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学兵的生活多了一样内容——上网聊天,准确地说是上QQ和刘冰清聊天。和从前上网进聊天室聊天完全不一样,对象和心情都相当专一,目的却含混了许多。以前他上网聊天说穿了就是为了“钓鱼”,能把女网友约出来见面弄上床是最大的目的,也是唯一的目的。和刘冰清却完全不一样,他满怀热情地跟她聊天,可是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在网上见到她,和她说话而已。为了方便和她聊天,他特意去向葵正把淘汰不用的一台旧电脑借了过来,还去办了包月的上网卡,他再也不恼火樱桃晚回来或者不回来了,他有了自己的事情可做,有时候他甚至希望她晚回来或者不回来,那样他可以一个人清清静静不受干扰地和刘冰清聊天。他觉得生活中没有一件事比这更快乐了。刘冰清在网上跟他说话还像小时候一样直来直去,经常把他逗得哈哈大笑。他记得刘冰清和他说过的每一件事,甚至是每一句话,他觉得和她就像是常常见面的朋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和她已经有那么多年没见过面了。有几次和刘冰清在网上聊完天他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她就在他床边,一伸手就能够到她。在他的梦里她一样是有说有笑,活泼热闹。他发现自己被这个少年时代的同学深深迷住了。不过刘冰清并不是总有空跟他在QQ上聊,她起得很晚,中午以后才起床,晚上一般八九点钟以后就要忙起来。她告诉他在酒吧工作,主要就是夜间忙。也有的时候大概是生意清淡,她一晚上都闲着,只要他这边方便,他们就一直聊到深夜。这样的时候他们总是聊得特别尽兴、特别开心。不过也有时候聊着聊着她突然就匆匆下线了,只说要去忙一阵子。这个“一阵子”可能是一两个小时,也可能是三四个小时,也有可能时间更长。有时候聊着聊着,她就消失不见了,这种时候她会用手机发条短信给他,一般就一句话:“忙呢回头再聊”,不让他白等。如果有几天没空在网上聊天,她也会发短信给他。他喜约会看她的短信,就像喜欢跟她聊天一样。她的短信总是字很多,一写就是一大篇。也有时候他给她发短信,她总是回得很快。偶尔也有一夜都没有回,他心里就会有些七七八八的想法。他愿意相信她很忙,可是再忙也不至于腾不出手来发条短信吧?他猜想那很可能就是不方便,可是一个单身姑娘发条短信又能有多大的不方便呢?他想到是不是她有男朋友了,好几次他想问她却没好意思问。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心里都会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失落和惆怅。

和刘冰清聊上天之后他发现白己对她有了牵挂,经常是一边做事一边就会不南自主地想到她,有时想她想得出神,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边和她见上一面。现在他太后悔过年回家时没和她见面了,不过在网上跟她聊天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流露出急切想见到她的心情,他尽量表现得正常和自然,不想让她知道他那样想见她而让她有顾虑。他想自己也许想多了,但他还是愿意小心谨慎,不想破坏了这份重新续上的友情、在网上聊天的时候他跟她说的多半是些逗乐的话,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他跟她从不说亲热话,网上流行的男女之间的话题他跟她也从来不说。不过她比他可放得开得多,经常会拿他开玩笑,有时还跟他开一些类似于擦边球的玩笑,也会跟他说一些夸张的亲热话和夸张的损他的话,这样让他觉得她的亲热话也不像是真的。他发现自己和她有一种默契,就是不打破小时候那种纯真的友情。所以他尽管随时随地都会想到她,但心里对她的那份感情他自认为是绝对纯洁的。

也许是因为心中有了刘冰清,他和樱桃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主要是他比以前更能忍了。但是要说他对樱桃有多好却也谈不上,相反他对她淡了许多,甚至有点无可无不可,远不像从前那么热切,樱桃骂他“不死不活”,他竟然不急不恼,心里还觉得她骂得挺对。

他觉得生活里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比在网上跟刘冰清聊天更有兴趣更快乐的了,他真希望除了在QQ上聊天这件事之外生活里别的事情都消失才好,尤其是家里的这些事,消失得干干净净那才叫眼不见心不烦呢。可是他不找事情,事情却偏偏来找他。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龙元五金店,刚洒扫庭除烧好开水,舅舅就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葵正已经好几天没有露过面了,他看舅舅拉着一张脸,向他打招呼也没有一丝笑容,心里隐约感觉到舅舅可能心情不好。他像平日一样用新烧好的开水沏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捧给他。

舅舅接过茶杯,在藤椅里坐下来,拿杯盖撇去上面的浮沫,浅浅地抿一口,慢吞吞地转过头来问他:“现在晚上你还去小顾家的茶同吗?”

他不知道舅舅怎么忽然会问他这个,难不成他不愿意他在外面兼职?他这才想起自己去顾正红家茶园帮忙从来没有跟舅舅打过招呼,自然也没有征得他同意,因此他一问他便有些紧张。他如实回答说:“还去的。”

舅舅问他:“一个礼拜去几次?”

他听舅舅问得这么仔细,心想他也不是个喜欢操心的人,自己的事都是能不管就不管的,觉得有点蹊跷。他回答说:“一星期去一两次。”

舅舅沉吟了片刻又问他:“有没有可能多去几次呢?”

他越发奇怪,完全弄不明白舅舅到底是啥意思。

他回答说:“他们请了一个亲戚来管茶同,我去就是替班给他放假。”

舅舅说:“噢,是这样啊。”他端着热茶,喝了一口,抬起脸来,两眼望着他,面有难色地说,“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这个店存在的时间可能不会太长了——也许它还存在,但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一下子没听明白舅舅的意思,不过意识到事情有点非同寻常。

舅舅站起身,踱了几步,在另一把藤椅里坐下来,脊背最大限度地向后靠去,一边拖长了声音就像念诗那样朗朗地说:“儿大不由娘啊!自己养的儿子不听话,说都没处说去,丢脸哪!”他换了平和的语调说,“这些事情想起来就心烦,我是能不想就不想,能拖一天是一天,现在眼看着拖不过去了……我一向以为自己什么事都能做的,弄了这个店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经商的料,我没有商人唯利是图的头脑,也没有商人得寸进尺的心肠,更没有商人锱铢必较的手段,一句话,我对钱或者说对赚钱这件事没有疯犴的热爱,所以注定是做不好的。只是这个店是长辈托付的,我也只能竭尽全力来经营、这个店在我手上也有二十年了,靠它一家人也算吃用不愁。我呢其实早就萌生了退休之意,所以葵正结婚的时候提出想要这个店,我和他妈想想反正早晚都是他的,就同意给他了。不过后来他妈知道这是夏如云的主意,就很不高兴,这就不去说它啦。这些以前都没有跟你说过,你肯定不知道。葵正肯接这个店,我心里还真的高兴过一阵子,以为从此以后自己就可以从这些杂事中解脱出来,过我一直向往的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是我没想到葵正当了这个老板之后对店里的事情还跟以前一样大松心。前两天葵正终于跟我和他妈摊牌了,说要把这个店卖掉,还说已经找好了买家——我是到那会才明白他要这个店其实就是为了卖掉的。不瞒你说,家里已经吵过好几通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事先连个招呼都不跟我们打,弄得八九不离十了才告诉我们,你说他眼里还有我们当父母的吗?”

他听了舅舅这一通话,心里明白了他为什么要问他一礼拜去顾正红茶园几次,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饭碗快要端不住了。

果然舅舅又说:“这个店真要是没有了,上对不起长辈,下对不起儿孙,我们家一年要少好些收入不说,再一个就是你,也要受连累。我想来想去,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真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这个事……”

舅舅面露难色,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得只剩下茶根,他赶紧拿起电水壶给他续上。

舅舅眼光虚虚地望着他,他明白舅舅是希望他表个态,他很想痛痛快快表这个态,最好再说点宽宏大量的漂亮话,可是他一点也不知道离开了五金店自己能去哪里,要是早些日子他还能跟顾正红说说,现在她早已经找好了人,总不能让她为了他把兴旺辞掉。樱桃家倒是有事情做,她家有苗圃还有苗木商店,从外面雇了好几个工人打理,可是从他进她家门到现在,她爹妈就没有正面跟他提过一句他们家苗圃和苗木商店的话,就好像根本没有那回事一样,他当然也不好自己往上凑。他心里知道樱桃妈让他买个菜他还一直嘀嘀咕咕的,她肯定是对他不会满意的,更谈不上信任了。虽然他只是在樱桃面前嘀咕,但她未必不会把话传给她妈,就是她不传话,她也会流露出来,他太了解她那个人了。所以想不出家门找个活干这一条路基本也是走不通的。他没吭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舅舅叹了口气说:“你先别着急,也别为难,你听着点哪里需要人,我也替你想想办法。回头我再托你高伯伯也帮你想想办法,他关系多,路子广,替你找个工作估计是不成问题的。现在家里的仗还没打完,这个店还不会立马关门,你也还算是骑马找马!”

他恭恭敬敬地说:“谢谢舅舅!”

舅舅目光真挚地望着他说:“总归有我在,不会让你饿肚子的,怎么说你也是个有舅舅的人!”

他又恭恭敬敬地说:“谢谢舅舅!”

下午舅舅照例和老高去泡茶馆,临走前对他说:“这两天你舅妈身上不舒服,在家里躺着,她念叨过你好几次了,你抽空回家看看她吧。”

他关切地问舅舅:“舅妈怎么了?”

舅舅摆了下手,不以为然地说:“不是什么大毛病,就头疼。”

他问舅舅:“去医院看过吗?”

舅舅说:“没去医院,老毛病了,她一心烦就头疼,医院看不好的。”

下午他早早关了店门,买了水果点心去看舅妈。他有舅舅家的钥匙,直接开了门就进去了。舅妈还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大声叫着葵正的名字,支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等看清是他,有气无力地说:“哎哟,是你来了,我还在想呢,他们谁会回来得这么早呢?”

他走到舅妈床前,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她背后,让她靠得舒服一点,又替她掖好了毛巾被,一边问她头疼得厉害不厉害,要不要带她去医院。舅妈顾不得跟他细谈,只是说:“你来得正好,我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呢,头疼得起不来,也没有胃口,这一会饿得头昏昏的,你替我去做碗汤面吧。”

他转身去了厨房,给舅妈做汤面。他熟门熟路,做汤面的时候顺带做了碗红糖姜汤,让舅妈喝了发汗。舅妈吃了喝了,精神恢复了不少,靠在床头跟他聊天。她像是非常寂寞,话特别多。

舅妈说:“你走了一晃也有六七个月了,我知道你忙,你都没怎么来过。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我不是叫你有空就来转转的嘛,也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我跟你舅舅把你当自己家的孩子,你也要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才好哇!”

他听出了舅妈口气里的责备,赶紧点头答应。

舅妈又说:“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呢,就你走了之后这个家里就翻了天,一桩事情接着一桩事情,我不能说事事不顺心,也没两件是顺心的。”

舅妈跟他说了葵正和夏如云出去旅行结婚的事,又说了葵正回家来要他们在运河边给他们买套房子的事,件件事情都是让她花钱又生气。她又说到葵正把五金店要过去的事,她愤愤地说:“他找好了接手的人才来对我们说,我一听真是火冒三丈,跟他大吵了一架,第二天我就躺倒了。我躺在床上这么些天,他们爷俩都是一大清早出去,天漆黑才回来,好像比平常还忙些:夏如云从来是七点以后十点以前家里见不着她人影的,她是女强人,整天要忙事业,我连自己老公儿子都靠不上,还能去靠儿媳妇?你不知道天底下最难处的就是婆媳关系,她不来烦我,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我病得起不来床的时候都是葵容放学回来烧饭给我吃,当初生她这个二胎被罚了八千块,现在想想倒是值得的。你看看这个家成了什么样,这些我还没处说去,说了叫人家笑话,也就是跟你这个亲外甥说一说。”

他看舅妈没有了从前趾高气扬的神气,一边很同情她,一边也对她很失望。可是舅妈对他掏心窝子,他怎么也得安慰她几句。他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因为舅妈一点不糊涂,她也不是一个用几句好听的话就能糊弄过去的人,所以他故意含含糊糊地说:“舅舅对您不错的,表哥他们对您也都挺好的。

舅妈说:“别人先不说了,就你舅舅啊——我也就是跟你关起门来说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跟他坚持了这么多年的,要说还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吧,说起来我真的是伤透了心,你看看我这样一个人,走出去也是个知识分子,在你舅舅眼里我也就是个家庭妇女。”

他听了差点没忍住要笑出来,在他眼里舅妈虽说不是家庭妇女,但也断然不是她自己说的“知识分子”。她确实是在学校上班,不过是在后勤部门管教学器材,说白了就是一个保管员,仗着舅舅的面子和校长走得近,也有机会出去应酬应酬,他跟她一个家里住了三年多,别说读书了,他连她看报纸都没有见过,她说话做事哪一样他都没觉得她能称得上是知识分子。

舅妈自顾自地说下去:“他看不起我,我是知道的,我又哪里就看得起他了?我这个人是很传统的,我一生中最看重的是清白二字,被他这么一搅,哪里还有清白可以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外面浪荡,年纪活在狗身上了,我再好面子,台也叫他坍光了。我一看见他跟那个腐败分子老高混在一起就气得要发心脏病,他这不是存心打我的脸吗?”

他听舅妈说得这么直白,心里震动,想装傻都不行,虽然很尴尬,还是安慰她说:“您就想开一点吧。”

舅妈从肺腑里深深地叹了口一气,说:“我要是计较,一天也过不下去,只好睁一个眼闭一个眼罢了。”又说,“当初是我娘和老子看中的他,我那时候年纪轻,一张白纸,啥都不懂,爹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其实了解不深是很要命的,没有经验也是很要命的,我是吃了亏才明白这些的,不过也都晚了。到我这个岁数,这辈子算是交代了。前些时候有一天我走在大街上,商店里的收音机开得声音好大,我耳朵里刮着一句话——‘失败的人生’,我昕了呆在那里,我不知道收音机里在说谁,我想我白己才真的是‘失败的人生’呢!我就像当头挨了一棒,当时眼泪就淌下来了。”

舅妈说着眼圈红了,眼睛里浮起了泪花。她飞快地眨动着眼睛,就像被砂子眯了一样。他看了心里一阵难过,有点不知所措。他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她接过去,按在眼睛上,声音哽咽地说:“外头的人还说我厉害,我不知道有哪个厉害的人像我这样背时!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他柔声劝她说:“人家说您厉害,那是指您能干。”

舅妈突然破涕为笑,说:“能干个啥?就是瞎对付把过得下来过不下来的日子过下来罢了,有时我想想这日子有啥过头,不如出家做尼姑去算了,想想还是放不下葵正葵容两个孩子、外头人看看我们也是像模像样一个家,我怎么也要替两个小的想想吧?不如就牺牲我一个算了……”舅妈转向他说,“你听我唠叨了这么多,我还没有问问你在丈人家里过得怎么样呢,你丈人丈母娘对你还好吗?在他家没有给你气受吧?”

他听舅妈这么问,心里一下子涌上来好多话,真有一种面对亲人一吐为快的冲动,不过他知道舅妈嘴碎,担心她说出去,再传到樱桃爸妈的耳朵里,没事也生出事来。再说他也不想让舅妈替他操心,所以没有实话实说。他说:“还好吧,丈人丈母娘对我都挺好的,没人给我气受。”

舅妈审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不过她眼光很快就游移了,就像是彻底信了他的话,带点羡慕地说:“还是那句话,你丈母娘福气好,招了你这么一个又勤快又听话的女婿,多了个帮手,还不惹气。哪像我家,儿子娶了媳妇,媳妇不听你的,连带儿子也不听你的。对了,还有一件事也是气得我冒烟,葵正说他们不要孩子,要做什么丁克家庭,我说结婚哪有不要小孩的?他说结婚和生小孩是两码事,还说我不懂,我真是弄不懂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没想到表哥这样超前,觉得舅妈面前的确是摆着一大堆的问题,有的还是难题。他发现自己很同情这个以前那么凶悍的舅妈。他看她说话有点气短,脸色也黯淡下去,赶紧扶她躺下去,问她:“要不要我去买点菜来把晚饭烧好?”

舅妈在枕头上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十分柔和地望着他说:“你真有心,葵正什么时候能像你这样就好了!躺了这几天我也有点想明白了,我把他们一个个捧在手心里,他们习惯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只想他们自己,不会想到别人。跟你说句心里话,我这颗心都凉透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要不然耽误你回家去做晚饭了。”

他嘴里说着“没事”,顺手把舅妈床头的空碗收了去洗干净,又替她倒好一杯水,放在她伸手就拿得着的地方。都弄停当,他换了鞋准备走。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舅妈,她静静地躺着,只有蜡黄的一张脸露在毛巾被外面,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天正在黑下来,窗户外面已经是灰蒙蒙的一片,屋里光线已经很暗。舅妈叫他把灯关了走,他答应了。

骑着摩托车回家的路上他满脑子都是舅妈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想想她以前那样盛气凌人,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发酸。想到龙元五金店就要转让了,从此和舅舅家没有关系了,自己捧在手里的饭碗就要端不住了,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处境比躺在病床上的舅妈还要可怜。

宋学兵还是每天去龙元五金店上班,但是龙元五金店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龙元五金店了。葵正说了要把店卖掉之后就很少到店里,舅舅一边叹气一边骂儿子毁了祖业,心气也是一落千丈。五金店基本就是扔给宋学兵看门,生意怎么样作为老主人的舅舅和作为新主人的葵正都很少问起。

这天宋学兵一个人坐在生意清冷的五金店里,心里发愁店倒了之后自己怎么办。这种时候他自然而然又想到要去找顾正红。去顾正红家之前他特意去农贸市场买了两只散养的乌骨鸡,又去买了两坛上好的老陈酒,他知道顾正红高兴起来喜欢喝两口。他想自己以前真是不懂事,找她帮忙从来就是空口白舌提要求,她帮了自己也想不起来买点东西去谢谢她,就像她是应该的一样,心里倒有点过意不去。提着东西上门,虽然不过是略表心意,他觉得这才像是求人帮忙的样子。

下午他早早关了店门去了顾正红家。顾正红刚刚午睡起来,蓬着头发,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见他提着一大篮子东西进来,两只活鸡还探头探脑咕咕叫着,她脸上露出一个惊奇的笑容,说:“你这是要给谁送礼呀?”

宋学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说:“给你的。”

顾正红疑惑地看他一眼,好像要判断他是不是跟她开玩笑。他把篮子塞到她手里,她只得接着,问他:“好好的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她洗了手给他泡茶。她把他带来的两坛老陈酒放在桌上,对他说:“你不急着走吧?我叫兴旺去弄点下酒菜来,我们喝上两盅。”

宋学兵正中下怀,不过心里却有点忐忑,说:“我倒是不急着走,不过,这好吗?”

顾正红看他一眼,笑道:“你怎么担心这担心那的,我们喝个酒又不碍着谁。”

她站在门口叫了兴旺,吩咐他去买些熟菜来,又叫他把两只鸡拿到院子里拴好。她一边和宋学兵闲聊,一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来梳头。宋学兵看着她把一把长长的头发仔仔细细梳通,在脑后拢成一束,三转两转,绕成一团,盘到了头顶上。他没看清楚她用了什么,那个乌油油的发髻就牢牢地固定在脑袋后面,发髻旁边还垂下一小缕头发,就像小鸟的翎毛一样,她用夹子夹弯,打上摩丝,就像画报上打扮时髦的美人,看得他眼睛都直了。

顾正红在镜子里和他的目光相遇,转过头来,扑哧一笑,说:“梳头有什么好看的?你没见过女人梳头呀?”

宋学兵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目光挪开。

顾正红梳好了头发,站起身,端着脸盆出去了一趟,不一会端着半脸盆热水走了进来,把脸盆在脸盆架上放好,洗起脸来。

她洗完了脸,轻轻拍着面颊说:“我是夜里睡不着,白天睡不醒,这把脸一洗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宋学兵看她脸上挂着水珠,皮肤泛着光泽,一点不像三十几岁的年纪,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水流在涌动,眼光又不由自主地粘到了她的身上。顾正红知道他在看她,也不理会,随他去看。她重新在梳妆台前坐下来,打开红木化妆盒,从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的瓶子,拔开盖子,用纤细的手指压着喷嘴,将里面的液体压在化妆棉上,轻轻地拍在脸上,又从一个白色的小瓶里挤出一点乳液,涂抹在脸上,房间里顿时充满了一股好闻的香味,甜甜的,柔柔的,就像新摘的瓜果的味道。宋学兵使劲吸了两口,霎时觉得肺里充满了香气。

顾正红搽完了脸,端起脸盆往外走,宋学兵突然站起身说:“让我就你这水洗洗手。”

顾正红愣了一下,说:“水有的是,哪能让你用我用过的?我去给你换点干净水来。”

宋学兵不让,硬说就要这水,顾正红只得把脸盆放了回去。

宋学兵把手伸进脸盆,一股暖意从手心涌向全身,他低头看着顾正红洗过脸的那盆水袅袅地冒着热气,鬼使神差一般把脸也浸了进去。洗完了脸他抬起头,看见顾正红正皱着眉头看着他笑。

顾正红递给他一块干毛巾,嗔道:“你也不是个小孩子,看人家洗脸也眼热!”

他嘿嘿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其实他很想用她的毛巾,但终究没有好意思。

重新坐下来,顾正红已经给他茶杯里续了茶。他捧在手里滚烫的,端起来喝一口,通体舒坦。他望着坐在对面的顾正红,觉得她就像向他施了妖术一样,让他没喝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比如刚才他根本没想要洗脸的,却鬼使神差一般洗了脸,而且还非得就着她的洗脸水洗,他就是和樱桃也没有这样过。而且他看她今天格外漂亮,脸上的皮肤紧绷绷的,像珍珠一样粉白润泽,面颊微微泛着桃红,简直就像小姑娘一般。他亲眼看见她洗脸的全过程,知道她除了护肤之外一点妆没化,真正相信了她是天生丽质。他坐在她房间里,感觉房间里的气氛也似乎跟往日不一样,可是他义说不清是怎么个不一样法,脑子里突然迸出“暖昧”两个字,再看顾正红,眼睛里水波荡漾,眼光又清澈义温柔,甚至还有点羞答答的样子。她一向都是干练泼辣的,用“手起刀落”形容虽然有点过,但就是那个意思,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像现在这样娇羞妩媚,心头就像有无数只蝴蝶在飞一样,早把来找她前的烦闷抛到了九霄云外。

窗下传来兴旺的咳嗽声、随即门上响起了两声很轻的敲门声。顾正红起身开了门,兴旺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把四盘熟菜放在了桌上一盘糟鸡,一盘熏鱼,一盘卤鸭胗,还有一盘肴肉。顾正红叫他去烫酒,顺便冉弄两个素的来。不一会他又端着托盘过来了。上面是烫得滚热的两壶酒和两个凉拌菜,一个是萝卜苗拌核桃仁,另一个是凉拌莴笋干。兴旺一退下,顾正红就关了门,端起酒壶给他斟酒,他赶忙抢过来替她斟上,两个人面对面喝了起来。

宋学兵来这屋里坐过几次,但喝酒还是头一回,多少有点拘束。他半天不动一下筷子,顾正红不断往他碗里夹菜,他面前的青花碗已经堆得小山一般了。三杯酒下肚,他脸就红了起来,额头上也冒出汗来。他看顾正红脸色也越发红润,雪青色的衬衣领口微微敞着一点,露出里面白嫩的脖颈,看得他心痒难挠。

他正想入非非,顾正红抿了一口酒,对他说:“对了,你又是鸡又是酒的来看我,我还没有问你有什么事情呢!”

宋学兵被她这一句话打回了现实,在她面前他也不绕弯子,叹了口气说:“我舅舅跟我说龙元五金店要不了多久就要关张了。”

顾正红说:“不是开得好好的吗?”

宋学兵说:“说来话长!简单说吧,我表哥结婚的时候把五金店要了过去,现在这店已经是他的,他要把店卖掉,我舅舅舅妈拿他也没有办法。”

顾正红说:“原来是这样。你舅舅是个头脑好使的人,你舅妈更是处处拔尖逞强,我想不至于他们两口子弄这么个小店会开不下去。我们这老城里有多少人祖祖辈辈都是认识的,盘根错节,沾亲带故,向来都是相互帮衬的,生意上都是先照顾自己人。你舅舅家这个五金店也开了好几十年了,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就有了,都快成金巷的老招牌了。现在你表哥要卖掉,估计你舅舅舅妈心里会舍不得。”

宋学兵说:“可不是,我舅舅成天唉声叹气的,骂葵正败家,说自己作不了儿子的主,我舅妈生病了,躺倒在床上,说是被儿子气的。”

顾正红说:“其实要我说这个店倒了对他们一家没多大关系,他们房子也买了,媳妇也娶了,钱也不缺,最受影响的倒是你这个看上去不太相干的人。”

宋学兵不由哈哈大笑,说:“你一说就说到点子上了,我真是服了你了!好比大街上张三李四打架,吃拳头最多的偏偏是打醋的王五——这话要不是跟你我都没处说去!”

顾正红问他:“你舅舅说没说打算怎么安掉你?”

宋学兵说:“他说他会替我想想办法,还说再托老高想想办法,他也叫我自己想想办法。”

顾正红说:“就是说他并没有个明确的说法。”

宋学兵说:“不过我舅舅倒是说了‘总归有我在,不会让你饿肚子的,怎么说你也是个有舅舅的人’,我听了心里还蛮感动的。”

顾正红说:“不是我挑拨离间,这不过是一句空话。你想想你真要是连饭都吃不起,你丈人丈母娘还会看着不管?如果你没有结婚,真要是有那一天的话,你想想你舅舅能每个月接济你?就是他肯,就怕你舅妈也不肯。”

宋学兵忍不住笑起来,说:“你真是句句话都像刀片子一样!”又说,“你确实是知道他们的。”

顾正红说:“我岂止是知道你舅舅舅妈,这个老城里住的只要是有些年头的人,不敢说全部,大部分我是相当了解的。他们相同的地方很多,想法也差不多,你要是有点小事情,他们都是肯顺手帮你一把的,而且还都热情得很,所以他们有纯朴善良乐善好施的美名。不过你真要是有了难办的事情,肯帮你的人就不剩几个了,所以别处的人说这里的人精明。他们要看你是个无底洞,那恐怕就没人肯帮你了,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他们自己认为这叫识时务。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我太公说,从前这里的人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人心好得很,比如街上有陌生人走过,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是开饭的钟点谁看见了都会留人家吃饭,家里留陌生人过夜也是很平常的事。等我长大一点听我爷爷也说过,从前这里的人不是这样子的,那时候人心好得很。后来又听我爸爸说,从前大家不是这样子的,那时候人心好得很。可惜我生晚了一点,没见过他们说的‘从前’是个什么样子,我也有点怀疑他们说的‘从前’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好。我见到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顶多也就比现在好一点。所以,别的话不说了,我劝你一句,你也别全指望你舅舅替你想办法,你不如自己给自己找条路。”

宋学兵说:“我明白你说的意思。我找你来,就是想请你帮我留意有什么事可以做。”

顾正红点头说:“我帮你在外面听着点,要是有适合的事情,再帮你找找门路。”

宋学兵听她这样说,以为她有推诿的意思,心情阴了下来。顾正红又接着说:“你舅舅家的五金店真要是倒了,外面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事情的话,你就来我茶园子里做吧,算个整人工,我也好轻松些。”

宋学兵一听,心情立刻转晴,而且有点大喜过望。他知道顾正红痛快,但没想到她这样痛快。他站起身,朝她深深鞠了一躬。顾正红咯咯地笑起来,拉他坐下,说:“我们之间用不着这样!”

宋学兵感激地说:“每次我有事情就找你,回回你都帮我,没有二话,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他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真要是有一天我发了大财,一定好好买些东西来孝敬你!”

顾正红同样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好啊,我就等着那一天了!”

宋学兵看她眼波柔柔地望着自己,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突然脸就红了起来。他是很少脸红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偏偏在她面前会这样。他想起几个月前也是在这个房间里,那天他心里也是有这么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差一点就要搂她人怀,只是被她机智地阻拦了,他不知道如果他再试一次的话会不会碰钉子。想到这里他的心突突跳起来,本来想说的话也忘得一千二净,赶紧低下头去喝酒。

他们一顿酒喝了大半天。外面天光已经转暗,顾正红开了灯,他借着酒劲在柔和的灯光下细细地打量她。他的目光在她的额头、眼睛、嘴唇上移过,慢慢地滑向她的脖颈和胸部,她衣衫下面隆起的两座小山峰令他热血沸腾,他实在想不出要是把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搂在怀里会让男人怎样地筋麻骨酥,他真想把她压在身下领略一下她的娇姿嗲态。一想到她在床上的样子,他身体里有阵阵热浪涌过,恨不得立马把她扑倒。可是他的脑袋在酒精的浸泡下还没有糊涂,他转念一想,说不定她很快就会成为自己的老板,要是唐突了佳人,岂不是鸡飞蛋打?有了这一闪念,他马上冷静了下来,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没敢轻举妄动。

有好一阵子他们两个人默默地相互望着,眼波交融,宋学兵觉得时间就像是停止了一样,他也真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止。他又一次感觉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是他还是犹豫了。他突然之间就丧失了勇气,不敢继续和她对视。

天太晚了,他实在坐不下去了,只好站起身告辞。顾正红慢悠悠地站起来,好像是有留客的意思,可是并没有说一句留客的话。他走出了她的房门,她跟在他后面也走了出来。他听见她高跟鞋踩在廊下青砖地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只听她在他后面轻声细语地说:“小时候听住在隔壁的老先生念‘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从来没有细想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忽然懂了。”她停下来,问他,“你懂吗?”

他呆了一下,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支吾地说:“我不懂。”

她笑了,突然把他的手轻轻一捻,说,“改天我们再喝!”

他心头一喜,觉得机会终于来了。他正想抓住她的手好好握一握,她却飞快地把手抽走了。他伸手去搂她的腰,她退后了一步,机敏地躲开了。他正有点尴尬,她笑盈盈地望着他,就像在有意撩拨他。他被她迷得魂都快掉了,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可是她却换了一副正经的神色,侧身站在大门下,等着他出门。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进退两难,不过最终还是跨出了大门。

他回头看她,她站在纸灯笼下朝他摆手,灯光照在她头发上,她的头上就像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风吹动着她的裙摆,她看上去就像一个仙女。他心里恋恋不舍,真想折回身拉起她的手和她回房间去。但是他回头看了她几眼之后还是顺着弯弯曲曲的巷子走了。

他高一脚低一脚回到家,酒还没有完全醒。他听见楼上传来丈人丈母娘两个人的呼噜声,高高低低,相互穿插,就像破笛子吹出来的曲子一样难听。他在他们的呼噜声里蹑手蹑脚上了楼,尽量不弄出声音,免得明天樱桃妈又要抱怨被他吵醒了。他进了自己房间,房间里黑灯瞎火,床上空空荡荡,樱桃还没有回来。他心里莫名其妙地觉得非常失落,后悔没有在顾正红那里再多呆些时候。

他倒在床上,心里还是在想着顾正红。他越想越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想到她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和喜悦,忍不住要往男女之事上想。他发现自己很渴望她,比渴望任何一个女人更加渴望她。

他毫无睡意,起来打开了电脑。他多么希望刘冰清能在线上,这一晚他格外想和她聊聊。

他登录了QQ,“桃花朵朵开”的小头像居然绿着,他欣喜万分地扑在了键盘上。

蛤蟆王子: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桃花朵朵开:我在等你。

蛤蟆王子: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桃花朵朵开:我已经等你两个晚上了……

蛤蟆王子: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发短信?

桃花朵朵开:我怕你在忙。

蛤蟆王子:我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好忙?下次你等我一定给我发短信。

桃花朵朵开:好。

她发来一个“笑脸”。

蛤蟆王子:你等我有事情要跟我说?

桃花朵朵开:我要走了,现在我已经到长春了,很快要离开东北了。

蛤蟆王子:去哪里?

桃花朵朵开:南方。

蛤蟆王子:对咱们来说全国差不多都是南方。

桃花朵朵开:我去湖北。

蛤蟆王子:做什么?

桃花朵朵开:老本行。

蛤蟆王子:一个人去?

桃花朵朵开:和朋友一块儿去。

蛤蟆王子:我在湖北还呆过不少时候呢,我要是还在那里就好了,就能见到你了。

桃花朵朵开:你想见我?

蛤蟆王子:那当然!

桃花朵朵开:我们已经有快十年没见过面了。

蛤蟆王子:本来我今年还想回家过年呢,你走了,我就不回了。

桃花朵朵开:好在网络没有距离,换个地方对咱俩没啥影响。

蛤蟆王子:是啊,有网络真好,想说话的时候就能和你说话。

桃花朵朵开:我也是!见不着你心慌慌。

蛤蟆王子:要是我们能见面该有多好!

桃花朵朵开:你真这么想吗?

蛤蟆王子:当然啦,还用说?

她又发给他一个“笑脸”。

蛤蟆王子:你怎么突然要走?

桃花朵朵开:说来话长,等空了仔细告诉你。

蛤蟆王子:好。等着你的说不定是一份更好的生活。

桃花朵朵开:其实我挺担心的…

蛤蟆王子:你不要担心,再说担心也没有用。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桃花朵朵开:好的。只可惜离你太远了……

蛤蟆王子:不过我们的心是很近的啊!

桃花朵朵开:你这么说我心里好过多了!

正聊在兴头上,他听见楼下大门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立刻给刘冰清发了一个惊叹号就匆匆下线了——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他发出一个惊叹号就表明他这边有情况不能再聊下去,他对她说过他和她聊天的事不想让老婆知道。

发完惊叹号之后他随手关掉了电脑,飞快地脱掉衣服躺到床上,等樱桃走进房间,他装出睡得很沉的样子。他很庆幸刚才那样投入地跟刘冰清聊天居然还能听见门响。樱桃放下包脱下衣裙进了洗澡间,很快她洗漱完在他旁边躺了下来。她似乎非常困倦,躺下没几分钟就睡着了。他知道她睡眠好,但好成这样还是让他又羡慕又嫉妒。他也懒得去想她这么疲倦的原因,免得给自己添堵。她睡在他旁边,呼吸匀称,身体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芳香,就像静静地开在黑暗里的花朵,可是现在这朵花却引不起他的任何兴趣,他虽然欲火如焚,却并不想扑到她身上去。现在他心里装的是另外的人,他想的近的是隔着几条街的顾正红,远的是千里之外的刘冰清,他心里的渴望是冲着她们去的。虽然他同时想着顾正红和刘冰清两个女人,但却觉得这两个人一点也不犯,在他心里她们是一样的,都像又红又大的果子一样散发着迷人的芳香,他爱她们,两个都爱。他两条胳膊交叉枕在脖子底下,闭着眼睛,专心致志地想着她们。当困意袭来的时候,顾正红和刘冰清在他模糊的意识里合为一体,而睡在他身边的樱桃却被他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