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花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这事恍惚得跟梦一样,劳烦玉翠再去通融,说迟早要办的事,还不如早办。

玉翠说:“她既然红口白牙地答应了,咱就别在乎晚那么一天两天。别去逼她了,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真把她逼急了,就怕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玉翠也担心夜长梦多,白香衣和春生死灰复燃。晚上睡不着觉,她常心惊肉跳起来,摸到西屋,看看春生在才能安心。每到晚上睡觉前,都要把大门反锁上,那把锁只有她一个人有钥匙。

不待见了白香衣,一直被白香衣护着的桂兰也遭了殃。她不好拿白香衣怎么样,新帐旧账一股脑都归到了桂兰头上,三天两头,指桑骂槐,动不动就拿女人的贞节说事,气得桂兰只有干哭的份。桂兰找白香衣诉苦,香衣安慰了桂兰这头,又到玉翠那头做工作,不想玉翠不买她的账了,深恶痛绝地说:“女人失身是最不能饶的,要不然,都大起胆来,胡交乱配,和牲畜一样,非乱套不可。”白香衣心里有病,哑口无声。

玉翠这段时间心劲用多了,患上了头疼的毛病,不是很疼,但是一旦疼起来就连绵不绝,害得她寝食难安。她用土方法治疗头疼,对着镜子在额头上挤起一块块淤血,以发散上升到头里来的热毒。她心烦气躁,对待桂兰的态度也越来越恶劣。

她对付白香衣,是用慢火炖。对付桂兰,却是急火攻。终有一天,桂兰对白香衣说:“从今儿起,俺只认一个婆婆,那就是你。既然老不死的不让俺消停,她怕啥,俺就让她有啥!”

桂兰说这话的时候,正是麦苗拔节、杨柳飞絮的季节。到了夜里,村外蛙鸣阵阵,呼朋引伴,河里到处堆满了一团团,一簇簇,粘乎乎的蛙卵;村子里的猫紧一声慢一声地叫着春,仿佛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伸进人的心里,挠一下,再挠一下。

麦田里长满了麦蒿,长得比麦子还高,招摇地开出一簇簇小黄花,在春风中恣意地摇晃。小三蹲在地里薅麦蒿,时不时抬起头,前后左右,都有或大或小或丰腴或干瘪的屁股在晃。一连几天,小三都饶有兴趣地研究这些屁股,其中最令他中意的是桂兰的屁股,不大不小,却圆滚滚饱鼓鼓的,小三估摸着摸上去一定滑溜溜的,既不太软,也不太硬。许多次,小三靠近了那屁股,一抬手,就能摸到。

薅麦蒿不是男人的活,是娘们的营生,此时男人们正在棉花地里,打土井挑水改墒,那是花大力气的活,小三看别人干都眼晕。这倒不是他没有力气,掰起手腕,摔起跤来,他也一样生龙活虎,并不比谁差了,只是他比别人吝惜自己的力气。凭着一张巧嘴,生产队长封了他个薅麦蒿小组的组长,和娘们儿们搭了伙。

李小忙没有出工,她就像戏里娇嫩的千金小姐,病啊灾啊的不断,今日腰疼,明日肚子疼。虽说吃了几副草药,病情好了些,可晚上小三搂住求欢,李小忙就咬着牙咝咝地叫,败了小三的兴致。小三被憋得七荤八素,心里头一包明汪汪的骚水,比夜里叫春的猫还足。

看准了桂兰的屁股,小三每次分工,都特意挨着桂兰,磨磨蹭蹭,坠在后面,以便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一对香饽饽似的屁股蛋子。桂兰一般蹲着干活,累了会短时间换换姿势,撅起屁股,小三的心就跟着她的屁股上上下下,痒成一片,却无从抓,无从挠。

生产队长对薅麦蒿的进度表示不满,说都五六天了,才薅了十来亩,照这样下去,麦子黄了稍,也薅不完。小三的脑子活络,再出工时换了法子。他双手叉腰站在地头上,对这一帮老少娘们说:“今天一人分一片,谁早薅完了,俺验收了,谁就早家去做饭看孩子。”

这一招真灵,娘们儿们不再磨蹭,像涨满了风的风车,溜溜地转。唯独桂兰依然不紧不慢,她才不稀罕回家看婆婆那张横鼻子竖眼的老脸。陆续有人叫小三去验收,小三叉着腰过去,指指这儿还得薅薅,点点那儿还得拔拔。

那娘们就赖着脸皮说:“三儿,差不离就行了,赶闲了俺给你扎双鞋垫儿。”

小三挥挥手,笑着说:“那你别忘了。”

“哪能忘?俺忘了就让你媳妇给你扎。”那娘们捂着嘴嘻嘻地笑,不等小三再说什么,急忙溜之大吉。

地里只剩下小三和桂兰的时候,小三便凑过去,讨好桂兰:“嫂子,你也别薅了,家去吧。”

桂兰说:“还没薅完呢。”

“俺严谁也不能严嫂子啊,嫂子只管走,这点事俺说了算。”小三好像握着多大的权柄,话说得中气十足。

桂兰就是不领情:“俺不,俺薅完了再走。要走,你先走吧。”

小三碰了软钉子,心里更痒痒,嬉笑着说:“你不走,俺更不能走,俺帮你薅。”

离得桂兰太近,一股清煦煦的香气钻进小三的鼻子,没拔几棵麦蒿,小三就忍不住说:“嫂子,你真香,用啥好东西了。”

半天桂兰才说:“你媳妇也有,还不是俺干婆婆从城里带回来的香胰子。”

“可她用了咋没有嫂子香?”小三纳闷。

桂兰拔起一棵麦蒿,回头摔到小三的脸上,似恼非恼地说:“敢情耍俺呢,小心拾掇你!”

小三的心忽悠一下麻了,喉咙眼发干,眼珠子冒光,噌地一下窜到桂兰身边,涎着脸说:“俺盼着让嫂子拾掇呢。”

桂兰啐了他一口,说:“要死啊,有人哩!”

慌得小三忙往旁边闪了闪,四下张望,大片大片绿油油的麦田里,鬼影子也不见一个。回头再看桂兰,脸红彤彤的,抿着嘴乐。

“好啊,敢诳俺,看俺不拾掇你!”小三一个饿虎扑食,就把桂兰扑倒在麦田里。

桂兰哼了一声,仿佛是叹气,又像是呻吟。

天空瓦蓝瓦蓝的,田野油绿油绿的,风有点儿凉,却像干爽的绸缎一样光滑,溜过小三和桂兰滚烫的肌肤。远处的铁路上传来悠长的汽笛声,墨绿色的客车被黑乎乎的火车头拉着,轰隆轰隆地穿过田野。这客车是村里人的钟表,每天接近晌午的时候准时驶来,地里干活的人们知道,到散工的时候了。

在火车的轰鸣里,小三和桂兰的身下,麦苗翻滚着,呻吟着,大片大片地倒伏下去。火车走远了的时候,小三把憋了好久的火气泻了一干二净,平时只能在春宝那里吃半饱的桂兰也被小三喂得饱饱的,俩人都使绝了力气,靠在一起,动不得分毫。

“三儿,咱家去吧。”桂兰轻声说。

“是呢,该家去了。”小三轻声说。

这样说着,俩人谁也没有动弹。

小三故技重施了几天,屡屡得手,正在兴头上,生产队长找他谈话了。说他这样管理不行,不到散工的时间,就让组员往家跑,影响到了其他组的生产积极性,再这样下去,他就撤了小三的组长,让小三回棉田组挑水去。小三只得恢复了正常的散工时间,时间保证了,进度也重新慢了下来,让小三抓耳挠腮的是,他和桂兰的好事也泡了汤。

其实生产队长不让小三调整工作方案,他们行好事也越来越难。他们在麦田里大张旗鼓地折腾,压倒了大片大片的麦子,引起了书记的高度重视,怀疑有阶级敌人暗中破坏生产,便组织了巡逻队,在中午和晚上在田间巡逻。有那么一次,小三和桂兰刚要得手,大路上就走来了巡逻队员,小三和桂兰紧紧地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巡逻队渐渐近了,发现他们已是早晚的事,麦苗长得还不算太高,根本遮挡不住他们的身躯。幸亏斜刺里跑出一只救命的兔子,引得巡逻队队员们大呼小叫着追赶,才使他们躲过了一劫。连惊带吓,他们都出了一身冷汗。

把私会改到晚上,势在必行。但是困难也明摆在那儿,每天晚上,玉翠就把院门锁得铁桶一般,只有她自己拿着钥匙,谁都甭想出去。

溜门子,看路子,打细子,不是偷东西的贼,就是偷人的郎。小三晌也不歇了,倒背着手,眯着眼,在洒满白花花阳光的大街上逛荡。来来回回记不清几遭了,玉翠家的房子有几行砖,房檐上有几根椽子,他都差不多数清楚了,最后对靠在院墙上的秫秸垛产生了浓厚兴趣。

“小三,咋没歇晌呢?”春宝提着几个籰子,从一条胡同里拐出来,看见小三,便打招呼。

“没呢,吃得太饱,溜溜食儿。”小三脑瓜子快,理由随口就来。

“那家来吧,你大娘刚沏了一壶子茶,进来喝碗子吧。”春宝对谁也热情,实心眼子地让。

大晌午的,平时又很少过来串门,小三正想破了脑袋瓜子找不出理由进去呢,听春宝这话,顺水推舟:“那喝碗子就喝碗子。”跟着春宝往里走,看见春宝提着籰子,戏弄道:“看不出,春宝哥还会这营生呢!”

春宝解释说:“哪里是俺用,是你大娘要织机,急等着用,俺出去借的,足足转了大半个村子。”

小三进了院子不忙着进屋,眯着眼四下里看,惊喜地发现院子里也有一堆秫秸,高出了院墙,和院外的那堆连着。

“三儿,咋不进屋?”玉翠听春宝说小三来了,就在屋里招呼。

小三在院子里大声说:“好大一棵石榴树!酸的还是甜的。”

桂兰在东屋门口闪了一下,眉梢嘴角一齐上翘,媚得小三的心里翻了几个大跟头。

小三到玉翠屋里,喝了口茶,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走了。

玉翠叫过春宝来,疑惑地问:“这三儿没头的苍蝇似的,咋撞到咱家来了?”

春宝说:“他在街上转悠,说是溜食儿,俺就叫他进来喝碗子水。”

玉翠笑着说:“俺说呢,平时少见他来咱家,原来是吃饱了撑的。”

傍晚散工,瞅了机会,小三就说了要在墙上打洞的主意。桂兰嬉笑着说:“老鼠才打洞呢,要打你打,俺可不打!”

话虽这么说,晚上躺在炕上,桂兰闭着眼,却支楞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夜渐渐地深了,谁家的猫又叫了,有些哀怨的味道;谁家的鸡在窝里咯咯了两声,有些情话温柔的味道;谁家的驴在引吭高歌,有些孤枕难眠的味道。这是个发情的季节,空气中都发酵着一些暧昧和迷离。

桂兰轻手轻脚地下了炕,站在门口,侧耳聆听了一下,才轻轻开门出去,从伙房门后的旮旯里拿出准备在那儿的凿子和锤子,依照小三说的,准备在墙上打洞。拿着锤子和凿子,桂兰觉得自己疯了,但是一想起小三,她就更疯了几成。桂兰对着玉翠的屋子,咬牙嘟囔:“老不死的,这都是你逼的!”

搬开几个秫秸捆,露出了墙,桂兰突然张大了嘴巴,因为墙上赫然有一个黑魆魆的洞。没等桂兰闭上嘴巴,洞里探出一颗黑脑袋,轻声说:“嘘,是俺,跟我来。”

桂兰听出是小三,便跟着爬出了洞。桂兰压低了声音,说:“三儿,你属老鼠的?啥时候打的洞?”

小三也压低着声音:“才不是俺,是另外有老鼠。”

小三招招手,走在前面,桂兰紧跟着。穿过大街,小三领着桂兰到了学校,指着白香衣的屋门说:“老鼠进那屋了。”

桂兰恍然大悟:“哦,是春晖啊。”

小三说:“朝巴你!春晖回自己家,犯得着钻洞子吗?”

“那是谁?”桂兰一时转不过弯来。

“春生。”

“咋能呢?”

“咱管不了那么多了,人家干儿子这会儿正和干娘睡,俺也得和俺嫂子睡了。”小三一把揽过桂兰的腰,推着桂兰向村外走。桂兰迷迷糊糊的,她怎么也想不到,白香衣和春生会搞在一块,但是她忽然就高兴起来,觉得这是老不死的报应到了。

兴尽而归,桂兰走到秫秸垛前,不防备从邻居家的门洞里转出个人来,吓得桂兰定在了那儿。

“嫂子,这么晚了,到哪儿溜去了?”那人原来是春生,他低声阴阳怪气地问道。

见是春生,桂兰不怕了,低声说:“你管不着!”

“偷汉子去了吧?真不要脸!”春生怒气冲冲。

桂兰一仰头,盯住他,反问:“你要脸,你干啥去了?”

“俺……”春生一时语塞,过了一小会,他恶声恶气地说:“你甭管俺干啥,你给俺哥戴绿帽子,就不行!”

桂兰嗤地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这么说吧,俺要是貔子,你就是獾,都不是啥好东西!最好咱谁也别管谁的事,要不,咱就一块抖搂出去。要好呢,咱就都好,要不好,咱就来个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