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凯峰在训练特种队员时,有一条硬规定,必须在一秒钟内制服对手。现在当两边势力悬殊时,几名特种兵还是把桂平原的人一个个击倒在地。桂平原有些气急败坏,而关小羽则抱着膀子大笑。吴义文观察着,凭着经验他很快作出判断,对手不可能是公路稽查员。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连忙下车,老远就冲桂平原叫着:“桂平原,不要胡来!”

吴义文从大巴里下车,龙凯峰也从宝马车里走了下来。

龙凯峰假模假样地责备着关小羽:“关小羽,过分了!”

吴义文对关小羽软着口气说:“同志,对不起了,我们真有急事,能不能通融一下。”

部队再也不可能按时报到了,这是吴义文没有料到的。他知道钟元年副司令最讨厌军人不守时。他更清楚半路杀出来的这些人不那么简单。他想尽快结束这种不愉快的对峙。

想不到关小羽并不给他面子,面无表情地问他:“你又是什么人?你不会也是导游吧?”

龙凯峰已经插到他们中间。吴义文不看关小羽,将目光投向龙凯峰,然后掏出证件递过去:

“这是我的证件。”

龙凯峰接过证件认真地瞄了一眼,故作惊讶地说:“你是吴副师长?对不起。我们……”

吴义文打量着龙凯峰:“你是……”

龙凯峰向吴义文敬礼:“特种大队长龙凯峰。”

吴义文一愣:“龙大队长,怎么会是你?”

龙凯峰不直接回答吴义文的话:“真是太抱歉了。这位是我们的副大队长关小羽同志。”

关小羽一本正经地敬礼:“吴副师长。”

桂平原总算缓过神来,他审视着龙凯峰他们:“你们这身打扮,这是……”

龙凯峰:“这些天是我们DA师各部集结的日子,为了确保安全顺畅,上级要求我们对各交通要道进行特种侦察和监控,光今天一天我们就抓了三拨可疑分子。你们隐蔽开进,还以为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面呢,没想到……哎,吴副师长,这回冒犯大了,真是对不起了。”

桂平原想说什么,被吴义文的眼神制止了。吴义文淡淡一笑:“既然你们也是在执行公务,往后就是一家子了,道歉就不必了。我们还得赶路,后会有期。”龙凯峰指了指宝马车:“这里离师部很近了,我给你们带路,就算将功补过吧。请上我的车吧!”

吴义文看了龙凯峰一眼:“去师部的路我们认识。谢谢。”

桂平原上车后,大骂龙凯峰有眼无珠,骂着骂着就突然不说话了,猛地意识到什么,支吾着对吴义文说:“吴副师长……”吴义文挥了一下手:“不用说了。”

可不是,想想龙凯峰和赵梓明的关系,今天龙凯峰的行动已经明摆着是针对谁的。桂平原惊出一身冷汗,他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吴义文。本来可以通过隐蔽开进,按时到达在钟副司令面前抢个彩头,想不到队伍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这个龙凯峰!”他在心里愤愤骂着。

吴义文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在心里寻思着,你龙凯峰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如果DA师十几个大队的大队长们都像龙凯峰这样,自己还能顺利竞选师长吗?

关小羽一直在咧嘴乐着,他觉得今天两次行动自己的表现都很精彩。想到和林晓燕在山顶上那一幕,关小羽快乐得几乎想大声唱歌了。就在他正得意的时候,发现龙凯峰已经走向宝马车了。关小羽小跑着跟上。

钟元年和DA师各路诸侯的见面会就安排在他住的澡堂里,当吴义文赶来报告时,钟元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龙凯峰呢,压根就没有报告,蹑手蹑脚地闪到了大队长们的队伍中。

其实钟元年目光的余光在不经意中已经瞄过了吴义文和龙凯峰。

钟元年站在没有水的澡池里,陆云鹤、赵梓明、吴义文、龙凯峰、林晓燕、高达、梁航、包尔达夫等围着澡池坐成一圈。

钟元年在大池里踱着步,边走边说:“……目前,世界军事变革迅猛发展,战争形态正在发生深刻变化,我们要有宽阔的视野和前瞻的眼光,在更高的起点上去谋划部队建设,实现跨越式的发展。一句话,组建DA师,就是为了在部队体制编制运行机制的改革方面,在实现军队合成化、信息化、数字化方面趟出一条新的路子。”

在座的军官们静静地听着。钟元年接着说:“组建DA师的代号为‘卧虎行动’。可以想见,DA师战斗力的形成过程,将会是一次从观念到体制,从理论到实践的‘星球大碰撞’,在这种碰撞中,我们将会遇到种种难以想到的困难,将感受到种种难以言状的阵痛。”这些话不是钟元年即兴发挥,这正是他一直思考的。他一直希望能够有机会把自己的思考亮给眼前这些DA师的诸侯们。钟元年的目光在大伙的脸上扫了一遍,看上去自己的这番话刻进了他们脑海里了。其实司令、政委和钟元年都有些担心,纳入DA师的各部是从战区十多个单位拢过来的,有愿意来的,也有不太想来的。钟元年觉得应该给他们提点要求,因此表情严肃地望着他们说:“刚才陆云鹤同志劝我不要在澡堂里开会,说他的会议室条件很不错,可我还是坚持在这开会。同志们可不要误会,我不是为被安排住在这儿赌气,而是想让大家感受一种气氛,借此提醒大家两点,一是组建DA师要从零开始,白手起家;二是希望在座的各路诸侯能以大局为重,淡泊名利,坦诚相见……”

龙凯峰的目光开始在同伴中间游离着,这是龙凯峰的一个不太可爱的习惯,不论是大会小会,他都改不了这个毛病。他的目光从在座的每个人脸上睃了一遍,最后和导弹大队的大队长高达的目光相遇了,二人相视一笑。他的这一细微动作被钟元年的目光牢牢抓住了,钟元年叫住了龙凯峰:“龙凯峰!”

龙凯峰快速反应,腾地起身,响亮地说:“到!”他的回答声本来就很响,加上在澡堂里,竟然激起不小的回音。

钟元年盯着龙凯峰,没有说话,澡堂里的空气本来就有些沉闷,这会儿显得有些压抑了。林晓燕用余光观察着龙凯峰,心里暗暗叫好。

钟元年目光炯炯地问:“龙凯峰,你对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不光是龙凯峰没有想到,在座的其他人也没有想到,钟元年会在这个时候出龙凯峰的洋相。

龙凯峰心里掠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就镇定住自己,严肃地回答:“首长说的很透彻很到位。”

钟元年面无表情地说:“你是取笑我还是拍马屁?”

龙凯峰像战士在班长面前挺了挺胸说:“取笑你不敢,拍马屁我不会。我觉得首长确实说的很形象,很深刻。咱们在座的从四面八方聚到这儿来,就该像进澡堂子泡澡一样,赤裸相对,不要藏着掖着。”

“那你笑什么?”钟元年追问道。

龙凯峰犹豫着不好回答。

钟元年不依不饶地:“说!”

龙凯峰:“我怕说出来,有人会生气。正常情况下,有的同志……进不了这个池子。”

林晓燕是第一个悟出龙凯峰的话意的,呼了一口粗气,脸一红,别过头去。她这一别头,等于帮龙凯峰解释了。一时,众人大笑,一种像加了混响般的大笑。笑声在钟元年严肃的表情下戛然而止。澡堂内寂静无声。龙凯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想这下完了。这么严肃的场合,你就能拿林晓燕取笑?看来,挨钟副司令一顿想躲也难了。

钟元年先是“嗬嗬”几声,像是干笑,更像是大笑前预告。果然,钟元年站在水池中间爽朗地仰头大笑了。他点着龙凯峰:“龙凯峰,你坐下。也许这个会开得过于严肃了,你调剂一下气氛也好。下面,我们换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很多同志都来问我,DA师的师长什么时候能明确?是啊,三军不能一日无帅,大家很关心,我也很着急啊。在师长没明确之前,由208师政委陆云鹤同志负责全面工作,203师副师长吴义文、208师参谋长赵梓明配合。”

这哪里是什么轻松的话题啊!尤其对吴义文和赵梓明来说,这个话题简直沉重极了。

但是吴义文还是对大家点头示意了一下。赵梓明没有,赵梓明目不斜视。

钟元年接着说道:“其实我知道,配班子的事,常常是保密保密保而不密,这师长的人选,我不说大家都清楚。现在是两个人竞争一个位置,谁来干?有人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我看也只能这样,那怎么个遛法呢?王部长有个想法。王部长,你给大家说说。”

坐在陆云鹤身边的王强站了起来,他说:“根据战区钟副司令员指示,由DA师组织一次团规模的实战对抗演习。吴义文、赵梓明各率一个摩步大队,组成东西两个突击群。吴义文为西突击群指挥员,赵梓明为东突击群指挥员,命你们两人于后天十三时起,率所属部队对四号海区天鹤岛实施攻击。该岛守军为一个机械化加强营。要求:东西两集群以最短时间攻占该岛并建立登陆场,并歼灭其守岛之敌,以夺取该岛131高地蓝旗为胜利。”

吴义文一字不拉地听着王强的介绍,心里不禁有些窃喜,这种大队规模的对抗对他来说驾轻就熟,这些年他练就的就是这一套啊。

吴义文的对手赵梓明可就不同了,他甚至感到失望。岛夺旗,能显示出指挥员多少才能呢?

钟元年把吴义文和赵梓明叫了起来,问道:“你们两人对这样安排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赵梓明本来想说,请吴副师长先谈,想不到吴义文抢在他的头里,把球踢给了赵梓明。

吴义文笑说道:“赵参谋长,你先说吧。”

赵梓明心想,自己和吴义文的竞争正式开始了,他感觉到吴义文的笑容里多多少少有些挑衅的成分。吴义文把球踢到自己怀里,是想看看我怎么接球。还有钟副司令问有没有什么问题,是什么意思呢?是客气吗?不像。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赵梓明。

吴义文已经在暗暗叫好了。他明显感到钟元年对赵梓明的沉默有点不耐烦了。

龙凯峰也在为赵梓明着急。我的老连长,你应该先回答呀。

赵梓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没问题!”下面应该轮到吴义文回答了,可是吴义文什么也没说,只是跨近赵梓明跟前,伸出手说:“参谋长,请手下留情喔!”

赵梓明与吴义文握着手,直视对方问:“你会手下留情吗?”

钟元年最后用一句“我们就坐山观虎斗了”结束了和DA师头头脑脑的见面会。其实有关让吴义文和赵梓明的对抗方式是钟元年自己想出来的,只是让王强拿出具体方案。钟元年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从最简单而普通的对抗入手,往往更能看出一个指挥员的综合能力。

吴义文有个温馨幸福的家,妻子马玉芳在他担任副营长随军后,一直也没有个正式工作。吴义文的工作调整到哪,马玉芳就跟着他到哪里。他二十三岁和马玉芳结婚,当时的马玉芳是村长家最小的女儿。吴义文提成干部后,村长托人找到吴义文父母提亲,老实巴交的吴家父母一口就应允下来。

婚后,夫妻间没有大起大落的感情波澜,日子倒过得风平浪静。对吴义文来说,家永远是他安全温暖的港湾。和妻子不可能有太多的话可说,吴义文便迷上了下棋,他下的是“华容道”单人棋。儿子在读寄宿高中,家里只有自己和妻子。

吴义文一回到家,就坐到茶几边,从茶几下拿出华容道棋,独自把玩着。他下得认真,不时用笔记录着所走的棋路。

妻子马玉芳把吴义文的生活调理得很好,吴义文一回家,她就端着一杯牛奶放在吴义文面前。吴义文有滋有味地下的这种棋,马玉芳就是看不懂。她从来不问吴义文,吴义文也不可能主动告诉她。

马玉芳有马玉芳自己的乐趣,她的乐趣就在于和其他的随军家属聊天,今天她和后勤部长的妻子聊天时,后勤部长妻子问她跟老吴搬了几次家,马玉芳竟然答不上来。回家后,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些年搬家的次数。因此,当她为吴义文准备好牛奶时,便认为有必要提醒他一下:“老吴,算起来,这次加起来,我跟着你已经搬了七次家了,搬家三年穷。”

吴义文正在潜心下棋,没有听清楚马玉芳在说什么,随口说:“你说什么?”马玉芳朝吴义文伸出手指说:“我在告诉你,我们已经搬了七次家,搬一次穷一次。”

吴义文将一颗棋子摆到棋盘上说:“谁让你嫁给当兵的。人走家搬,这是部队的老规矩。你不想来,可以和儿子呆在老家嘛。”

马玉芳拉着脸说:“你以为我想粘着你呀。不是你硬逼我,我还真不来呢。我不来,谁照顾你呀。”

马玉芳今天的兴致不错,因为她前不久买进的股票,今天收盘时差点拉到涨停板。揣着这份兴奋,她便凑上前去,“怎么,又玩上你的儿童游戏,这东西就这么好玩?”

吴义文头也不抬地说:“棋如人生,人生如棋啊。”

棋和人生竟然被联系到了一起,马玉芳不信。她听不懂这些门门道道,就对吴义文说:“你先把牛奶喝了,然后去吃早饭吧。”吴义文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咂巴了一下嘴又说:“人这一辈子其实就是不停地过关,每一步都要算计准确,一步错,步步错。”这些对马玉芳来说更深奥了,丈夫吴义文从来也没和自己讲过这么深奥的事啊。他今天是怎么了?马玉芳望着吴义文:“哎,我说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多的感慨?”

吴义文叹了口气,一边继续走棋一边自语道:“问君能有几多愁……”

马玉芳知道什么叫“愁”。她有些心疼丈夫了。她一直为吴义文自豪,丈夫没有什么背景后台,就凭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今天,当上了师级干部,而且丈夫又要向上一步。那些院子里的家属喊丈夫都喊“吴师长”。但马玉芳知道,丈夫眼下还不是。她觉得丈夫愁的就是这事。所以她说:“你愁什么我知道。”

吴义文抬头看着妻子。

马玉芳:“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这师长一天没有定下来,你的心就总悬着。”

吴义文责备道:“别尽瞎说。”

马玉芳:“哎,我昨晚做了个梦,你猜我梦见了什么?”

吴义文不假思索地说:“找到工作了。”

马玉芳嗔怪地推了一下吴义文:“人家是梦见你当上师长了。”吴义文放下棋子,腾地站起来:“没有结果的事,你别瞎揣摩!”

马玉芳:“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不希望……”

吴义文打断道:“行了,你可别到外面乱放风!”

马玉芳:“除了你,我还会跟谁说去?”

吴义文自觉话语有些过火,含着笑意又坐下:“我也只是提醒你嘛。”

马玉芳发现放在茶几上一叠已经填写好的汇款单,顺手拿起来,一一察看着:“怎么又要汇钱了?”

吴义文点点头说:“上午就把它们寄出去。”

马玉芳边看边念着:“吴生满五十,周学远五十,郑立国五十,温安生五十,朱海泉……”

“朱海泉一百!这回又多寄给他五十元?”

吴义文:“哦,他们几个算朱海泉生活最困难,双眼看不见,听说儿子遇车祸了。”

马玉芳:“我说,这样接济你的那些老战友,接济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吴义文放下棋子,起身走过来,忧虑地说:“只要他们都还活着,我这个当老连长的就不能忘记他们!”

二十多年前在南方爆发的那场战争中,吴义文是一名连长,当时连队为了攻下敌人的一个山头,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当年他的通信员就是死在自己的怀里。那是一个参军刚满一年的十八岁年轻的生命啊。吴义文无时不在怀念着他们,而对那些当年伤残的战友,他一直默默地接济他们。他的条件并不是很好,妻子没有工作,孩子在读书。

吴义文从身上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妻子说:“努,这个月的工资。”马玉芳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三百元放在一边,然后将信封里所有的钱全都拿出边算计着边说:“你非要我和孩子跟着你过来,现在我工作还没找到,这孩子转学又要交一千八百块,你看这个月给你那些战友的钱就缓一缓行不行?”

“不行!”吴义文口气不容商量,“给他们的钱一天也不能缓!对了,玉芳,前几天我在内蒙的老战友捎来的那根鹿茸放在哪?”

马玉芳:“干吗?我正准备用它泡酒给你喝呢。这个时候,你是该好好补补。”

吴义文:“给我找出来。”

马玉芳从茶几下面取过鹿茸礼盒:“你想送人?”

吴义文接过礼盒。

马玉芳自以为是地说:“送给钟副司令?对对对,现在就兴这个。”

吴义文白了马玉芳一眼,站起身出门。

赵梓明坐在家中的电脑前,完成着自己有关对DA师建设的构想。他一直想把自己的这份构想交给钟副司令,并非是讨好什么。他觉得DA师的建设不能照搬其他常规部队建设的路子。和吴义文家里不同的是,赵梓明家里很静。女儿赵楚楚有时会凑近他的耳边说:“爸,你看,我们家有多静啊。可怕的寂静。”这孩子,像个家庭事务巡视员。

赵梓明对照电脑屏幕修改着一些观点。

赵梓明的妻子杨芬芬用一种特别的方式纪念着自己的工作,在她的房间里,有一只玻璃罐,里面放着半罐黑红两色的相思豆。每一对黑红相思豆就意味着新的一对两岸亲人重逢。玻璃罐就要装满了。昨天,经杨芬芬牵线的一位台湾老兵,在大陆找到了失散四十多年的亲人,杨芬芬将两颗黑红两色的相思豆投进了玻璃罐里。

一边的赵楚楚正对着衣柜的镜子,把赵梓明送给杨芬芬的项链在自己的胸前比划着:“妈。”

杨芬芬走过来问:“什么事?”

赵楚楚:“妈,你看,多棒,你戴上试试。”

杨芬芬推托开了赵楚楚递过来的项链说:“哎,妈妈马上要上班去,先放起来吧。”

赵楚楚说:“你就不能戴上它去上班啊?”

杨芬芬说:“你看见过有多少军人戴这玩意?”

赵楚楚不依,硬是将项链戴到杨芬芬的脖子上,然后将她朝外推着:“去给爸爸看看。”杨芬芬手抵着门框:“楚楚,别胡闹。”赵楚楚知道硬勉强不得,就顺势将杨芬芬推到镜子前:“那你自己看看总可以吧。”

杨芬芬无奈,只好站到镜子前。“怎么样,好看吧?”赵楚楚的头依在杨芬芬的肩膀上问。

杨芬芬淡淡一笑:“你是问你漂亮呢?还是问项链?”

赵楚楚诡秘地说:“都是。不过,我敢说,这是爸爸第一次给一个女人送项链,芬芬小姐。”赵楚楚学着那些台湾老兵叫了声芬芬小姐。

杨芬芬没理女儿的打趣,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地抚摸贴着胸前的钻石项坠,一丝莫名的惆怅掠过眉宇之间。

不知什么时候,赵楚楚将赵梓明推了进来。赵梓明边走进杨芬芬房间边嚷着:“干吗干吗,没看见我正忙吗?”

赵楚楚:“爸,你看妈戴上你买的项链多漂亮!”

赵梓明顺势接话说:“哦?让我欣赏欣赏。”

赵梓明扶着杨芬芬的肩膀,望着镜子里的妻子:“真的很漂亮。”杨芬芬摘下项链递给赵楚楚:“楚楚,还是你戴吧。”

赵楚楚僵着脖子说:“哎,爸可是为你买的。”

杨芬芬:“都这把年纪了,还穿金戴银的?”

赵梓明默默地看着杨芬芬,甩过去一句:“我看你心情不太好?”

杨芬芬昂着头直视着赵梓明道:“你错了,我心情很好,这几天经我牵线,又有两位台湾退役老兵找到了大陆失散的亲人。”赵梓明点头说:“我知道,玻璃罐子里又可以多两颗相思豆了。是啊,丢掉的东西总会意外地找到。”

杨芬芬听出赵梓明的话是真诚的,虽然她心里还揣着机场接赵梓明的那股气,但她不好当着女儿的面把事情扩大。就接过赵梓明的话说:“你今天心情也不错嘛,是不是当师长的事有点眉目了?”

赵梓明:“和吴义文打上一仗,就会见分晓了。”

赵楚楚忍俊不禁地笑了:“你们两个呀,只有在谈各自的工作时才像一对夫妻。”

女儿赵楚楚的这句话,刺疼着赵梓明,也刺疼着杨芬芬,可是他们没有理会赵楚楚,真的像是面对同事谈论工作一样。赵楚楚站在一旁,一会看看赵梓明,一会又看看杨芬芬。

杨芬芬看着赵梓明说:“有位姓祖的台湾老兵来了个电话,寻找他失散多年的弟弟,他说的地方和你们老家有点像,你能不能陪我回老家一趟?”

赵梓明一下子没了兴致,他摊着两手说:“你真能想,这个时候我哪走得开?”

赵梓明神情变了,杨芬芬也跟着变,她口气不快地说:“那你什么时候走得开?当了营长想当团长,当了团长想当师长,当了师长呢……我看你整一个官迷,官迷心窍!”

赵楚楚有些发懵,刚刚才是好好的啊,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她气呼呼瞪着他们。

赵梓明恼怒地说:“你?我们真是白做了这么多年夫妻,没想到连你都这么说!我是官迷吗?”

杨芬芬毫不相让地说:“难道我说的不对?”

赵梓明痛苦地转身离开。

杨芬芬将项链往赵楚楚手里一塞,也离开了。

赵楚楚愣了一会,爆发地将项链往地上一扔。项链断了线,钻石滚落一地。

赵楚楚声泪俱下地说:“这还像个家吗?你们也太自私了,就不能为你们的女儿想想?整天不是冷战就是大吵,哪天才是头!”

回到电脑前的赵梓明痛苦地抱着头。

杨芬芬将瓦罐里的相思豆倒在桌子上,一颗颗机械地拨拉着。赵楚楚声音里有了哭腔说:“小时候,我发现你们相互很客气,我还以为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书上说的相敬如宾呢,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同学们都说我很幸运,妈妈是电台的播音员,爸爸是军官,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在家里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你们一个嫁给了工作,一个娶了工作。有年春节,妈妈在播音室里播什么‘每逢佳节倍思亲’,爸爸在连队和战士一起杀猪宰羊,把我一个人反锁在家里,谁都以为对方会管,结果谁也没管,把我整整锁了两天,要不是当时给爸爸当通信员的龙凯峰想起来,我也许就饿死了……”赵楚楚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赵梓明心里难受极了,起身准备出门。

“赵梓明,你给我站住!”赵楚楚在他身后喝住了他。赵梓明背身站住。

赵楚楚冲到赵梓明跟前,抱怨道:“你为什么要逃避?我希望你们吵上一架,而你们现在连架都不愿意吵了!”

赵梓明犹豫了一下,拉开门冲了出去。

赵楚楚走到杨芬芬面前:“妈,你为什么也不说话?”

杨芬芬仍旧机械地拨拉着相思豆。

赵楚楚伸出双手一扫,相思豆撒落一地。

杨芬芬木然地望着散落一地的相思豆。赵楚楚心疼地望她一眼,然后扑到杨芬芬怀里说:“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杨芬芬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外面传来敲门声。赵楚楚以为是赵梓明回来了,大叫一声:“你还回来干什么?”叫归叫,但她还是气呼呼地拉开门。

吴义文笑容可掬地出现在门口:“请问赵参谋长在家吗?”

赵楚楚没见过吴义文,心里揣着刚才的气,冷冷地说:“不在家。”

吴义文将手中的礼盒递过:“不在?请把这个交给他。”

赵楚楚接过来看着:“这是什么?”

吴义文:“这是我们家乡的一点土特产。”

赵楚楚将礼品盒塞回吴义文怀里,边关门边说:“对不起,我们赵梓明同志还没学会收礼!”

吴义文在门外说:“请你转告赵参谋长,就说吴义文来看过他。”赵楚楚把门又拉开:“吴什么?”

吴义文:“吴义文。”

赵楚楚:“你就是要和赵梓明争师长的那个吴义文?”

吴义文有点尴尬:“这……都是组织安排,也无所谓争不争的。”赵楚楚:“不,要争!一定要争!最好把赵梓明打败,打得他惨惨的!让他彻底清醒清醒!”

吴义文纳闷地:“你是……赵参谋长的女儿?”

赵楚楚:“……就算是的吧!”

赵楚楚猛地将门关上。

被挡在门口的吴义文,看着手中的礼盒,进退两难,有点哭笑不得。

赵梓明离家后,径直来到了烈士陵园。他的父亲就长眠在这里。赵梓明一遇到什么事或者心情不好时,就会来到这里。在亲人里面,他没有人可以倾诉,只有长眠的父亲,能让他把心里话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在离父亲坟地不远,赵梓明站在那里,袅袅的晨雾中,一块块墓碑,像依山而立的阅兵方阵。透过山坳,隐约可见远处的大海。

赵梓明走近父亲坟前,他点燃一支烟放在父亲的碑边,用一块小石子压好,自己盘腿而坐。赵梓明自己也点燃一支烟,像在和父亲促膝交谈着:“爸,战区就要成立DA师,这可是一支王牌师,什么先进玩艺都有。你儿子我已经是这个师师长的候选人之一。一个军人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就得有一个相应的平台。可有人说我是官迷,爸,只有你了解你的儿子。明天,你儿子就要和吴副师长交手,打上一仗,你一定鼓励我打赢这一仗,对吧?爸,等我打赢了,当上DA师师长,我一定先来向你报喜……”

赵梓明突然感到鼻子有点发酸,他抬手抹了一把,竟然抹到了自己的泪水。他起身面对父亲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爸,我和芬芬的关系还是很僵,可我会努力去改变这种关系,你别为我担心……哦,忘了告诉你了,楚楚大学毕业了,已经到出版社工作了,夫妻不和,最可怜的还是孩子。这孩子挺懂事,你要是还活着,她会很孝敬你的……”

赵梓明后退着,然后长叹一声,离开了父亲的坟地。

赵楚楚到出版社上班不到一个星期,就发现自己走错了门。她从自己父母身上感觉到当代人多半活着不开心,就开了一家开心坞以给他人带来开心。开心坞就要开张了,开张前的忙碌可想而知。而赵楚楚又不想把自己的事告诉父母。她想先悄悄做起来。

其实开心坞也就是通常的茶社酒吧之类的休闲场所,里面门类很多,也就分不清属于什么类型了。总之是老板赵楚楚臆想出来的合成物。里面设有简洁典雅的茶吧;有供人读书、神侃的书吧;再往里拐一个弯,一处开阔点的地方,摆着二十多台电脑,就是供人上网冲浪的网吧了。

赵楚楚从这儿走到那儿,又从那儿走到这儿,指点着,说教着,她忙的还不如她乱的。

最让赵楚楚烦的还是网吧的那些电脑,为了省钱,赵楚楚托人买了一批二手货,每台电脑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赵楚楚请了一帮略通电脑的小伙子在调试。她还把招聘网络高手的启事贴在开心坞外面的墙上,她觉得网吧不招一两个真正精通电脑网络的人不行。

开心坞外面,不时有人在招聘启事前伫立一会,看着赵楚楚贴出的启事。启事上的话尽往大里说,低于大学计算机硕士学历者免谈。博士生或黑客高手优先录用,报酬绝对从优。赵楚楚还在启事后面打上自己的职务和姓名。

林晓燕看看手表,发现离师部开会的时间还早,就打算步行下山。她和那些男大队长们不同,不喜欢自己驾车,虽然她的驾车技术称得上一流。林晓燕喜欢步行,还有一点,就是可以漫无边际地想着心思,身边没有人打扰。刚刚拐过一道山坳,步入一条山道,就看见一辆指挥车从自己的身后慢慢开过来。

开车的人是导弹大队大队长高达。这位先后两次出国留学的博士,事事如意,就是婚姻出了问题。妻子一年前和他分手,手续还没办完,就跑到日本去了。

高达的车开到林晓燕前方不远处停下,他从后视镜中望着渐渐走近的林晓燕。在澡堂开会的时候,高达对龙凯峰故意讥笑林晓燕觉得有点刺激,但也对林晓燕有些同情。

当时正跟着大家一起咧嘴笑时的高达,目光捕捉到林晓燕那张涨红的脸时,笑容瞬间就收敛住了。

林晓燕垂着头一步步朝高达这边走过来,高达挂上倒挡,车子迅速后退,停在林晓燕身边。

高达按响了喇叭,很友好地冲她笑笑:“哎,我们不是一起去开会吗?上车吧,捎你一程。”

“谢谢。”林晓燕想到高达停在这里等着自己,如果拒绝的话,多少会让人下不了台。再说,不搭白不搭,就手抓着车门坐了上去。

高达驾着车,林晓燕和他一样目视前方。

高达和关小羽不同,高达对漂亮女人更喜欢欣赏。而林晓燕脸上的冷艳已让高达激动得心“怦怦”直跳。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微微发抖。和妻子分手后,高达还从来没有和一个女人挨得这么近过。他甚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他坚信这是从林晓燕身上飘过来的。他希望林晓燕能跟自己说点什么,可是林晓燕的头竟然歪到窗外。

高达突然像背书一样地说:“林晓燕,女,30岁,江苏无锡市人,未婚,解放军信息工程学院毕业,博士学位,少校军衔,现任DA师信息对抗大队大队长。”

高达说完也不看正诧异着的林晓燕。

林晓燕将头扭向高达问:“你以前是搞情报的吗?”

高达这才笑道:“只是在干部科偶然看了一眼你的简历。”

林晓燕饶有兴趣地问:“只看一眼就记得这么清楚?”

高达敢于正视林晓燕的目光了,他心里暗自得意自己刚才的铺垫做得恰到好处。男人在女人面前只要有信心什么都敢说了。而且是在林晓燕这种优秀女人面前。

“老实讲,我这个人优点不多,但有一条,过目不忘。何况你长得比较特别……特别漂亮!”高达减慢了车速。

林晓燕莞尔一笑道:“谢谢恭维。哎,你是哪个部队的?”

高达一个急刹车。

林晓燕身子往前一冲:“怎么了?”

“你竟然没有认出我是谁?”这真的让高达感到有点失望了。弄了半天,她竟然还不认识自己么?

林晓燕继续打击着高达,淡淡地说:“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高达认真地说:“昨天晚上你和我还一块进过澡堂子呢。”这在平时可能是一句玩笑话,可是现在高达说起来,口气严肃极了。

林晓燕说:“那么多人,我哪记得住,对不起。”

林晓燕上车前,就想逗逗这位有些多情的导弹大队大队长。果然他上当了。

高达心想,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就装作大度地说:“这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长得还不够有特点。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姓高名达,男,38岁,天津市人,导弹学院毕业,上校军衔,现任DA师导弹大队大队长。体重、身高就免了吧?与你唯一的共同点:未婚……”

未婚问题一直是林晓燕最不愿意提到的,见高达直击这个话题,她干脆打断了他:“这不是我们的共同点,我是至今未婚,而你的夫人跑到日本去了,为争夺四岁女儿的抚养权,你至今未办完离婚手续。”

高达目瞪口呆:“你,你怎么……”

林晓燕得意地说:“别忘了我干的是什么专业。别发愣了,走吧,别迟到了。”

高达一踩油门,车向前开出,没想到没出五六米却熄火了。气得高达狠狠地拍着方向盘。

林晓燕开门下车:“打个电话让手下人来把你拖回去吧,我先走了。”

高达想想也只好这样了,不过,他获得了一种新的兴奋,那就是可以和林晓燕同行赶到师部。

高达连忙拿出手机,计上心来,关了自己的手机说:“哎,手机也没电了,借你的用一下。”

林晓燕递过自己的手机,高达接过快速按键,手机显示屏上出现本机号码。

高达得意地笑笑,拨打手机。

林晓燕绕到车后,用手指在落满尘土的后窗上写着:高达……高达把手机还给林晓燕说:“算了,我再捣腾捣腾,你先走吧。”

如果真的是自己和林晓燕并肩踏入师部会议室,会让其他人的目光冒火的。林晓燕接过手机什么也没说,就径自朝前走去,走了不远,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林晓燕接听,传来高达的声音:“林晓燕同志,关于我的婚姻状况,你的信息有误,必须作如下更正——本人已于三日前拿到了蓝色的‘解放证书’。”

林晓燕一惊,回过头来,发现高达在车里探出头来挥着手:“再见!”

林晓燕对着手机用英语回敬了一句:“你真无聊!”

高达收起手机,下车来到车后,打开后门,从里面取备用油桶时,发现后窗上林晓燕写的字:征婚启事,高达未婚。

油桶从高达的手上跌落,“咣当”一声,再去找林晓燕时,林晓燕已没有身影。

龙凯峰回到家里,看见韩雪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龙凯峰走到餐桌前,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龙凯峰闻了闻。复又走到沙发前的韩雪身边,一下抱起韩雪,在屋里转了起来。韩雪在龙凯峰怀里惊醒,她紧张地搂住龙凯峰的脖子,嗔笑着:“你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快把我放下。”

龙凯峰在原地转着圈说:“不行,程序没完成,不能放你下来。”韩雪笑着,在龙凯峰脸上亲了一下,龙凯峰又吻了她,这才把韩雪放下来。龙凯峰走近餐桌,拿起筷子夹了一道菜填进嘴里,咂巴着说:“这么多好菜,还真饿了。”

韩雪夺下龙凯峰的筷子:“冷菜怎么能吃?我给你热热去。”龙凯峰偷偷抓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好,我去上会儿网。”

龙凯峰喜欢上网,他上的是军队局域网,他在网上和网友们探讨新军事革命给中国军队带来的机遇和挑战。因此,他在网上结交了不少有独到见解的网友。有位网名叫卡秋莎的网友和龙凯峰的许多观点接近。

和龙凯峰一样,战区中将副司令员钟元年也喜欢到军队局域网上聊天,现在他就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和一名叫孤独剑的网友继续着他们上次的争论。果然,电脑一打开就看见对方发来的信息:“哈哈,你胆怯了,这几天你躲到哪去了?卡秋莎,还敢过招吗?告诉你,以信息技术为代表的新军事革命,已导致新的战争形态,乃至战术、战役和战略思想的重大变化(孤独剑)。”

龙凯峰喜欢卡秋莎的名字,据他的判断对方不可能是女性,他喜欢的是对方的一些观点,这和性别无关。对方的回答发来了:“孤独剑:请你也记住,人依然是决定战争胜负的主要因素,但其作用的发挥主要是通过对高技术的掌握和运用,也可以说,现代战争的所谓形态变化是随着人们对现代战争观念的变化而变化……”

韩雪走了进来,头挨着龙凯峰温柔地说:“饭菜热好了,去吃吧。”

龙凯峰手指敲着键盘:“再等一会儿,卡秋莎正在和我较劲呢。”

“卡秋莎?”韩雪心里格登一下,接着问:“是个女的?”龙凯峰继续敲打着键盘说:“网上是个虚拟世界,你没听人说过吗?网上和你聊天的也许是一只猫。”

韩雪不解了:“猫?这我就不好理解了,放着眼前的大活人不聊,和猫却聊得一头劲……”

龙凯峰听出韩雪话中有些失落。

对韩雪来说,龙凯峰就是她的一切,这位宁洲市大老板的女儿,一直以龙凯峰为自豪。可是她怕有一天会失去龙凯峰。前些年龙凯峰部队工作忙,很少回家,自然看到龙凯峰的机会不多,她就找到父亲。父亲韩百川说:“你想常常见到龙凯峰还不容易,你调到双拥办。双拥办有理由进出部队的大门。”韩百川果然把女儿调到了市双拥办公室,为这他的公司还赞助了不少钱。

韩雪知道龙凯峰也是爱自己的。爱是装不出来的,就算装女人也能看出来。但是龙凯峰现在不像以前,回到家里不是和她说东道西,而是一头钻进电脑里,常常和什么网友聊天,一聊就没个完。

龙凯峰随着韩雪来到餐桌前坐下,就关切地问:“一窝蜂地来了这么多部队,你这个双拥办主任累坏了吧?”

韩雪嗔怪道:“我再忙也不如你忙。哎,你再忙也得抽点时间去看看爸爸。前些天他请了那么多客人,让你去作陪,你却跑了,爸爸的面子下不来,去给爸爸道个歉,好吗?”

龙凯峰点点头。

韩雪的话让他想到了赵梓明就要和吴义文实兵对抗的事,一下子就无心吃饭了。他隐约感到,这次对抗对老连长赵梓明恐怕不太有利。

钟元年还坐在电脑前用鼠标搜寻着目标,就见王强手里拿着几份文件和报纸走进来:“首长,该搬家了。”

钟元年:“怎么,不让我们住澡堂了?”

王强说:“飞行员有地方住了,招待所腾出来了。首长,你又跟孤独剑论战吗?”

钟元年:“这家伙我已经好几天没搭理他了,接连几天在城下叫阵,骂我是胆小鬼,不敢跟他过招了?我一应招,他却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王强说:“到底是个什么人?不会也是不小的军官吧?”

钟元年说:“官大官小说不准,不过他的一些观点常常令人叫好。”

王强把报纸放好,接话说:“现在有不少军事发烧友在网上大谈什么战役战术的,比我们这些搞军事的人还痴迷。报摊上一些有关军事方面的报纸常常脱销。”

钟元年笑着站起来:“这么说我有点像个泡网吧的中学生了?”王强赶紧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个‘孤独剑’很怪,有时跟你唇枪舌剑,有时候又像小学生似的请教你这个请教你那个,可一旦让他逮着理了,他就翻脸不认老师,非跟你干一仗不可,这要浪费你多少时间和精力。”

钟元年说:“我倒很喜欢这个‘剑客’哩,他有时的确狂妄自大,口气比战区司令都大,但他经常在帖子里发表些军事论文,很有新意,有很多独到的地方。像是个带过兵的人写的。”说着伸展了一下手臂:“王强,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王强想了想说:“发展经济,增强综合国力,建设起一支现代化革命军队。”

钟元年笑笑说:“这是当然了。刚才我向司令汇报了部队集结的情况,司令听了只说了八个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王强点头说:“司令的意思是组建一支DA师,就我国现有实力来讲并不困难,而培养选拔适应当今新军事革命挑战的新型军事指挥人才却不那么容易。”

钟元年背着手来回走着:“着眼现在,面对未来,这是战区党委的决心。我们剑不如人,可我们的剑法必须胜于人!”

浴室里,信息大队女官兵们正嘻嘻哈哈地打闹着。曲颖看见林晓燕在一边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拿着毛巾走近林晓燕,没大没小地说:“林大,高达对你的攻势挺猛的嘛。”

曲颖的话激起了女兵们的大笑。

从山道邂逅高达后,林晓燕在他车后面留下的那句“征婚启事,高达未婚”给自己惹来了麻烦。这几天高达有事没事就到信息大队来找林晓燕,问她写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晓燕说:“当时闲得没事,信手写下的。”可是高达死活不信,非要林晓燕交代原因。现在一群女兵们赤裸着身子围在林晓燕面前,等待着她的交代。这个死曲颖,这种问题什么时候不能问,偏偏在这个时候问。

林晓燕不喜欢自己光着身子站在部下们的面前,就别过身朝淋浴的地方走去,可女兵们不依,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看来不回答是不行了,林晓燕扭头横了她们一眼,“导弹发射的时候都很猛。”女兵们发出一阵尖叫。林晓燕心想叫过以后就可以清静了吧,不行,曲颖得寸进尺地追问道:“你是打算迎击呢,还是找个掩体躲避起来呢?”

林晓燕将一条毛巾砸向曲颖,气恼地说:“他早就锁定了目标,我上哪躲?”

一个分队长接着问:“他是不是你心中的目标?”

林晓燕虎了脸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们还有完没有?”

看着林晓燕有些生气的样子,曲颖上前一步讨好地说:“林大,我们是为你好啊。要是他不是你心中的目标,我就找几个姐妹帮你空中拦截了他。如果是呢,我们就关闭雷达,任他长驱直入,正中下怀。”

林晓燕被曲颖逗笑了,说:“你这个丫头,别说他了,说说你那位吧。”

室内的灯突然熄灭了,女兵们叫喊起来。浴室乱套了!

赵楚楚的开心坞总算试营业了。

夜晚的开心坞内,昏黄的灯光和萨克斯管吹奏的乐曲,营造出一种异国情调。一个瘦弱高个青年人走进来,他肩上背着个背囊,手里拿着门外的那块招聘启事的板子,走进来后,四下看看,然后来到吧台。

赵楚楚正在低头写着什么,没有注意到他。

青年人手在吧台上拍了一下说:“哎,小姐,把你们老板叫来。”赵楚楚抬起头,打量着青年人:“你找老板干什么?”

青年人扬了扬手中的启事板。

赵楚楚说:“我就是老板。”

青年人不屑地说:“就你?去把你们大老板叫来。”

赵楚楚扑哧乐道:“我就是这儿最大的老板,你要应聘?”

青年人把手中的板子提起来放在吧台上。

青年人指了指牌子上的一行字:“博士生或网络高手。”

赵楚楚放下手里的活计,兴奋地问:“你是博士?”

青年人不置可否。

赵楚楚:“是黑客?”

青年人:“应该说是红客。”

赵楚楚马上从吧台后面转出来:“请坐。”

青年人在一台前坐下,赵楚楚给他倒上一杯水,站在他一侧:“我不管你是黑客还是红客,我这里有二十台电脑,明天一大早就要开业,你今天晚上给我调出来,保证台台都能上网就行。”

青年人响亮地回答:“OK。”

赵楚楚指了指里面:“去吧,网吧在里面。”

青年人站着不动,问道:“调一台给我多少钱?”

赵楚楚不满地瞪了一眼青年人,哪有还没干活就问价的。再看看此人多少有点特别的样子,就随口说:“你自己开个价吧。”青年人:“一台一百块。”

赵楚楚叫了起来:“你有没有搞错,我是叫你调电脑,不是叫你来修电脑。”

青年人站起,转身就走。

赵楚楚一愣,马上冲到门口拦住他:“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价钱可以再谈嘛。我们这里今天才试营业……”

青年人:“我只报价,不谈价。”青年人又要走,赵楚楚就用身体挡着不让走,僵持一会后,赵楚楚让步了:“好,一台一百就一百。干活去吧。”

青年人转身向网吧间走去。

天鹤岛上,吴义文和赵梓明的对抗演习开始了。岛峰上插着一面蓝旗。随着信号枪的发令声,两边阵地上的炮群开始做攻岛前的炮火准备。顿时,炮弹所落之处,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海面上白色的水柱冲天而起。

在DA师作战室,多台战场监视电视一字排开,可以看到战场的各个方位。电视显示器前,钟元年居中而坐,王强和陆云鹤分坐两侧。他们的身后坐着龙凯峰、林晓燕等大队长们。

王强显然是这次对抗的导演部指挥,他不时向大家介绍着战况:“从目前火力准备情况看,两边旗鼓相当。”

钟元年点点头说:“赵梓明和吴义文两人的风格不一样,一个攻势凌厉,一个稳扎稳打,不过打得都很有章法,看来鹿死谁手还很难见分晓啊。”

大队长们也在悄声议论,唯有龙凯峰在商务通上指指点点的不知在忙乎着什么。原来他正在运行着“俄罗斯方块”的游戏,不时冒出“滴滴”的声响。

陆云鹤回头朝龙凯峰使了个眼色,想提醒他一下,可是龙凯峰毫不理会,身旁的高达捅了捅他。龙凯峰顾自玩着,不满地叫了声:“你干什么?”

钟元年的目光扫向龙凯峰,就在这时,一参谋进来报告:“首长,战区李副政委请你接个电话。”

钟元年随参谋走出门去,王强跟上。

陆云鹤转身站起来盯着龙凯峰:“龙大队长,你手里东西‘嘀嘀嘀’地在捣鼓什么呢?”

龙凯峰合上商务通:“……我在记录演习观摩感受。”

高达可是牢牢抓住着龙凯峰的把柄:“得了吧。陆政委,龙大队长一直在玩游戏,俄罗斯方块。”

龙凯峰只好承认:“顺便玩了一会。”

这是什么场合?陆云鹤气不打一处来,严肃地问龙凯峰:“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点也不注意场合,这个学习机会多难得。”龙凯峰小声嘀咕:“我看没什么好学的。”

陆云鹤:“没什么好学的?你说没什么好学的?”

龙凯峰收起商务通,漫不经心地说:“事实就是如此嘛。”

陆云鹤:“过分了,我的同志。难道你比他们高明?”

“他们的高明我看不出来,因为这考题本身不太高明。”

龙凯峰的身后响起了钟元年的声音:“口气不小啊!”钟元年的突然出现令陆云鹤吓出一身冷汗。

龙凯峰有些尴尬,连忙起身:“首长……”

钟元年:“你知道这道考题是谁出的吗?”

龙凯峰:“不知道,我想首长不会出这样的考题。”

钟元年:“说说,这道考题怎么不高明?”

龙凯峰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既然首长让我说,我就直说了。首长,即将组建的DA师是一支多兵种合成的科技含量很高的数字化部队,用现在这种老一套的打法来选择DA师的师长,不管谁胜出,都不能说明他就一定能胜任,一定能带好这支部队。”

钟元年:“那你说这考题该怎么出?”

龙凯峰:“很简单,把我们在座的这些看热闹的人都赶到演习场去。”

钟元年目光灼灼:“龙凯峰,你说了实话,我也跟你说实话——出这道考题的不是别人,就是我钟元年!”

钟元年扭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沉沉地坐下,一言不发。在场的领导们面面相觑。

望着有点紧张的龙凯峰,林晓燕脸上微露着笑意。高达的目光和林晓燕的目光对视了一下,林晓燕立即闪开。

陆云鹤狠狠地瞪了龙凯峰一眼,走到钟元年的跟前,欲解释什么,被钟元年挥手制止。

钟元年的情绪被搅乱了,他站起身,走过去将战场监视器一一关闭,转身对大家说:“演习暂时中止。王部长,通知吴义文、赵梓明,让他们半个小时后到这儿来。”

演习现场,吴义文在指挥部里稳健地指挥着,一名参谋将钟元年中止演习的指示向他报告,吴义文惊叫道:“什么?中止演习?”他一拳砸在面前的指挥桌上。

与此同时,正在驾驶着装甲车的赵梓明也接到了中止命令,他掀开装甲车顶盖,挺起身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吴义文和赵梓明几乎是同时驱车赶到DA师师部办公大楼前,从各自的猎豹越野车上跳下。二人相视而立。

演习打了一半被勒令停止,两个人都没有想到。钟元年这位首长真的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了。

面对面站了一会,都有一丝自嘲的笑容。吴义文主动向赵梓明敬礼,赵梓明举起的右手稍稍慢了半拍,二人在等着谁先将敬礼的那只放下。

赵梓明在等着吴义文先放下右手,可是吴义文的右手迟迟没有放下。赵梓明只好耐心等着。

还是吴义文上前一步,用自己的左手拉下赵梓明敬礼的右手,自己的右手也随即放下。两个人呵呵一笑,并肩走进大门。在办公大楼内长长的走廊里,他们的有力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着。来到作战室门口,二人齐声喊了声:“报告!”

王强将他们二人引进来,走近钟元年。钟元年朝正向自己敬礼的吴义文和赵梓明摆摆手说:“坐吧。”

吴义文和赵梓明落座,他们急于想知道钟元年为何突然在演习打到一半时,下令中止。

钟元年的目光盯着吴义文和赵梓明说:“你们肯定在犯嘀咕,为什么突然中止演习?因为有人说我这大把年纪的人出了个小儿科的考题,我就不能不好好地想想了,可一时又想不出更高明的考题,只好先停下来再说。至于什么时候继续这场对抗,等我想出新的考题再说。”

吴义文在猜想,是谁敢这么大胆呢?

钟元年接着说:“部队总不能闲着。是不是这样,把你们这拨人一分为二,由吴义文和赵梓明分别带领,进行以濒海训练为主的常规训练。至于两拨人怎么分,我看还是把这个权交给你们俩,由你们自己点将,现在就分兵到户。你们谁先来?”

钟元年的决定,吴义文和赵梓明都没想到,在座的其他大队长们也没有想到。这是道难题,但却是钟元年的苦心。

吴义文站起身说:“请赵参谋长先点吧。”

赵梓明也跟着站起说:“不,还是请吴副师长先点。”

钟元年笑笑说:“用不着客气。你们一次只能点一个,轮流往下点。赵梓明,你年长两岁,你先来吧。”

赵梓明目光扫视众人。首长在这个时候提醒自己也是提醒大家,自己比吴义文年长,这不由让赵梓明心里升起一阵苦楚。他只好对吴义文说:“吴副师长,我就不客气了,第一个我点林晓燕的信息大队。”

林晓燕侧过头有点意外地望着赵梓明。其他人也都感到意外。特别是吴义文,他原以为赵梓明第一个点的肯定是龙凯峰。

轮到吴义文点了,他看了一眼龙凯峰说:“那我第一个点的是龙凯峰的特种大队。”

龙凯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吴义文和赵梓明点明了各自要的大队,钟元年就宣布散会了。一帮人从作战室出来,心里都揣着各自的心思。吴义文想找龙凯峰交流一下,可是龙凯峰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