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精兵追过了石墙里面的平野,一路扫荡,射向西藏人的子弹比高原的氧气还要稠密。直追到古老的朝圣路上著名的隘口旦巴泽林夜哭泉之前,杀红了眼的十字精兵才戛然而止。隘口的水汽腾腾袅袅,一会儿浓重,一会儿稀薄。稀薄的时候能看到一些高低不平的丘陵和红色袈裟的剪影。十字精兵朝水雾里胡乱打了一阵枪,看前面没有反应,便又朝前追去。雾气立刻吞没了他们。

枪声在雾气中爆响,越来越激烈,显然是交上火了。半个时辰后,十字精兵从雾气中退了出来,趴在地上不敢往前。指挥追击的麦高丽上尉立刻派人告诉后面的戈蓝上校:“我们遇到了顽强抵抗,请求火炮支援。”很快,戈蓝上校和十门移动方便的山地野炮同时到达了这里。

戈蓝上校命令炮队架炮射击,然后问道:“死了多少人,麦高丽将军?”

“上校,你忘了,我现在不是将军,请叫我上尉。”麦高丽说,“报告上校,刚才冲过去后,死了十六名战士。”

戈蓝上校说:“我问的是西藏人。”

麦高丽上尉说:“报告上校,太多了,不计其数。”

说着,炮声便响起来。一阵狂轰滥炸,估计把朝圣路两边的所有丘陵都炸了一遍,麦高丽上尉才又带人冲进了水雾。还是遇到了抵抗,比刚才还要顽强。麦高丽上尉带人退回来,把一个俘虏的僧兵推倒在地上。

麦高丽上尉用一口流利的藏语问道:“说,我们遇到了什么人?”

僧兵自豪地说:“你们遇到了西藏的战神西甲喇嘛。”

麦高丽又问:“西甲喇嘛一共率领多少人?”

僧兵说:“地狱里的阎王鬼怪不算,光天兵天将就有一百个代本团。”

麦高丽踢了一脚说:“你不说实话,想死了是不是?”

戈蓝上校让尕萨喇嘛翻译给他听,完了过来说:“不要跟他废话,西藏人不会告诉你什么。就算有一百个代本团,我也要全部干掉它。”说罢,他把自己的手枪塞到尕萨喇嘛怀里,“你,杀了他。”

尕萨喇嘛双手捧着手枪说:“我?杀了他?我是喇嘛。”

戈蓝上校说:“你的心早已不是一个慈悲的喇嘛了,不信你用你的手试试你的心,当你的手朝同胞开枪时,你的心会不会碎裂。如果会碎裂,你就要小心佛;如果不会碎裂,你就要小心人。”

尕萨喇嘛回味着戈蓝上校的话,突然问:“哪个人?”

戈蓝上校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们英国人。”

尕萨喇嘛咬咬牙,真的想试试了,看自己的心会不会已经是军人而不是僧人了。他用手枪顶着僧兵的头,闭上了眼睛,突然觉得为什么不能亲眼看看呢,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杀人毙人。他睁开眼睛,盯着僧兵的头,手指渐渐收拢着。

那僧兵看是一个喇嘛要杀他,厉声道:“你把袈裟脱了去。”

尕萨喇嘛眼睛一狞说:“我就穿着袈裟又怎么样,难道不敢开枪?”话出枪响,僧兵的脑浆喷出来,糊了尕萨喇嘛一脸。尕萨用袈裟袖子擦着脸,后退几步,使劲拍了拍胸脯,笑望着戈蓝上校说:“没有碎裂,我不必小心佛。至于人嘛,我会提防。”

戈蓝上校眼光郁然地望着尕萨喇嘛,收回自己的枪,派人传令,让所有的大炮都到这里来。

几十门大炮和山地野炮的同时轰击,让隘口一片沉厚的迷蒙。水汽加上硝烟,天地之间没有了空间,升上去的是烟雾,落下来的是泥土。轰炸持续了一个小时。十字精兵又开始进攻了,这次他们没有遇到抵抗,隘口的丘陵后面,西甲喇嘛的僧兵一个不留地撤了,留下来的,都是炮弹制造出的尸体。

旦巴泽林夜哭泉用依然喷涌不止的泉水迎接了十字精兵。战火之下居然还有如此清澈的泉水,虽然是匆匆经过,许多英国人都不忍放弃地趴到地上,喝起来或洗起来。但戈蓝上校没有尝试,他也没让麦高丽上尉尝试,他虽然不相信尕萨喇嘛的话,什么泉水是仇恨和怨闷的眼泪,含有咒语般的剧毒,谁沾上水谁就会腐烂死掉,但还是略有忌惮,毕竟是神秘的西藏,什么诡异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击毙的沱美活佛不就从鼓起的袈裟里逃脱了吗?

尕萨喇嘛看着英国人又喝又洗,也没有阻拦,因为旦巴泽林是夜里哭泣,夜里的泉水才有剧毒。现在是白天,艳阳高照。他只是一再警告戈蓝上校:别到天黑前十字精兵还没有过完。

戈蓝上校说:“你没发现廓尔喀人和司恩巴人在后面吗?万一他们天黑前走不出隘口,就会照你的主意成为泉水有没有剧毒的验证。”

尕萨喇嘛说:“原来上校你已经想到了。”

隘口大约两公里。泉眼密集地分布着,随处可见。十字精兵的通过持续到黑夜降临。当殿后的司恩巴人走出夜哭泉后,戈蓝上校问卡奇大佐:“你们碰没碰那些泉水?”卡奇大佐说:“怎么能不碰呢?它们尽往身上滋。”戈蓝上校点点头:“看看你们身上,有没有腐烂的地方?”卡奇大佐看了看自己,也看了看部下,奇怪地说:“没有啊。”

戈蓝上校瞪了尕萨喇嘛一眼说:“西藏人,你想用编造的故事吓唬我们。”看尕萨喇嘛要辩解,挥挥手说,“告诉我,前面是什么?”

尕萨喇嘛说:“康马宗的雪浪寺和杂昌峡。”

戈蓝上校又问:“你有什么建议吗?”

尕萨喇嘛说:“杂昌峡是通往江孜的必经之路,必须在通过杂昌峡的同时占领并毁掉雪浪寺,因为那是以旦巴泽林为最高护法神的寺庙。”

又是旦巴泽林。戈蓝上校吐了一口痰,就把旦巴泽林从脑子里吐出去了。他回身观赏着月光下的隘口,长叹一声说:“好悲惨的山野,曲眉仙廓,世界上不会再有这么好听的地狱名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