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的春天,让程少伯感到有点儿怪。
头一件怪事是门前杏林的花儿开得出奇的早,也出奇的多,刚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没几天,就陆陆续续地吐蕊了。无论老树、新树,也无论老枝、新枝,都开得密密麻麻、红红火火。远看,一片落霞;近看,一团粉雾。那繁荣劲儿让人感到有点儿过分,都说今年杏结得一定多。谁知,清明前连着三天大风吹过,除少数结果早的,满树的繁花无影无踪,只剩一片凋零。那情形,与最初开得太密一样让人不能不以为怪。何若菡与韩玉茑对此都十分纳闷儿,叨念不已。
第二件怪事是广宁地区作为名噪一方的长寿地区,高龄老年人比较多。可不知为什么,清明前后,说死一下子就死了十几位,而且,基本都是无疾而终。在县医院当医生的程若西回家对外公介绍了这一情况,让程少伯深感怪异。
第三件怪事是程杏英她们镇医院里的产妇,竟连续有三人生了双胞胎,而且都是龙凤胎。这也很让程少伯费解,难道这龙凤胎也是可以成批收获的吗?
上闾阳山进香的时候,他与智远长老谈及这些怪事。长老笑道:“世界就是这样,常有些现象,不深思难明其理。其实呢,去年深秋的几场雨,使土地墒情特别好,今年杏树花芽儿就比往年干旱气候发得多。可正因为花柄里含水分多,就比较脆,被大风摇来摇去,便断落了。这说明,在春风较大的北方,墒情太好对杏树坐果并非益事。至于老寿星们的死,我看并非都是无疾而终,没病怎么会死人呢?从他们多数是突然死去看,肯定都是平时血脉不畅,又赶上清明季节,阳气上升,血流加快,偶然用力过猛,脑血管破裂导致猝死。这你当大夫的比我明白。再有,一个镇上同住,就有机会在同一天吃同一家的席,或买同一家的食物分用,而因为同食了一种导致怀龙凤胎的食品或饮品,就有可能怀上龙凤胎,这虽然有些巧,可也并非不可思议。”
一番话,让程少伯豁然开朗,叹道:“师叔认识问题果然高人一筹。照此说,这些怪事也就不足为怪了。”
回家后与家人谈及智远长老的见解,都说这老爷子确有真学问,哲学思辨能力就是超凡脱俗,让人服,便由此提起智远长老的身世。程杏英母女都问程少伯,老人家到底是什么出身?程少伯也回答不出,后来,再上山时,程少伯有意闲聊,得知其原是辽阳府台安县人,书香门第出身,因不满父母包办婚姻,新婚蜜月未满,便丢下妻子,携了情人表妹双双私奔,谁知,很快被女方家人追踪而至,将其表妹掳回。性烈的表妹到家后含愤自尽,抛下他一人,有家不想回,便遁入空门。他还告诉程少伯,被他抛弃的妻子后来给他家生了个儿子,便没再改嫁,一直守着儿子过了一辈子,前几年刚刚死去。他现在觉得很对不起她,也对不起自己已经年逾花甲的儿子。
程少伯问他儿子现在何处,智远长老也说不清,只知道是行伍之人,当兵的。
听到智远长老的青春浪漫史,程若西不禁叹道:“看不出师祖那么乐观的老人,还有这么一段伤心的往事。”
程少伯感慨道:“是包办婚姻害了他。”
程若西闻言,忽然笑问:“那您会包办我的婚姻吗?”
程少伯一听这话,心中猛然一震,暗忖:“难道这孩子恋爱了?”便试探问:“你是想找婆家了吗?”
“我已经找好了。”程若西坦然地说,“就怕您不同意,所以一直没敢和您讲。”
“嗯?”程少伯眉头一跳,不高兴地问:“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不开明的老人?”
“这么说,您是很开明的了?”程若西似乎正在等他这句话,便趁机反问。
“很开明不敢说。”程少伯扫视了一眼身旁的何若菡、韩玉茑及程杏英,自信地说:“可起码不是封建家长。不然,问问你妈。”
程杏英似乎与女儿早有默契,现在一听这话,连忙说:“是呀,你外公可不是封建家长。你的婚事,他绝对不会包办的。”
“两位外婆,你们给我证明,我外公不会包办我的婚姻。那么,我现在庄严宣布,我要和国局长家的国歌结婚。”程若西终于亮出了底牌,并号召说:“请各位家长支持。”
“国燕杰的孙子?”程少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钟爱的外孙女会爱上仇家的人,一时竟呆住了。
“外公,你不会反对我的婚姻吧?”程若西看出外公表情的变化,有些担心地问。
“你不知道他们国家和咱程家的世仇吗?”程少伯盯着程若西问。
“那是哪个朝代的事儿呀。”程若西大不以为然地说,“再说,那和国歌有什么关系呀?”
程少伯沉默了。其实,这事他早该想到的。回到药王庙来,使他第一不快的事就是国燕杰当了广宁县卫生局长。这样,每次北京有事找他程少伯,电话都是先打到他的办公室里,由他往返传达。虽然因捐飞机的事程少伯被上边指定为广宁县卫生界人大代表,使国燕杰不敢怠慢,很是恭敬于他。可一想到老父亲是死在国燕杰父亲国省三之手,加之国燕杰本人偷窃宫廷秘方之事,程少伯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对国燕杰的厌恶。所以,前年若西毕业后,要求分配回广宁工作,被国燕杰留在县医院委以重用,他当时也犯了许多踯躅。后来,听说程若西与国燕杰在中医学院毕业的长孙联合设立中西医科,搞中西医结合,心里更有过许多活动,并当即以自己对中西医没法结合的理论警告程若西不能胡乱结合,也借以暗示她与那姓国的小子注意保持距离,还顺便讲了两家的世仇,希望若西能心中有数。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没用,怕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让他还能说什么呢?
程少伯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心中闷得快令他窒息,便站起身,倒背手,踱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