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十字精兵不是现在组建。戈蓝上校也不是突然出现,这个谁也不认识的英格兰军人和他的十字精兵已经在大吉岭的茶叶山谷里秘密存在了两年。秘密的存在是为了秘密的目的,现在一切都不是秘密了。在进军西藏的“总督指令”宣布后的第二天,戈蓝上校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避暑山庄。他先走进总督办公室,向英印总督寇松报告了进藏时间表和自己的决心:我的生命属于西藏,西藏的未来属于英国。

完了他去拜访麦高丽将军,向这位自称代表伦敦军方的大人物保证:女王陛下一定不会反对白金汉宫陈设西藏的佛像,因为它是大英帝国征服世界最高山河的象征。而在麦高丽将军的私人博物馆里。一定会有比北京皇宫里的花瓶,也比白金汉宫的中国式桌椅、宫廷瓷器、黄缎绣屏更有价值的雕塑,那应该是代表东方雕塑高峰的完美的犍陀罗艺术,而不是神像所代表的信仰。更重要的是雕塑的质地,“想想看将军,如果你的私人博物馆里的犍陀罗雕塑都是纯金打造,那将是多么富丽堂皇啊。而西藏,正是纯金雕塑取之不尽的源泉。我以上帝的名义保证,你拥有的将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麦高丽将军默默喝着白兰地,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看样子戈蓝上校是一个思虑周全的人。”

下午,在山庄圣詹姆斯小广场,戈蓝上校出席了以英印茶商和其他商人为主的各界代表欢送会。结束后他丢开汽车和警卫,以虔诚的姿态走向了基督福音堂。

金色的夕阳照耀着十字楼,上校在上帝的门廊前停下了。

门房说:“大人,你是来忏悔的吗?马翁牧师不在。”

戈蓝上校说:“那我就在这里等他,等多久都行。”

门房说:“你等不来他,他不会回来了。”

上校说:“他去了哪里,快告诉我,我是他的朋友。”

门房说:“马翁牧师一个小时前出发去西藏了。”

上校一愣:居然抢在了我前面。难道英国人需要两个上帝,一个教会的上帝。一个十字精兵的上帝?不行,不能让他一个人去。他需要我的说明,当然,我也需要他的说明。

戈蓝上校带人很快追上了马翁牧师,先是以老朋友的身份劝说他跟十字精兵一起走。看他死活不肯,就非要派卫队护送。“代表大英帝国前往西藏的牧师,应该有整整一个师的兵力护送。我非常惭愧只能给你派出二十个人。”

马翁牧师当然知道护送的重要: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西方传教士成功进入西藏,实现在拉萨以及西藏各地建立教区的夢想。他们要么遭到驱逐失败而归,要么只在西藏之外的四川、云南徘徊,要么死在路途上——病死,或被视为佛教的敌人而处死。西藏方面不止一次地发布文告:保卫佛教,誓死不与洋人来往,严禁传教士从各个途径混入西藏。但马翁牧师又绝对信奉真正的基督精神——有勇气走向危及生命的刀光剑影,而不是给别人带去血雨腥风。为什么不能愉悦地接受我们的上帝呢?上帝是仁慈的,仁慈不需要枪炮的护送。他坚定地拒绝着。

但戈蓝上校比他还要坚定,命令卫队长:“不管牧师愿意不愿意,你们都得紧紧跟着他。他是基督的使者,保护他就是保护基督。”

马翁知道没有别的选择,卫队已经是他的影子,无奈地说:“好吧,上校。”

戈蓝上校说:“也许我们不久就会会合。请记住,马翁兄弟,在英国军人的眼里,枪炮就是上帝。”

马翁正色道:“上校,你在玷污英国军人的同时也玷污了上帝。”

戈蓝上校说:“我?居然会玷污上帝?别忘了我跟莎格迅一样,都是英伦三岛遥远的孩子,长老会的精英。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西藏的巴比伦之囚、穿着紫色袈裟等待我们的犹太莎格迅。”

马翁牧师深澈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暗淡:啊,莎格迅。也许正是为了寻找莎格迅,他才来到了西藏。莎格迅是他爷爷,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就拿着一枚金色十字架和一本《圣经》,走向遥远的西藏,一去不归。从教会传来的消息说,由于他爷爷莎格迅的努力。喜马拉雅山的某个雪山峰巅已经插上了跟伦敦圣保罗大教堂穹窿顶上的十字架一样辉煌的十字架,许多雪山的子民皈依了耶稣基督,日日聆听着莎格迅牧师洪钟一样响亮的布道。这在英国教界,是个人人羡慕的传奇。但是马翁牧师始终觉得那是教界尤其是长老会对自己的美化,他希望他能更确切地打听到爷爷的消息。

马翁说:“那么就让莎格迅统一我们的看法吧,找到莎格迅,别忘了,哪怕找到他的尸体。”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进军西藏的英国十字精兵悄然离开秘密集结训练的茶叶山谷,踏上了修起不久的大吉岭通往噶伦堡的山路。路上,达思驱策自己的高山红马,又逃跑了一次,但没有奏效。路两边都是陡峭的山脉,他只能沿路跑。狭窄的路上,十字精兵蔓延了几十公里,跑到哪里都是兵。戈蓝上校好像有意在戏弄他,看他几乎跑没了影子,才下令部下抓回来。

戈蓝上校笑道:“军队要去打仗,你是其中的一员,现在离开,就是逃兵,每个军官和士兵都可以举枪打死你。你不会希望自己这么年轻就死掉吧?”

达思说:“我说了我不会给你们做任何事情。”

上校说:“这怎么可能,就因为缺乏向导,我们等到了现在。”

达思喊起来:“你们缺乏的不是向导,是上帝。”

上校说:“难道上帝不是向导吗?尊敬的牧师你别忘了你的使命就是把上帝的信徒引向一切异教丛生的地方,然后征服,征服。”他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你不是曾经发誓,此生此世,一定要让所有西藏人皈依基督吗?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达思哼一声说:“不一样。我的目标是让西藏所有的寺院供奉《圣经》和传出赞美诗的声音,再让英国和印度的所有教堂供奉释迦牟尼和传出佛经的声音。”

戈蓝上校惊叫起来:“异教,真正的异教,你是佛教的异教徒,也是基督教的异教徒。别忘了教会永远保留着实施火刑的权力,而我就是那个操持刑具的刽子手。不过……你面前的这个刽子手是可以通融的。只要你带我们沿着最有效的基督之路进入西藏,到达拉萨,并且找到莎格迅,我也许会让你免遭火刑。”

达思平淡地说:“想吓唬我?我不怕,倒想知道这个莎格迅是干什么的?”

戈蓝上校问:“你会唱诗篇吗?我指的是加尔文长老会的诗篇。”

达思惊讶道:“加尔文长老会也有诗篇?”

戈蓝上校得意而神秘地笑了笑:“那首诗天天都会在耳畔响起,一个遥远的故事,一个大英帝国还没有发现的秘密。”说罢,他唱起来:

逃出巴比伦的犹太,

穿着紫服称颂基督。

来啊,来啊,

我在藏人之地接应你。

请顾念我的心,

莎格迅之心耶和华。

你若今天找到我,

我就把西藏交给你,

荚伦三岛遥远的孩子,

长老会的精英。

戈蓝上校说:“一定要找到莎格迅,西藏的犹太。”达思说:“上校,西藏没有犹太。”戈蓝上校坚信不疑地说:“一定有,莎格迅就是犹太,是西藏的‘巴比伦之囚’,他穿着紫色袈裟等我们去找他。”

达思惊讶地问:“这么说他是一个跟我一样的人?”

戈蓝上校说:“完全不一样。他的基督之心从来就是完整的,而你只有一半,说不定还是一小半。”

突然有人呵呵一笑。达思回头一看,是那个着酱紫袈裟的喇嘛,不屑地说:“笑什么,我知道你是萨玛寺的尕萨喇嘛。”

尕萨纠正道:“是萨玛寺的住持尕萨喇嘛。”

达思挖苦道:“不简单哪,萨玛寺拥有佛陀的头盖骨,全西藏唯一,居然你就是那里的住持。你的佛祖呢,尕萨住持?这里是基督的甲胄、上帝的队伍。”

尕萨说:“我们不一样吗?听说你刚从西藏回来。在班丹活佛跟前做了三年弟子,得到了时轮堪舆金刚大法的真传?佛祖啊,这个喇嘛不是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