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伯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晚上。他好像是刚刚做了一场梦,一场很可怕的噩梦:他不知为什么被人追得落荒而逃,他跑得很快,而且是一边跑,一边飞,虽然情况很紧急,却偶有很美妙的感觉,比如飞起来的一瞬间。谁知,跑着、飞着,突然遇到一条大河,河面很宽,水很深,波浪汹涌,涛声轰鸣。他正想飞过去,却忽然有些力不从心,几次落到水面,被浪花抓住。他拼命挣扎着再飞起来,却很快又落下去,再挣扎起来,不久又再落下。后来,他就被浪花吞没了,再后来就淹死了。再再后来就被浪花又推回到岸上,使他又活过来,却被太阳晒得大汗淋漓,口渴得厉害,就连声叫嚷要水。果然,马上就真的喝到了水,很解渴、很解渴的水。然后,就看见眼前有一张熟悉的笑脸——范小堇?怎么会是范小堇?

“你可醒过来了!吓死我了!”范小堇说完又滴出了眼泪。

真是范小堇吗?这到底在哪里?是梦里吗?程少伯糊涂了。

“你不认识我了?”范小堇边擦眼泪,边问他。

“嗯?”声音这么熟悉!确确实实是范小堇,程少伯就试探地问:“你是小堇?”

“认出来了?”范小堇就伏在他的脸上哭起来,边哭边说:“我本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可谁知你大过节的又撞到我家门口儿来!大清早,我去河里挑水浇大白菜,看见你浑身是血,死人一样,怎么叫也不应,可还有一口气,就把你背回家来。”

程少伯这才想起昨夜的事,伸手往身上一摸,发现胸前背后都被包扎处理过,再摸腿也已经包扎停当,不由很诧异。

范小堇见程少伯满脸困惑,便边擦眼泪边告诉他:“我们村有个江湖医生,六十多岁了,是他从你身上抠出两颗枪子儿,又剜掉不少肉,抹了不少沙棘油,用马头琴弦缝了伤口,最后又用白五幅布给你包了一层又一层。他说再给你吃几服汤药,退了烧就没事儿了。”

原来已经手术过了!程少伯自我感觉没有肿胀和内部压迫,意识到这手术是成功的,可这位老大夫用的是什么麻醉药和灭菌药呢?

“他用什么消的毒?”程少伯忍不住问。

“我给他捣的蒜酱,沏的盐水,他泡了半天手,又往手上抹了不少沙棘油,才去抠你肉里的枪子儿。抠出来后,又把枪子儿碰过的肉都用快刀剜掉了。最后又往伤口里抹了不少沙棘油。”范小堇回忆着说。

“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一开始他按你伤口,你都挺疼的样子,后来他让我给你灌了一碗茉莉花根儿和曼陀罗花熬的水,不一会儿你就光出气没动静了。”

原来如此!看来各有各的办法。程少伯过去听说过茉莉花根儿和沙棘油的妙用,有一定的印象,这次都亲自用过了,看来效果不错。无意中又学了一手儿!程少伯感激地望望范小堇,忽然想起个问题,忙问:“牛雨春呢?他不在家?”

范小堇的眼帘立即垂了下去,狠狠地说:“抽大烟抽死了!”

程少伯不由一惊:“那你现在……”

范小堇面无表情地说:“跟牛雨春的表哥过呢!是个缺胳膊、少腿儿的残废!”

程少伯听了范小堇的情况,心里有些沉重,眼里不知怎么就流出了泪水,拉住范小堇的手说:“小堇,我对不住你。”说完,就有些哽咽。

范小堇赶紧扭过脸去说:“什么也别说了,我就这命。”

程少伯说:“要不然就搬回药王庙去吧。”

范小堇摇摇头,眼睛瞅着屋顶说:“不行,他在那一片儿仇人太多,不敢回去。”

“为什么?”程少伯没明白范小堇的意思。

“他当过土匪,吃过不少窝边草,作了不少孽。”范小堇说。

程少伯不说话了,只是紧紧握着范小堇的手,蓦地,他无意中发现范小堇左手的小手指少了一截,纳闷地问:“你的手指怎么了?什么时候伤的?”

“割地不小心弄的。”范小堇不想告诉他真话。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脚步声,范小堇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擦去脸上的泪水,转身端过一碗荷包鸡蛋送到程少伯枕旁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儿吧。”

她的话音没落,一个白胡子、穿长袍的老者,与一个拄拐的汉子已经走进屋来。

“果然醒过来了。”老者说,“我算计应该醒了嘛——怎么样?小伙子,烧得挺厉害吧?”

范小堇向程少伯介绍说:“这就是给你治伤的特木勒大夫。”

程少伯赶紧向特木勒大夫表示感谢。特木勒大夫问他为什么受枪伤?他如实把情况做了介绍。那拄拐的汉子听他提到国省三,便问国省三现在在哪儿?程少伯说他很可能已经死了,那汉子忽然一拍断腿,狠狠地说:“活该!这叫报应!告诉你吧,咬死你老爹那条蛇,是他用‘见血封喉’涂过牙的。肖聪甫的药也是他让我去劫的,他是为了研究膏药配方。”

听了这话,程少伯大吃一惊,忙问那汉子:“你是……”

“我是牛雨春的表哥韩忠堂,前两年给国省三当暗保镖,国省三给我当眼线。今年春天我让人废了,他也把我蹬了!”

“国省三为什么要暗算我们家?”程少伯不解地问,“我家与他无仇无恨。”

“国燕雄要娶何守尉的千金没娶上,眼看她嫁给了你,他能不恨?再说,当初你父亲当上了御医,国省三没当上,这不也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