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福把这情形看过了,料着敌人马上就要进扑指挥部,掉转身来,由交通壕里赶快地就跑回营指挥所去报告。这时,碉堡里就只有李参谋一个人,他问了周太福几句话,便道:“那么,我们只有走吧,这里还有四枚手榴弹,我们各带两枚。到了渔父中学和师长通过电话,再作计较。”
说着,两人各把手榴弹挂起,把那电话线剪断,由周太福背着话机,就向大西门外渔父中学走。走了一里路,已经遇到我们的步哨,一路问明,知道了孙进贤团长就在前面指挥。
李参谋一口气奔到团指挥部,见着孙团长把长生桥前面的详细的情形说了一遍。那孙团长身上穿着的一身灰布棉制服,已是溅满了灰尘,裹腿和布鞋,也全溅满了泥点,但他脸色红红的,却还精神奋发。说着话时,他两手互相揉搓着,表示他不住地在使劲。他道:“这边西路的情形,也正是和西北角情形相同。洛路口的敌人,除了炮火猛烈之外,又放大量的毒气。”
李参谋道:“长生桥那边,敌人也放过两次毒气,但是西北风太大,毒气在战场上停留不住,都让风吹跑了。这边怎样?”
孙进贤道:“也没有什么效力,不过敌人借着风势,又用烟幕掩护了密集部队进攻。冯副团长现正在那里亲自指挥,已是把敌人压制住了。”
李参谋道:“西北角兴隆桥那边怎样?”
孙进贤道:“我马上就要去看看,在长生桥东角的第二营第八连连长乔振起,他带了不足一班的人,在后面作掩护,只下来三名弟兄,乔连长因伤重不能行走,用步枪自尽成仁了,由洛路口到兴隆桥这一个扇形阵地,我一定要稳住它。”
李参谋得知了这面情形,就向师长通了个电话请示,电话里师长叫他立刻回师部去。他就带着周太福由大西门进城。这已是下午四点多钟,看看天色又将近黑,越是走向城里,却听到东南角的枪炮声,越是猛烈。本来自二十日以后,城区就包围在枪炮声中,轰隆噼啪的声音,在耳朵里没有一秒钟的停息,可是那些声音,绝不会在城区附近发生。李参谋听这时的枪炮声,简直就在城里,心里未免有些焦急,就加紧了步伐,径直地回兴街口。所幸经过的街巷,一切情形照常安定,看不到什么异样之处,心里先安定了一点。快到兴街口里,已判断清楚,这声音在下南门木码头小木头之间,不过枪声已经停止,只有零碎的炮声了,而且可以断定这炮声是我们自己发的炮。这样料着没有多大问题,便放从容了步子,向兴街口走。
在路上正面遇着参谋主任龙出云,带了一名勤务兵,由南头走来,他首先地在脸上放出了轻松的笑容,因道:“好了!没有事了。”他突然地说了这句话,忽然想起来笑道:“是了,你在长生桥回来,没有知道这里的事,过去半小时,南门外发生了惊险的一幕。南站那边,有敌人五百名上下,动用了汽艇民船,一共二十多艘,用炮火和飞机四架掩护,企图强渡沅江。我们用迫击炮和轻重机枪猛烈压制敌人的船,打沉了一半,他们只好又回去了。我得了这消息,亲自跑出下南门去看,现在是把事情解决了回来的。”
两人说着话,就一同走回了师部,都向师长报告了。余程万师长,在这个惊涛骇浪中,还是照样地在那张小桌边坐着,就了那盏煤油灯,正在那里看一份精密的城区地图。他见二人进来,先听过龙参谋主任的报告,再听李参谋的报告,因道:“你二人可以休息休息,回头还有新任务。今晚的高潮,不在外围,还是在南站,敌人白天强渡不逞,晚上一定还要偷渡的,大家严密注意。”
说时,第一七一团第三营的营长张照普应着师长的传召也来了,他原是在西郊防守的,已于昨日调进城来。他的一营人,就防守着南城的江岸一带,刚才敌人在下南门江心被挡回去了,也就是他努力压制的结果。这时,他走进师长办公室来,敬过礼,面孔红红地挺立着。
余程万道:“这一次你们和迫击炮营联络得很好,弟兄也极为忠勇。不过一切的事情,我们要向好处做。同时,又要向极恶劣的情形上去防备。敌人强渡不逞,他不会就把这个企图放弃了,大概今天晚上,敌人又要偷渡的。你得时时刻刻严密地监视着江防,我这里有几个对付敌人的办法交给你。事关机密,不必我口说。”说着,他脸上带了三分微笑,接着道:“也可以说是古人的锦囊计吧!”说着在衣袋里一掏,掏出一个白纸小信封交给他,这上面有一二三号码注着。
张照普看了,请示道:“我去执行了,可以由电话报告吗?”
余程万道:“可以的,你只说照第几号命令执行了就是。”
张照普敬了礼退出去,在僻静地方先将信封看了一看,见第一号信封上写着“出办公室,立即开拆”。他于是拆了信封,抽出一纸命令,上写“参副处长现存有虏获敌军之衣军帽十余套,着秘密领去,妥存营指挥部。”张营长看了,虽有些莫名其妙,命令如此,自然是照着指示执行,当时悄悄把这些衣帽运到了营指挥部,堆在碉堡角上,并用油布掩盖了。
这时,已到了五点钟,天色已经昏黑,电巍机铃丁零零地响着。他拿起耳机来听,是第七连连长乔云的电话,他道:“报告营长,在小码头对面,南站江岸上有敌人蠢动,在做偷渡的企图。那里放着很浓厚的烟幕,有多少船,还不能注视清楚。”
张照普道:“用机枪严密地监视着,不许他的船只移动。”说着,放下了电话机,叫副营长雷拯民在指挥部驻守,自己却跑出指挥部,到城墙上来观察。
原来常德城垣是个品字形的轮廓,东北西三面的城墙,都已经拆掉了,只有一人来高的墙基还存在着。南面沿着沅江岸,城墙却还没动,通常把这一带叫南墙。南墙也不算高,普通只有二丈多,沿城外新式的建筑,凡是三层楼的,都高过了城墙。所以这南面虽是有城,也不能算是坚固的防线。
张照普找着城墙没有遮掩的地方看去,果然江那面烟雾突起,罩遍了一大段江面。这是阴历初月尽之夜,云浓风大,星斗都无。但黄昏的时候还不十分黑,加之城周围的炮火之光,被云笼罩住,反映出一种暗红的光,江上还隐约可见。因之那烟幕向江心移动的时候,西北风吹出一个空隙,就看到有船舶移动。
于是张照普立刻奔回营指挥部,电话乔连长射击。又向师长报告,师长得了报告,就电话协防城区的第七一一营杜鼎立即拦击,并电话迫击炮营营长孔溢虞,派连长徐天风率兵两排归杜团长指挥。各处得了电话,不到十分钟,就在下南门里集合,由杜鼎亲自率领冲到下南门外的河街上来。
在那个时候,渡沅江的敌人,已冲到了小码头江心,在附近江岸驻防的是第三营的第七连第一排,由连长乔云亲自率领。另外有机枪连第三排协助防守。沿江的工事,是依着江岸只挖着半人深的战壕。因为再挖深了,就有水冒出来。战壕利用着街上的石板,做了掩蔽部。除了第一排的轻机枪四挺,还有机枪连的重机枪一挺,轻机枪一挺。在敌船放的烟幕达到了有效射程以后,汶甩轻重机枪就一齐猛烈向江面上射击。架在南门城墙上的迫击炮也观察得准确,向江心发射,顷刻之间江里的浪花和火光连合成了一气,在炮火光焰开花的时候,烟雾里面,有两三丛火焰上升,那正是敌人的船只燃烧起来了。船一燃烧,照得一大段江面通红。烟幕不能把偷渡的船舶罩住。在岸上的守军,就可以把那一排向北岸移来的船看得清楚,越是好用机枪迫击炮去射击。不过对岸的敌人,原意在于偷渡,先是枪炮无声,及至这里已经发现了,敌人就不必隐瞒了,隔着江面,就对了这小码头木码头的江岸工事,猛烈地用炮火全面轰击。
炮弹落在江岸的工事上,石块和铁片一齐乱飞。在南墙水星楼下的一段,是机枪第三连唐国栋排长率部驻守。唐排长看到敌人的船只,正对了这里,不管敌炮怎样射击,指挥两挺机枪只管向江面上截击。隔岸的敌炮兵阵地,就集中了十几门大小炮,对着水星楼下那一小段江岸狂轰。那炮弹带着猛烈的爆炸声,成串地落下。只十来分钟的工夫,这里就成了火海。在火海里,那机枪还突突突地响了一阵。最后,在那里有一阵“中华民族万岁”的喊声叫出来,向外发出去的声音,就寂然了。唐国栋排长和全排弟兄,并没有一个人离开这火海。
在水星楼城下靠西一带,乔云连长依然指挥着弟兄在完全炸毁了的工事外面,用机枪步枪向江面射击。他所据守的一座小碉堡,被炮弹削去了一个角,副排长和一个勤务兵,都在石块和弹片下成仁了。熊烈的火光,夹着飞沙和硫磺烟子,冲进了碉堡。自然,他周身都是灰尘。但他一伏身子,将那股扑人的热风闪了过去。他意识到身上并没有痛苦,分明是没受伤,他再一看身边的电话机,还是完好的,就摇着铃子,拿起耳机来喂了一声。还好,电话里有了回声。他道:“报告营长,沿江一带,工事都毁了,机枪都没有了响声。传令兵出去,也没有回来。我们这座碉堡,轰垮了一个角,这里只剩我一个人。碉堡外面,敌人的手榴弹和步枪已开始……”他说到这里,突然地哼了一声,接着道:“报告营长,我胸口上刚才挂了彩,敌人来了,我带着手榴弹,立刻冲出去。敌人来了,请营长注意。”
那边接电话的张照普,听到这里,觉得耳机里嘎咤一声之后,便没有其他的响声,想着乔云连长已冲出碉堡去了。他放下电话,一个观察哨的哨兵,跑过来,老远地立着正喊道:“报告营长,火光下,看到敌船十几只,已在小码头靠拢,有四五百敌人蜂拥上了岸。现在有一部分跑进了河街,向水星楼脚下进犯。”
张照普道:“你去告诉水星楼上的王班长,敌人如果爬城,用手榴弹轰他,我立刻就来。”他把哨兵命令走了,立刻在身上摸出师长给的第二个信封来看。上写:“敌人登岸时执行里面命令。”这样写着:“着精细勇敢之官长带一班人,穿着敌军衣帽,绕入敌后街道埋伏。当敌人前进时,在其后尽量扰乱,遇有敌人经过,即行袭击。本晚以本晚口令为号,天明以军帽向左戴为记。”
张照普这时所留在身边的预备队是第九连,那连长宋维钧身体魁梧,善于国术,是个冲锋的能手。因把他叫到身边,将命令说给他听。他用山东腔的直率口音答道:“俺一定达成任务,水星楼外的地形,俺比谁都熟悉。”
张照普道:“好!你要勇敢,你更要仔细,你可由大东门那边绕了出去。我这里有两支信号枪,也让你带去,限你半
宋维钧接受了命令,立即传了一班弟兄来,将预备好了的敌人军服穿上,依然携着各人的步枪手榴弹,顺了城墙,开着跑步向东。张照普事先已经预备好了一排掷弹手,候令出发。这时,他亲自带了这排人,首先跑往水星楼附近。那时水星楼已接连地中了好几炮弹,房屋立刻燃烧起来。一丛猛烈的火焰,高冲云汉。一支遮天火炬,照得满城通红。
张照普就在火光里向前跑,他一面抽出师长给的第三个信封看,那上面写的是:“判断敌人于任何一处有登城迹象时,即照此执行。”他再把命令内容,仔细地看了一遍,不觉点了两点头。觉得用这样战术,几百个敌人前来,那是不难对付的。于是他就照着命令要旨,就当时情形布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