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为了掩护前线总管俄尔噶伦和他的卫队,不是为了让藏兵和民兵的残部免遭十字精兵的追杀,西甲喇嘛决不会带领四个僧兵代本团在旦巴泽林夜哭泉堵截十字精兵。因为他知道,这个可以阻拦古代朝圣者和驼队马帮的著名隘口,根本无法抵挡洋枪洋炮的英国人及其雇佣军,结果只能是徒增西藏人的死伤。不过目的总算达到了,僧兵的损失换来了俄尔总管以及残败军马的顺利撤退,所有西藏人于第二天上午,安全进入了康马宗的地界。

西甲喇嘛让楚臣和江村两个僧兵代本率部断后,自己骑马追上了逃亡队伍前面的俄尔总管,对他说:“是不是还要给洋魔讲道理?再讲道理我就走了,我可不想跟在你们屁股后面保护你们。兵力刚刚集中到曲眉仙郭,一仗都没打,就死伤大半,都是你们讲道理讲死的。前线总管大人,你要对每一个死去的人负责。释迦牟尼定下的规矩你忘了?牛大羊大,蚂蚁搬家。洋魔是一头大野牛,蚂蚁多了才好对付。我们的蚂蚁本来就少,现在更少了,人家一脚两脚不够踩的。摄政王派我来前线,就是要打败洋魔的,可是这么少的兵力,你叫我怎么打?就是达赖喇嘛亲自披挂上阵也还要千佛万僧吹号敲鼓呢。前面就是杂昌峡,堵截洋魔的好地形。托摄政王的福,有好地形我就有战略战术。但洋魔超过六万,我们只有不到三千;洋魔快枪大炮,我们棍棒拳头。再好的战略战术,只靠残缺不全的四个僧兵代本团是不够的,必须增加兵力。大人,赶紧骑马往前跑,把能打仗的西藏人都叫来。www.99lib.net前藏后藏的兵力两三天之内到达杂昌峡是不可能的,杂昌峡堵截战只能达到延缓洋魔进攻的目的,不能消灭洋魔或者赶走洋魔。三天以后杂昌峡肯定失守,洋魔会用最快的速度直扑江孜。我们的兵力必须在这三天里集中到江孜。江孜是我们最后的战场,好歹要在这里把洋魔的脖子掐掉腿打断。大人,现在就看你了,你是前线总管,你要是召不来兵力,就连自己的命也管不住了。”

俄尔总管沉重地点着头说:“我知道了,西甲喇嘛,悔不该当初不听你的。现在这么多人死了,我把罪犯下了。我这就派人去拉萨,给摄政王说,要么他给我兵力和打洋魔的权力,要么他撤掉我这个前线总管。”

西甲喇嘛又说:“你就说释迦牟尼早就把规矩定下了,洋魔不是人,有理讲不清,要想洋魔回家,刀枪石头说话。”说罢,他便匆匆告辞。

西甲喇嘛朝前赶去,他想尽快到达杂昌峡,踏看地形。三千对六万、土枪对大炮,要坚守至少三天,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抱了最后一线希望,相信佛祖会保佑,有利于堵截的地形会让他实现这个奇迹。

快到杂昌峡口时,他意外地碰到了沱美活佛。

靠了悲智行愿四菩萨大法的修炼,侥幸逃脱屠杀的沱美活佛直到这时才出现在弟子面前。他觉得把僧兵交给西甲喇嘛就可以了,自己待在前线反而会成为西甲行使权力的障碍。他在这里等着西甲喇嘛,就是想最后嘱托几句,然后离开。他要回拉萨,继续召集僧兵,同时还要质问摄政王迪牧活佛:为什么要跟洋魔讲道理?你知道死了多少西藏人?如果你害怕洋魔就像老鼠害怕猫头鹰,那就请达赖喇嘛出面吧。三大寺包括一向联合丹吉林的哲蚌寺,决不需要一个对上帝和洋魔卑躬屈膝的摄政王。摄政王必须为曲眉仙廓大屠杀付出代价。

沱美活佛说:“你的想法是对的,杂昌峡的堵截能让西藏赢得集中兵力的时间。但是三天,三天的时光连佛祖都会讨厌。对你们来说太长,对西藏来说太短。”

西甲喇嘛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尊师,你是说我们在杂昌峡很难坚守三天,西藏在三天之内也很难在江孜集中足够的兵力。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说坚持三天就是胜利,不然谁还有心情去打仗呢?僧兵是最后的势力,可千万不能懈怠。已经开始有逃跑的了,他们嘴上说的是不瞋恨不杀生的佛话,其实是灰心丧气了,让死亡给吓住了。至于江孜的兵力,能集中多少算多少,多了是佛祖保佑,少了是佛祖惩罚。尊师啊,我们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现在只能珍惜最后的机会了。”

沱美活佛说:“佛祖为什么会惩罚西藏,是我们礼敬不够?不够不够,真的是不够,不把上帝赶出去,就是不够。三世诸佛,十地菩萨,所有的护法神,都来惩罚那些主张给洋魔讲道理的人。”又说,“杂昌峡西路尽头有雪浪寺,那是旦巴泽林护持的寺庙。我已经奋力祈请佛界诸尊,让旦巴泽林帮助你。你也要尽力保护雪浪寺。”

西甲喇嘛说:“我知道了尊师,雪浪寺在杂昌峡的西路尽头,我会逼迫洋魔走北路的。”

师徒二人分手的时候都有些伤感。尤其是西甲喇嘛,看到尊师步履滞缓,竟有些趔趄,赶快过去扶住说:“尊师,你老了,骑上我的马吧。”沱美活佛说:“只有不靠任何助力的行走,才会不受任何羁绊。你把马让给我,就是让马骑着我了。”说罢,甩开弟子的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长吸一口气,便风速而去。

西甲喇嘛望着沱美活佛,感觉有点不对劲,却已经追不上了。

前线总管俄尔噶伦和他的卫队连夜进入了杂昌峡。

接着是罗布次仁和他率领的民兵残部。西甲喇嘛希望他留下来。罗布次仁说:“你看我的人马,不能走的比能走的还要多,要是留下来,伤员怎么办?”西甲喇嘛看到那些民兵不是抬人背人的,就是被抬被背的,丧气得摇摇头,放过去了。

之后是藏兵的残部。奴马代本带着森巴军的几十个人留了下来。欧珠甲本也带着几十个还有战斗力的藏兵留了下来。

西甲喇嘛说:“欧珠甲本,你现在不是甲本你是代本了。朗瑟代本的人都归你指挥了,你要好好给我打仗。”

欧珠甲本愣了一下说:“大喇嘛,我、我、我不会干呀,你说的这个代本。”

西甲说:“我说会你就会,欧珠代本,你说过洋魔的上帝是空气,软的,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为什么又害怕了?”

果姆接着说:“大喇嘛,我们不害怕,代本就代本,从今以后欧珠代本就是我丈夫了。”

西甲盯上了果姆,诧异道:“我让女人离开战场,你怎么还没走?”

果姆说:“大喇嘛,我要是离开,欧珠就干不了代本了,他连甲本也干不了。”

西甲生气地说:“我的命令竟敢不服从,你是水里的母龙听不懂我的话呀。”说着又转移了话题,“你们的伤员呢?”

奴马和欧珠说,俄尔总管的卫队没有一个负伤,都是空着手的,我们乞求俄尔总管收下我们的伤员,把他们抬到江孜去。俄尔总管答应了。

西甲说:“这个主意好,谁出的?”

果姆斩钉截铁地说:“我。”

西甲瞪她一眼,冰凉的表情立刻温和下来。

最后来到杂昌峡的是已经在旦巴泽林夜哭泉损失不少的四个僧兵代本团。他们是此次阻击战的主力。西甲喇嘛把四个僧兵代本楚臣、江村、米多尔、塔青和两个藏兵代本奴马、欧珠叫到一起,然后带着他们朝峡谷深处走。只见两边树木葱茏、石头累累,西甲喇嘛边走边排兵布阵,最后说:“奴马代本和欧珠代本的人不多,合起来跟着我。我发现我越来越重要了,我现在不能死,你们要好好保护我。我的位置在峡谷中间西路和北路的交叉处,西路有雪浪寺,我们要逼迫洋魔走北路。三天,我们必须坚守三天。三天后,要是我们不死,摄政王和达赖喇嘛就会给我们挂哈达。要是我们死了,空行母会护送我们去天上见佛祖,佛祖会说,你们是为保护佛的西藏而死,你们就都是佛了,愿意待在天堂就待着,愿意回到人间就回去,回到人间你们就都是转世灵童了;不是转世灵童的,也会是个噶伦或者仲译(仅低于噶伦的噶厦高官)。”

楚臣代本真诚地说:“我们都还是想回到人间,但西藏的噶伦就四个,仲译也是四个。这么多人到底谁是谁不是?”

西甲说:“我听说英国有四百个噶伦,我们都到英国做噶伦去。”

楚臣疑虑地问:“做洋魔的噶伦?不回到西藏来了?”

西甲说:“那时候西藏有佛,英国也有佛,让你回来你都不想回来。你也可以今年这里,明年那里,做一个云游的噶伦。”

楚臣放心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欧珠代本插进来说:“天上也有噶伦,天上的噶伦是不死的。”

果姆说:“不好,我们就做西藏的噶伦。”

欧珠点点头:“对,还是西藏的噶伦好。”

俄尔总管答应收下伤员后又后悔了,因为行军的速度大受影响。他很急切,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江孜去。预感告诉他:曲眉仙郭的惨败对他这个前线总管十分不利,不知道摄政王迪牧和拉萨的僧俗官员会怎么想,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他是从杂昌峡西路走出峡谷的,路过雪浪寺时,他命令卫队把奴马代本和欧珠代本托付给自己的所有伤员都留在了寺里。

然后他叫来麻子队长,神情诡秘地说:“你是我最信赖的人,你要为我做一件事,把那个鹊跋,就在这里,啊,知道吧?”他做了个举枪瞄准的动作。

麻子队长说:“大人,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大人……”

俄尔看他神情惶然,吞吞吐吐,问道:“是不是鹊跋出事了?”

麻子队长说:“是啊,不知死了还是跑了,我看不见他了。”

俄尔惊问:“你在什么地方看不见鹊跋的?”

麻子队长说:“在曲眉仙郭就看不见了。大家往后跑,一片乱糟糟,谁也顾不上谁。”

俄尔吸了一口冷气,知道责骂无益,铁青着脸,捶着自己的胸脯说:“我把错误犯下了,早一点动手就好了。”

麻子队长想解脱自己,说:“大人,八成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死了,他能不死?”

俄尔脸色难看地说:“你给我留心,留心我的安全。他要是活着,一定会回来,见了就给我收拾掉,后果不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