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雅在被窝里打着电筒记完每天必记的日记,惬意地吁出一口气。春天到来了,她觉得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擒敌拳、绳降、战术、排爆、驾车、射击等等,她都是优秀,无线电和外语更不在话下,是新兵中的尖子,她感到她在向自己选择的人生接近,她在用自身的锻铸,实践着要为徐家的历史画上一笔鲜红色彩的目标。就是由于这个目标的时时激励,什么苦啊累啊,什么险啊难啊,她才能以超常的毅力忍受下来,仿佛这是在为历史上当过叛徒的爷爷替无辜牺牲者还债,天经地义,应该如此的。

她满足地闭上双眼,刚进入似梦非梦的模糊状态,窗外尖厉的哨音划破夜空,值班军官的大嗓门喊了起来:“各区队全副武装,紧急集合!”

徐文雅一跳就弹下床,宿舍里已经乱了,只听沙学丽在问朱小娟:“班长,又是演习?”朱小娟道:“赶快,不要啰嗦!”

在大操场上集合完毕,徐文雅一看疾步走来的强队长和教导员都戴着钢盔,而且一排运兵的汽车正在大铁门那边发动,她双眼兴奋地一亮,小声向身边的耿菊花道:“真要打仗了!”耿菊花的身子明显地一抖,但还是兴奋地“嗯”了一声。铁红和沙学丽也听见了徐文雅的话,表情上都有点不知所措,嘴里机械地重复道:“是真、真的打仗了……”

强队长全副武装站在队列前讲话,“同志们,”他目光炯炯,环视着他的兵道,“接上级通知,群升街发生一起银行抢劫杀人的特大案件,命令我部,马上出发,配合公安,实行设卡堵截抓捕任务。各区队的任务,一会儿我具体布置。现在,各班领取弹药、警械、给养物品和战伤自救用品,准备通讯工具及攀登、堵截器材,检查手中武器,进行战斗编组。各班班长,听明白没有?”

队伍中的各位班长大声回答:“明白!”

强队长道:“好,全体干部,马上到我这里开个会。”

半个钟头后,领到任务的特警队一区队一班的女兵已开赴城东高速公路三号桥的执勤地域,公安方面的一个刑警小组与她们一起。在朱小娟和刑警队戚副队长的布置下,一套八八式阻车路障傲然横在桥北路当中,停在一旁的警车顶上的警灯闪烁,堵截组的士兵随时准备堵截可疑车辆,掩护组的士兵伏在公路两侧的有利位置上,随时准备火力支援,而检查组的士兵警惕地执行着检查使命,向过往车辆的发令声短促而威严。

然而在这些威严而忙碌的身影里,却看不见一班四个新兵的身姿,原来她们被副班长带领着,坐在离一班的值勤地域两百米远的一座公路小山包后,担任机动。老兵都知道,分派给新兵这个任务,实际上含有照顾意思。

徐文雅、沙学丽、铁红、耿菊花,还有带队的副班长,五人头戴钢盔,荷枪坐在地上。副班长的对讲机里不时传来朱小娟的声音,询问几个新兵的情况,副班长的回答总是老一套:“101,这里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沙学丽突然举手:“报告班副,我要放便。”

“又来了,”副班长嘀咕,这已经是沙学丽第三次上厕所了,“好,快去快回。”沙学而向树丛后跑去。

铁红也慌慌地举手道:“报告副班长,我、我的……也胀了。”副班长不满意道;“这么点情况,就把你们吓成这样。等她回来再说。把你们安排成机动组,已经是给你们留面子了,还这个熊样子,也不想给自己争个脸。”

耿菊花拿着吹管,痴痴地把玩着,不知在想什么。

沙学丽在土坎后一声尖叫。副班长赶紧跑过去:“怎么,怎么了?”沙学丽心慌万状地跳着脚道:“一个东西,跳到我屁股上来了!”耿菊花跑来,一手从沙学丽肩上抓到一只蚂蚌,两指一捻,捏成肉浆。沙学丽既佩服又胆怯,眼睛都不敢看一下。

回到大家蹲坐的地方,副班长问:“刚才哪个还说要放便的,去。”

“我现在,”铁红忸怩道,“拉不出来了。”副班长厉声道:“真是!你们也该给自己争个脸呀。”

徐文雅偶尔一低头,发现铁红的裤脚管在微微抖动,她一低头,发觉自己的裤脚管也在抖动,再一看沙学丽和耿菊花的,都各有紧张的抖动。她的视线转到副班长的裤脚上,令她大为惊奇的是,副班长的裤脚管也有微微颤抖,原来她与她们一样紧张。

徐文雅突然开口:“有一个人,有一天被传唤到法院,因为他骂邻居是猪,被罚款200元。”副班长莫名其妙道:“等等等等,你干什么?”徐文雅一笑:“报告副班长,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副班长想了想:“那就……继续。”

“那个被罚款的人不服,他说,法官大人,上次我同样骂别人是猪,你只罚了我150元啊!法官说,很遗憾,这我无能为力,因为猪肉涨价了,所以这次罚200元。”

除了耿菊花。所有的姑娘都笑起来。

耿菊花痴痴地:“骂一句猪就罚那么多啊,我们乡下经常骂猪呢,那可永远富不起来了。”

众人又大笑,紧张的情绪无形中得到缓和。

副班长笑着看一眼徐文雅,终于明白了徐文雅讲故事的用意,说道:“嘿嘿这办法好啊,真好,可以使人不紧张。喂,谁接着再来?”铁红来了兴趣,也道:“我也讲一个,书上看来的。说是有个老公兴高采烈地对老婆说,总统给我打电话了。老婆一听都兴奋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赶紧问,老公哎,总统都给你说了些什么呀?老公告诉老婆,总统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打错了。”

几个姑娘,包括副班长,都笑得前俯后仰。

就在机动组的女兵们开怀大笑之时,抢劫群升街银行的两名罪犯乘坐的出租车已向三号桥方向疾驶而来,高个儿的罪犯坐在后座,紧抱着装在旅行包里的347000元人民币现金。矮个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用枪管抵着出租车司机的头。通过车前窗可以看见,转弯的路口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很快逼近。

可是一转过弯道,两个罪犯就明白前面是死路一条,就像先前他们在其他几个方向遇到的一样,只见阻车路障横在公路中央,荷枪实弹的武警和刑警在各个位置上监视着,真是插翅难飞啊。

没容他们想出对策,前方两道车灯骤亮,红光闪烁,晃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两名警察威武地站在路当中,举着夜光指示棒高声喝令:“停车检查!”

出租车里的罪犯无计可施,跑哪个路口桥梁都是这个阵势,难道天要灭我吗?副驾驶座上的矮个儿发疯地大喊:“冲过去,冲不过去就他妈同归于尽!”

后排高个儿的鼻翼边显出一丝阴险的笑纹:“不,我还不想拼他个鱼死网破呢,谁说我们就一定会死?”他摸出一枚手榴弹,随时准备向外边投掷的样子。

路障外,看着不听命令的出租车,一个公安向天鸣枪:“砰砰!”出租车还是向前猛冲。朱小娟眼里射着寒光,平端起微型冲锋枪,一扣扳机,一个点射打出。

出租车的右前轮冒出青烟,砰的爆胎了,出租车向右一拐,颠簸着冲下公路。

戚副队长一惊道:“糟了!”朱小娟向三轮摩托跑去,一边大喊道:“你向指挥部报告情况!”戚副队长道:“你呢?”

朱小娟不答话,发动摩托,一个急甩头,尾随着冲下黑暗的公路的出租车。

戚副队长用对讲机指挥着部队:“女特警各组原地坚守,任务不变。刑警队的上车!”两辆警车呼啸着,向山下飞奔而去。

距此两百米的小树林内,枪声惊住了正在说笑话的女兵,不一会儿,朱小娟的命令也通过对讲机威严而清晰地传来:“罪犯顺公路由北向南向你们的方位逃来,我命令,机动组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听候指示。”

沙学丽和铁红紧紧地往副班长身边倚。副班长道:“你们干什么呀,把我挤得都冒汗了。”两个女兵这才发现自己的窘态,赶紧不情愿地挪开。

铁红的声音有点发颤:“真、真的向我们这儿来了!”沙学丽举手道:“班副我尿又、又胀了。”副班长气得大喝:“铁红,沙学丽!这是打仗,是真刀真枪的考验,谁到时候要丢我们女兵一班的脸,我就叫准吃不了兜着走!听明白没有?”

女兵们一起;“是。”耿菊花的胸脯挺得最高。徐文雅沉着一张脸。副班长又道:“再检查一次武器。”女兵们查看着枪械、警绳、弹匣、自救包。

沙学丽哆嗦着手,她也奇怪,怎么平常灵活自如的双手现在就是不听使唤了。她在把一个弹匣往弹带里插的时候,不小心滑到了草丛里,紧张万分的她却根本没察觉。

朱小娟骑着摩托一路狂追,树枝横扫而来,她一边避让一边通话:“机动组马上向山下迂回,在下边公路七十五公里界桩处设伏拦截!”

副班长道:“是,在公路七十五公里界桩处设伏拦截。”她向部下发令:“间隔三步,成一路跟我来!”

五个人拉成一线,跌跌撞撞地向坡下跑去。

出租车在树林里颠簸着乱闯,车里的人不时嘶叫着,一个险情接着一个险情出现,不是撞上石头就是凭空腾飞,但车子仍在向下疾沿着。

朱小娟的驾驶技术高超,树枝抽着她的脸,在几个断头崖处似乎就要倾覆了,一瞬间后,却被她甩在身后。

上山的公路上,飞驰着几辆警车,强队长坐在其中的一辆里,拿着对讲机喊着:“……你们一定要保证我的女兵的安全,拜托了!”

下山的公路上,也是几辆警车亮着警灯在路上疾驰,戚副队长向着对讲机应道:“我一定尽力,请放心。”关了对讲机,他向司机喊:“快点,罪犯有两人两枪,我们只有一个女兵班长!”

一个公安话里有一丝妒意道:“威队,人家是特警呢。”威副队长道:“特警也是肉做的。”另一个公安也有大男人观点,插话道:“何况是个女的,要是女的什么都行了,要我们这些爷们儿干什么。”

戚副队长笑了,他何尝不认为男人比女人行,点头道:“就是!”

跌跌撞撞的出租车终于一头撞在一棵大树上,一声巨响,司机头撞玻璃,伏在方向盘上昏死过去。两个抢劫犯也撞得头破血流,踉跄着爬出车门。他们紧急商量,决定到下面公路上再拦截一辆车,说着话,连蹦带滚往下跑。

十分钟后,他们兴奋地欢呼起来,天无绝人之路啊,那条救命的公路就在夜色的遮掩下静静地躺在山脚下。

可惜他们的兴奋不能持久,一声断喝在寂静中威严地响起来:

“放下武器,站住!”是朱小娟隐在一株大树后发令。两个罪犯呆了。朱小娟道:“快,赶快!”

矮个儿嘀咕道:“怎么是个女的?”高个儿向他使个眼色。两人装着弯腰放武器,突然一个滚翻,往两个方向散开隐蔽。

“哒哒哒!”朱小娟的枪响了,封锁了他们向下逃窜的道路。

在右面山坡上行进的五个女兵听到枪声响在附近,忽地一下全趴下了。副班长忍着紧张,小声部署道:“以枪响处为目标,耿菊花沙学丽向下迂回,断敌人的退路;徐文雅占领东侧土坎,担任火力掩护。铁红跟我来,正面搜索前进。”

四个女兵紧张得脸上肌肉发紧,小声答应着副班长,按照指挥四面散开。

出事地点,朱小娟滚翻腾跃着,向矮个儿逼近,矮个儿向黑暗中胡乱开枪,都打在树枝和石头上。高个儿趁机隐蔽着往公路方向挪动,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

耿菊花和沙学丽迂回到前边,沙学丽一脚踩空,差点摔下土坎,她哇地叫一声,耿菊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没想到高个儿就在土坎那边,以为已被发现,闻声忽地跃起,甩手就是几枪。

沙学丽吓得失声尖叫。

朱小娟听到枪声和女声惊叫,一愣,立刻向高个儿这边射击,埋伏在上方的铁红也向这边开了枪,高个儿赶紧龟缩到土坎后面。

矮个儿向朱小娟射击,朱小娟又调头压制矮个儿的火力。矮个儿孤注一掷,将手榴弹甩向朱小娟,朱小娟看着冒烟的手榴弹飞来,跳起来,飞起一脚踢回去,恰好就在矮个儿侧面爆炸。

矮个儿惨嚎着,被炸伤了手臂,手枪掉在地上。

沙学丽听着仿佛响在头顶一样的枪声和爆炸,紧紧闭住眼睛。耿菊花把她拉不上去,急得小声喊:“你往上蹬啊,你也用劲啊!”

“我,我是在蹬啊。”沙学丽回答着,可是她的脚乱动着,找不着支点。

高个儿慢慢地向山下磨蹭,他也无法向近在咫尺的沙学丽她们射击,因为徐文雅的火力在上面压制着他。

朱小娟已冲到矮个儿身边,矮个儿伏在地上,朱小娟小心上前,副班长和铁红也包抄上来,铁红龟缩在副班长身后,枪口碰到了副班长身体,倒把副班长吓了一大跳。副班长喘着气道:“你要我的命啊!上前一点。”

朱小娟没理会她们的争论,她用枪去拨矮个儿的身体。矮个儿突然拉燃了剩下的一颗手榴弹:“老子与你们同归于尽啊!”

就在副班长和铁红发愣的当口,朱小娟已一把将矮个儿的手捉牢,霎时间,只见她以娴熟的动作,抓死矮个儿的手腕,将手榴弹往他怀里一折,从下巴塞入他的衣领,然后使足力气,一脚把矮个儿踢向坡下。

“轰!”坡下腾起一股火光,矮个儿的惨嚎在爆炸的瞬间戛然而止。

土坎这边,爆炸响起的时候,耿菊花蓦地看见高个儿趁机在土坎那边跑了,她一激动,忘了抓着的沙学丽,操枪就打。

沙学丽失了牵拉,尖叫着滚下土坎,正好滚到了高个儿的前面,刚一坐起,就看见向这个方向跑来的高个儿,她颤抖着,横枪就是一梭子,子弹不知打到什么地方去了,一直听到枪机的空响,她才明白子弹打完了,她哆嗦着手去换弹匣,脸上一阵迷惑,怎么子弹带里是空的?

就在这时,高个儿从她前边不远处一跃而过,跑向山下。

警车轰鸣,从四面八方驶到山脚的公路下,朱小娟和副班长等人冲来,看着坐在地上的沙学丽,再听着下面响起的枪声,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嗓子在黑夜中欣喜地大叫:“戚队,王头儿,我把他抓住啦!”

朱小娟狠狠地盯着沙学丽,一屁股坐在地下。

这是一个春阳暖和的上午,特警队食堂前的空地上,炊事班长王贵领着两个部下在绑一头大肥猪,猪叫声凄厉,一柄长长的杀猪刀在王贵手中映着日光,格外明亮。他看了看自己一手喂大的白毛猪,默默念了几句请求猪大爷原谅、赶紧转生投胎的祷词,憋足劲,大吼一声,眼看一刀就要捅下。

教导员恰恰适时赶到了,赶紧道:“停停,停。刀下留猪。”王贵奇怪道:“每星期都是今天杀一头啊。”教导员道:“强队长等会儿有用处。”

营房前的水泥路上,特警队集合完毕,强队长领头大呼:“我们心里想着谁?”兵们雄壮地吼道:“我们想着张海萍!”

“我们都要学习谁?”

“我们学习张海萍!”

“好,”强队长眼锋激烈地向着女兵站的地方一抡,见几个新兵都耷拉着脑袋,特别是沙学丽,一副沮丧的模样,他更加有气了。“我先给你们说几句好听的,啊,新战士里表现突出的,像一区队一班的徐文雅、耿菊花,都很不错,非常非常不错,第一次参加战斗,就显出了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的三特精神。而有的人,”他的脸瞬时黑下来,“下面自高自大,特别爱嘲笑农村来的战友,这也看不起,那也瞧不上,可关键时刻你的弹匣掉了。那我倒要问问你,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军人,啊,你说呀!”

全队默然,有人偷偷看沙学丽,沙学丽咬着嘴唇,出气很响。

强队长道:“一个罪犯,又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竟在我们五六个兵的眼皮底下跑掉了,说起来还是特警队,还是警中之警,花中之花,结果让人家公安的弟兄抓了个俘虏,还是在你们的眼皮下,你们心里怎么想啊,我都替你们害臊!本该立的大功滑手而过,如果不是关键时刻这么大一个失误,我们女子特警队本可以全歼罪犯,我们的功劳就不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嘉奖了。这是给特警队的荣誉丢脸,是对特警队这个大集体的怠慢!有的人平时自尊心很强嘛,不错,自尊心越强越好,可不是在比一支歌唱得好不好,在特警队,你的自尊心应该表现在军事技术好上,表现在政治素质好上,表现在关键时刻敢打敢拼、能一个人抓五六个坏分子,而不是五六个人抓不到一个坏人,啊!”

强队长讲话期间,铁红不时偷看一眼沙学丽,脸上有对自己的庆幸,也有对别人的幸灾乐祸。

沙学丽的眼里包着泪水,她喉头嚅动,将不平狠狠吞进肚里。

“你不是怕血吗?”强队长继续吼着,“不是怕杀生吗?好,今天我偏要让你破这个胆!昨天一班担任机动的几个新兵出列……目标,食堂,齐步走!其余的人,解散!”

男兵们一哄而上到操场上踢足球去了,罗雁看见朱小娟一人咬着嘴唇绕着跑道走,她跟上去,与她并肩,她先叹了一口道:“其实,强队长应该给她留一点面子,毕竟是新兵,又长在那样一个有钱的家里。”朱小娟冷冷地唱反调:“所以更该给她重重一击。”

“唉,但愿她受得住。”

“受得住要受,受不住也要受。不然别当军人。”

罗雁看着她道:“你呀,与强队长像是兄妹,说话的表情味道都一样。”朱小娟不知在想什么,喃喃地:“像他就好了,可惜……”她不说了。

罗雁探究地望着这个坚硬的女战友的侧影,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食堂前面,王贵遵循强冠杰的命令将大肥猪松了绑,肥猪眼看有获得新生的希望,更是又蹬又跳,四个女兵八只手按住它,形势仍然险恶,似乎它随时都可能从这几个又怕又激动的女兵身下翻身逃窜。

强队长和教导员站在旁边,特别是强队长,与在队列前发火时已经判若两人,气定神闲地担任着场外指挥道:“铁红你不要扯尾巴,你压住它的后腿呀!”

猪被四个人压得死死的了,强队长从王贵手里要过杀猪刀说:“谁来,啊?报名。”四个女兵不知该怎么办。徐文雅想接刀,犹豫了。耿菊花也是如此。强队长掂着刀,讥讽道:“怎么,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这还不是见人血呢,这是见猪血,也蔫了?”

耿菊花到底是农村出生的,她不太坚决地看着强队长道:“我、我试试。”

谁知强队长却不把刀给她,眼光瞟着沙学丽道:“还有没有啊,今天敢用刀尖捅这头猪的心脏,明天上战场就不会看着对手而脚下筛糠。还有人吗?果然都比不赢耿菊花吗?”沙学丽忽然倔强地昂起头,手一伸道:“给我。”

“好,”教导员微笑着道,“就要有股不服输的劲。都是同一年的兵,人家耿菊花能,你一个沙学丽。比她又少不了一个零件,怎么就不行了?”沙学丽与谁赌气地叫道:“我就要比她行,我不是胆小鬼啊!”话落刀起,双眼一闭,一刀砍向大肥猪的脖子根。

然而不知是猪皮太厚还是力气太小,刀尖在猪皮上打着颤,却不往里面进。

沙学丽收回刀,也愣了,然后更大地吼一声,圆瞪双眼再次砍向肥猪。刀子仍然迸不去。强队长大声发令道:“四个人一起,上!”

徐文雅和耿菊花帮着沙学丽握住刀柄,铁红还是在后面压住猪的后腰,前面三个人一起抓住刀,同时大吼,同时闭眼,同时向猪脖子捅去。

血一喷就出来,但刀身只吃进去一半,血溅了几个人一脸,她们害怕地一齐丢了刀,尖叫着跳起来。

大肥猪脖子上带着刀,满地乱吼着,洒着血,在院子里疯转,女兵们四散奔逃。

但沙学丽突然站住了,她侧过头去,感到强队长的目光锥子一样盯着她,似是指责,又似是鼓励。刹那间,自尊心复苏了,我凭什么要被人小觑,当兵前从来没人敢瞧不起我。还有队长的眼光,看似严厉,可里面仿佛还有别一层意思,什么意思呢,一时不能说清,可是罚唱歌那晚上,那听带着强队长体温的可口可乐却如一段温馨的乐曲从空中飘来,浸进血管,流向四肢,给周身以温暖和力气。

大肥猪跑到踢足球的男兵中去了,只见场边的朱小娟风一样冲上去,只一脚,将猪端倒,半跪在猪身上,正要顺势一掌压向刀柄。

就在这刹那间,只听一声尖厉的吼叫,沙学丽冲上来,手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型,越过朱小娟的肩头,猛地拍在刀柄上,利刃刷地陷进猪脖,只留下一截刀柄,肥猪倒地死去。

沙学丽站起来,一头的鲜血,迷惘地看着天上一轮温和的春阳,春阳眩目,晃花了她的眼睛。

围观的男兵齐声喝彩,一些调皮的喊着:“好样的,女哥们儿!”几个女兵身上也沾着鲜血,静静地、呆呆地看着沙学丽。

强队长盯着他的见了血的女兵,眼里漫上了一丝笑意。

趁午睡时间,司务长一间间寝室地给兵们发当月的津贴,他走进一班,把门口一张床铺当办公桌,一个个叫着女兵的名字,领到钱的女兵就弯腰趴在铺上签字,数钱。

领了钱的耿菊花迫不及待地坐在地下数起来,一共只有43元,四张10元的,一张2元和一张1元的,她数了几遍,数一下沾一下唾沫,非常仔细小心。

沙学丽躺在自己床上,自己给自己捶腰,瞟一眼耿菊花,对农村女孩对钱的如此小心颇觉新鲜。“再数也是每月43,别数了。”沙学丽道。耿菊花不好意思道:“我、我怕多领了,我好退给管理员。”沙学而惊奇地笑起来,一点不信的样子。

罗雁却没有午睡,她的小寝室里很热闹,除了坐在床沿上的朱小娟,还有去年退伍的一班的张莉,张莉穿着得体的职业女装,描眉涂唇,微施粉黛,颈上挂了项链,手上箍了戒指,不可与当特警队员时同日而语了,她现在地方上从商,她身边坐着的男士着西装打领带,面相诚实,她给昔日的战友们介绍这是她的堂哥,叫张杰,某大公司经理。其实张杰哪是她的堂哥,不过是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但这样求老战友办事方便。

罗雁给大伙儿沏茶削梨,张莉则手舞足蹈,很活跃地跟两个老战友侃侃而谈。

“你们问我那个公司,”张莉道,“叫作通途保安咨询公司。通途,是天堑变通途的意思,给你们说,这个公司名字,是我爸从毛泽东诗词里一句诗中找来的,哪个客户只要找到我的公司,我保证他水路旱路样样通,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罗雁递给她一个梨,怀疑道:“哎哎张莉,你就凭给人家咨询一下保安器材,还有什么设计单位防盗图纸,就一定能天堑变通途?”张莉打着哈哈道:“哪能呢,你也是被这个铁打的营盘关迷糊了。我呀,表面上是咨询公司,实际上是租借保缥。”

罗雁和朱小娟有点吃惊,一齐道:“租借保镖?”

“没听说过了吧?”张莉得意道,“我的公司职员,招的都是退伍兵,特别是从咱们武警部队退伍的男弟兄,”她兴奋地比划起来“那擒拿格斗、那一招制敌,是不是都是好样的?嗨,现在搞商业的人,尤其是一些大老板,携带贵重财物或者巨款,天南海北地流动,放不放心?有时不放心呀,怕碰上车匪路霸呀,抢了巨款不说,有时连脑袋都保不住,那损失就大啦!于是就有了雇请保镖护他们出差的需要,而我这个公司,就是给他们保驾护航的。我们与广州的、南京的同类公司都有业务联系,我们也是一张小小的网。”罗雁道:“成了古时候的镖局了?”张莉一拍大腿道:“正是这个意思,我原来就想干脆叫通途镖局的,可工商不给登这个名,说没有先例。管他娘的名不名,只要咱干的是这个实事就成。”

朱小娟突然冷冷地插言道:“一些坏分子来找你保命你也干,只要给钱?”

张莉大不同意:“说啥呀!本公司的原则是:走私贩毒、违法犯罪的,一律别想求得本公司的合作,不管你给多大的佣金。咱武警出身的人,这点最起码的觉悟还是有的呀,最恨的就是他娘的给法律捣蛋的人!”朱小娟硬硬地道:“那还差不多。”

张莉一下揽着朱小娟的肩道:“好了好了,该说说你们了。一班长你呀,还与那些乱糟糟的男人一样,就不知道温柔一点?你要是这样抹点口红,眉毛这样这样淡淡地勾一勾,哈,你也是个美人胚子啊。我们特警队出美人啊。”朱小娟不笑,古板地说道:“那是老百姓的事。”张莉道:“我说小娟,你就真不考虑一下找男朋友的事。你看人家罗雁,原先咱们都是一年的兵,现在人家又是干部,又有了当主任的老公。我呢,不瞒你老姐们儿,都处了三个男人了,有什么办法,当了一个小公司的头儿,那男人就涨潮一样涌着来,这第四个正在考察,这战术叫作‘全面接触,重点选拔’,哈哈。你呢,你不着急我们为你急呀。喂,罗雁,她有了吗?”罗雁笑着摇头道:“还不知养在哪个老人婆的肚子里哟。”

张莉很体贴地凑近朱小娟的耳朵小声道:“是不是想着强队长呀?”朱小娟当年的心思有的老队员知道,但由于朱小娟冷硬的个性,没人敢当面提这个话题,张莉现在复了员,自然有一种局外人的洒脱。朱小娟果然硬了脸道:“不要乱说,我是战士。”

“哟哟,你是战士怎么了,假如不是你老爹故意整你,你说不定肩上都一杠两豆了,比罗雁还要高一级。你爸也真是,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像学雷锋一样。”朱小娟站起身道:“张莉你在这儿玩,我走了。”

“哎哎,这么较真呀,不说了不说了。”

“我真的还要熟悉教案,晚上是手枪三练习,夜间目标。”

罗雁道:“手枪一和手枪二,她的班都是优秀。”张莉真心道:“这没说的,你看这是谁在当班长呀。”朱小娟拉门出去,丢下一句话道:“再见。张莉常来玩啊。”

朱小娟一走,张莉一屁股挪到罗雁身边,终于说到中午来探访姐们儿的目的了。“咱真人面前不烧假香,”她向罗雁说,又向张杰眨眼睛道:“哥,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张杰赶紧向罗雁躬了躬身道:“我说我说。罗队长,我要办的这所女子保安学校,是我的能人公司新开的业务,城里都有两所了,有一所还是挂靠的公安局,牌子硬呀。我想与它竞争,就得想几个办法。最重要的是,要弄几个货真价实的功夫高手在招生广告里,这才能照亮报名者的眼睛,多收几个学生。罗队长的大名是如雷贯耳,我堂妹,”他指一下张莉,“经常在我耳朵边夸耀你们。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你在几年前围捕‘二王’逃犯时就被报纸吹出了名,你的同年战友又应聘到毛里求斯去当人家的女子警察部队的总教官,那是何等风光响亮,操到国际上去了啊!所以今天登门,借我堂妹的光认识你们,是想专门聘请罗队长当我们即将成立的女子保安学校的兼职教练,把你的照片印到我们的招生广告中去。女子特警队现任女军官,多么威风!”

没想到罗雁一口拒绝:“那不好。”张莉道:“你别忙着摇头,改革开放,部队里也要搞创收,我知道。”

“那是前两年,现在不准了。当兵就要当个正二八经的兵,又兵又商,确实不像样子。”张杰谦恭道:“我们也不是真要你来上课,只要你同意广告里打你的名字,我们就按月给你付酬,我们的工资很高的。”罗雁道:“那更不行,我是现役军人,军队有军队的纪律。”张杰沉吟道:“如果罗队长不方便,那希望你给我们重新推荐一个,也像你一样在社会上有影响的。”

张莉一拍沙发,神情大振道:“朱小娟就行嘛,她一个班长,又不是干部,没人抓她的辫子。而且她的擒敌硬功,我们那一批老队员那是人人佩服。哎哎,上个星期的电视才播了的,追捕抢劫银行的罪犯,她亲手打死一个,社会知名度大哟。”

张杰兴奋地拍自己的头道:“对啊,我这个脑袋……报纸上也登了她的名字嘛!到时候,我把报纸上关于她的那一段剪下来,复印在我们的招生广告上,一定会吸引很多的人!”罗雁阻止道:“恐怕不好吧,朱小娟的脾气……”张莉右手爽快地往空中一抓,仿佛大局已定地道:“不管她,有什么我担待。这是往人脸上贴金的好事,又不是往人身上泼大粪。”

罗雁收敛了笑容,“不,”她坚定地说道,“朱小娟知道了要生气的。”

此时的朱小娟刚走到一班宿舍门边,听见里面似乎有吵闹声,她的眉头刷地拧紧了。

原来就在五分钟前,发津贴的司务长点到沙学丽的名字,要她到铺边来签字,然后给她数了四张10元的,一张5元的钞票。沙学丽奇怪怎么多了2元,司务长说是没零钱,接着问其余的女兵道:“谁有两元的小票?”耿菊花不明究里从铺上站起道:“我有。”

司务长从耿菊花手里接过2元钱,然后告诉她,等沙学丽有了零钱再匀给她2元,说完,收拾起账本钱袋到二班去了。沙学丽更爽快,抽出一张10元钞票,塞进耿菊花的手道。“拿去,不用找了。”耿菊花认真地翻着自己的衣兜道:“我要找,要找你8元哩。”沙学丽回自己铺里躺下,顺手从床下摸出一袋包装精致的肉松来吃,摇了摇一根手指道:“不要。”耿菊花认真道:“要。等我有了小的,一定给你。8块钱很大的,我们山里可以买十多斤盐巴,或者几大瓶煤油了。”

“我要什么煤油盐巴?”沙学而觉得受了寒碜,“我连这40元都不要。”她扬着脑袋向铁红道:“给你了。”把钱一抛。铁红赶紧接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管它的,钱总是钱,一分一厘都是人民的血汗,随便抛撒是看不起人民。”耿菊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从沙学丽的目光、动作、语言里感受到明白无误的欺穷,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大喊一声道:“你们是看不起人!”

“叫什么叫,”沙学丽不紧不慢吃着肉松道,“谁看不起人了?我这是看不起钱。”一直躺在铺上读《世界特种兵战例集萃》的徐文雅实在忍不住了,虎地一下撑起身道:“沙学丽,你不要欺人太甚!”

朱小娟就是这时候跨进来的,战士们一见她的面,立刻躺在铺上装午睡,朱小娟连问两遍谁在吵什么,没有一个人开腔,她只好冷着脸躺回自己的床铺。

然而事情没有至此结束,晚上吃了饭,离手枪三的夜间练习还有一个小时,徐文雅在小道上叫住了端着脸盆要去浴室的沙学丽,沙学丽回头一看就明白事情有异,只见耿菊花哭丧着一张黑脸,被徐文雅拉在身边。

徐文雅做个手势,三人走到训练馆后面的背人处。耿菊花拿出8元钱,眼睛盯着沙学而道:“给,找你的8块。”沙学丽看看徐文雅,再看看耿菊花道:“呵,请了个保镖的。”徐文雅道:“别说那么多,这是你的8块钱。”

“我不要。8块怎么了?800块、8000块、8块我都看不上。”沙学丽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徐文雅一把抓住她的左手腕,“今天就要你拿着!”将8块钱从耿菊花手里夺过,啪地拍在沙学丽的洗脸盆中。沙学丽发火了,逼视了徐文雅两秒钟,放下盆子,刷刷几把将钱撕成碎片,咬牙切齿道:“老子就不要!我不是没见过钱的乡巴佬,我看着这东西就烦!”

徐文雅比她更火,从来没看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她五官歪扭,双拳反复一紧一松,似乎随时准备向谁猛击过去,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向耿菊花一挥手道:“你先走!走开!”

耿菊花不知所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沙学丽看着徐文雅一付要吃人的模样,心里发怵,但嘴上不松劲;“怎么?一对一,要打架?”徐文雅压抑住大幅波动的胸脯,说道:“打架我嫌脏了手。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有一个有钱的爸爸,你就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沙学丽转身就走。

但徐文雅不饶她,追着她的屁股在她耳边吼:“你以为耿菊花从农村来,从贫穷中走来,你就可以小看她,你就以为你比她高出了许多?其实把你们的爸爸排开,把你们的出生排开,人与人都一样。她没见过800块、8000块、8块,你见过,可你见过的绝不是你挣的,你爸有能耐不等于你有能耐!古代的秦始皇有能耐吧,整个中国都是他的了,他的儿子秦二世有钱吧?岂止有钱,连整个国家都是他家的,可又怎么样,秦二世照样把江山丢了!这就叫不肖子孙,这就叫钱不能使人伟大,而只有人格才能使人伟大。你家有钱,但你的人格只及耿菊花的百分之一,你比起她来,只是一个小拇指!”

沙学丽的鼻翼急速扩张,她站住脚,可是竟不能找出反驳徐文雅的话,只好转身又走。

徐文雅还是跟着她:“怎么,不服气?说到底,你也没见过多少钱。你爸有多少?1000万?2000万?可你见过1亿吗?见过10亿100亿吗?你要真的见过,就不会对现在的一点家私沾沾自喜,就会面对所有的钱,不管是5元还是5亿,都超然而平静。正是没见过大钱的暴发户,才会对突然有了一笔小钱而津津乐道,并由此忘了自己还是一个用嘴巴吃饭用屁股拉屎的普通人。其实你很可怜,你反映出的小人物习气,比没见过1000万2000万的耿菊花还要可怜万倍。”

沙学丽而色苍白,只感到太阳穴的血管跳得脑袋发晕,她大叫道:“徐文雅,老子跟你拼了!”徐文雅却变得平静了,道一声再见,转身走开。

沙学丽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想骂什么,却骂不出来,她倚着旁边战术训练用的障碍墙,生着自己的气,一脚一脚踢着地上的沙土。徐文雅话丑理端,沙学丽长这么大,在优游裕如的富贵日子里轻松生活,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如此透彻地讲到对钱对人的态度,她觉得有一种醍醐灌顶的大悟。但理智是理智,感情上却难以一下承认失败。耿菊花,她心里不甘地咒骂着,你走路撞车!

耿菊花没有走路撞车,一件突发的事件使她哭进了比撞车还羞人的境地。

星期四的晚饭前,训练结束了,一身泥汗的兵们到浴室洗澡,陈顺娃端着脸盆,在男浴室的矮墙后磨磨蹭蹭,老是不进浴室。王川江提着塑料水桶从浴室出来,拍他一掌,把他吓一大跳。

“干什么?”王川江道,“中央情报局的探子似的?”他四面看看,并没发现什么。陈顺娃憨笑道:“我、我……”王川江也不多说,敲他一下:“有病。”哼着什么调子走了。

耿菊花端着脸盆匆匆来了,一身泥点,累得像散了架子,急急地往女浴室走去。陈顺娃忽然从隐身处斜插上来,经过耿菊花身边时,偷偷向里面扔了一个东西。耿菊花觉得脸盆一动,她猛回头,陈顺娃慌慌张张从她身边离开,她疑惑地低头,脸盆里的毛巾上多了一管崭新的黑妹牙膏。耿菊花的脸腾地红到脖子,她几曾经过这样的事,她喊道:“哎哎,你你……”

陈顺娃慌里慌张地往男浴室一钻,耿菊花傻眼了。

大半个钟头后,耿菊花从莲蓬头下走到衣柜前,她这几天来月经,为了不让战友看见她用旧报纸垫内裤,她磨蹭到最后一个,她光身子站着,用毛巾揩干头发,然后开柜门拿军装。

就在偶一抬头之际,突然从斜上方的气窗外闪过一个人头,耿菊花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凳子上的脸盆砰地摔在硬硬的水泥地上。

外面刚出去的几个女兵又冲进来,她们看见耿菊花用衣服胡乱掩着赤裸的乳房,蜷缩在浴室一角,嘤嘤哭泣。

女兵们七嘴八舌发问:“怎么啦你?”

“病了吗?”

耿菊花抽泣着,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流氓……”

浴室外,陈顺娃恰好从男浴室后边的矮墙后走出来,扶着耿菊花走出女浴室的女兵们,刷地一下把视线集中到他的脸上。

陈顺娃心虚着,以为普天下都知道了他偷偷给耿菊花送牙膏的秘密,他的脸刷地红到耳根,看了横眉冷目的女兵们一眼,脖子一缩,赶紧向远处走去。女兵们越发怀疑地看着他鬼鬼祟祟的背影。

这件蹊跷事马上报到了队里的主官耳里,十分钟后,教导员和强冠杰把九班长王川江传到教导员的寝室,教导员坐在藤椅上,强冠杰则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囚在笼里的猛狮,向着王川江大发雷霆。

“啊,你看看你带的什么兵,啊?!”强冠杰怒吼道,“你看你有什么脸去面对那些女兵!有骨干向我反应,你们班的陈顺娃,啊,一贯对耿菊花眉来眼去。他他他,就那么没见过女人,啊?!我们特警队,有男有女,是男女混合编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上级最担心出的也就是男女之间的问题,政治部门的,这个这个,把这个也抓得最严。你,限你三天,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王川江脸色灰白,双脚一并:“是!”

教导员却是另一番善后,他把失了精神的王川江带到营区小径上散步,今晚有月亮,月辉给营房建筑抹上一层银白的淡妆。教导员和王川江一起沐着月辉走着。不远的操场上,战士们在做手枪夜间练习,教官的口令声不时传来。

“不要把他吓着,”教导员道,“要有证据,要弄清动机。注意,虽说有了问题我们不能护短,但也绝不能随便冤枉一个好战士。”王川江挠头道:“这个工作,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教导员道:“要多遇到几次这个事,那还是特警队?”王川江噗地笑了:“那就成了老百姓乱七八糟的迪斯科舞厅了。”

强冠杰不知从哪里一下钻出来了:“九班长。”王川江赶紧双脚一并道:“到。”强冠杰走近他,脸上已没有雷霆万钧的震怒,而代之以一种沉思,他小声道:“你,每天洗澡的时候给我派一个兵,专门在女浴室后面那堵墙下埋伏。”

王川江眼珠一转,明白了强队长的意思,这说明,队长也怀疑此事不一定是陈顺娃所为。王川江再一次应命:“是。”他有了一丝解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