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涛滑进机舱。

锅炉房的舱内,早已弥漫着浓密的雾气。陆涛一下子紧张起来,高声叫喊:“快来人,锅炉漏气了。”

陆涛率先冲进烟雾中。

甲板上,响起刺耳的警铃声。人们纷纷行动起来。指挥室,正在工作的于大海听到警铃声,迅速和几个军官冲出去。

于大海边跑边喊:“出问题了。”

陆涛问:“夏海星去哪儿了?”

水兵说:“他已经在里面抢修了。”

陆涛说:“就他对锅炉的情况最熟,还有五分钟时间,不抢修完毕,锅炉有可能爆炸。立即通知舰上的人尽快疏散。”

陆涛艰难地在雾气中行进。走到跟前才隐隐约约看到夏海星正在抢修泄露的闸门。

陆涛用尽量平静的口气说:“海星。”

夏海星显得有些紧张,动作老是出错。陆涛嘱咐他:“不要慌,海星,我来帮你。”

海星粗喘着问:“还,还有几分钟?”

陆涛看一下表,用镇定的声音说:“不要紧,时间来得及。”

听了他的话,海星情绪才变得有些稳定。

夏海星拧紧最后一颗螺丝钉,然后像虚脱一样,低声说:“行了。”

陆涛舒口长气点了一下头。

舰身突然晃动了一下,夏海星一头向锅炉撞去,陆涛扑上前赶紧抱住他滚到了一边,陆涛垫在下面,重重摔到地上,等海星从地上爬起,发现陆涛已失去了知觉。

夏海星抱住陆涛,喊道:“副舰长,副舰长,老陆……”

电梯门打开了,一辆平台车推了出来。

车轱辘在走廊光滑的路面上飞快地滑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陆涛躺在平台车上,脸色苍白,韦秋风牵引着车子:“这边……”

吴湘一溜小跑紧紧跟着,拿着一本病历记录着。吴湘问:“哪个单位的。”

舰艇军医说:“护卫舰大队。”

吴湘又问:“姓名?”

于大海说:“陆涛。”

吴湘一惊,跟上几步,绕到担架车那边迅速地望了一眼……真的是陆涛。

吴湘有些发愣。随即又镇定一下精神,把单子撕下来交给舰艇军医说:“请您去住院部办一下手续。”

舰艇军医匆匆跑去。

迎面夏海云和肖明慌慌张张从走廊里拐出,看到担架车,急忙跑过来。

夏海云有些惊慌地摇晃着毫无知觉的陆涛。

“陆涛,陆涛,你说话呀陆涛,医生他是怎么了。”

医生说:“他现在因为骨折过量失血,需要马上输血。”

夏海云爱怜地帮陆涛理着头发,擦着额头上的汗。

吴湘一边跟着担架车行进,一边看着陆涛,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韦秋风吩咐吴湘:“快去给他备皮,肚脐以下的部位要全备。”

吴湘有些顾虑地嗫嚅道:“我,给他备皮?要不你备吧。”

韦秋风不满地瞅她一眼:“怎么回事,没时间了。”

吴湘神色异样地跟在后面:“哦,马上。”

此时,担架车已经行进到手术室门口。韦秋风阻止住要跟进去的夏海云:“同志,请您在外面等候。”

夏海云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术室的门关上了。她眼里蓄满了泪水。

肖明悄无声息地站在夏海云的背后。

过了半天,崔楠从手术室里出来了:“请问陆涛的直系家属在吗?”

夏海云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怎么了?”

崔楠说:“现在,陆涛急需大量输血,但是我们血库里的血不够了,需要她的直系亲属……”

夏海云急忙走过去:“我是他的爱人,您抽我的吧。抽多少都行。”

肖明犹豫一下,马上说:“不,抽我的吧。”

刘医生走进手术准备室,问“有合适的血源吗?”

崔楠说:“他们的血型都不符合要求。”

刘医生说:“你让我想想。”

吴湘风风火火从外面跑进来说:“快抽我的,我是O型血。”

手术室里,吴湘躺在床上,她的旁边躺着陆涛。

韦秋风给吴湘纤细的胳膊扎上橡皮筋。看了吴湘一眼。吴湘朝她点了点头。

吴湘的鲜血从身体里抽出来,然后又一滴滴流进陆涛的身体里。

吴湘静静地躺着,看着唇色苍白紧闭双眼的陆涛,又想起了她在医院船上初次见到陆涛时,他那羞涩的微笑。

吴湘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一丝微笑。吴湘虚弱地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夏海云迎上前去:“陆涛怎样了?”

脸色苍白的吴湘靠在门上稍停,才说:“他没事了。”

夏海云舒了口气:“谢谢你了,吴湘。”

回到公司,两人停下车。

肖明说:“海云,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夏海云说:“肖明,你不了解我吗,我就喜欢听真话,不喜欢听好话。”

“我觉得你变了。”

“哦,说来听听。”

“我觉得你在自甘平庸。”

“平庸?”马上又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你我都是凡人,既然不是神仙,谁也避免不了平庸。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这种小日子过得非常安逸,非常温馨?”

“你不希望这样吗?”

“我希望你不是这样。”

“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你毕竟是夏海云。”

夏海云不屑地说:“你这话就太叫人费解了,夏海云不应该安逸、温馨?”

肖明停了一下:“海云,海上的云,就必须在高处,必须有更广阔的空间让它拓展。”

夏海云笑了:“拿我的名字做解释,肖明,你什么时候学做相学先生了,这样的拆法,谁都会。”

肖明也笑了:“也许是吧。在我们老家有句老话,讲做父母的心愿。”

夏海云望着他:“哦?”

肖明说:“两件重要事情,对儿子,重要的莫过于有一个好媳妇,对女儿,莫过于起一个好名字。我觉得,对你来说,这句老话非常有道理。”

夏海云有了点兴趣:“那你说我这个名字是好还是不好?”

肖明说:“先不说好不好,恰恰反应了你的人生轨迹。你看,你飘洋过海,学的时装专业,而且到了那么高的层次。”

夏海云说:“过奖。”

肖明说:“我和道你不爱听好话,就不说过头话。再说,时装者,不就是称为云裳么?”

夏海云说:“是吗?”但心里还是默认了。

肖明说:“海上云,怎能老在一个地方呆着不动呢,怎么可能没有高度呢?你化了那么多的心血,吃了那么多的苦,在国外学了那么多年,在这个地方,办一个小小的服装公司,你就准备自己的人生停留在这个层面上?”

夏海云说:“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肖明冷冷一笑:“这才是最可怕的。”

夏海云一愣:“可怕,别危言耸听。”

肖明说:“我知道你是个不怕吓的人,可是真话我不能不说。目前,你确实有两条路,一条是面对目前的安逸,自我满足,然后消沉?”

夏海云说:“安逸可不是消沉。”

肖明说:“接下来,你和陆涛结婚,生孩子,教育孩子。你还搞什么事业?”

夏海云说:“相夫教子,是女人的本份,也是福份。”

肖明说:“那你过去的一切努力,奋斗全都可能化为乌有,更可怕的是,你还会从目前的状态滑坡,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家庭妇女,就和你见到的那些人一样,洗衣、做饭、买菜、洗尿布。”

夏海云说:“至少还有我的海云公司。”

肖明又是一笑:“那就不见得有了,海云公司也须有可能在这片安逸中消失。”

夏海云愣了一下,冷笑:“不至于吧?”

肖明说:“给你讲一个故事。一锅开水,一只青蛙,把它扔到烧烫的水里,它马上跳出来了。”

夏海云说:“我替你讲完吧,把它放到凉水里慢慢加热,它会趴得挺舒服,在水里等到烧热,如果把我比作青蛙,那你说谁是烧火的?陆涛?还是我和陆涛的爱情?”

肖明一愣:“都不是,是外面的世界。”

夏海云说:“我就算走出黄海,外面的世界我可以不去管它?”

肖明说:“你可以不去管它,但它不能不来管你!满清政府可以不去理睬英法联军,但他们一样要火烧圆明园。”

夏海云说:“你是不是扯得太远了?”

肖明说:“一点也不远。服装行业的竞争从来就是最激烈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更不要说,中国马上就要加入WTO,进入国际循环,到时候,事情的发展是不以你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

夏海云有点底气不足了:“我还有自己的一双手,我可以搞我的服装设计。”

肖明说:“不是我打击你,你愿意让自己的设计仅仅作为自己的谋生手段吗?”

夏海云一愣。

肖明继续说:“如果不跟上发展潮流,现在看起来先进的设计,随时也可能落后,甚至……”

夏海云问:“甚至什么?”

肖明说:“甚至被抛弃。”

夏海云想要反驳,却找不出合适的词来,生气而失落地走到一边。

肖明说:“你可以在每个周末给陆涛快快乐乐地做饭,可是当你万一失去一切以后,你这一辈子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给他做饭,把过去的一切梦想,追求和外面的世界变成一堆发黄的照片?”

夏海云说:“够了,肖明。”说着极其烦躁地走到海边。

肖明慢慢地走过来:“当然,也许我这些都是废话,都是危言耸听。”

海云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肖明。

肖明说:“因为你是夏海云,爱天的云是永远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的,就象你,可能在一个地方停顿徘徊,但不会永远这样,凭你的才华,在国际时装舞台上去展示,那样世界发展越快,你的成功也就越大。”

夏海云看了肖明一眼,没有作声,只是把目光投入更远的海面。

天上,有一朵飘浮的云彩。

肖明和夏海云开着车行驶在街上。肖明说:“厂子那边的事儿,你也多费点心,现在,各项都就绪了,就等着你的设计图了,9月份在法国巴黎的CHANNEL时装比赛,我们应该赶得上。”

夏海云一惊:“拿我的作品去巴黎参加国际级的时装比赛?”

肖明点点头:“嗯。”

夏海云有些迟疑地问:“我行吗?”

肖明望着她说:“你不是一向对自己挺有信心的吗?”

夏海云说:“有信心不等于没有自知之明啊。”

肖明鼓励地说:“海云,我相信我的眼光是没错的,你是有天分的,你的设计无论在款式,还是色彩方面,都有种特殊的东西。你的感觉很好,只不过,缺乏雕琢罢了。”

夏海云笑了,不置可否地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好像自言自语:“巴黎,现在听起来,怎么那么遥远呢?”

肖明又说:“你又不是没去过。上次去,你是去看了人家的,这回是要把你的才华展示给世界。”

夏海云笑了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无言地望着窗外。

吴湘捧着保温瓶一路哼着歌走过长长的走廊。她悄悄推开了陆涛的房门,正好看到夏海云把一匙粥放进陆涛嘴里,吴湘一下愣住了。

陆涛说:“我自己来吧,又不是手不能动。”

夏海云嗔怪道:“不嘛,我就要喂你吃。”

夏海云问:“好吃吗?”

陆涛应道:“嗯。”

夏海云又问:“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有红枣,燕窝,当归,还有参片,当然好吃了,人参是补气的,大枣是补血的,燕窝,当归,都是好东西。”

夏海云看到陆涛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愣愣地看着门口,追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吴湘捧着保温瓶站在那里。

吴湘这才醒过神来:“对不起,我走错病房了。”说着,朝他们笑了笑,匆匆离去。

陆涛忙说:“哎,吴湘,别走啊……”

夏海云耸耸肩膀:“这个小吴湘,怎么啦。哦,对了,她还给你输血了呢。”

陆涛一愣:“是吗?”

吴湘将针头插进药瓶里,吸出里面的液体,然后给陆涛打针。

陆涛说:“小吴,谢谢你给我输血。”

吴湘没有答他,小声嘀咕:“……韦姐真是讨厌。”

陆涛不解地问:“什么?”

吴湘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哦,没什么,谁让我是个护士呢。对不对,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陆涛说:“人家都说,护士是白衣天使,我看,你真的像天使。”

吴湘的脸红了:“这样说,会给别人误会的。”

“怎么了?”

“没什么。”

打完针,吴湘飞快跑掉了。陆涛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不就是天使吗,怎么叫误会呢?”

回来走在医院走廊里的刘晶晶,路过医生办公室时,听到里面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她在门边停住了脚步。

“刘晶晶得的是肾衰竭,从目前的医学水平来看,医好的希望不大,”

好像是女教官的声音:“不是说只是肾炎,做做透析就好了吗?”

刘医生的声音:“那是为了稳定她的情绪,昨天旅里的领导还为她的事情来过。根据她的病情发展,以后,她每个星期都要做两次透析,一次是500元,一个月就是几千元的花费,哎,这真是个费钱的病啊。”

刘晶晶听到这些话,呆了,泪从眼中涌上来。室内有人走动,她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巴,哭着跑开了。

回到病房,刘晶晶正在发呆,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刘晶晶奇怪地摸摸那双手,猜测道:“谁呀……”

“你猜猜。”

刘晶晶说:“李兵兵。”

李兵兵放开手,对她笑着说:“你耳朵还真好使。”

刘晶晶问:“你怎么来了?”说着,见女教官也走了进来。

李兵兵说:“哦,队长和我来市里办点事儿,大家委托我过来看看你。我们还要急着赶回去呢。”

女军官说:“晶晶,现在还好吧?”

刘晶晶使劲点点头:“挺好。”

女教官目光有些恍惚地说:“好好养病,很快就会好的。”

李兵兵强忍眼泪:“晶晶姐。”李兵兵嗓音里带着哭腔。

女教官用目光止住了她。一时,她们相对无言。

崔楠进来说:“哎,你们不是有好多话要带给晶晶吗?”

李兵兵回过神来:“对了对了,”从包里拿出录音机放在床上,“姐妹们都让我把话捎给你。”

李兵兵按下了录音机。

录音机里一个捏着鼻子的声音:“晶晶姐,你好,你能猜出我是谁吗?”

刘晶晶说:“小胖子。”

录音机里说:“我是小胖子。”

“我们大家都非常想念你,可是训练任务很重,大连又是那么遥远,实在没法去看你。我们现在学会了开汽车,摩托车,坦克,等你出院的时候,我可以开着坦克去港口接你了,你还没坐过坦克吧。”

“前不久,我们还参加了潜水和潜艇航行的训练,潜艇在水下面整整呆了一个星期,这对那些老潜水兵来说不算什么,可对我们来说,真是难受的要命,这潜艇里有好多舱,一年四季的温度都有,最高的动力机舱有六十多度,最低有零度以下,水面上怕风浪,水下怕涌,一来大涌,大家都晕得要把胆汁都吐出来,可这些不是最苦的,最苦的就是见不到太阳,见不到月亮,只有一次,潜艇升起了潜望镜,舰长说可以让我们女同志看一眼海面上的月亮,每人半分钟,看完后,男同胞羡慕地问,看到什么了,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看到了,看到了我们的晶晶姐。”

刘晶晶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录音机里的声音还在说:

“有一次,海边训练,休息的时候,队长讲了一个鱼夫和金鱼的故事,鱼夫救了金鱼,金鱼答应可以帮他做三件事,我马上就想起那次生存训练,你让我放掉的那条美丽的小金鱼,真不知道,现在它在什么地方,要是能找到它,我只求它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把这个问题问了所有的人,问她们要求它办什么事,大家把答案都写在纸上,你猜是什么:求它让我们的晶晶姐早日康复。”

刘晶晶抽泣起来,不由得按住了停止键。

李兵兵说:“怎么啦,晶晶,不想听了?还有好多人呢。”

刘晶晶哽咽着说:“不,不,这份情太珍贵了,我一次把它听完太奢侈了,我要留着慢慢听,慢慢听……”

刘晶晶躺在床上,眼角挂着泪。吴湘进来给她发药,见她这样,忙说:“怎么,晶晶姐,你哭了。”

晶晶疾速地用手擦试一下眼睛说:“没有,没什么事。吴湘,你能再帮我个忙吗?”

吴湘说:“你说。”

晶晶解开病号服,从内衣胸兜里掏出一张合影,吴湘接过去一看,照片上,古小峰和刘晶晶依偎在一起,甜蜜地微笑着。

吴湘说:“这是你们上大学时候照的吧。”

晶晶点点头:“求你了,帮我把这张照片撕开吧,我试着撕了几次,都下不了手。”

吴湘一怔,一把抓住刘晶晶的手:“这,这是干什么。”

刘晶晶说:“我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们的关系从此了断了。”

吴湘奇怪地问:“怎么,你不爱他了?”

刘晶晶说:“不,这辈子,我只交过这一个男朋友,只爱过他一个人,而且,以后也不会再爱别人了。”

吴湘越发不解了:“那你这是干什么呀?”

刘晶晶说:“我要对他说,因为他在海岛,我不能适应,我的心里另有别人了,这样,他就会恨我。”

吴湘着急地说:“你,这样他会很痛苦的,干嘛要这样相互折磨呢?”

刘晶晶依旧眼望别处:“是啊,他是会痛苦,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早点把我忘了的好。这样,我走的也放心。”

吴湘忙问:“走,上哪儿呀?”

刘晶晶低声说:“别瞒我了,小吴湘,我都知道了,根本就不是肾炎,是肾衰竭。”

吴湘不说话了,也不再敢正视刘晶晶的眼睛。

刘晶晶说:“最好让他知道我得病去世以后,能骂我罪有应得恶有恶报,这样,就能解脱他的痛苦和仇恨——我不希望在我死去以后,他还活在我的阴影里,那样他会很难过。我太了解他了,他是个倔脾气,一根筋,认定了,就非要一条道儿走到黑。拿着,这是信,帮我发了好吗?”

吴湘推让着不肯接信:“难道你就不想见见他,也不想让他见见你?”

刘晶晶仰起头,竭力不让泪水流出来,停一会儿,坚决地摇摇头:“不想。”

吴湘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你说的不是真话。”

刘晶晶合上眼睛。泪水流了下来,顺着眼角朝耳鬓缓缓滑落。忽然,她睁开泪眼:“听话,吴湘,对他来说,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能让痛苦的磨盘,压他一辈子,他的路还长,应该有新的生活。”

刘晶晶说不下去了,伏在枕头上抽泣起来。吴湘没了主意,扎煞着双手急得快哭了:“晶晶姐,你别哭,你别哭了,我寄,我给你寄还不行吗?”

“你帮我把照片撕开,把他那一半还给他。”

吴湘拿起照片,照片上的人都甜蜜地笑着。

“非撕照片吗?”

“不撕照片,他是不会死心的。”

吴湘的手在发抖。刘晶晶连连咳了几声,催促道:“撕吧,为了他,我求求你了。”

吴湘一咬牙把照片撕开了。撕成两半的照片又被刘晶晶拼到一起,刘晶晶流着泪,把拼好的照片放在嘴边。吴湘也流着泪,忧伤地看着刘晶晶。晶晶把照片放进信封,交给吴湘。

“你去吧。”

吴湘拿着信封慢慢走到门口。

刘晶晶却又说:“等一等。”

吴湘赶紧回头,把信封递给刘晶晶。刘晶晶伸过手来碰了一下信封,马上又触电一样躲开:“你……去吧。”

工人下班了,厂里已经空空荡荡,夏海云的办公室里却还亮着灯。夏海云在电脑前专注地画着设计图。

肖明轻步进来:“海云,歇会儿吧,我给你带了宵夜,蟹肉包子。”

夏海云问:“呀,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蟹肉包子?”

肖明说:“上回我们一起去百乐门吃的时候,你自己说的嘛,忘了?”

夏海云拿起一个包子放进嘴里,点点头说:“嗯,味道真不错,你也来一个。”

肖明走到电脑前,看着桌面上的设计图:“这是你今天设计的?”

夏海云说:“效果已经出来了。”

肖明点着头说:“嗯,不错,夏海云。”

夏海云:“嗯?”

肖明笑着用夸张的口气说:“你要火了!明天能完成吗?”

夏海云吃完包子,端起水喝了一口:“你别催我。好了,我该走了。”

肖明问:“去哪里呀。”

夏海云说;“去医院看陆涛呀,我好几天没去看他了,估计他都该急了。”

夏海云站起身,简单地收拾一下东西,出门前给肖明一个飞吻:“再见,宝贝儿。”

看得出,肖明对她的匆忙离去有些不悦,屋里一时空寂下来。门却又开了,夏海云探进头来说:“帮我把电脑关了吧,拜托。”

医院的小径上,吴湘和陆涛慢慢走着。默默地走了一阵儿,吴湘突然说:“哎,你说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呢?”

陆涛一惊:“怎么?”

吴湘说:“晶晶姐那么好,偏偏让她得上了肾衰竭,老天真是太残忍了。”

陆涛惊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肾衰竭?你怎么没早说。”

吴湘看看陆涛的手,陆涛赶紧把手放开:“对不起。”

吴湘的脸红了:“没关系。”

陆涛忙问;“晶晶得的不是普通的肾炎吗?”

吴湘说:“唉,那是怕她情绪不好,骗她的,现在,她自己都知道了。昨天,她让我给古小峰寄了封信,要跟他分手,我还帮她把她和古小峰的合影照片撕了,唉,我现在都有点后悔了。”

“很严重吗?”

“很危险。我问过韦护士,韦护士又问了泌尿科的同学,他也说这肾衰竭,目前的医学水平来看,医好的希望不大,惟一的方法就是换肾,可是费用大,还得找到合适的肾。”

“没有大希望小希望也行呀,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过。”

陆涛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吴湘胳膊。这时,不远处有人呼叫陆涛的名字。陆涛回过头去,见夏海云向他跑来。

陆涛这才发觉自己还抓着吴湘的胳膊,有些发窘地赶紧松开。夏海云看看吴湘,吴湘不自然的对她笑笑。

夏海云挽起陆涛的手责怪道:“你怎么不在病房呆着?又跑出来了,害得我找了好半天。走吧,咱们回去吧。”

夏海云挽着陆涛走了,还在大声嗔怪:“告诉你不许乱跑,要等着我来检阅。”

“检查什么呀?”

“检查你听不听话呀,哎,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聊刘晶晶的事儿。”

“刘晶晶怎么了……”

夏海云和陆涛的身影渐渐远了,远得吴湘都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了。吴湘的鼻尖突然一酸。

夏海云和肖明驾驶着快艇,在海上追逐着,他们玩得很开心。浪花中,夏海云尽情地欢笑着。有些累了,他们回到岸上,走到海边的阳伞下休息。

肖明把毛巾被扔给夏海云,问:“玩得痛快吗?”

夏海云笑着说:“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哎,等陆涛的伤好了,我也要带他来这里开快艇,他会喜欢的,很刺激。”

肖明听见陆涛两字本来很生动的脸一下子又变得淡淡的:“人家可是开军舰的,能瞧的上快艇这种小玩闹吗?”

夏海云说:“这怎么小玩闹了,工作以外,总得有点业余爱好吧?”

肖明说:“海云,我求你件事行吗?”

夏海云望着他,觉得他的声调有些怪:“什么事?”

肖明戴上墨镜说:“以后你能不能在我面前少提陆涛?”

夏海云不悦地把脸望着远方海天交接处。

肖明说:“我其实挺想知道,对于我们两个,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当然,我不逼你,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说,我不着急。”

夏海云笑了笑,沉吟着说。

“人家都说,有的女人只能做情人,而有的女人适合做老婆,要我说呀,其实男人也一样?”

肖明皱了皱眉:“怎么讲?”

夏海云说:“陆涛,他细心,踏实,应该是个做老公的的人,而你……”

“我怎么样?”

“适合做情人,不过我先声明,不是我的情人。我们的关系是合作关系。”

肖明苦笑。

“哎,去巴黎的机票定了吗?”

“都安排好了。”

“我们住哪儿啊。”

肖明又显得神采飞扬了:“组委会已经把房间安排好了,在××大道,一个叫××的旅馆,条件还不错。我以前在那里住过。”

夏海云问:“你要了几个房间。”

肖明笑着说:“我要了一个。”

夏海云惊叫一声:“什么?”

肖明顿了顿又说:“给你也要了一个。”

夏海云朝他会意地一笑。

夏海云又来医院看望陆涛,她们边走边谈。

夏海云说:“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陆涛蹿了一下:“你看,没问题了。”

夏海云说:“哎,你看你,孩子似的,还是多加小心为好,头上的伤呢?”

陆涛摸摸脑袋:“脑袋,应该没问题吧,要有问题不就傻了?”

夏海云又好气又好笑:“你还以为你不傻?”

陆涛笑了。

夏海云说:“对了,我还得代表我的全家谢谢你呢!”

陆涛说:“谢我,为什么?”

夏海云说:“谢谢你救了海星呀。”

陆涛说:“嗨,我当什么事呢,扯不着。海星是我的部下,他救军舰,我救他,都是应该的,要说谢,我倒要谢他呢!”

“谢他?”

“要不是他,他姐姐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哟,几天不见,你的嘴巴变得利索了么。”

“总不能老让你说傻吧。”

“不,我看是环境造就人。”

“环境?”

“是呀,环境,守着那么多漂亮的女医生女护士,嘴巴能不提高积极性。”

陆涛笑了笑:“那你倒抬举我了。说到护士,说真的,小吴湘给了我很多关照。”

夏海云说:“是呀,这小姑娘不错,挺懂事,又善良,可不能忘了人家。”

陆涛突然问:“你知道吗?她是个孤儿。”

夏海云一愣:“是吗,还真不知道。”

两人感慨一番,走出医院,到了海边。海上白帆点点,海鸥飞翔。

夏海云说:“陆涛,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陆涛说:“什么事,还用得着这么客气?”

夏海云停了一下:“我要去趟巴黎。”

陆涛说:“巴黎?”

夏海云说:“是的,巴黎,我的作品要去参加比赛。”

“肖明和你一道去?”

“你怎么知道?”

“要不,你怎么会说商量呢?”

“你什么意见。”

陆涛略一思忖:“去吧,这样的机会不容易。”

“真的,你同意?”

“祝你拿个好成绩。去的时候,我去送你。”

“不用了,你要远航呢!”

“不,要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