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白天

刘川追出医院大门时终于看到了单鹃一晃的背影。那背影正钻进一辆出租汽车,那车子随即起步开动。刘川也抢了一辆出租车拼命追去,转了两条街后他发现单鹃的车还是朝大望路的方向逶迤,于是他远远地尾随在后,跟过四环路又到大望路,前面的车子在一个小巷的巷口停了下来,单鹃下车匆匆走进巷子。刘川扔下车钱快步跟进。

居民院白天

刘川在追上单鹃之前单鹃已走进一个大院,他追进大院时单鹃恰正走进一间小屋,刘川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未料和另一个走出屋门的女人撞了个满怀。他马上认出这个女人就是单成功的老婆,他曾经认她当过“干妈”,撞上“干妈”让刘川下意识地怔住了脚步,那片刻的怔忡让他迟疑是否该礼貌地叫声干妈或者阿姨,他张了口还没想好该叫什么,脸上已经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掌。他没料一个半老的女人手上能有偌大力量,那一掌打得他几乎坐在了地上。那一掌也把刘川打得清醒起来,让他意识到他早已没有什么“干妈”,单鹃也早已不是那个含情脉脉的“干姐”。她们和他早已结下杀父杀夫之仇,他们之间早已不共戴天!

刘川不再去想该怎么称呼这位怒气冲冲的妇人,他架起胳膊用力挡住她抡上来的第二巴掌,同时理直气壮地放开声音,扒着门框向屋里高声叫喊:“单鹃!单鹃!你出来!你出来!”

单鹃没有出来,刘川却被单鹃的母亲连抓带咬地轰离了屋门。刘川站在门口就是不走,还在徒劳地试图把单鹃喊出来理论。

“单鹃!你有种你出来,你有种你就找我,你别欺负我们家里人!”

单鹃仍然没有露面,甚至没有应声,刘川不知道她是理屈词穷还是正在满屋找菜刀准备拼命。按单鹃的个性分析当属后者,可随后冲出来的并不是单鹃和菜刀,而依然是她那个脾气更坏的母亲。那女人手上端着一大盆刚刚刷完鞋子的发黑的皂水,随着一声“去你的吧”叫骂,没头没脸地朝刘川兜头一泼。刘川没有防备,只听哗的一声,浑身上下顿时全是臭鞋的胶皮味和洗衣粉晶亮的泡沫。

这是一个外来打工者聚居的大杂院,他们的叫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邻居们有男有女地围拢上来,向单鹃的母亲仗义相问。那些邻居个个模样粗鲁,表情凶狠,目光敌视,恶语相激,听信了单鹃母亲一面之词的叫骂,全都同仇敌忾地怒目刘川。这种地方,这些人群,对刘川来说,隔膜而又生疏,让他顿感势单力薄,他连连后退几步,然后带着满身的皂沫和异臭,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地落荒而逃。

公安局某处外白天

刘川没有逃回医院,他直接打车去了公安局某处,去了景科长他们多次向他交代任务的那个小楼。

公安局某处白天

配合景科长一起侦办单成功案件的北京刑警老梁还记得刘川,态度还算关切,反应也还积极,不仅认真地听了刘川陈述的情况,而且,还立即随刘川一起去了大望路管片的公安派出所。当然,去之前他们让刘川洗了澡,并且给他换了衣服。

居民院白天

当天中午,派出所的几个民警乘警车来到那个居民大院,从小屋里叫出了单鹃和她的母亲。

警察:“你是叫单鹃吗?”

单鹃:“对。”

警察:“她是你什么人?”

单鹃:“她是我妈。”

警察出示了传唤证:“你们涉嫌违反治安条例,现在依法对你们进行传唤,现在你们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

单鹃母亲:“我们不去!我们又没犯法,我们不去!”

警察:“我们是依法传唤,你们如果不去,本身就是违法。”

单鹃:“妈,走,咱们去就去,咱们没犯法不怕他们!”

派出所白天

警察在派出所的一间屋里对单鹃母女进行了讯问和训诫。从窗外能听见单鹃母女都在大声辩解,警察也在大声教育。一个警察走到老梁和刘川待的另一间屋子,向他们通报了情况。

派出所民警:“我们问了问情况,也对她们进行了训诫和教育,不过,她们对毁车、毁门、断电这些事都不承认。单鹃倒是承认她早上去医院找过刘川的奶奶,但咬定自己并没动手,刘川的奶奶是自己摔的。以目前这个情况看,我们除了这么训诫几句,恐怕很难做出其他处置。”

刘川说:“他们毁了我的车,车还摆在那儿没修呢,你们可以去看,还毁了我们家的配电箱、门锁,物业公司的人都知道,都看见了,都可以做证。”

民警说:“我们打电话问过了,这些情况你们那边派出所的人也都去现场看过,事情是有,但不能认定到底是谁干的。当初以为是你的熟人恶作剧,现场勘查也没有找到证据认定就是她们。”

刘川说:“她今天去医院吓我奶奶总有证据吧?我们家保姆和医生护士都看见了!”

民警说:“没错,她很聪明,她知道医院有很多人都看见她了,所以这件事她没有否认。可这件事本身并不构成犯罪,连治安处罚都很勉强。”

刘川争辩说:“怎么勉强?她年纪轻轻去欺负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老太太,造成老太太受伤,这一条就可以拘她几天!”

民警说:“她和老太太毫无关系,可跟你却有关系。”

刘川几乎是在质问民警:“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她说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派出所民警沉默了片刻,看一眼市局某处的老梁,说:“你是她过去的男朋友吧?”

刘川一下哑了,不知是恼是羞,他恼羞成怒地说不出话来。

老梁马上替刘川解释:“男朋友肯定不是,这我们都知道,我们都了解。”

派出所的民警转向老梁,似乎老梁才是关键要说服的对象:“可她一口咬定是,她说她是刚刚被他甩了,所以追到北京来和他讲理的。她母亲也说是。当然,她母亲的话比较难听……”

刘川:“她说什么?她说什么!”

派出所民警迟疑了一下,面向老梁答道:“说他把她女儿玩腻了又把她甩了……”

刘川气得面色发青。

派出所民警的分析似也不无道理,至少市局的老梁显然被他说服。民警说:“她们的话我们可以不信,但她们的把柄咱们目前没有抓住,尽管她们有嫌疑,尽管她去医院向老太太大喊大叫有些过分,但她一口咬定是你的女朋友,这事就变成了男女之间的恋爱纠纷了,这种纠纷咱们公安机关很难施以处罚;即便可以对她们施以治安处罚,但处罚的结果只能激化矛盾,反而不利于今后解决问题。把这种人逼急了要想找碴儿报复,你就是再加防备也是防不胜防,说不定以后会麻烦不断。”

老梁听罢,无话。刘川也无话。

路上白天

从派出所出来,在车上,刘川心情郁闷,他万没想到老梁居然沉吟一下,斟酌着词句率先开口:“刘川,这事你跟我们可必须实话实说,你把情况讲清了,下一步再出什么事我们才好帮你。你在秦水那段时间,是不是一直跟单成功住在一起?”

刘川说:“啊,我和他住在一起,怎么了?”

老梁:“那就是说,跟单鹃也住在一起?”

刘川:“对。我跟他们一家住在一个院里。”

老梁:“你和单鹃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没有?我们也不是外人,你要有过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们,今后再有事情我们好知道该怎么办。”

刘川不说话,转头看窗外,他一脸的愤懑无处可诉,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他的沉默让老梁以为刘川心里有愧,以为自己不幸言中,不由出声地叹了口气,停了少顷,才皱眉问道:“到底到什么程度了你们?”

刘川转过脸,爆发似的吼道:“什么程度都没有!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老梁被他吼愣了,从刘川发抖的声音中不难听出他的激动,老梁马上点头安抚道:“噢,我想也不会有,这我们一直都相信。”

老梁这么安抚,刘川心里依然火冒三丈:“你们干刑警这行的我还不知道吗,疑心最重,鬼知道你们真信还是假信!”

老梁:“你既然这么说,我们当然就这么信。现在的问题不是谁信不信,下一步怎么办才是正题。”

刘川沉默下来,老梁也想了想,再次开口:“既然现在不好处理她们,我也是建议你换个地方住,最好把你奶奶也换个医院,让单鹃她们找不到你们,这恐怕是目前最简便的解决办法了,你说呢。”

刘川说:“我换地方住倒还好办,而且我已经租了一套房子了。可我奶奶换医院就不那么简单了,她两次发病都在那家医院治的,效果还可以,要是换了医院,万一新的医生对情况不熟治不到位怎么办呀?再说我奶奶毕竟七十多了,老人的心态,肯定不愿意折腾。”

老梁也知道换不换医院确实两难,于是对刘川表示:“那这样吧,我们回去也再研究研究,你自己也再考虑考虑。我们回头再把这些情况向东照市公安局通报一下,单成功的案子是他们主办的,这些情况怎么处理,估计他们也会有个意见。”

爱博医院白天

老梁用车子把刘川送到医院,又跟进去看了看刘川的奶奶。找医生问了情况,医生介绍:“上午病人经过检查,发现膝盖处有一块软骨骨折,腿上已经打了石膏,问题不是太大了,以后自己能长好。”

老梁:“好,那谢谢你们了。噢,你们医院保卫处在哪儿?我想找他们谈点事。”

医生说:“保卫处在前边那个楼里,你到前面一问就行。”

老梁找医院保卫处去了,刘川来到病房,小保姆还守在这里,已经趴在一边睡了。刘川站在床前,看着奶奶熟睡的样子,心中无比烦乱。

刘川家白天

刘川在卫生间洗手时接了景科长打来的电话。

刘川:“景科长,啊,那事北京公安局的老梁帮我找了派出所了……情况老梁都跟你说了吧……对,我奶奶那医院的保卫处老梁也去打了招呼了……这两天没再发生什么事了。我在外面租了个房子,这边就不打算住了,我家里的东西都准备处理了……医院那边应该没事吧……你现在在东照吗……你在西安?啊,你在西安出差……我知道,行,有问题我会找老梁的。好,谢谢啊,再见。”

刘川一边打电话一边从卫生间走出来,走进客厅,又走进书房,客厅和书房以及其他房间里,拍卖公司的人正在清点东西,制作清单,王律师也来帮忙张罗。小珂也来了,在书房里登记一份物品清单。

小珂见刘川走进书房,笑着说:“我可知道什么叫败家值万贯了!你们家东西也太多了!”

刘川说:“多吗?”

小珂叹道:“这么大的一个家就让你给败了,甭说你了,我都心疼。笨!”

刘川红着脸辩解:“我奶奶人老眼花乱签合同,怎么赖我!”停了一下,又说,“她这么大岁数了,我也没法赖她。”

刘川看了看小珂做的登记表,说:“你做的这个登记表真细,比拍卖公司做的还细呢。”但刘川看到小珂正准备登记那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连忙把这台电脑从登记表中划掉了,他对小珂说:“这个不卖。”

小珂说:“你要暂时不用不如卖了,电脑这东西降价最快,现在这个型号还比较新,还能卖出价钱来,用不了半年一有新品出来,它立马就不值钱了。笨!”

刘川说:“这个我有用,我马上要送人的。”

小珂说:“哟,这么重的礼,你要送谁呀?”

刘川不吭声了,没说要送谁。小珂看他这副模样,马上心领神会地笑了:“啊,我知道你要送谁了,那就留着吧。”

刘川愣了一下,看出小珂的笑容里,藏着几分暧昧。他磕巴了一下,忍不住追问:“我送谁?”

小珂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你说你送谁?”

刘川脸红了,说:“你说。”

小珂说:“你都不想说,我干吗非要说?”小珂想了想,又说,“你要送一个你不想让我说的人。”

刘川不响了,他从桌上抱起了那台电脑,走出了书房。小珂一动不动地坐在写字台前,一动不动。

拍卖会白天

拍卖会选在了一个公休的周末,进行得还算顺利,虽然会场并未坐满,但因为价格放得很低,刘川家的大部分东西都拍出去了。

拍卖公司白天

王律师、刘川与拍卖公司结算钱款。

拍卖人员:“这次拍卖的平均成交价虽然不是很高,但成交率还是比较高的。而且不管怎么说,这次咱们收的全是现金。除去支付我们公司的费用还有律师的费用之外,还剩下三十四万两千八百元,你看我们是怎么付给你,你有个人现金账户吗?”

刘川:“你们给我存个存折吧。另外,我现在得先拿五万块现金给医院。我奶奶住院时我付的钱,连吃带住带治疗带这次摔伤的手术花得差不多了。”

医院财务室白天

到医院交完了钱,走出财务室,刘川心里终于有了多日不曾有过的一份轻松。

小珂家单元房白天

刘川离开医院后先去了他租下的小珂家的那套房子,房子已经布置妥当,收拾干净,虽然和他从小住惯的豪宅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刘川此时此刻的心态上,却是个既安全又干净的理想的小窝。

小珂的母亲还在收拾着屋子,刘川说:“不用擦了阿姨,挺干净的了。”

小珂母亲:“我们这地方和你家肯定不能比,但阿姨保证干净。你什么时候住过来呀?”

刘川:“阿姨,今天晚上我们家的小保姆就要住过来了,明天一早我从医院回来,也要回这儿睡觉。”

小珂母亲:“好啊,你们住在这儿,自己不开伙的话,就到阿姨那边去吃饭。挺近的。你现在饿了吗?现在到阿姨那儿去,阿姨给你做。”

刘川:“不用了阿姨。我得赶快回我家去取一趟东西,我女朋友明天过生日,我给她准备的礼物还放在那边呢。”

小珂母亲愣了一下:“你女朋友?你都有女朋友了呀?”

刘川:“有啊,哪天我带她来给您看好不好?”

小珂母亲:“啊……好,好……”

刘川行色匆匆,小珂母亲想起什么,神色茫然地追问了一句:“哎,你女朋友……是干什么的?”

刘川已经走出门去,回头说:“她是个演员。”

小珂母亲哑然若失地站在屋里,自语道:“演员?”

路上白天

在回家的路上,刘川拨了季文竹的电话。

刘川:“文竹,明天你打算怎么安排呀?明天,明天什么日子你忘啦?”

剧组白天

季文竹正与导演在一起谈着什么,接了刘川的电话:“什么日子,明天是什么节吧?”

刘川:“什么节呀,明天你生日。”

季文竹:“我生日,我生日我当然记得了,不过我明天有戏。”

路上白天

刘川:“那明天晚上你没事吧,明天晚上咱们俩一块儿吃饭。我几点去接你?”

季文竹:“对了,我想起来了,明天晚上我们导演也要给我过生日,跟我约好了。”

刘川:“导演?我不是早说要给你过生日吗,而且我跟你亲还是导演跟你亲呀?”

剧组白天

季文竹从导演身边走开,小声说:“我不是为了事业吗,我得和导演搞好关系,咱们中午吃吧,中午我可以出来。”

刘川无奈,耽了半天只好妥协:“……那中午我到那儿找你。”

季文竹在电话里撒娇地说:“到我家吧,哎,我过生日你送我什么呀?”

刘川说:“送生日卡呗。”

季文竹叫道:“噢,光送生日卡呀?”

刘川说:“嫌礼太轻啊?礼轻情义重嘛。”

季文竹说:“啊,无所谓,你送什么我拿什么。”

路上白天

刘川:“好,那明天你等着。”

挂了季文竹的电话,刘川的兴致重新好起来了,乘车往家里赶去。沃尔沃不能开了,他也没有坐出租车,为了省钱,他是坐公共汽车回家来的。他从小到大,印象中只有刚去“美丽屋”上班那些日子,为了伪装的需要,才坐过几天公共汽车。此时此刻,挤在前胸贴后背的乘客中间,刘川并不沮丧,他的心情已连续多日不像今天这么晴朗。

刘川家白天

刘川回到家里,他用钥匙开门时发现门是虚掩的,他疑惑地推开门,惊异地发现他家那幢家具已经大部搬空的房子,显然又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劫。房子大门被人撬开了,屋内狼藉不堪,镶在墙上的镜子、拆不走的浴缸、没卖掉的家具、没卸下的吊灯……还有那台手提电脑,全都被砸得乱七八糟!

刘川步履僵滞,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他是在卧房的地板上,看到那台面目全非的电脑的。他目瞪口呆地走近那台电脑,他对明天生日聚会的精彩设计,对未来生活的美满理想,也像这台被砸烂的电脑一样,刹那间变得七零八落。

刘川家白天

这一回公安局真的重视了。

分局刑警队至少来了两辆警车,对洗劫的现场进行了详细勘查。据一位痕迹专家向带队的刑警队长报告,现场采集到了几个鞋印,但有点模糊,而且未能采到一枚指纹,说明作案者在疯狂砸抢的同时,还是很理智地戴上了手套。

单鹃居住的大杂院晚上

刑警们在现场勘查的同时,派人赶到了大望路单鹃母女的住处,但发现,那间小屋屋门紧锁,单鹃和她母亲不知去向。向围观过来的几位邻居打听,邻居们个个摇头不知。

刘川家晚上

万和公司的总办主任带了两个人赶来料理残局,并和王律师通了电话。从通话中可以听出,王律师有事在忙,不打算过来了。小珂闻讯赶来时,警察们已经走了。小珂看到刘川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发呆地看着他面前摆着的那台砸毁的手提电脑。

小珂蹲下来,她想拿起那台电脑,但电脑的零件马上破碎零星地掉落下来。

季文竹家外晚上

季文竹乘导演的汽车回家,在楼门口与导演告别:“再见导演。”

导演从车的后座拿了一只电脑包,说:“哎,别忘了这个。”他把包递给季文竹,又说:“明天下午有你一场戏,你两点半到就行。”

季文竹应了一声,导演又说:“还有,别忘了明天晚上给你过生日啊。”

季文竹:“谢谢导演,那明天见。”

导演:“明天见。”

季文竹家晚上

季文竹上楼,惊讶地发现她家门口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竟是喝得半醉的庞建东。

季文竹:“建东,你怎么在这儿?你,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庞建东口齿不清地:“文竹,我,我来找你好几次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我想你……”

季文竹:“你不是不喝酒吗,你怎么来的,你喝多了你不回家到我这儿干什么来呀?”

季文竹一边抱怨一边开门,然后把醉歪歪的庞建东扶起来,扶进了屋子。庞建东一进屋就呕吐起来,吐得痛苦不堪。季文竹把他扶到沙发上,拿毛巾帮他清洁,拿热水给他喝下。庞建东全身无力,思维迟钝,他拉着季文竹的手说:“文竹,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建东……”

季文竹:“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建东,我看是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了。你是谁呀?”

庞建东喃喃地:“我知道,我是建东,你是文竹,我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不要我了,我吓了一跳,嘿嘿嘿……”

季文竹见他神志不清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季文竹家白天

刘川来到季文竹家。

刘川敲门时季文竹还没起床,她给他开了门后就又钻回了自己的被窝。刘川坐在她的床前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季文竹笑着用一只脚在被窝里踢他:“哎,你给我买的生日卡呢?”

刘川愣了:“生日卡?”

季文竹:“拿来我看看,你都给我写了什么?”

刘川愣了半天才喃喃地说:“操,我他妈忘买了。”

季文竹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忘了。”

刘川说:“我们家昨天晚上让人给撬了,东西都给砸了。我本来给你买了一台电脑,就是你要的那种……”

季文竹半惊不惊地看他:“你们家给人撬了?你不是编故事吧。”

刘川说:“你不信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季文竹这才信了:“真的呀,都丢什么了?”

刘川说:“什么也没丢,值钱的东西都给砸了!”

季文竹:“砸了!谁跟你们家有仇吧?”

刘川:“我知道,我知道是谁。”

季文竹:“谁?”

刘川:“就是那个女的。”

季文竹:“哪个女的?”季文竹的语调马上变得非常不好,“刘川你到底认识多少女的,你能不能跟我说个准数?”

刘川的语调也开始不好,他的心情无比烦躁:“就是那个单鹃,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

听到单鹃二字季文竹并没饶他,这个名字一直让她耿耿于怀:“你到底因为什么得罪她的,你跟这个单鹃到底什么关系?”

刘川:“我跟她……我跟她没什么关系,我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季文竹:“没有人家为什么把你家砸了!”

刘川:“她现在是个疯子!她他妈疯了!”

季文竹:“是你把她逼疯的吧?”

刘川的嗓门提高了:“是她把我逼疯的!我这几天都快疯了!你别再问我了好不好!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两人话语刀枪相撞,疑问与解释演变为发泄和争吵,刘川凶狠地喊起来了,但他刚一喊完就立即后悔不及,因为他看到季文竹脸色发白,一声不响地起床穿衣,穿衣穿得快而潦草,那动作把屋里的气氛弄得不可收拾。刘川想说句缓和的话,或者道歉的话,但季文竹不看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刘川只好冲她的背脊喃喃自语:“我今天来……我今天来……”

季文竹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你今天来是给我过生日的吗?如果你是来吵架的,那还是改日吧。”

刘川闷了声,半天才低声说:“我今天忘了把那台砸坏的电脑给你带来了,我早就买好了,就等今天送给你当生日礼物的。”

季文竹的气这才慢慢消了,嘟哝了一句:“砸坏了你还带来干什么。”

刘川也嘟哝了一句:“我怕你不信。”

季文竹说:“我已经有电脑了。”

刘川惊讶地一愣,心里顿时更加失落:“什么,你已经有电脑了?什么电脑?”

季文竹一笑,站到墙边的小桌旁,说:“看,就这个,比上次咱们看的那种还好呢。”

刘川目光傻傻地,落到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这是……这是谁给你的?”

季文竹:“我们导演给我的。我打字慢,他就给我买了个带手写功能的。这个型号是刚出的,差不多要三万呢。”

刘川不再看那个电脑,他抬头去看季文竹,季文竹肯定意识到了这道目光的含义,于是开口先发制人:“怎么了,我们导演送我的都不行吗?”

季文竹既然主动挑开这个口子,刘川的反感和疑惑立刻决堤:“他为什么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为什么收他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和你到底什么关系!”

季文竹没想到刘川又喊起来了,她凭着本能的好强,本能地要压住刘川的意念,也跟着喊了起来:“他是我的导演,我是他的演员,我怎么就不能收他的礼物!”

刘川:“他给别的演员也送这么贵的东西吗?谁过生日他都送一个三万块钱的电脑?”

季文竹:“送电脑又怎么啦,你不是也要送我电脑!”

刘川:“我送你电脑是因为我爱你!他为什么?他爱你吗,你爱他吗,啊?”

季文竹被刘川的喊声激怒,被刘川问到痛处激怒,她几乎是恼羞成怒,但又张口结舌,一句话也回答不出。

这时,刘川突然看到,季文竹卧室对面那间小屋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那人显然刚刚从屋里的地铺上起来,脸色苍白,衣冠不整。刘川没有想到,在季文竹家里过夜的这个男人,竟然是他过去的情敌庞建东。

庞建东冷冷地看着刘川,刘川的目光则全是惊愕。他看看季文竹,又看看庞建东,他看出季文竹张嘴想解释什么,但他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他狞着脸大步向门外走去,并且将大门狠狠地摔了一声。

街口白天

刘川站在街头,欲哭无泪。

刘川在街上行走,伤心与愤怒使他脸色铁青。

刘川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心情渐渐平静。他开始后悔,反复犹豫之后,拿出手机给季文竹打电话认输。

电话那边,铃声只是空响,刘川打了几次,季文竹也没接听。

天上耀眼的太阳,地上拥挤的人流,电话的振铃声在天地之间徒劳地响个不停,直到变成嘟嘟嘟的断线声。

季文竹家外白天

半小时后,刘川乘出租车赶回了酒仙桥季文竹的住处,他奔跑着上楼,上楼敲门,门声空响。他又奔跑着下楼,下楼想冲窗户喊她,但张了嘴却没喊出声来。他怕他的喊声惊扰了邻居,会让季文竹更加生气。于是复又上楼再敲,门内依然不应,不知道季文竹是躲在屋里暗自冷笑,还是真的已经走了。

又打季文竹手机,照旧无人接听。

街头白天

整整一个下午,刘川一直都在给季文竹的手机发短信,求她接听电话。

剧组白天

季文竹正在准备拍戏,手机发出声响,她低头看了刘川发来的信息:“对不起,请接我电话。”电话接着响了起来,季文竹仍旧不接。

街头白天

刘川再发信息:“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剧组白天

季文竹正在拍戏,手机挂在背包上空响。

商店白天

刘川挑选生日卡,他拿着几种生日卡反复比较。最后,挑了一张火红热闹的生日卡买下。

街头白天

刘川走在街头,把那张生日卡从挎包里取出来看了又看,看着看着不由停下脚步,不知怎么想的,他突然返身走了半条街又回到那家卖卡的商店,在那里又换了刚才没买的另一种清雅素淡的贺卡,交钱买下。

刘川走出商店又打电话,季文竹还是不接。

爱博医院晚上

直到晚上刘川也没能联系上季文竹,他带着生日卡灰心丧气地回到医院。小保姆正在照顾奶奶洗脸擦身,刘川就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摆弄着那两张生日卡发呆。他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护士值班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窍,马上起身走了过去,他和值班的护士说了句什么,随即获准用值班台上的电话拨了季文竹的手机。

餐厅晚上

季文竹正在吃饭,电话响了,她看了来电号码,号码陌生,于是她接了起来:“喂。”

爱博医院晚上

刘川听到季文竹接了电话,他没时间辨清自己应该高兴还是生气,他先是结结巴巴地问道:“文竹,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呀,我给你打了一天电话了。”

刘川其实并无责问之意,但一紧张口气便成了责问。季文竹强硬地答道:“我不想接,我还想清静一点呢!”

刘川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啊!”其实他也不想追查季文竹现在在哪儿,他知道今天晚上那个不怀好意的导演请她。

餐厅晚上

季文竹对面坐着的男人,正是送她电脑的那个导演。导演笑着听季文竹用冷冷的语气回答刘川:“我吃饭呢,今天我过生日。”

爱博医院晚上

刘川心如刀割,但依然低声下气:“你在哪儿吃饭?吃完了我去接你吧,我送你回家。”

让他惊喜过望的是,季文竹居然答应了:“也行吧,我在顺峰呢,就是东三环那个老顺峰……”餐厅外晚上

刘川在餐厅门口等候良久,才看到季文竹和那位导演酒足饭饱地走了出来。刘川迎上去,他对季文竹旁边那张皱纹横生的面孔痛恨万分,但不得不在祝贺季文竹生日快乐之后,又硬着头皮和那家伙握手。季文竹敷衍地为二人做了介绍:“啊,这是我们导演。这是刘川,我的一个朋友。”

季文竹连男朋友都不敢承认,而是用了“一个朋友”这样一个暧昧的名称,这个不知被降了多少格的称谓让刘川很不开心,非常别扭,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地听着。导演没拿刘川当回事,点头笑笑,然后对季文竹说:“我送你吧,我的车就在那儿呢。”

季文竹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这个朋友也有车,刘川你的车停哪儿了?”

刘川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幸而导演接下来就与季文竹握手言别了:“那好,那不用我送啦?那咱们明天见吧,别忘了明天下午还有你的戏。”

导演和刘川也握了手,然后向他的汽车走去。他的别克轿车从季文竹和刘川身边开过时,刘川还随着季文竹冲他挥手告别呢。

导演走了,季文竹收回视线,看了刘川一眼,两人脸上都不自然。季文竹先问:“你车呢?”

刘川说:“车坏了。”

季文竹疑心地问:“又是哪个女孩砸的?”

刘川说:“咱们走吧,到家我再告诉你。”

季文竹说:“没车你干吗非要来接我?”

刘川说:“咱们打车吧。今天不是你生日吗,甭管多晚我也想陪陪你。”

季文竹这才笑了一下,问:“你不生气啦?”

刘川也笑了,开心至极,阴霾顿消地说:“你不生气就行。”

路上晚上

他们站到路边,打了一辆出租,向酒仙桥开去。季文竹路上没有说话,刘川侧目观察,见她情绪并不太高,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季文竹家外晚上

出租车把他们拉到了季文竹家的楼下,刘川向司机付钱的时候,季文竹没有等他,径自下车进了楼门。刘川没等司机找零就下车追上楼去,上了五楼之后他意外地看到季文竹并没进屋,她像木偶一样站在自己门前,眼睛发直,身体僵硬。刘川行至她的身后,他的视线也随了季文竹的视线,微微仰起……楼道里灯光惨淡,昏暗不清,但刘川还是看得明明白白——季文竹的门口,门楣的上方,竟然悬挂着一只破烂的女式布鞋,破鞋的下面,又是一个血红血红的大字,横七竖八地涂在门上:骚!

季文竹楼上的几个邻居恰恰经过这里,他们愕然地驻足停下,愕然地看看门上的破鞋,又悄悄看看门前呆立的季文竹。

路上晚上

怒不可遏的刘川从季文竹楼里奔跑出来,他奔向街头,拦住一辆出租车迅速离去。

单鹃住处晚上

出租车把刘川带到了大望路的街边,他疯了一样向单鹃的住处跑去。在情绪的极度激动中他居然没有跑错地方,他仅凭印象一下就找到了那个五方杂居的院落。院里的那间小屋亮着灯光,他用拳头擂鼓般地擂响了房门。拉开房门的又是单鹃的母亲,她显然已经透过窗户看到砸门的是谁,于是开门迎接刘川的竟是一把大号菜刀,她晃着菜刀用比刘川还要疯狂的声音大声叫喊,她的歇斯底里几乎不需任何酝酿,便在眨眼之间升至顶点。

单鹃母亲:“你还敢到这儿来!你还敢到这儿来!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刘川不得不节节后退,因为这个女人已经疯得开始挥刀砍人。单鹃这时从屋里冲出来了,她冲上来抱住了她的妈妈。

单鹃:“妈,你回去,你把刀放下!把刀放下!”

刘川退到院子当中,冲单鹃大声喊道:“单鹃,你有本事冲我来,你折腾别人算什么本事!”

单鹃没喊,她冲刘川咬牙切齿:“你不是什么都能忍吗,你也有忍不下去的一天?因为你喜欢她了对吗?你不玩同性恋了对吗?你不是同性恋吗,你怎么现在也喜欢女人啦,啊?”

刘川理直气壮:“对,我就是喜欢她!我告诉你,你要再敢骚扰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你别把我逼急了!”

单鹃声音发抖:“我真想知道,她是怎么把你迷成这样的,我真没想到你还能这么喜欢一个女人!”

刘川挑衅般回嘴道:“对,我就是喜欢她,因为她对我好!因为她对我好!”

单鹃想冷笑一下,但眼泪却一下子蹿出来了,她突然哆嗦着泣不成声:“那……那我以前,我以前对你不好吗,我对你不好吗……啊?”

单鹃的眼泪让刘川的气势一下子泄了下来,声音也不由放平了几分:“对,你过去对我是不错,所以我后来又去秦水找过你,我想帮你找工作,想帮你上学。可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你该毁的都毁了,该砸的都砸了,你把事都做绝了,所以我现在一点也不欠你的。我告诉你,你以后别去招惹我奶奶,别去招惹我女朋友,你要是再这么没完没了闹下去,你就等着吧,早晚一天让你承担法律责任!”

周围的邻居纷纷被他们的叫喊拉出家门,瞪着眼睛过来围观。单鹃的母亲仍然叫骂着扑向刘川:“你们让我杀了这个小兔崽子!我杀了你!”

单鹃在邻居的帮助下夺了母亲的菜刀,一边推她进屋,一边转头对刘川哭道:“刘川,你也等着!你,你害了我爸,你害我全家……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跟你就是没完!”

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各种口音七嘴八舌,刘川不想再跟他们废什么话了,他挤出人墙,离开了这个外地打工者聚居的院落,向这片棚户区的外面大步走去。

首都机场白天

一架飞机降落。

东照市公安局的景科长和他带来的数位东照刑警走出候机大楼,与前来接机的北京市公安局的老梁一起乘车离去。

北京公安局某处白天

景科长一行在老梁的陪同下走进一间办公室内,刘川神态沉闷地坐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