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曲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白天,她完成了三台手术。

家里冷冷清清。曲慈累得连做饭的力气也没有,脱了鞋直接倒在了床上。

她忽然想起上星期还有白正林回家换下的几件脏军装没洗,咬咬牙,又爬起来,把军装放进洗衣机,灌上自来水,转动开关。

曲慈擦干手,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将身子斜靠在沙发上。

对面墙壁上,是一张放大的全家福。相片上,丈夫和自己拥着儿子站在警犬基地的门口,三人穿着军装,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可是在阳光的背后,仅仅只是阳光吗?

曲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胧中,她穿着一身旧式陆军军装,胳膊上缠着印着红十字的白布,来到了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草地两旁是陡峭的峭壁,不远处还有望不到边的茂盛树林,隐约从峭壁的另一侧传来轰隆炮声和枪声。

“小曲军医!快来!又有一个伤员!”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曲慈愣了一下,转身,看到身后的空旷草地上扎着七八个绿色的野战帐篷,每个帐篷上都醒目印着巨大的红十字,帐篷内人影憧憧,抬担架的士兵和护士们进进出出,穿梭于各个帐篷之间。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军医正在冲她招手,“快来搭把手!”

曲慈立刻跑进帐篷。

“夜歌!夜歌!”

帐篷内,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男人躺在手术台上轻轻地喊,他的脸上满是炮灰和泥土,身上的军装被弹片划得破碎不堪,一条受了重创的大腿耷拉在手术台边缘。曲慈忙跑过去,把他的腿抬上手术台。

“小曲,快,伤员需要紧急输血!”军医对曲慈喊道。

军医和另外一名男卫生员正用剪刀飞快地将他的衣服撕开,曲慈脸微微发红,手下却不停,她翻看着伤员的衣领,衣领上的字迹已经被汗水和血水冲得模糊不清。曲慈弯下腰仔细辨认,终于看清楚了这几个字。

“姓名白正林,血型B。”

她迅速拿起一瓶血浆,吊在支架上,将静脉针头插进伤员胳膊上的血管。

“夜歌!回来啊!夜歌!”男人含糊不清地说着一些话,但曲慈却只听清楚夜歌这两个字。她当时在想,“夜歌是他什么人?战友?亲人?还是爱人?”

曲慈一边调整血浆流速一边细细打量这名伤员,高耸的鼻梁,锋利的唇线,宽阔的额头,极具雄性气质的五官搭配在一起,就是天生的一张军人面孔。这人有点儿面熟,好象在哪里见过。

军医给男人打了麻药,他在念了几十遍“夜歌”后终于沉沉睡去。

两个小时后,手术完毕。

军医从男人体内取出了19块大大小小的弹片。曲慈想,他可真是条硬汉子,19块弹片啊。她不禁多看了还在昏迷中的男人两眼。恩,这个男人叫白正林,24岁的曲慈悄悄记下了。

军医摘下口罩,松了一口气,说,“小曲,出去喝点水吧,伤员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曲慈舔舔干燥的嘴唇,走到帐篷外。

帐篷外站着K军区第863师的6位军官。

曲慈愣住了,师长、政委、副师长、副政委、作训科长、宣传科长全站在草地上,六个人静静地站着,小心翼翼地向帐篷里张望,好像怕惊动了伤员。

这个叫白正林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曲慈惊呆了。领导们都来了,那他的战友们怎么不来?

宣传科长把她拉到一边,嘱咐道,“师长特别要求一定要将这名伤员治好,不能让他牺牲,他是英雄!”又补充了一句,“太惨了,在侦察连全打光了,就剩他和一只犬了,他带着犬把776高地守了6个小时。”

曲慈一听,脑袋顿时蒙了。一个人,一只犬,守了六个小时的高地?这是神话啊?

宣传科长又补充了一句,“那只叫夜歌的军犬也是英雄。”

突然,一声沉闷的响动从帐篷中传来。

曲慈一下子被惊醒了,她睁大眼睛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刚才在做梦。

那声沉闷的响动来自厨房,原来是自动洗衣机停止转动的提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