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和驻藏大臣碰面后的第二天,噶厦政府向全藏尤其是边境各宗(县)溪(庄园)发布了第一道战时公告。公告很快贴满了西藏全境。江孜的颇阿勒夫人去白居寺上香时看到了,回来告诉了俄尔噶伦。俄尔有些疑惑,骑马带人亲自去看了。心想摄政王给我的命令是“等不来朝廷旨命决不开枪”,如今旨命未到,怎么会有号召抗击、为佛牺牲的公告?

又一想,公告是晓谕“大小官员及百姓们”的,我是前线总管,带领的是西藏正规军,自然跟他们不一样。还是摄政王嘱咐的八个字:“紧急守边,耐心等待。”不过,既然大小官员、老幼百姓都要奔赴边关,他就不能再在离前线两百多公里的江孜逗留了。想着,打马喝道,立刻返回颇阿勒庄园。

庄园碉楼院落的大门口,颇阿勒夫人的大女儿央真正用鞭子抽打一头拴在木桩上的公牛:“知道我为什么抽你吗?不长记性的笨蛋,给你说了你老婆是巴桑,你怎么就忘了?你要是不喜欢巴桑也罢了,牛群里那么多母牛随你挑,为什么偏要去找岩措?岩措已经下过好几头牛崽了,它是巴桑的阿妈你不知道吗?”巴桑和岩措都是母牛。两只被提到的母牛都在不远处好奇地望着央真。公牛被打急了,围着木桩跑起来。央真就追着打,一遍遍说着刚才的话,见了俄尔噶伦只当没看见。

俄尔下马,把缰绳丢给随从,绕过央真往大门里头走,突然鞭梢子扫在他肩膀上,疼得他吸溜一声,回头认真地说:“有打牛的力气,央真姑娘该去打洋魔了。”

央真停下来说:“打洋魔是男人的事。俄尔叔叔,你是男人吗?”

俄尔笑道:“我是不是男人,你该去问问你阿妈。”

央真横眉瞪眼地举起鞭子说:“我要你自己对我说。”

怕挨鞭子的俄尔拔腿就走,差点撞倒窜出大门的央真的妹妹菩媸姑娘。

菩媸一把拽住俄尔说:“俄尔叔叔,我正要找你呢。你去看公告了吧,公告上说遇到外国人传教、经商、游历、朝拜、考察就坚决予以抗击。这外国人是不是也包括了印度人?”她看俄尔点头,便跺着靴子说,“那就坏了,我念想的人,他是印度人。”

俄尔说:“西藏的好男人多了,为什么要念想一个印度人?佛祖的印度现在是洋魔的天下,人都已经变坏了。菩媸姑娘听我的话,换一个念想的人吧。”

菩媸天真地拍打着自己的肚子说:“不能换了呀,里头的小人对我说不能换了呀。”

俄尔愣了片刻说:“你念想的这个人他叫什么?”

菩媸说:“他叫达思,是个喇嘛。”

俄尔说:“是喇嘛就好,印度的喇嘛还是好喇嘛。俄尔叔叔会帮你的,要是你念想的这个达思来西藏,我让人放过他就是了。”

俄尔噶伦说罢往里走,经过碉楼库房时,看到颇阿勒夫人的儿子鹊跋正在门上加一把锁,笑道:“旧锁子没坏新锁子就挂上了。好大的铜锁。”

鹊跋说:“俄尔舅舅,你来看看我家的新锁牢不牢,你开不了了吧?”

他不叫俄尔叔叔,叫他舅舅,称呼里有着明显的排拒,就像俗话说的:“虽然舅舅是最亲的,但和阿妈是要分开的。”对鹊跋来说这是天性,天性里排拒着任何形式的入侵。当他听说洋魔入侵时,气得鼻子都歪了,几个晚上都在说夢话:“还有这样不要脸的外国人啊,抢地、抢人、抢佛?”看到俄尔来家,就怀疑这个经常走进阿妈的卧房,一待就是几个时辰的拉萨男人,不仅贪婪着阿妈的美色,还贪婪着他们家的财富。美色可以给,因为带不走,给了还是自己的。财富就不同了,给一点就少一点。

俄尔明白鹊跋的心思,板起面孔说:“再牢的锁子也挡不住强盗,强盗来了怎么办?你该去打洋魔了。”

俄尔噶伦来到颇阿勒夫人的卧房,坐下来说:“现在有夏琼娃代本团保护颇阿勒庄园,我放心多了。我打算很快去春丕,那儿离前线近些。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颇阿勒夫人说:“你在江孜难道就是为了给我做什么?”

俄尔不回答,过去解开颇阿勒夫人的腰带说:“我来江孜,无意中陷进了两个庄园的争斗。夫人,如果没有我,你将怎样对付日囊庄园?”

颇阿勒夫人推开他说:“我本来是有办法的。但自从你来我家,我就不知道怎样对付了。”

俄尔说:“看来命里注定你是要依靠我的。”心里想的是,马岗武装的总指挥是甘丹寺麦巴扎仓的当周活佛,他想干什么?不管他想干什么,很容易引起摄政王迪牧和哲蚌寺以及所属派系的警惕和仇恨,说不定也会让没有亲政的达赖喇嘛深感不安。当周活佛以及他的施主日囊庄园的灭亡是指日可待了。自己要做的,就是继续瓦解或收拾掉日囊庄园的左右手果果代本和夏琼娃代本,这样马岗武装就没有多少人了。到时候,日囊庄园的属民和田地自然就会属于颇阿勒庄园。偏向日囊庄园的江孜宗本岩措要么跟马岗武装一起倒霉,要么变成颇阿勒庄园的一条狗。

颇阿勒夫人说:“我是相信你的,但你会得到什么呢?”

俄尔说:“难道得到你还不够?”

颇阿勒夫人有些激动地说:“来吧,我的男人,赶走了洋魔你来跟我结婚。”说着就把自己平摊在了床上。

俄尔望着她,深深吸口气。颇阿勒夫人是得到了,但潜藏更深的欲望就像已经出手的利剑,异常尖锐地冒了出来:如果能得到江孜大地最富庶的颇阿勒庄园,再得到日囊庄园,他就能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贵族。从而成为拉萨任何一个寺院的大施主。这样的施主才可以在噶厦政府以及整个拉萨上层占据一个显要地位而永世不衰,也才可以跟那些地位高宠的僧俗高官在财富上平起平坐,游刃有余地请客送礼,高攀向上。不像现在,自己得凭着能力辛辛苦苦做事情,战战兢兢地忠于摄政王,稍有不慎,就会有脱靴掉帽、罢官免职的危险。

他扑到她身上,亢奋地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也许是俄尔噶伦和颇阿勒夫人寻欢作乐的风流情冲犯了江孜土神,土神在关键时候把本该属于颇阿勒庄园的运气转给了日囊庄园。日囊庄园在江孜最北部,从拉萨来江孜的人都必须经过。以往谁来谁去没有人在乎,但是这天,摄政王派出的快马使者一进入日囊庄园的地盘,马腿就陷进了旱獭洞,使者一头栽下来,立刻引来几个想帮助他的人。他们恰好是日囊庄园私人武装的士兵,把摔伤的使者送进庄园碉楼的同时,也没收了使者胸兜里的鸡毛箭书并交给了主人日囊旺钦。

日囊旺钦犹豫了一下就把鸡毛箭书扯开了。箭书是摄政王发给前线总管俄尔噶伦的,要求他见了洋魔就杀、遇到上帝就打。日囊旺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一撕两半,投到火塘里去了。

第二天,马岗武装的士兵又在同一个地方,遇到一个同样把马腿陷进旱獭洞的人。他们根据日囊旺钦“严密监视噶厦来人”的命令,将此人抓了起来。日囊旺钦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他叫魏冰豪,是驻藏大臣文硕派去帮助前线总管俄尔噶伦打英国人的。

日囊旺钦说:“你也打洋魔?你不是藏民吧?你是汉人。”魏冰豪说:“不,我是满人。”日囊又问:“满人信什么神?”魏冰豪说:“我来到西藏,藏民信什么我就信什么。”

日囊笑着说:“你想讨我的好。那好吧,你就多念些经。我就多准备些糌粑奶茶招待你。”说罢就命人把他关进了地牢。

日囊旺钦亲自驰马去了一趟拉萨甘丹寺,向马岗武装的总指挥当周活佛报告。

当周活佛紧张地问:“你把两个人都关起来了?没有外人知道吧?”

日囊旺钦阴沉沉地说:“没有,他们活着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当周活佛松了口气:“那就好,一定不能泄露消息,怎么处理,等我的消息。记住,以后,只要是对付英国人的,我们都不要急着往前冲。英国人这一次来西藏,对我们一定是个好机会。但到底好到什么程度,等一等才能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