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冰豪还是低估了西甲指挥打仗的能力。他没想到,就在西甲喇嘛给他保证隆吐山不会失守时,就已经有了新的盘算。

西甲的盘算差不多跟戈蓝上校的思路一样。戈蓝上校盯上了西甲喇嘛。很想打掉他,让西藏人群龙无首,一盘散沙。西甲喇嘛也盯上了戈蓝上校,也想打掉他,让十字精兵丧失头脑,自动溃退。戈蓝上校的想法西甲喇嘛猜到了,所以他决定:洋魔越是想让他死,他越是要活着。西甲喇嘛的想法戈蓝上校却没有预见,他潜意识里觉得西藏人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防不胜防的他们怎么会有别的想法?可西甲喇嘛偏偏有了,他要进攻,要偷袭,要除掉戈蓝上校。

已经考察清楚了,戈蓝上校经常活动的地方就在十字精兵阵营的中间后面。午夜,西甲喇嘛将带领一百个挑选出来的会打枪的精壮陀陀,偷偷靠近敌营,突然掩杀过去,包围戈蓝上校睡觉的帐篷,一阵猛射。洋魔一定会开枪,可是黑天半夜,来复枪的子弹不一定打在陀陀身上。要是洋魔顾虑打死打伤自己人,来复枪的威力就会减少一半。更重要的取胜条件是,除了西甲,所有前往偷袭的陀陀喇嘛都没打算活着回来,死了是升天,是完成由人变神的修炼。所以对他们来说,活着是胜利。死了是更大的胜利。反正只要偷袭就是胜利,戈蓝上校完蛋了。

西甲喇嘛信心十足,派人向奴马代本要了一头牦牛,亲自用皮绳绑嘴闷死,然后卸开,烧汤,煮肉,分给所有参与夜袭的陀陀:“吃吧,吃吧,虽然饿着心更狠、脸更怒,但吃了会长力气的,今夜需要力气,嗖地扑过去,一阵乱打,先用子弹打,再用枪杆抽,帐篷稀烂,骨肉稀烂,灵魂稀烂,戈蓝上校的今生来世统统稀烂。”

吃尽了肉,喝尽了汤,陀陀喇嘛们出发了。悄悄地,脚不沾地地往前走。天地间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奴马代本沉重的脚步声。奴马代本来到了陀陀喇嘛的阵地上,带着一帮人,有他自己的部下。也有几个从来没露过面的人。

西甲喇嘛迎过去问:“都后半夜了,为什么还不睡?”

奴马代本不吭声,直到他身后的七八个人蹿过去撕住西甲喇嘛,才严肃地说:“摄政主迪牧活佛命令丹吉林陀陀抓捕并处死丹吉林的叛徒西甲喇嘛。西甲喇嘛不得反抗。”看西甲惊讶地瞪着自己,便解释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从拉萨出发时白热管家就指使我,把化装成藏兵的丹吉林陀陀藏在森巴军里。我提醒你承认自己是丹吉林的叛徒,好让桑竹姑娘保护你,你硬是不听话,嘻,不听话。”

西甲对奴马代本的解释毫无兴趣,只想着偷袭戈蓝上校的事,正要挣脱逃跑,立刻被人抱住腰腿,撂倒在地上。西甲认识抓捕他的这几个丹吉林陀陀。乞求道:“你们不就是要我死吗?放开我,我这就去让洋魔打死我。我今夜要是不死我就不是佛教徒。”

丹吉林陀陀头目仁增说:“你还是乖乖受死吧。摄政王和自热管家命令我们处死你。没说让你自己去死。你自己冲锋陷阵死的话,就能变成护法神。就会报复摄政王和白热管家还有我们了。”

躲在黑暗中的虚空王突然发出一阵飘风走浪般虚软的声音:“我说了隆吐山由我担责任。我负责人世上所有的战争,我的战略战术是让它们消失,永远消失。”

西甲好奇地问:“什么是战略战术?是你的战神吗?”

虚空王说:“不是我的战神,是我退敌的办法。这个办法你也会有的。”

西甲说:“我也会有,战略战术,抗击洋魔的办法?”

虚空王说:“可惜你现在受制于人,只能靠我了。”

西甲信任地望着看不见的虚空王,心说那就拜托了前辈。。

西甲很快被五花大绑。仁增抡起棒子立刻就要打死。奴马代本阻止道;“你可不敢在这里杀,这里到处都是西甲的人。快把他带走,带到森巴军的阵地上去。”

要去偷袭敌营的陀陀喇嘛们惊呆了,待要出手救援西甲,就听西甲说:“上师如父,给法就是给命,摄政王要我死我就只能死。不能带你们冲杀洋魔了,你们自己去吧,牛肉不能白吃,力气不能白长,杀了戈蓝上校再升天成神,快去,快去。”

一百个精壮陀陀奔扑而去。但西甲喇嘛的离开就是主宰的离开。他们不仅没有了踏实牢靠的感觉,连偷袭时应该脚不沾地也忘了。动静太大,脚步声、喘息声、咳嗽声,还没到跟前,就被十字精兵发觉了。接着就是枪响人死。一百个精壮陀陀全死了。而他们偷袭的对象戈蓝上校却安然无恙地站在帐篷门口,一再地惊讶着:西藏人疯了,他们不研究自己阵地上漏洞百出的防守,却来冒死进攻我们?

就这样。西甲喇嘛偷袭敌营、斩除戈蓝上校的盘算变成了一个夢想。胜利在望的时候,似乎上帝对英国十字精兵的帮助,超过了佛祖对西藏人的帮助。

额头上缠着绷带的戈蓝上校还不知道自己是夜袭的目标,差一点被除掉。在打败西藏人的第一次偷袭之后,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在今夜,趁着暗无天日,立刻进攻隆吐山,全面进攻。十字精兵所有的炮火都启动,所有的人都压上去,从所有的地方往上冲。,西藏人会措手不及的,在他们应接不暇的时候,就会把薄弱环节暴露给对方。虽然对进攻者来说,这是最笨的办法,但恐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事实证明。戈蓝上校的当机立断是他进攻西藏以来最有成效的一次决定。火炮之后,进攻之下,西藏人留下了一片尸体,也留下了千疮百孔的隆吐山。没有了西甲喇嘛的隆吐山,就像没有了魂,哪儿进攻,哪儿就有缺口。西藏人溃不成军。等到天亮时,整个隆吐山就已经在英国十字精兵的脚下了。

《圣史》上说,多数人认为是英国人连夜的全面的进攻导致了隆吐山的失守,只有极少数洞悉这场战争秘密的智者坚持自己的主见:抓捕并杀掉西甲喇嘛的错误命令才是隆吐山崩溃的真实原因,责任必须追溯到摄政王迪牧活佛头上。

清晨,隆吐山的弥天硝烟让整个西藏南部变成了沉厚的铅青色。焦火的燃烧在荒草浅丛里游走。山岩恐惧而颤抖,啪啦啦跌落着,毫无来由地出现了滑坡。到处都是需要超度的死人,但是喇嘛们不见了,似乎这里转眼成了一片失去信仰的土地。没有佛和灵性,只有旷时的荒茫和无边的凄凉发酵在不散的空气中。

死亡的寂静里,戈蓝上校踏上了隆吐山口。一瞬间的骄傲之后,他突然捕捉到了一丝顽劣的幻灭感。他问自己: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像脚下的死人一样死去呢?如果说西藏人的死亡是罪孽的结果,那么谁是罪孽的制造者?我,还是上帝?如果说我和十字精兵战士的死亡也是罪孽的结果,那么西藏人和他们的佛该承担什么责任?如果说任何人的死亡都是罪孽的结果,那么真正应该忏悔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