身后不远的过道边。我迅速站起,将一个背影留给大厅。我想如果他看过来,也绝对认不出是我的。但我的算计仍然是错了。当我刚从卫生间走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卫生间门口不远处的王真强。他头发油光,一脸暧昧的笑容,很明显他是在等我。他走近我身边,一股难闻的酒气横冲而来,我下意识地用手将鼻子挡了挡。
你的情人?他露着白白的牙齿说着,几乎同时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我感到有些羞愧与恼火,便冷淡地说,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他哈哈笑了起来,很宽容地说,好吧,与我无关。但与你的家庭有关,你别忘了。
我无可奈何地说,对不起,我得过去了。
他不停地打着隔儿,断断续续地说,我也过去一下,我想认识一下你的朋友。
在我还没来得及阻止时,他竟然走在我的前头了。我不知道他是喝多了,还是故意的。因为这与他平时的一副绅士风度大相径庭。这简直让我有点莫名其妙。我迅速地走到他的前边,给司马啸一副我带他引见的样子。
司马啸也大吃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王真强一面不停地打着嗝儿一面自我介绍着,我与她是老乡,很熟悉的。司马啸也自我介绍了一下。当王真强听说他是老师时,兴奋地说着,你带研究生吗?我有个政府部门的朋友一直想上名牌学校的研究生,你给辅导一下,好不好?那天我带他去拜访你……
王真强像一个没有眼色的小孩般,自顾自兴高彩烈地呱呱不停说着,还自作主张又向服务小姐要了两瓶啤酒。对面的司马啸一副不急不火的样子,很有涵养地听着王真强的东拉西扯。开始我觉得王真强只不过是好奇地要看一下我的情人而已,顶多会象征性地寒喧一下便会离开,但两杯酒下去,他仍不停地劝酒,不停地说话,还偶尔说几个笑话,自顾自地哈哈大笑。
我觉得越来越别扭,心里有一股无名之火也开始窜升,我几次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我希望他能感觉到他已经不受欢迎了,但他似乎没有任何察觉,也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于是我迅速地低着头开始猛吃,当我吃饱时,我一边擦着嘴,一边用眼睛只对着司马啸说,吃得怎么样了,我们离开吧。
我们站了起来,有服务生拿着账单过来,司马啸刚拿出夹子,王真强便强硬地说着,你是我老乡的老师,这顿饭我请了。他拿出他的一张烫金的卡片,说他只要记帐就可以的,他每年在这里饭费和房费是很多的。一直文温尔雅的学者终于脸露愠色了,王真强总算还有点清醒,怏怏地说,那好,一会儿我做东打球儿去。
球,我没有打,但司马啸实在架不住这个王真强的狂轰乱炸,被他带去了。我想这或许就是生意人的风度——当他要结交谁时,会施尽各种手段的。我窝了一肚子气,但又不好发作,我分明看到分别时司马啸眼里流露出的依恋,但我实在不能再与王真强纠缠下去,我想我或许会对他会发火的。如果那样,我会让司马啸失望的。
走到街上,一下子如进了烤箱,浑身如火烤般,毛孔迅速张开,一瞬间便出了一身汗。直到这时,我的头脑才正常起来,对司马啸的激情开始像潮水般退去。也直到这时,才想起了丈夫,想起了自己的誓言。站在街头太阳的烧烤下,我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可救药。我对自己的行为已经无话可说,只有祈求上天能再一次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一次羞惭地告戒自己,只要这次能保住秘密,让我赢得丈夫,我甘愿接受惩罚,再也不与司马啸联系和接近了。
正是上班的高峰,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都急匆匆地在太阳下拚命蹬着自行车,个个挥汗如雨。附近街上十字口的钟表已指向近三点,该去上班了。但我真不想去。到这一刻我想的还是我应该与司马啸在一起的,并因此而恨王真强。
就在我站在街头犹豫着是否上班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梁丽。她正茫然地站在一家商场门口看过往行人。我穿过马路,绕过商场前那壮观的自行车阵,一面高喊着她的名字来到她身边。然而,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竟然没有发现我,也没有听见我!
我再一次高声叫着,她终于像惊了梦一样回过神来看见了我。我好奇于她的神态,劈头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呢?然而,她的回答竟恍惚如刚才她的神态,她说,我?我干什么呢?
她扭过脸看着我,足足有二分钟没有说话。有两个年轻男女从我与她的中间穿了过去,女孩的长头发随着风飘到了我的脸上,我一时间感到脸颊处发痒。当我再次面对梁丽时,我吓坏了,因为我发现她的眼睛里竟然蓄满了泪水。
我吃惊地问道,你怎么啦?
她没有说话,代替说话的是眼里的泪水流了出来,并且越流越多,成串成串,不停地流淌着,然后她开始用手捂着脸哭泣。我慌乱不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有过往的行人开始注意到我们,从我们身边走过去的人也纷纷回过头注视我们。我把她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等着她止住哭声。
她终于说话了,她说,她看见丈夫给一个女人买衣服,她看见丈夫搂着那个女人的腰,她还看见丈夫与那个女人一块打车走了……她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话。
我明白了,她的梦终于醒了!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因为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这种鬼门关,只有让当事者自己去闯吧。因为我已深深地体验到了。
那天天黑的时候,我把她送回了家。临走的时候,她已经平静了下来,她告诉我说,她要好好考虑考虑,她相信能处理好。于是,我放心地走了。
司马啸走后第三天,给我发了一封信,不是电子信件,而是一只公文似的牛皮信封装着的信。因为我已告诉他信箱已经用不了了。我拿着他的信,激动万分。我一面剪着封口,一面猜测着信的内容,不知什么原因,第一次从邮局收他的信,我的心里竟然滋生着一种莫名的伤感和不祥。
办公室里的人们正聊得热闹,我拿着他的信只好偷偷地躲在卫生间里悄悄读着。
云:
心情很糟,不知说些什么。世间的事总是难以预料,在命运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感到无能为力。其实我们只不过是命运抑或是上帝早就安排好的棋子,我们的路也早已于前生注定。
如果今生命中注定如此,我已无话可说,只想最后问一句,来生还能否遇见你?
珍重!
啸于零点四十分
双脚跨着马桶,闻着厕所里的臭味,听着旁边两个女人的对话,我几乎伤心欲绝。我知道这一定是他的决别语言。想到这里,我一下子哭了起来,泪水哗哗地从眼睛不断涌出。尽管多少天来,我挣扎在丈夫与情人之间,每当我看见丈夫与女儿时,我多少次下决心要了断这段对我来说有点奢侈的感情,但当了断真的明明白白地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时,我突然感到一种透彻心肺的疼痛。我知道我不能挽回什么,也不应该再留恋什么,不然所有的决定又都会前功尽弃。在下班后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我睁着一双模糊的泪眼,给他写了最后的一封信,也是第一封用纸写就的信,以回答他的问题。
心很痛,不能再说什么。世间的事或许本来就如此。
如果苍天有眼,我在来生的路口等你,如果命运允许,我在来世你成长的路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