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甲喇嘛打退准备烧毁雪浪寺的十字精兵后,带着所有人马迅速前往康马宗和江孜宗交界处的乃宁寺。他想在戈蓝上校之前赶到乃宁寺,一来防止敌人切断他和江孜的联99lib.net系,二来他想在乃宁寺打响保卫江孜的第一仗。他觉得前藏和后藏的兵力已经有不少聚集在江孜,到达江孜宗的前线总管俄尔噶伦正在排兵部署、做好战斗准备。乃宁寺一打响,立刻就会得到后方藏兵、僧兵、民兵三大兵种的支援。让敌人一进入江孜就尝到西藏最硬的骨头,嘎嘣一声牙崩断,流血去吧,洋魔吃人的大嘴。说不定西藏人和十字精兵、佛祖和上帝谁死谁活的问题,会在乃宁寺前得到解决,当然是按照西藏人、摄政王和他西甲喇嘛的心愿解决。

西甲喇嘛赶到乃宁寺时,是一个天气阴郁的早晨。厚实的云翳覆盖着寺边的山脉,把天和地的空间挤压成了一个薄片。寺是无顶的,山是断头的,天上酝酿着雨却似乎永远不下雨。年楚河从北向南,澎湃的流淌里看不到晶莹欢跳的浪花,好像此时此刻西藏的心思,沉重而黯郁。西甲喇嘛带着他的人直扑河边,先是牛饮,太渴了,都来不及等待乃宁寺的喇嘛烧茶慰劳了。然后是胡乱一通洗,顿时感觉清爽了许多。他让部下慢慢喝慢慢洗,自己一个人先朝寺门走去。

早有人走出寺院大门,前来迎接。西甲喇嘛略感意外的是,迎接他的不是乃宁寺的僧人,而是一群藏兵。他们个个衣袍鲜亮整齐、头脸干净滋润,显然是刚刚到达这里的藏军官兵。西藏的战争对他们来说还仅仅是听说,似乎还没听说在整个战争中起着重要作用的西甲喇嘛的鼎鼎大名。有人隔老远就不恭不敬地喊道:“谁是西甲喇嘛?过来过来。”

西甲喇嘛望着那些人,心里有了一丝安慰:不仅他先于戈蓝上校到达了乃宁寺,而且已经有后方的藏兵前来保卫乃宁寺了。他一边仰头看着周围的地形,一边朝迎接他的人快步走去,心想这里的地形太狭窄了,人多了摆不开,集中到一起又会成为大炮轰击的目标,不是一个容易防守的地方,更别说消灭洋魔了,消灭洋魔还得在江孜那种大地方。但这里是江孜的门户,不守是不行的,久守是不利的。唉,我得想一想,有没有更好的战略战术?洋魔跟脚就到了,自己的人马加上面前这群藏兵,坚守几天是合适的?想着,就到了跟前,冷峻地问:“你们来了多少人?就这些?还有没有?”

回答他的是一声吆喝:“抓起来。”

七八个藏兵立刻扑过来抓住了西甲喇嘛。西甲这才看清藏兵里混杂着几个脱了袈裟的丹吉林陀陀和陀陀头目仁增。他把眼睛瞪得鸡蛋大:抓抓抓,那就抓,抓住了还要杀。杀掉了我,就让洋魔把佛教的敌人上帝安顿在你们头上。

西甲喇嘛没打算挣脱逃跑,想跑也跑不掉。他带领的人马都还在河边,看不清这里发生了什么。等他们疲惫不堪地走过来时,乃宁寺的大门已经关上,西甲已经被丹吉林陀陀绑起来,押出后门,放到马上,朝着江孜奔驰而去。

押解西甲喇嘛的丹吉林陀陀生怕发生意外,路过江孜时没有停留,直奔拉萨而去。半路上,他们碰到一队明光鲜亮的喇嘛。

那些喇嘛见了他们仰头不理,就要擦肩而过时,突然有个黄衣喇嘛训斥道:“你们这些把经文当成死蚂蚁的人,眼睛长到额头上去了吗?见了我们为什么不下马?傲慢得很嘛,没看见我们骑的是高头大马,穿的是丝绸袈裟吗?”

仁增哼了一声说:“我们是丹吉林的陀陀喇嘛,我还没问你们为什么不下马呢?你们胆子不小,连摄政王都不放在眼里。”

黄衣喇嘛讥诮地撇撇嘴说:“原来是丹吉林的人。丹吉林有喇嘛是对的,可丹吉林的摄政王在哪里?明明天上的太阳把月亮碰下去了,你们还说是月亮在云彩里头。”他挥了一下手又说,“看一看,我把云彩拨开了,是不是月亮?不是吧,是太阳。”

仁增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愤怒地说:“看把你嚣张的,就算摄政王不要你的命,我们这些丹吉林陀陀也饶不了你。”他给后面的人招招手,“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喇嘛给我绑了。”

黄衣喇嘛说:“你们敢。布达拉宫的喇嘛今天是来告诉你们,达赖喇嘛亲政了,迪牧摄政王下台了。怎么样,好消息吧?”

仁增一听愣了:这个人没疯吧?这样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他说:“九九藏书网世界上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你这个人胡说八道。”

黄衣喇嘛说:“不相信吗?赶紧回去问你们的迪牧大活佛。”就要策马走开,随口问道,“这个喇嘛犯了什么罪,你们绑他干什么?现在是达赖喇嘛亲政了,一切事情达赖喇嘛都应该知道。”

仁增说:“那就拜托你禀告达赖喇嘛,摄政王下了急令,要把丹吉林的叛徒西甲喇嘛带回拉萨,当众斩首。”

黄衣喇嘛说:“给你说了,达赖喇嘛亲政了,西藏没有摄政王了,你怎么还是一口一个摄政王,是不是对达赖喇嘛不服气啊?你小心点,我记住你了。”要走,突然哎了一声,“你说你们要把谁带回拉萨斩首?是西甲喇嘛?哎呀佛祖,看来我们的眼睛也长到额头上去了。”说着,翻身下马。

所有从拉萨来的明光鲜亮的喇嘛都翻身下马,朝着西甲喇嘛弯腰鞠躬。黄衣喇嘛从斜背着的黄缎口袋里拿出一卷黄绢旨命,麻利地展开,大声念起来:

我已知西甲喇嘛谋略有方,指挥抗击英人屡屡成功。怎奈洋人快枪大炮威力无比,前线军民节节退守。但我藏土乃神圣佛教领地,异教来犯,没有不抗不打之理。现在,我,十三辈达赖喇嘛,命令你西甲喇嘛为前线总管,调动藏兵、僧兵、民兵三大兵力,务必尽快将洋教英人十字精兵赶出佛土西藏。

念罢,疾步上前,搀扶西甲喇嘛下马,又给他松了绑。

仁增知道事出有因,也没有阻拦,对身边几个丹吉林陀陀说:“快走,出大事了。”说罢,打马就跑。

黄衣喇嘛说:“慢慢慢。见面时不下马,离开时也不下马,对我们不尊不要紧,对达赖喇嘛不尊就不能饶恕了。”

仁增倔强地说:“没见到迪牧活佛,他就永远是我们的摄政王。你说我们不尊,我还觉得你们不尊呢。摄政王是大活佛,比达赖喇嘛的经师还要大,要我们下马,就是要摄政王下马。对不起了,丹吉林的尊贵不允许我们这样做。”

黄衣喇嘛说:“丹吉林果然不服气,连他们的陀陀喇嘛都这样死硬。到底是丹吉林尊贵,还是布达拉宫尊贵?到底是迪牧大活佛尊贵,还是达赖喇嘛尊贵,你今天必须说个明白。”

仁增说:“丹吉林的人,只能认为丹吉林尊贵。”

黄衣喇嘛抬手指着仁增说:“你听你听,这个贵贱不分的喇嘛,还不如一只老狗聪明。你去拉萨看看,丹吉林的殿堂前,连流浪的狗都不摇尾巴了。”

西甲喇嘛没兴趣听他们争执谁比谁尊贵的问题,拉过一匹马,飞身上去,拳打脚踢地奔跑起来。他操心的是前线,是不知有无大军守备的江孜和不知眼下安危如何的乃宁寺。

他奔驰着,突然有些不期而至的悲凉。心说摄政王,迪牧活佛,我可是你的弟子啊,洋魔还没打退,叛徒还没处死,你怎么就下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