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个影子动了动,是魏光亮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来摸索着香烟和打火机,啪的一声脆响,他把火苗在齐东平脸部上空来回晃动。齐东平缓缓睁开眼睛,马上伸手把火苗扇灭,“老魏,咱们要节约氧气。”
“没事,坑道没堵死。给你一支?”
“是啊,堵死了的话,咱们早都光荣了。我还是忍着点,要不氧气不够。”齐东平打个哈欠,看看夜光表,“六点半了。真不错,一口气睡了十个小时。”
魏光亮时吸时吐,一个红点时明时灭。
又是啪的一声脆响,火苗再次闪现,是魏光亮要找水壶。找到了,他拧开盖子,朝嘴里猛灌一通。齐东平想制止他,最终没有开口。他觉得魏光亮够不容易的了,有困难自己多克服就是。如果台车上有水的话,问题基本能得到解决。想到这儿,齐东平猛地站起来四下寻找台车,意外发现东边角落里躺着一个应急灯,他激动地扑过去把它一把搂到怀里,就像父亲搂过一个久而未见的小儿子。
“谢天谢地,还有这个宝贝。”他喃喃着。
有了应急灯,坑道里就有了光明,齐东平和魏光亮大为振奋。齐东平爬上台车,把盖子打开,拧开排水阀,刚仰起脖子把水灌进嘴里,马上“呸呸”地又吐又呕。
“怎么了,不能喝?”
“不但没法喝,喝了恐怕还要中毒。”
“对不起,东平。”魏光亮很歉疚。
“没关系。喝光了也好,当个尿壶用吧,尿可别浪费了。”
齐东平吩咐魏光亮掌灯,他去看上水管里有没有水。两人找到上水管终端龙头,齐东平拧开阀门,里面一滴水也没有。
“惨了,水管可能被砸断了。唉,真背。”齐东平哭丧着脸,“现在是一点一滴都不能浪费了。咱们接着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需要吃喝。”
两人找到相对舒适的地方,并排躺下。齐东平把应急灯关掉,黑暗中两人屏声静气,希望再入梦乡。
“东平,你睡着了吗?”过了一会,不堪黑寂的魏光亮轻轻问道。
“没有,咱们别说话,一会儿就能睡着。”
“不行啊,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头晕眼花的根本睡不着。东平,你陪我说说话吧,说话能转移注意力。”
“好吧。你说,我听着。”
“哎,东平,如果这儿有老鼠,你敢吃吗?”
“老鼠?那不敢。小时候顽皮,逮着什么都敢往嘴巴里塞,就老鼠不敢,别说吃,一想到都恶心。”
“我就吃过老鼠。”
“你?不可能,你别吹了。”
“真的,我在广州吃过‘三响’。”
“什么叫‘三响’?”
“就是小老鼠蘸芥末。筷子夹住刚出生的小老鼠,它会叫一声;朝芥末碟里一戳,它又叫一声;再放到嘴里一咬,它最后叫一声,一共三声,所以叫‘三响’。”
如果肚子里有食物,齐东平一定会恶心得吐出来,他不敢听更不敢想象下去,“不说它了,说点好吃的吧。我听说那鱼翅吃起来像吃粉丝汤?”
“瞎扯!像粉丝汤的鱼翅,要么是鱼翅的品质太差,要么是厨师的手艺不精。真正上等的鱼翅,经过特级厨师的炮制,出锅时的样子就像一架法国幻影战机,你吃过一回就会惦上了。”
“有北京烤鸭好吃吗?”
“这不能比。你说是烤红薯好吃还是烧鸡好吃?”
“那倒也是。”
“东平,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吃什么吗?”
“不是鱼翅就是燕窝,反正是高级玩意儿。”
“错!正确答案是烤红薯!”
“烤红薯?为什么?怎么着也得是一只黄澄澄油花花的烧鸡腿吧?哎哟,不能说了,再说下去,我的口水要流出来了。”齐东平咂咂嘴。
“我对烤红薯最有感情,小时候我吃得最多的就是它。”
“怎么会呢?你最爱吃它?”齐东平很惊讶。
“东平,咱们是患难之交,不,是生死之交,咱俩能不能活着出去现在还是未知数,如果能活着,我也会把你当亲兄弟,所以从现在起我什么都不瞒你。以前对不住的地方请你多担待。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只是因为偶然因素,我才有了教授爹妈和中将舅舅。”
“真的啊?”齐东平惊奇得坐了起来。
“我还能编出故事来骗你啊?”
“你真幸运。”齐东平心中五味俱全。
“以正常的眼光来看我的确很幸运,可人有时候就是贱,我有时候会想,这样的际遇对我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假如我跟亲生父母一起长大,我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肯定不会有现在的这些痛苦吧?可惜人生没有假如……”
“老魏,你不能那么想,你要感激你的养父母和中将舅舅。你要是一直生活在农村,当你饭都吃不饱家里人有病都没钱看的时候,你就会深刻体会到,人生最大的不幸是贫穷。”
“是啊,我也知道自己是无病呻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是——唉,所以说……其实,我很赞成‘知识越多越反动’这句话,知识分子就是毛病多,毛主席说的不改造不行。”
“别这么说,我佩服你还来不及呢。老魏,咱别说话了,继续睡吧,睡不着也得养养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没两天他们扒不到我们。”
魏光亮叫起来,“我的妈,还要两天啊?”
“别泄气。求生的时候,意志最重要。”
无论洪东国怎么劝说,石万山仍然固执己见,非要睡到一号洞口去,说是睡在那儿能随时了解情况,心里也才能塌实。其实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他的潜意识里有对万一出现死人后果的惧怕。郑浩明确反对目前的救人方案,自己的一言一行更要“对得起观众”。只是石万山不愿深究这一点,甚至都不愿承认它的存在。反正现在我都睡到坑道口了,我的指挥位置二十四小时都在这里了,你还怎么说?石万山有了些孩子般的赌气心理。
清晨,林丹雁戴着蓝色头盔来到一号洞口,远远就听见里面有鼾声如雷。近前一看,石万山和衣躺在蚊帐笼罩着的钢丝床上,酣睡的脸容纯真无邪得像孩子。她隔着一层纹纱凝视着,脸热得厉害心跳得可怕。她想赶快离开,脚下却动不了,她只好把眼睛移开。床头搭着石万山一件外衣,林丹雁忍不住用手轻轻而深情地抚摸起来。这时,一辆翻斗运输车拉着一车石渣从洞中出来,她吓了一跳,立刻退后几步,正要转身离开,石万山被轰隆隆的声音吵醒了。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林丹雁,觉得奇怪,“你还没走?快回去,女人熬夜多了容易长皱纹。”
没能及时逃离的林丹雁,干脆大大方方地面对他,“你睡糊涂了,现在是早上了,我来报到的。不过你能生出怜香惜玉之心,还真让我感动。”
“都早上了?”石万山一跃而起,既是着急,也是为了掩饰难堪。他扭过脸,走到水龙头前涮洗干净了,才把脸正对着林丹雁,“你们的结论如何?能不能投入大型机械大量兵力营救?”
“经过八小时小规模的营救尝试,我们技术组认为,再次大面积塌方的可能性不大。”
“不大是多大?”
“这我没法回答,发生了就是百分之百。”
石万山烦躁地来回踱步,“不行,我需要精确的答案。一旦再发生塌方,后果就严重了。你们必须给我精确的回答。”
林丹雁不做声。
石万山停住步子,看着缄默的林丹雁,见她苍白的脸上挂着两个大黑眼圈,马上自责起来,“对不起丹雁,我太心急了,顾不得你们太劳累了。谢谢你们,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林丹雁受不住他的目光,别过头去,“你呢?”
“我还要看一看,再想一想,有十分的把握才敢下决心。”
“是不是跟石头打交道太多,你已经变成铁石心肠了?别的事情你铁石心肠左顾右虑倒也罢了,救人的事情,能等得了你左看右想吗?!人命关天,不能再拖延,这一点郑浩说得没错。”林丹雁冷着脸说完,转身就走。
石万山久久盯着她婀娜的身影和疲惫的步态,百感交集。
林丹雁回到房间,周亚菲已经把早餐给她准备好了,倒像个大姐姐似的吩咐,“快把稀饭喝了,凉了味道就不好了,这小笼包是我抢来的,好吃得很。”
“谢谢。我现在不想吃,睡眠太少,没胃口。”
周亚菲强行把饭碗塞到林丹雁手里,“不行,睡眠少,抵抗力本来就下降,再不吃,身体还不得垮了?洞里那两个就够让人忧心的,总不能又搭上一个吧?”
林丹雁拿眼睛斜睨她,“你最忧心的,恐怕是洞里其中的一个吧?”
周亚菲跳起来,做出要胳肢林丹雁的样子,“你敢跟我使坏,我就把你心里的秘密揭穿!”
“说得跟真的似的。你说吧,我有什么秘密?我很想知道。”
“算了,看在这几天你太辛苦的分上,我先饶了你,以后——哼哼!”
“小黄毛丫头,还敢威胁我?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亚菲咯咯地笑,趁机问道,“丹雁姐,你说今天不可能挖到他们?”
“明天恐怕也挖不到。”
周亚菲托着下巴看林丹雁喝粥,不一会儿就眼睛发直喃喃自语起来,“如果有足够的水和空气,他们还能撑个几天,如果……”一下又忍不住让话溜出嘴边,“丹雁姐,你说什么叫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这个魏光亮就是,唉!”
“心疼了吧?我说你心里有了他,你还嘴硬!”
“我是同情心,同情弱者!”
“周亚菲小姐,洞里埋着两个人呢,你怎么不同情另外一个呢?就这魏公子,还算弱者?”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
林丹雁放下筷子和饭碗,举手表示息战,“算了算了,你是心理学学士,自然知道爱情有时候其实就是同情心,有时候呢,甚至在仇恨的尸体上茁壮成长。我困死了,没精神跟你争了。”
周亚菲亲昵地上前搂着她,“真精辟啊!问姐姐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爱情呢,主要元素主要根基是什么?”
“小妹妹,本人无可奉告。”
大清早,郑浩出外逡巡,迎面遇到一营二排三排正喊着口号跑步出操,他很生气,冲进广场大声呵斥,“停下!停下!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出早操?”
战士们停下来,愣愣地看着他。
值班中尉向他行礼,“报告首长,我们没接到不出早操的命令。”
是啊,这不是他们的错。郑浩一时无语,恰好看到张中原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走过来,他立刻上前为自己解围,“张营长,人救出来了吗?”
“还没有。”
“那你回来干什么?”
张中原嗫嚅着,“方案还没定下来,团长命令我回来休息。”
“真是不可理喻!”郑浩拂袖而去。
郑浩径直去找洪东国,神情和口吻都十分严肃,“洪政委,人命关天。我以师前指总指挥的名义,提请大功团团党委注意:如何科学地抢险救人是一回事,但救人的态度必须端正。两个战友正埋在洞里生死未卜,这边呢,睡大觉的睡大觉,唱歌出操也照常,太说不过去了吧?人是感情动物,不是冰冷的机器。”
“郑副参谋长提醒得非常及时。”洪东国当即给李和平拨电话,“李参谋,命令一、二、三营,在主坑道险情排除前,暂停出早操,不准唱歌。”
“军歌也不能唱吗?”李参谋在那边问。
“军歌嘛……”洪东国在这边哼哼,拿眼睛瞅郑浩。
“军歌当然可以唱。”郑浩说。
“军歌当然可以唱。”洪东国对着电话筒说。
“老洪,我谈点也许不成熟的意见,生命对谁都很宝贵,但是绝不能因为抢险救人存在着危险,就畏首畏尾裹足不前。坦白地说,我对你们在十几个小时里几乎无所作为有意见。这绝不是给你们施加压力。”郑浩说完,转身就走。
洪东国苦笑一下,拿起电话要拨,想了想后又放下,走出屋去。
郑浩回到房间,拿起听筒按下几个号码,在电话将要接通时又急忙按下。呆呆地坐上一会儿,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拨通号码,等待对方的声音。
“喂,哪位?”话筒里成南方的声音也是不急不躁。
郑浩脸上顿时荡漾出笑容,“政委您好。是不是影响您锻炼了?”
“没关系。小郑大清早找我,还找到家里来,自然是有事要说。”
笑容变成感激,郑浩一脸虔敬,“谢谢政委。我急需汇报大功团抢险救人的事情。政委,人命关天,可出事到现在都过去十多个小时了,大功团依然毫无作为!我认为是石万山的指导思想有问题,他怕再出事故,既不肯投入兵力也不肯投入大型机械设备。这样会使洞里的人失去生还机会啊。我提醒过他们,可我这个师前总指挥分量不够,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只能求助于您了。您是否能给我一个授权,让我代表您处置这件事?”
“小郑,不要发牢骚,石万山是个老工兵,历险无数,救人他是行家,我们都要信任他。当然,今天上午我会召开师党委会,把你的反映提出来,让大家加以研究讨论。”
“谢谢政委!政委您了解我,我不是个不讲分寸的人吧?可是,或许恰恰是我凡事太谦让了,才导致今天这种局面。政委,我有负您的栽培,让您失望了,真对不起,我很难过……”郑浩几乎带着哭腔。
“小郑,这些话你就更不应该说了。你要记住,你的成长,是党培养部队培养的结果,不是我成南方个人的恩德。你的能力和品行大家都清楚,就不要斤斤计较一时得失了。你在七星谷的身份特殊,说话做事,要多识大体讲大局,对你对大功团都有利。”
“是!谢谢政委,我一定谨遵教诲!”郑浩豁然开朗。
放下话筒,成南方拿起红机子话筒,“师长,吃了吗?我想了想,觉得咱们还是暂时不去七星谷为好。我提议今天上午召开党委会,把事情先议一议。”
顾长天左手握话筒,右手拿面包,啃一大口,“行!”
“坦白地说,正是因为魏光亮生死未卜,我才觉得咱们现在不能去。我们已经离开一线多年,抢险救人,石万山他们才是行家。如果我们匆匆忙忙飞过去,基层那些出生于普通家庭的官兵会怎么看?”
“还是你成政委细致啊!不过,我们得多督促多提醒他们。”
“那是,督促他们加快进度,提醒他们注意安全,对吧?”
“你好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对我的心思知道得这么清楚,哈哈哈哈!”“狮子王”又亮出他招牌的大笑。
放下电话后,郑浩又拿起话筒,想把大功团目前的抢险救人实情告诉钟怀国,几经犹豫后,他还是决定暂时先缓一缓再说。他把话筒又扣了回去。
得不到魏光亮的最新消息,钟素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昨天上午,钟怀国秘书小吕半暗示性地告诉她光亮出事了,她当时就几近崩溃,晚上更是通宵达旦失眠。一大早,她红肿着眼睛头重脚轻地赶到哥哥家。
钟素珍蹑手蹑脚地闪过钟怀国的书房,轻轻推开钟怀国秘书的房门,进去后立刻把门关上。
吕秘书吃了一惊,赶紧站起来,“阿姨好。”
“小吕,请你给郑浩打个电话。”
“阿姨,对不起,首长交代过……”
“小吕,你现在听我的好不好?算我求你了。光亮生死未卜,他做舅舅的不着急,我这做妈的放心不下啊,”钟素珍几欲泪下,“我要听小郑说实情说详情,万一光亮有个三长两短,也好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请你帮帮我。”
不知所措的吕秘书心中老大不忍,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始拨电话,“大功团吗?请找郑浩……”
话音未落,钟怀国进来了。
吕秘书傻了眼。
钟怀国从他手里接过话筒,用力扣下。
钟素珍的眼泪“哗”地流下来,吕秘书耷拉着脑袋等着挨批评。
钟怀国没有发火,“素珍,我理解你的心情,我难道就不着急不心疼吗?可咱们要相信光亮,更要相信部队。咱们给大功团给郑浩打电话,自然会给他们造成压力,这是很不合适的。洞里不是还有光亮一个战友吗?人家就不是父母的儿子?人家的父母怎么办?”
“哥,我实在是忍不住……你放心,我不打了。”钟素珍抽噎着。
“这就对了。”钟怀国转过头,绷着脸正告小吕,“我再说一遍,谁也不准往大功团和工程兵师打电话。这是命令!”
经过周密的分析和缜密的思虑,石万山终于下定决心,投入全部兵力和大型设备抢险救人。他命令二营长王德田,务必在四十分钟内亲自带一个加强连赶到一号洞,同时带一辆扒渣车和两辆翻斗车过来。
下完命令,石万山顿感身心轻松,他坐下来,悠然地抽起了烟。烟是向别人要来的。几年前,因为妻子汪小青和儿子石小山的强烈反对,他彻底戒烟了。他并不是怕身体因抽烟落下毛病,而是觉得妻子事事顺从自己,惟有在抽烟这事上坚持不懈地与他作斗争,不听从她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儿子是他妈妈的跟屁虫,虽然无比崇拜父亲,可只要是他妈妈反对的,他也就坚决反对,哪怕对偶像父亲。自己欠妻子和儿子太多,何况当时还有——还有那一个拥抱和亲吻被妻子撞见,使他一直愧疚在心。因而,他差不多拿出当年张学良戒大烟的毅力,终于把二十年来除了睡觉几乎不离口的香烟给抛弃了。可今天,他非常想抽一支,想得没有办法摆脱这个念头,他对自己说,就抽一支,不会再上瘾的。
吞云吐雾着,石万山感到很惬意。突然他一拍脑袋,“糟了!”
他立刻把烟掐灭,跳起来,朝供水站跑去。他一路责骂自己:你这笨蛋,你这混蛋,居然会忘记试供水系统!
石万山赶到时,张中原正好带着方子明等赶到。方子明机灵,马上打开阀门。
石万山叫住方子明,“小方,你快去洞里吩咐他们查看输水管。如果水管没被砸断,你们每隔两小时就朝洞内供水五分钟。中原,你要指派专人管供水。”
方子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如果水突然输不进去了,那就是他们把水龙头给关了,就说明他们还活着。”
“关了吧。他们要是睡着了,水会把他们给淹了。”张中原也开了窍。
看看水表的指针仍在转动,方子明放心了,他关上阀门,撒腿就跑。
“中原,这几个战士就在这儿守着,眼下,每隔一小时供水两分钟。”
张中原说,“以后洞里一定要存些干粮和纯净水,还要存些牛奶。”
“好,这笔钱由团里出。”石万山朝张中原递眼色,“你过来一下。”
两人往外走,张中原心里嘀嘀咕咕的,“团长,又有什么事啊?”
“坏事。政委让我告诉你,你家后院起火了。”
“什么?”
“强扭的瓜不甜!你小子怎么会犯这种迷糊呢?想当爹,你儿子他妈不配合,你当得成吗?”
张中原咧开嘴笑,“这么说,我真有革命的后代了?”
“枪法不错,但你别高兴得太早。朱彩云刚才来了,详细情况你抓紧问她去,这儿我先帮你盯着。小高是个有脾气的人,这事你要小心处置。”
朱彩云带着两辆大卡车进山,把大功团急需的方便面和矿泉水送过来。为表负荆请罪的诚意和官兵们诚挚的谢意,洪东国专门领着李和平等一干人马到广场上迎接。一见妻子,洪东国立刻伸手过去,“朱经理劳苦功高,这些东西我们正急等着要呢,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大功团的好军嫂……”
“少来这一套!够不够?”朱彩云把他巴掌拨开。
“要看进度了。明天再弄些白糖和牛奶来吧。小李,你们抓紧把方便面和矿泉水送上去,我先陪你嫂子回家一趟。”
李和平鬼笑。洪东国瞪他,“笑什么?瞧你那不怀好意的样子!别想歪了。”朱彩云腾地脸红起来。一进家门,朱彩云把高跟鞋一扔,往沙发上一躺,“还是这个家里舒服。哎,救出来没有,人怎么样?”
洪东国给她端茶倒水,“三天了,还没什么进度,只怕凶多吉少。”
“这可就麻烦大了。那件事呢,你给张中原说了没有?”
“什么事?”
“高丽美怀孕呀。”
“还没顾上呢,我把情况告诉老石了。你的工作做得怎么样?”
“前天晚上没找到她,昨天和今天又忙乎这些事,没工夫。回去后我再找她去吧。我说,你们最好还是让张中原回去一趟。”
洪东国坐过去,摩挲着她额前浓密的头发,“这火烧眉毛的,他能走吗?”
“后院的火都烧到他头发了,他不管行吗?何况先是他的错,他也得负荆请罪!不然,把你们惯的……”话被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朱彩云赶紧起身坐正。
洪东国打开门,张中原一脸的难为情,“政委,嫂子刚回来,本来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但团长比我还急……”
“中原,你说的什么话呢,跟我们还见外吗?再说我们老夫老妻的,怕打扰什么?快进屋来,你不来我还要找你去呢。”朱彩云把他拉进屋。
“嫂子,她怎么样?”张中原坐立不安。
“这两天没见到她,放心,明天我一回去就去找她。”
“这儿实在离不开,全拜托嫂子了。嫂子,不管什么软话你都先替我说了,她想怎么惩罚我你都先替我应承下来。只要留下这个孩子,这辈子我给她当牛做马。”
“瞧这话说的,我都快掉眼泪了,丽美也不会是铁石心肠,你就放心地等着当爹吧。”
张中原站起身,猛然一个鞠躬,“嫂子,谢谢你了。”
“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朱彩云赶紧拉他。
洪东国责备道,“中原,你这是干什么?你日夜奋战在抢险一线,这点事情,你嫂子还不该帮你吗?”
夫妻俩把张中原送出门外,一回头,洪东国立刻说,“哎,老婆,见了高丽美,过头话也不宜说多了。当牛做马的这些就别说了。”
朱彩云白他一眼,“说又怎么了?这就伤你们男人自尊了?这种话当然是假的,可女人都爱听,知道不?”
“行,行,行,怎么说由你。不过,生孩子是女人应尽的社会义务,张中原想要个儿子,用心也不是坏的嘛。”
“谁说是坏的了?我不正绞尽脑汁想帮他嘛。”
洪东国亲她一口,“谢谢老婆给我生了个好儿子!我走了,虽说是久别胜新婚,但这种时候我不能躲在家里跟老婆亲热。”
“谁让你躲在家里跟我亲热了?你不走,我还要赶你走呢!”
石万山张中原以及洪东国夫妇,全都低估了张中原后院这场火的火势,他们显然忘记了世上不乏喜欢火上浇油的人。
得知张中原并没在高丽美的通牒期限内赶回来,王辅文暗自窃喜:事情正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变化着。他不失时机地出现在高丽美家里,对坐立不安忧心忡忡的高丽美进行攻心战,“丽美,你好好考虑考虑,你真的不去医院,我就马上回公司。”
高丽美不说话,只是不断地唉声叹气。
王辅文拎着包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架势,“丽美,不是我挑拨你们夫妻关系,确实是太说不过去了。你电话打了口信也捎了,他就是远在美国,但凡心里有你和这个孩子,也早该飞回来了,对吧?”
这话触痛了高丽美的神经,她咬着嘴唇看着他,终于开口,“你等等。”
王辅文知道自己的话切中了要害,他不能让她再犹豫了,“我只是提个醒,主意你自己拿。今天是星期五,做了,你可以休息两天,下周一就能上班。你再犹豫一次又得等到下周。那时胎儿都两个多月、了,除非你把他生下来,否则只能引产,一般的人流手术不行了。你别觉得难为情,我是当过丈夫和父亲的人,有过经验教训,给你说这些,是不愿意你吃更多的苦头:”
“王经理,你是人事部经理,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公司非要规定我们五年内不准生孩子呢?如果我把孩子生下来,真的就会被解聘吗?”高丽美想最后一搏。
“怎么说呢,就像计划生育是中国国策一样,这也是公司铁的纪律。你想啊,女职员一怀孕,就基本上干不了什么活,生育时还要休产假,工资要照给不说,还要这个医疗费那个保险费,不给就违反了劳动法,公司还得当被告,你说公司怎么办吧?你要是公司老板,也不愿意供着她们是不是?”
“如果单位都这样的话,所有女人都不生孩子了?”高丽美只认这个理。
“那是另一个概念的问题了。你要是在国家的单位,没问题啊,可你是在外资公司嘛,公司有约在先,对吧?这就怪不得公司啊,人,总要遵守游戏规则嘛。”
见高丽美愣愣地看着自己,王辅文知道她听不明白,便换成深入浅出的话,“时间宝贵,不扯那么多了。丽美你想想,一个多月后你就能正式步人白领阶层了,月薪四千块,在汉江是高收入阶层了吧?你要是被解聘了,还能找到这样的单位和工作吗?现在,大学生研究生甚至博士,失业的找不到工作的都一抓一大把,你找到这份工作,容易吗?汉江市想得到你这职位的人,恐怕都成千上万。”
“可是,我岁数也不小了……”高丽美还是下不了决心。
“年纪轻轻的,怎么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来?现在什么时代了,医疗技术又发达,女人都是很晚才要孩子的。丽美,实话告诉你吧,你进公司是我拍板的。当时孙总和黄总在你和王洁之间无法取舍,因为王洁是市里一个主要领导的亲戚,他们便把决定权交给我,让我全面考核衡量。你的文凭和工作资历都比王洁差远了,但我宁可得罪市领导也要你,我图什么?图个缘分!王洁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呢。你一走,她立马就顶上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高丽美被彻底击倒了。想到张中原的自私和骗术,想到他带给自己的麻烦,想到即将来临的痛苦,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一抬头,她恰好看见桌上镜框里的张中原正对她笑着,仿佛正在为他的阴谋得逞而得意。她一下怒不可遏,上前抄起小相框就朝地上摔,咬牙切齿的,“张中原你这个骗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王经理,我们走。”
锁上门,两人肩并肩出去,情形倒真像一对夫妻。对门邻居刘大妈从窗户里盯着,直到他们一起上了桑塔纳,直到车子扬尘而去。刘大妈鼻子里哼一声,露出满脸不屑,只差朝地上吐唾沫了。
在医院经历了一番痛彻心肺的折磨,几乎虚脱的高丽美被王辅文扶上桑塔纳后,一直闭着眼睛让自己恢复点元气。车行一阵后停下,王辅文拍拍她惨白的脸,“丽美,醒醒。下车了。”
高丽美迷迷糊糊睁开无神的眼睛,看见车外是完全陌生的环境,猛然坐直身子,“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朋友到北京混去了,让我帮他看旁子。屋里设备齐全,你在这儿养两天,我照顾你也方便。”高丽美急了,“不行不行!我不住别人的房子,我要回家。”
“急成这样干吗?我能把你吃了?真是的。我们老家有句话说,鸡屎当墨好人当贼,我看你就是把我当坏人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太麻烦你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那么多客套,你那个破平房条件差不说,我也不好去照料你,万一出个什么情况怎么办?来吧,我扶你下车。”
想想也是。高丽美不设防了,伸出胳膊任由他搀着蹒跚前行。上楼梯时,她自己扶着扶手,一步一喘两步一歇,后来干脆停下不动了。
“怎么了?”
没有回答。虚汗从高丽美苍白的脸上淋漓而下。王辅文立刻蹲下身子,示意她趴到背上去。高丽美缓过一点劲儿来,虚弱地说,“不用,我自己能走。”
王辅文二话不说,张臂将她横抱着“噔噔噔”上楼,一边气喘吁吁地责备,“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要搞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要么你以为自己是大明星?放心,没人注意你。”
用钥匙扭开铁门,王辅文径直往卧室走,把高丽美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转身就去厨房。不一会儿,他端来一碗红糖水煮鸡蛋,放到床头柜上,把她扶起来。她有些尴尬地半躺着,眼睛不知看哪儿才好。
“你趁热吃,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王辅文一出门,高丽美立刻全身放松,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她的妊娠反应很大,一直吃不下东西,子宫里那块肉团一摘除,她立刻感到了饥饿。不管王辅文对她多好,他在跟前时她还是感到拘谨,现在他不在,她就完全可以不顾吃相。她觉得王辅文是故意离开,是善解人意,心里又添了一份感激。
吃好了,她正想起床上卫生间,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便赶快又躺下去闭上眼睛。王辅文轻轻走进来,把一个塑料袋放到床头柜上,把碗收走。高丽美睁开眼,看到塑料袋里装的是卫生巾和女用内衣内裤,顿时脸烧得厉害。
不一会儿,王辅文又轻轻走到门口往里探头,高丽美不好再假装睡着,坐起来说,“王经理谢谢你。”
“你老是跟我客气。我走了,餐桌上有你吃的东西。你什么都别干,千万别沾冷水。明天我再来看你。”
王辅文头也不回地离开,但他能感觉得到,背上黏着高丽美充满感激的目光。
抢险救人一刻也没停歇。
“泥块湿乎乎的,可能就在这儿了。”王小柱说。大家加劲地一镐一镐挖下去。挖了几分钟,果然一股水柱冲天而射。
张中原跳起来,冲出洞口大喊,“团长,挖到断水管了!”
“快把水管接好!”石万山旋风般冲进来。
方子明和王小柱动作麻利,很快把输入一号洞的输水管换成两个输入接口。
石万山吩咐张中原,“马上派人把灭火车开到这里来,然后给水箱消毒。”
“给消防灭火车水箱消毒?没听说过。”张中原感到有些好笑。
“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石万山看他一眼。
“是!”
消防车很快过来。张中原把高压水龙头接到输水管子上,“可以了,试一下。”
司机按下开关,高压水枪开始往洞里输水。
盯着汩汩流水的水管,石万山脑子里陡然灵光一闪,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送进去,同样液态的牛奶不也可以吗?有了牛奶,他们就能够补充能量啊。
“行了,先关上。尽量把水箱刷干净。中原,你去医务所要点治拉稀的药来,把它拌到水箱里后再送水。好汉还顶不住三泡稀呢,咱别好心办了坏事。”
张中原嘿嘿笑起来,“团长,我理解了。你真是英明。”
“先别忙拍马屁,我还有高招呢。你拿了药,再带一箱牛奶过来。”
坑道里面,齐东平打开应急灯,拿起水壶摇一摇,只有浅浅的一点水声。他叹口气,把水壶塞给魏光亮,“老魏,最后一点水,你把它喝了吧。”
“你喝,我喝得够多的了。”魏光亮把水壶往齐东平怀里塞,“东平,我怎么看不清你了?”
“我也看不清你。现在已经不觉着饿了,只犯晕。”齐东平拧开水壶盖子,喝下其中一点点,舔舔舌头,把水壶又塞给魏光亮,“我喝够了,你把剩下的这些喝了,要不你顶不住。”
魏光亮不再谦让,把水一饮而尽,抹抹嘴,“咱们在洞里呆多长时间了?”
“三天三夜。”
“彻底没水了。要是还出不去,咱们怎么办?”
“还有半壶尿,勉强能支撑到明天……明天再没水,咱们恐怕真要死了。他妈的,我真不甘心啊!这二十四年多我真是白过了啊。为了我考大学,姐姐早早就出去——去打工,可我连考两年也没考上,这就够窝囊了;现在我爹病倒,又主要靠我姐寄钱治,我真是他妈的窝囊废!人跟人真是不一样啊!老魏,你只比我大一岁多,你过得多风光啊,家庭背景就不说了,清华园你都住了六年!你现在死也值了。”齐东平觉得死到临头,干脆痛痛快快地直抒胸臆。
“我风光个屁!一人一种苦。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家庭是这样,人也一样。”
“老魏,你真的觉着苦?你到底有什么苦呢?”
“唉,有位哲人说人生最根本的问题只有三个,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往哪里去?痛苦对非宗教教徒来说,都源于前两个问题。我的痛苦根源。就在于我根本不知道我从哪里来……”
齐东平哭笑不得,“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说好听点,你这叫形而上的痛苦,说不好听,你这叫无病呻吟!”
魏光亮摇头摆脑,“你这话,又印证了一个哲学命题。从根本上来说,人是难以沟通的。算了,咱们不讨论哲学问题了,说点实在的吧。如果能活着出去,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提干!我提干了,我姐就可以回家,嫁个老实厚道人过平安日子。”
“你说你姐在外打工是吧?在哪儿?打什么工?”
“在广州,当女工呗。”齐东平含糊其辞,生怕他刨根问底。
“那你对象是做什么的?”还好,魏光亮没有对他姐姐的事情进行纠缠。
“对象?要找到了才知道。”
“你从来都没碰过女人吗?”魏光亮充满好奇。
“前年探家时别人给我介绍过一个,我拉过她的手。她很喜欢我,其实当时我要亲她摸她肯定不会遭到拒绝。可惜我胆小,而且觉得那样做对人家不好,机会就这样失去了。她才二十岁,身上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气味,特别好闻。”
“那是纯洁少女才有的体香。”
“瞧,你什么都知道,肯定什么都干过了。真羡慕你啊。”
“这有什么!女人嘛,得到了也就那么回事。叔本华说,人生有两大痛苦,一是欲望得不到满足的痛苦,二是欲望被满足后无聊的痛苦。哎,怎么又扯到哲学问题上了。还是说你吧,那姑娘那么喜欢你,你们干吗掰了?”
“她写信来提出分手,我也不能死乞白赖地缠着人家啊,就同意了。”
“她为什么要提出分手?”
“不知道。不说了,咱们睡吧,说太多了又得喝水。”
齐东平闭上眼睛,脑海里浮出邻村小翠长长的辫子,红扑扑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饱满诱人的胸脯来。那时候,小翠的来信虽然闪烁其词,他还是看明白了,知道自己是受姐姐名声牵累了;小翠提出分手,是迫于家里的压力,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翻一个身接着想:小翠现在该做母亲了吧?发胖没有?生了儿子还是闺女?幸好自己当时没有得寸进尺,否则还不把人家给害了,城市现在是开放得很,可农村还讲究那个。
小翠渐渐隐退而去,齐东平终于昏沉沉睡着了。
事故第五天,顾长天和成南方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决定马上飞抵七星谷。当郑浩等陪同两位师首长走到一号洞口时,石万山还在床上鼾声如雷。
林丹雁猛地跑过去,狠拍石万山一巴掌,“快起来!你看谁来了?”
石万山被惊醒,睁开眼睛,吓了一跳,立刻翻身下床,举手敬礼,“报告师长政委,我,我正在睡觉。”
顾长天又是瞪眼又是怜惜:“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让你继续睡觉。”
“师长,我确实太困了。”
“什么态度!不像话。”成南方火了,“生命是不能再生的。”
大概因为刚从梦中惊醒过来。石万山的脑子仍糊糊涂涂像短路了一样,“政委,在大功团,生命一律平等,没有贵贱之分。我不会害他们,我只是没有救他们,没有不惜一切代价。我愿为我的决定负责,甚至上军事法庭……”
越听越觉得不像话,“狮子王”狮吼起来,“够了!过来,说说情况。”
就在石万山跟着顾长天他们往团部走时,齐东平睁眼醒来,此时又是差不多十个小时过去了。他听到魏光亮那边有动静,便问,“老魏,醒了?”
没有回答,反而连刚才的动静也没了。齐东平觉得奇怪,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却是一阵头晕眼花,软绵绵的身子差点摔倒。他只好慢慢地坐起来,打开应急灯,看见魏光亮正在悄悄抹脸上的泪水。他吓了一跳,赶紧摇魏光亮的胳臂,“老魏,你怎么了?没有生病吧?”
泪水刷地从魏光亮眼睛里涌出来,“东平,我昨天说那些关于女人的话,是硬撑面子的。其实我很爱我女朋友,很在乎她,我们跟梁山伯祝英台一样,是同窗共读数载啊!可她恨我没有去美国,也是写信来提出分手,我真的非常痛苦。我想见她,哪怕只见上一面,能把我的心剖给她看,我就死而无憾了。还有,我至今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就这样死了,我也不甘心啊!”
“老魏,你别说了,你说得我受不了。”魏光亮陡然站起来,再次疯了似的冲到石堆里,拼命用手扒着碎石头,不一会儿双手就沾满了血污,他也不管不顾。齐东平扑过去,使尽所有的力气拉住他,“不能这样!靠我们四只手是绝对逃不出去的。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体力。”
穹顶正好落下来一颗小碎石,砸到魏光亮背上。魏光亮一屁股瘫到地上,又一次号啕大哭起来。
“老魏,别哭了!哭不仅消耗体力,也耗费身体水分。”
“我不管!反正也活不了了,迟早都是死。”魏光亮嘟囔着,哭声却渐渐消失。
齐东平强打起精神,举着应急灯从一个石堆爬到另一个石堆,霎时,他的身体猛然一抖——一个几乎被全部埋没掉的水龙头,正在角落里期待他的光临呢!
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哭够了,齐东平用尽吃奶的力气喊,“老魏,快来,我看见水龙头了!”
喊完,他身子一溜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魏光亮浑身绵软得没有力气站起来,只好朝齐东平这边爬过来。两人一起艰难地朝水龙头爬过去,合力拧开水龙头。水清泉般喷出,不啻天降甘霖。
魏光亮齐东平大口大口吞咽着,然后又哭又笑。
魏光亮挣扎着爬起来,把手伸向龙头,用尽全身力气来回转动把手。“老魏,你干什么?”
“我,我要告,告诉他们,我,我们,还活,活着。”顾长天成南方郑浩石万山洪东国等都围在水站的水表前,空气紧张得仿佛凝固住了。
洞外,水表指针停一会儿后,又转动起来。
“活着!他们还活着!”泪水在张中原眼眶里打转转。
“换成牛奶!”石万山大叫,他转过身,“师长,政委,现在可以断定,至少有一个还活着。”
方子明飞跑进消防车里,按下一个绿色按钮。
坑道里,魏光亮和齐东平头挨头躺在一起,皮管贴着他们的鼻子,夹在他们的嘴边。水不停地流,流着流着,清水变成了白色的牛奶。
魏光亮和齐东平先是惊呆住了,然后,两张嘴巴像鱼鳃一样,慢慢地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