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夏来,秋去冬来,转眼就到腊八节了,按当地的风俗喝上腊八粥年底收账的时间就到了,对欠账的人来说,就是债主要上门了。樱桃爸和樱桃妈也忙碌起来,一趟一趟地出门,很少有时间呆在家里。宋学兵不清楚丈人和丈母娘生意上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忙着出去收钱还是忙着出去躲债。他看老两口每天都是天麻麻亮就出门,不到天黑透了不会回家,回到家里还要关上房门在里面嘀嘀咕咕到半夜,好像在密谋什么,有时听见他们高声争吵几句,有时听见他们长长地叹气。几天下来他发现樱桃妈脸色焦黄,人瘦了一圈,义过了几天,他发现樱桃爸也脸色焦黄,人瘦了一圈,只有樱桃还是照吃照睡,也不见她为家里的事情操心,更不见她为家里的事情发愁。他忍不住起个话头和她说起,她也就是三言两语,说每年他们都是这样,让他别管。他和她聊别的,她也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他发现跟她越来越没有话说。

这一年冬天特别冷,却一直没有下过雪。年前好一段日子天都是阴沉沉的,好像就要下雪的样子,可就是怎么都下不下来。经常是一天都是阴的,到下午三四点钟太阳像赏光一样出来露一下脸,白苍苍的像面蒙了雾气的镜子,让人看了也跟着打不起精神来。

宋学兵觉得日子过得没滋没味,一天长得有点过不到头。这天本该他休息,早晨睡不着早早地起来了,吃过早饭他无事可做,呆在家里又觉得气闷,就晃悠着去了茶园。一进顾正红家院子,他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正站在花坛边鱼缸前喂金鱼,他没有在意,等回过神来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顾正红的老公滕老七。刹那间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光是这个消失的人突然回来了,而是他回来得这么自然,就跟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他转脸看见顾正红也像往常一样站在窗口梳妆,她动作轻盈,气色红润,看上去心情非常好,跟他打招呼时声音也比往日清亮。他不觉一震——看上去这两个人已经破镜重圆,让他顿时心里酸溜溜的。

滕老七一回身看见了他,一边跟他打招呼,一边朝他走过来,还热情地向他伸出了手。滕老七的手都伸到了他的面前,他不好驳他面子,十分勉强地跟他握了握。他感觉怪怪的,心里暗想要是他知道他跟自己老婆上过床,这只伸过来的手就应该扇到他脸上才对。他看一眼顾正红。她居然朝他抿嘴一乐,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他想这女人真是个狠角色,心里的滋味更加复杂。

滕老七对他比以前要友好得多,他吃不准他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故意麻痹他。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他跟他老婆的事,心里忐忐忑忑的,甚至有点手足无措。面对滕老七他从里到外都觉得尴尬,跟他打完招呼就想快点撤。他朝茶室那边走去,想找机会开溜,可是滕老七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请他到小客厅里去坐。他一点不想和滕老七一起坐,却不知道怎么拒绝,糊里糊涂就跟着他走了进去,和他在八仙桌的两边坐了下来。

这间小客厅自滕老七走后就成了堆放茶叶、干果和其它杂物的地方,他没想到仅过了夜这里又收拾得焕然一新,整洁干净得一尘不染,就跟滕老七在家时一模一样。他不知道是不是顾正红亲手收拾的,心里又是一酸。

坐下之后滕老七就和他攀谈起来,他天南海北,海阔天空,也不管他爱听不爱听,话说起来没完。以前滕老七是从来不会坐下来和他一本正经说话的,他知道他心里是看不起他的,现在忽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他一时无法适应。

滕老七和他就像外国人一样从天气聊起,感叹了一会这个冬天没有下过雪,然后从温室效应说到生态平衡,又说到股市跌了,楼价飞涨,又说什么人投资失败,什么人投资暴赚,他高谈阔论,跟他聊得津津有味。宋学兵一脸认真地听他说,就像是一个好学的学生。他觉得不管滕老七跟他扯什么都比他跟他谈他家里的事情要好,他最怕的是他说出诸如感谢他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对这个家包括对他老婆的照顾,那会让他无地自容的,当然他更怕他单刀直入问他诸如自己不在家这一段家里怎么样这类的问题。好在滕老七没说这些,他对自己的外出也同样只字不提,这让他还能勉强坐得下去。

听滕老七说了有一顿饭工夫,他好几次想走,可是滕老七谈兴正浓,他不好意思就这么硬生生抽身走掉,只好硬着头皮听他说,不时还得附和他几句。他想着自己和顾正红做过的那些事,脊背后面热汗直冒,简直如坐针毡。

他没有找到机会走掉,顾正红却走了过来。他和滕老七说话这会工夫她已经打扮好了,她换过了衣服,上身是一件孔雀绿的绣花软缎小袄,下身是一条齐膝的香云纱夹裙,发髻高挽,粉面含春,一脸的喜气洋洋。他看见她款款地走进来,不敢与她对视,赶紧把目光挪到了别处。她却朝他粲然一笑,落落大方地在另一把椅子里坐了下来。刚坐下她又站了起来,轻移莲步走到门口,朝大厅方向叫兴旺沏壶好茶送过来。兴旺很快就端着茶盘过来了,一看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眼光贼溜溜地悄悄打量了一番,替他们斟了茶就退出去了。他被兴旺那一眼看得心里直发毛,悄悄去看顾正红,她倒是镇定自若。

三个人喝着茶,少不得继续说些闲话。他心里怀着鬼胎,只想早点脱身,也不主动找话题转说,只是支支吾吾地应付。好在滕老七话头很密,加上顾正红又是伶牙俐齿,倒也没有冷场。他坐在旁边听他们夫妻俩一递一句,有说有笑,心里无比失落,身上虚汗直冒。

他硬撑着坐了半个多小时,告辞要走,滕老七热情地留他在家里吃午饭,顾正红立马差兴旺去买菜,他坚决推辞,无奈两口子都盛情挽留,特别是顾正红,一边劝他留下,一边还向他使眼色,让他想走也不好走了。

这顿饭是他有生以来吃得最难受的一顿饭。席间滕老七和顾正红抢着给他搛菜,生怕没把他招待好。他一点也不明白自己一个打工仔怎么忽然成了老板家的座上宾,而且还受到这样隆重的待遇。他后悔跟顾正红有那样的事,他想要是和她清清白白,至少这顿鸡鸭鱼肉齐全的好饭不会吃得如此难以下咽。

吃过饭按当地风俗是不能拔起脚来就走的,宾主还要在一起喝杯茶,说会儿话才说得过去。他只得又和滕老七顾正红夫妻俩继续坐着。好容易虚礼都尽了,他逃一般地回去了。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直睡到日头偏西天色昏暗才醒过来。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在大白天这样困倦过,简直是累脱了神。

他从心里害怕见到滕老七,甚至也有点怕见顾正红,要他跟他们两口子呆在一起更是让他生不如死。第二天他该去茶园上班,可是他实在是不想去,犹豫再三,他打电话给顾正红,推说家里有事情,请了一天假。第三天他还是不想去,又打电话给顾正红请了一天假。到第四天,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向她请假了,也不好再含含糊糊用“家里有事”做借口,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茶园。

到了茶园他埋头做事,也不像平常那样来了先去后面跟顾正红打个招呼。他把柜台下面和柜子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重新归置好,又把所有的茶壶茶碗重新洗过消过毒,又把博古架擦拭得干干净净,忙了大半天之后冉找不出什么事情做,就找了一把旧算盘练习打算盘,算盘打厌了,他就趴在柜台上发呆。滕老七又在后面小客厅里摆起了他的专场牌局,不时叫人去添茶送水。他怕见滕老七,叫兴旺去侍候,兴旺也不推托,心领神会地去了。对顾正红他也是能躲就躲,不管当不当着滕老七的面,对她都是毕恭毕敬,一本正经。顾正红对他的态度还和以前一样,只是他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她也没有对他表现出过多的亲近。

转天滕老七下乡给他干娘送寿礼去了,顾正红亲自下厨弄了几个菜,烫了酒,约他去她屋里喝酒。他心里堵堵的,不想去,又说不出推辞的话,他呆在茶室里,磨磨蹭蹭只是不动窝。顾正红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叫兴旺去喊他,而是自己走到大厅,站在门口朝他嫣然一笑,他就像魂被她摄走了,提起脚就跟她去了后面的屋子里二进了房间,顾正红把他的手一拉,笑嘻嘻地说:“你不高兴啦?”没等他说话,她又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走就走,要回就回,我都不管他,你就随他去好了,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他嘴上说:“我怎么会不高兴?”心里却还是闷闷不乐。

她笑着说:“还说没有不高兴呢,一张脸拉得比擀面杖还要长,你这是何苦呢?”

她给他斟上酒,笑眯眯地捧到他手里,他刚喝下,她又替他斟满。几杯暖酒落肚,堵在他心头的那团寒气慢慢散了,人也松弛了下来。

她插了房门,坐到他怀里,两手搂着他脖子,撒娇道:“你这个样子,是想吓哪个哟?”他不说话,也没啥反应。她亲了亲他的脸,笑着劝道,“你还气不顺呀?怎么说跟他也是明媒正娶,他回来了,我总不能赶他出去吧?”

他嘟囔一句:“谁让你赶他出去啦?”

她又是一笑,从他身上起来坐回到椅子里,说:“要我是他,有种走了就永远别回来,可他就不是个有种的人,耍起赖皮来没人能比得了。我对他是太了解了,其实我早就想到说不定哪天他就会厚着脸皮跑回来,结果还真让我算到了。”

他闷头喝酒不说话。

她又说:“其实那天你一头走进来看见他我就看出你不高兴了,我想想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多了,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说句那什么的话,我们要还想来往,这一关总归是要过的,你说对不对?正好他提出留你吃饭,我也就跟着他顺水推舟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你以为我心里就舒服?”

他听她这样说,脸色和缓了一些。

她替他斟满酒,端起自己的杯子和他碰了碰,说:“你也别看我有说有笑的就以为我真高兴,我那是强颜欢笑。不瞒你说,他早就把我的心伤透了!远的不跟你说了,就说近的吧,他不明不白地走了,隔了一年多又不明不白地回来了,虽说街坊四邻当面都是客客气气笑笑呵呵不说什么,背地里他们怎么议论的我不用打听想都能想得出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不在的这段,我也没有王宝钏十八年寒窑苦等,我也是照样过自己的日子,也不耽误自己开心,我想他也未必没听说,他在外面的时候跟这里的人一直有来往。不过他回来之后倒是什么也没有提,当然他要是问我的话我自然也有话回敬他。他这人就是这点好,跟我向来不是太计较。不像有的男人,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怎么风流快活都行,倒要老婆立贞节牌坊。不说别的,就说这一点,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至少他本性善良,宽容大度,所以他像猫一样浪出去又折回来我还真不能铁石心肠把他赶出门。”

他酸溜溜地接一句:“我还真想不出他在哪里能有回家来跟你在一起风流快活?”

她听了扑哧一笑,收了笑说:“他要是这么想就不会走了——这就叫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两个人又喝了一回酒,情炽兴浓,搂抱着上了床。他听她软语款款,早就按捺不住,又因为有几天和她没有鱼水之欢了,加上往后恐怕不如从前方便,两个人犹如干柴烈火,缠绵几度才算尽兴。事毕,又在被窝里搂着说话。

顾芷红说:“他跑了我还真以为他是真跟我那个土丫头小姑妈私奔了呢,后来才恍然大悟他不过是把那丫头卷走了而已,就跟看见人家屋里有个什么新奇的玩意,不打声招呼就偷偷拿了走,玩了几天新鲜劲一过也就扔了。当初他们两个走得那么毅然决然,还带走了一大笔钱,我还真以为是绝世的爱情,两个人立志要白头到老呢,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胡闹。好在我听了你的,给他留了条路。就说这一条,滕老七其实还要感谢你呢!”

说着她咯咯地笑起来,宋学兵脸上反倒挂不住,心里也不自在,说:“你家七哥回来了,以后我们还是少来往的好。”

顾正红把杏眼一瞪说:“只要你有情我有意,任谁也妨碍不到我们的!”

宋学兵在她的粉颊上亲了一口,说:“话是这么说,不过总归不好吧。”

顾正红说:“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你过你的,他过他的,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又说,“我这个人从来是自己作自己的主,我不是谁的附属品,而且我是敢作敢当的。”

宋学兵笑道:“我早看出来了!”

等再见面,顾正红又悄悄安慰他说滕老七回来影响不到他们什么,可是宋学兵却不这么想,他只要看见滕老七在院子里走动,他看顾正红的眼神自然而然就正了几分,顾正红跟他眉目传情,他也装看不见,顾正红跟他说逗趣的话,他也不敢接话茬,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他觉得连滕老七都改邪归正回家了,自己再和他老婆不清不楚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也就尽量躲着顾正红。

顾正红倒是还和以前差不多,虽然老公回来了不能像老公不在家那样肆无忌惮,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跟那些老茶客们打情骂俏,和宋学兵幽会没有之前那么密,但在她的坚持下也总算延续了下来,没有中断。家里不方便,她就悄悄叫他骑上摩托车带着她出去开房。这几年古城发展旅游开了许多连锁酒店,小酒店都有钟点房,便宜的三十块钱四小时,也就和喝杯咖啡差不多价钱。顾正红有要好的姐妹就是开酒店的,她去只要拿钥匙牌入住就行,连钱都不必付。宋学兵也闹不清楚这些女的之间是怎么来沟通这种事的,他看顾正红总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开个房就像吃饭喝水那么自然。他本来心里还不好意思,看她这么磊落,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了。他们经常在下午三四点钟骑着摩托车穿街过巷去开房,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风吹动着他们的衣服和头发,好像四周的空气也是金灿灿的。多少年后宋学兵只要想起这段心情也是金灿灿的。

滕老七回来之后宋学兵心里还是有很大的压力,他不止一次起过要和顾正红了断的念头,可是只要他稍微吐露这样的意思,顾正红就用宽心的话安慰他,让他没法坚持。况且他也实在放不下她,一想到她在床上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他觉得担点风险也值了。再说她是女人都不怕,他是男人又怕啥?滕老七回来没多久,又到了发薪的日子,他的奖金增加了一千块。他拿着这笔钱,心里不过意,他知道顾正红完全用不着拿金钱来收买他,像他这样的人不是什么稀缺人才,她想招多少有多少,她这样做完全就是对他好,是情义无价。他想一个女人对他这样有情有义,自己作为男人畏首畏尾就太说不过去了,因此只得把想跟她断的念头自己先断了。

在外面顾正红跟他不离不弃,在家里樱桃和他的感情也逐渐稳定。现在樱桃大多数时候都是乘班车回家,五点半之前就回到了城里,偶尔在集体宿舍打一次牌,回家也不会太晚。她回了家也不再出去,吃过晚饭就看电视连续剧,连续剧放完上楼睡觉,每天晚上都一样。现在他已经彻底相信她在外面没有名堂了,不但是她在时间上证明了,更主要是她的精神面貌充分向他暴露了这一点。他坚信这回她是真的跟姜老师彻底分手了,因为她整个人都松下来了,她不但像充了气一样胖出了一圈,连皮肤和肌肉都跟着松了下来。他觉得她就像是一根放在水里浸泡久了的木头,都泡肤囊了。她也不像从前那样节食了,她变得特别能吃,也特别贪吃,不管饭前饭后手里总是抱着饼干筒或者拿着巧克力盒在猛吃,几乎没有停嘴的时候。她只要一吃东西人就十分安定,脾气也特别好,既不找事,也不唠叨。除了人越来越懒他发现她简直没有任何别的毛病。

很快春节到了,古城新城张灯结彩,街上的人都穿着簇新的衣服忙着走亲访友。这个春节宋学兵本来还想带樱桃回东北去,可是春节前樱桃查出怀孕了,行程自然就取消了。一家人的生活重心也一下子转到了这件大事上。

宋学兵得知樱桃怀孕真有点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看樱桃好像跟他差不多,也是一副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样子。倒是樱桃妈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她就像买彩票中了头奖,高兴得快要疯了。她打电话四处报喜,天天都是喜笑颜开的,对女儿女婿的态度格外和蔼。她自己的工作重心迅速转移到女儿的身上,苗圃那边的事都放手交给了老公,每天一大清早起来就去农贸市场买各种她认为有营养的东西回来做给樱桃吃。她除了自己对女儿尽心尽力无微不至,也要女婿对她精心呵护。宋学兵在她的要求下每天早早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带着樱桃去街上散步。樱桃妈经常会兴致很好地陪他们一起去。宋学兵觉得最让他难为情的就是他和樱桃妈一人拉着樱桃一只手在市中心的步行街上慢慢悠悠地散步。

顾正红知道樱桃怀孕了,让他机动上班,事情只管叫兴旺做,她跟他的约会也减少了,让他忙过这阵子再说。她的通情达理和体贴入微让他非常感动,他更加觉得有她这么个红颜知己实在难得,也更加放不下她。有时插空拉她亲热一阵,虽然草草成事,倒也爱稠情浓。

樱桃怀孕之后他对刘冰清倒是真疏淡了。因为樱桃总在家里,他也不像以前那么方便跟她聊天,他也怕自己聊得忘情,樱桃过来撞见,惹出事来就麻烦了。之前不止一次他正埋头在键盘上打字,一回身樱桃就站在他身后,生生吓他一身冷汗,万幸没有什么敏感的内容让她看到。之后他就加倍小心,甚至很少碰电脑。慢慢地就像是放冷了,他也没有了聊天的心情。他好像自己怀孕了一样,身上懒懒的,心里也是懒懒的,不管做什么事都有点打不起精神。

他好久不上网,刘冰清着急了,发来短信问长问短。她问他是不是病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过得不顺心,甚至还问他是不是爱上了别人,他耐心地回答她都不是,一切正常。不过到最后他也没有告诉她老婆怀孕了——他觉得这件事不太好对她说,怕她知道了会伤心。他最不愿意的就是让她伤心,所以决定瞒着她。

看着樱桃怀孕不过两个多月就显出一副笨拙的孕妇相,他心里奇怪地有一种歉意,只恨自己替不了她。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到有了孩子就该收心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荒唐。所以除了不上网,他连刘冰清的短信也回复得尽量简单,有时就是一个“是”或者“好”,有时就是一个怎么理解都行的冒号加半个括号组成的“笑脸”。而且只要是当着樱桃,他都不回短信,要等到不跟她在一起时才回。渐渐地刘冰清也很少发短信来了,她改用邮件和他联系。他收到她的邮件也是相当高兴,甚至有点喜出望外,可是回复起来却不像在网上聊天那么轻车熟路。上学的时候他语文就不好,看到字多就犯晕,刘冰清偏偏又很能写,每次都给他写长长的一篇,他喜欢看,每次都要反反复复看上好几遍,甚至十几遍,每看一次心里都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幸福感,可是看完之后他却不知道怎么给她写回信。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可是却像卡住了一样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一句。好几次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写出几句干巴巴的话,自己看着都不像样,删了再重写,憋了半天仍然是干巴巴的几句话,他干脆就删了不写了。他想起“茶壶里煮饺子”那句话,觉得形容的就是他。时间一长刘冰清的邮件也少了,他们基本就没什么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