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许成名住进了“旺发”,一面令手下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迎战莫启青,一面对彭昆感激不尽。

邓大清见堂主太相信彭昆,就把心中藏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堂主,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三山会’跟我们并无太大过节,我觉得他们没有理由穷追不舍,而且彭昆这个人,我们对他了解不深,今天的事我总感到有点蹊跷,我们不能太相信别人了。”

许成名道:“你这就是多疑了,彭军师已说得很明白,‘三山会’欲称霸江湖,先从小的、弱的开刀,谁让我们才几十条人枪?”

邓大清见许成名不爱听,知道不拿出事实是说不服他的,叹道:“我说多也没用,让事实来做证好了。我们堂口也留了几个人,莫启青是不是真要打我们,明天一早就会真相大白了。”

许成名觉得此话有理,不再夸赞彭昆,专等明天消息。

是夜旺发赌馆无事,一早,堂口负责留守的小头目毛国青来报:“昨晚平安无事,不曾有‘三山会’来骚扰。”

“知道了。”许成名望着邓大清:“军师,这个……?”

邓大清问道:“可曾有人鬼鬼崇崇在附近活动?”

毛国青:“绝对没有。因担心袭击,我下令把门关紧,在附近暗处窥视,一夜不曾合眼。”

邓大清点头,对许成名说:“我就知道彭昆在耍弄我们,据这两天的观察了解,‘三山会’可能跟‘洪义堂’有不共戴天之仇,彭昆用计谋把我们拉扯进来,象在玩什么把戏。”

毛国青插嘴道:“报告堂主,今天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水坑口发生了黑道火并。”

邓大清眼睛一亮,问道:“是不是‘三山会’在水坑口跟‘洪义堂’打起来了?”

“小的不知详情,只听说一方毫无准备,被动挨打,结果全部惨死。”

邓大清说:“可能是彭昆事先得到情报,领了一部分人来到这里,还拉上我们做陪!不用猜了,一定是莫启青去打‘洪义堂’!”

许成名似有听悟,正欲开口,外面十分热闹,像出了什么大事。

邓大清说:“毛国青,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毛国青出了门,许成名试探地问:“军师,‘洪义堂’的人在外面闹什么?”

“据我估计,一定是水坑口昨晚出了事,引起了这边的骚动。”

“他们也知道得这么快?”

“不奇怪,彭昆肯定派了耳目一早就去打探了。彭昆真是个厉害角色,我几乎把他给忽略了!”

接着邓大清又发表了不少对彭昆的看法,把他想像得十分可怕。

许成名听得毛骨耸然,说:“彭昆如果真如你说的那么厉害,将来香港的天下必是他的无疑了,总之我还是有点不信。你们做军师的人历来喜欢捕风捉影,联想非常丰富。堂主的话也有道理,但愿我的分析只是‘捕风捉影’,毛国青回来就清楚了。”

门外有人说话,正是毛国青。

毛国青看看屋内,见无外人,问道:“堂主、军师,刚才苏小枫到这里来干什么?”

许成名十分吃惊:“没有呀,没人来过,你走后就我和军师在这里。”“肯定是彭昆派来刺探情报的,”邓大清拍着桌子道:“糟了,我们谈了很多重要的问题,毛国青,你看清楚了?”

“我看得很真切,是彭昆手下专管情报工作的苏小枫。我出门时恰好碰见他,我问他,他说是来见堂主。现在我回来,又见他在门口。”

邓大清点头:“知道了。这事先丢一边,以后小心就是,先说外面的情况。”

毛国青说:“军师的估计果然没错,昨晚莫启青血洗了‘洪义堂’,打死梁再堂及百多名手下。”

许、邓面面相觑。

许成名:“军师的‘捕风捉影’有点神奇,我服了,服了!现在该怎么办?”

邓大清:“此地不宜久留,彭昆太阴险了,哪天我们全堂遭他的暗算还会蒙在鼓里。”

许成名点头。

“刚才我说的话苏小枫应该告诉了彭昆。这样一来,我们告辞他肯定不会强留。”

许成名越想越憋气,一拍桌子:“我非要当面撕下他的面皮不可!”“万万使不得。这样子伤了和气在其次,会让他看穿我们的底。江湖上大凡直来直去的人被视为没有城府,大智若愚,让人摸不着底细才不会被轻视。”

许成名:“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咽不下也得咽,这才是江湖。”

“我们死去那么多弟兄,安葬费加亲属的抚恤金用去不少,堂口的经济都亏空了,这笔钱应该由彭昆出。”

邓大清:“当初在签订协议时,写了伤亡自负,现在我们只能哑巴吃黄莲,打掉牙齿往肚里吞。”

许成名叹道:“我们中彭昆圈套了。”

“不过,彭昆有点良心的话,是该负点责任的。不如向他提出借款,把理由说得充分点。”

许成名站起来:“好吧,我们俩一起上去。”

从二楼至四楼,一路都有“洪义堂”的人悄悄在暗处窥视。

守在客厅外的苏小飞一见许成名,立即通报,接着传出话来:“我们军师有请二位!”

彭昆不知许成名此来何意,忙用茶水搽于双目充做泪水,见许成名进来,纳头便拜:“许堂主,我好苦命啦,梁堂主、还有许多弟兄昨晚全都死在莫启青手里……”

邓大清知道彭昆在“做戏”,而此时他没有半点心思玩游戏,就说:“人死不能复生,彭军师应该节哀,保重贵体,尽快振作起来替死难的弟兄们报仇才是正事。我们洪群乐近来也是多灾多难,幸亏有了彭军师的悉心照料,才无大碍。”

彭昆静心听着邓大清的每句话,私下了反复琢磨。

邓大清接着说:“俗话说‘长安虽好不是久住之家’,堂主和我商量好了,准备向你告辞。”

彭昆原以为许成名一见面就会劈头盖脸当面揭他的疤,因此准备用一脸哭丧搪塞,没想到他们表现得十分沉稳。只好邀两位入坐以掩饰内心的不安:“请坐,请坐。”

许、邓落坐,彭昆搓着手:“两位既要告辞,想必有你们的理由,彭某人也无权干预,只是让你们吃了亏,内心不安,以后若有用得着之处,万死不辞。”

彭昆的话既是试探,也是虚套,但给邓大清寻着了缺口,双手抱拳:“多谢军师,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不瞒你说,因上次本堂伤亡惨重,安葬费用、亲属抚恤花销不少,加之才购了军火,‘洪群乐’其实只是一个虚架子,早已亏空——”

彭昆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打断:“贵堂不是收了好些地皮保护费?”

邓大清连连摇头:“保护费毕竟是有限的,我总不能连人家的店铺都要了,如今全港的经济不景气,三家妓寨的生意好一点,可是已经把明年的费用都收了。我们小堂口,怎比得你们大户大家、财大气粗、拔根毫毛都比我们的腰还粗。我和堂主商量了,正要向军师开口,先借一万大洋,待生意好了,连本带息一并奉还。”

彭昆叹道:“难得两位这么抬举,向我开口,不说其他,光这句话就值一万大洋,哪里还敢企望利息?可惜的是‘洪义堂’其实只是个空架子,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加之昨晚天降大难,梁堂主及百多死难的弟兄总不能暴尸野外,因此只能愧对两位的真诚相求。不过话又说回来,既是贵堂第一次开口,彭某人虽无德无能。‘道义’二字还懂的,我这里有一条现成的生财之道愿拱手相让。”

邓大清抱拳:“赐教。”

彭昆屏退左右,说:“请问目下香港除了塘西风月地,还有哪些场所富得流油?”

许、邓不解,摇头表示不知。

“码头。”彭昆说道:“香港是世界闻名的天然良港,从上环到湾仔再到北角,这一路的码头不知有多少。干黑道这行,最终的发展趋势必须向海岸靠拢才是立足之本。由于各处堂口才成立不久,大多数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果贵堂来个先下手为强,待别人醒悟过来,你们已经捞足了!”

邓大清咬紧嘴唇,说道:“这当然是一条好路子,只是各码头也有联络,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怕,”彭昆说,“就湾仔码头由钟盛富组织了一个‘洪义勇’,全是一盘散砂,也没多少人枪,不堪一击。”

邓大青起身:“谢谢彭军师指点。我们告辞了。”

许、邓走后,苏小枫从后门闪出,问道:“军师,你真舍得把一块肥肉让给别人?”

彭昆皱眉,说:“我要你走开,原来你还偷听,臭小子,谁让你这么干的!”

苏小枫嘻嘻笑道:“军师,我习惯了,是你经常教导我多长几个心眼,我觉得码头确是一块肥肉,不能让给别人。”

“你懂个屁。码头虽是块肥肉,你以为是很好吃的?你等着瞧吧,只要‘洪群乐’一开了斋,全香港的堂口立即盯上去,一场惨绝人衰的大厮杀就要开始矣,我们只须在暗中观战,厉兵秣马,养精积锐扩充势力——要知道,到最后胜利才能称王!”

苏小枫尖声大笑,伸出拇指:“原来军师又有了妙计,高、高,实在是高!”

彭昆得意地刮着苏小枫的鼻子:“你小子跟着我没错,有你的好处。”

“我一定忠于军师、替军师卖命,随时随地都愿献出生命。”

“也不要你献什么命,给你两大任务完成就行了。”

“哪两大任务?”

彭昆道:“除了打探外面的情况,更要注意内部。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内奸比外敌更危险。谁在背后议论我或有不满情绪,你要一字一句记准,随时向我汇报!”

苏小枫从四楼下来,装成串门来到二楼。邓大清从彭昆处回来,感觉到后面跟了人,就吩咐毛国青:“你去外面守着,直言告诉苏小枫,说堂主与军师在议事,拒绝一切外人!”

许成名说:“我们已经吃过彭昆不少的亏,他这次不会又玩什么花招吧?”

邓大青并不直接答话:“不瞒堂主,我早有去码头发展的打算,正如彭昆所说,将来那里必是众堂口争夺之地。这回他没有骗我们。”

许成名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出谋划策的你多担当,冲锋陷阵我来管,总之,虽不能成就一番霸业,起码也要立下足来,不被人家吃掉。”

“堂主说的极是。”邓大清道,“就我们目前的经济状况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采取行动,从上环一路向东发展,向所有的船泊、集装箱公司、码头工人抽取保护费。”

许成名道:“好,立即行动!”

话说陈余祥在香港率先成立“洪胜堂”,为的是团结各行各业的力量以备发生纠纷时作为后盾,评一个公道,旨在天下人共享太平,不受邪恶势力的欺凌。

没想到,香港非但没有因此而“太平”,事实上,自从这弹丸之地出现十几个堂口,过去那种个人与个人,或者少数人与少数人之间的争斗已转化为堂口与堂口之间的斗争,动辄刀枪相见,一时间,太平山下刀光血影、冤冤相报。最先是上环渡轮码头的“洪义堂”与“三山会”之争,造成十几名“洪义堂”会员尸横海边,由于是黑道与黑道之间的恩怨都没有报官立案,待警察闻讯赶到时,十几具尸体已被海浪卷走。此事不了了之。

接着,旺发赌馆的保镖向科武、曾英勇尸横桃花园妓寨,由著名华人议员伍平以桃色丑闻将此事掩过。

到了“三山会”在旺发赌馆与“洪群乐”大火并,这事引起了香港皇家警察的注意。谁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山会”与“洪义堂”在水坑口再次火并,死伤无数,特别是太平绅士梁再堂魂断江湖,皇家警察不得不出面弹压……皇家警察署署长麦当汉率领300名训练有素的皇家警察,依仗精良先进的武器装备,日日夜夜在香港的每一条主要干道上巡逻,同时,对“三山会”、“洪义堂”成员实施大规模的搜捕……“三山会”的莫启青、黄绍荣、雷进;“洪义堂”的彭昆、苏小枫、苏小飞都是通揖的“要犯”,《中国新闻报》、《苹果日报》等强势媒体刊登了通缉令,悬偿揖拿。莫启青、彭昆不得不暂时隐蔽回避势头。

“三山会”与“洪义堂”的血案正在清查中,香港各码头又起风云。

起因是洪群乐为了扩充势力,率先把手伸向码头,并捞得一定的好处,于是各堂口,蜂涌而上,一时间烽火连天,战事连连,天天有命案,日日闻枪声……麦当汉忙得焦头烂额,向港督提出请求,希望女王陛下增派警察,一场更血腥的“反黑”扫荡战开始了。

麦当汉采取了“打进拉出”加“地毯式扫荡”的战术,对各堂口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一时间,轰轰烈烈的香港洪门组织大多偃旗息鼓,由公开转化为地下……如,“洪义堂”的公开身份是旺发赌馆业主;“三山会”成了省港航运服务公司……麦当汉为了彻底抑制这些帮派势力,在每一个堂口都安制了警探,一有情报及时汇报,皇家警察便能在半个小时内组织一批警力驱车赶到。凡抓住闹事者,抓去当众“笞藤”。

在这场暴风骤雨式的血战中,自始至终体肤未伤的堂口唯有“洪胜堂”。一来“洪胜堂”堂主陈余祥以“仁义”为办堂宗旨,避免了与人发生正面冲突;二来,“洪胜堂”藏龙卧虎,既有文武全才陈百威,又有足计多谋的军师文贵,更有在江湖上好名。

相传的陈余祥;除此外,“洪胜堂”本身实力非常雄厚,在各堂口天天忙于争斗厮杀的日子里,他们把精力全部用在习武、练枪上,对胆敢侵犯他的势力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威协。目下的这个局面,陈余祥感到痛心疾首,常常自怨自叹,想筹备一个大会,把香港所有堂口召集起来。军师文贵劝道:“堂主,你这是何苦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要自讨苦吃与人打斗惹上一身麻烦与你何干?”

陈余祥摇头:“当初若不是我率先创办了‘洪胜堂’,也就没有今天的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文贵摇头苦笑,对陈余祥近乎愚蠢的“仁义”感到不可救药,不无讥讽说:“堂主大约是看《水浒》入了魔,学宋江的‘愚忠’到了家!”

“我哪里能与宋江比,”陈余祥不认为文贵在讥讽,因此一本正经说:“想想看宋公明手下107人谁都比他有本事,但谁都服他,你说,他靠的是什么?无非‘义气’二字。世界上最难学、内涵最深的也就是‘义气’二字,学成了,比任何十八般武艺都要管用,如果我能及得上他三分之一就足够了。”

文贵冷笑道:“我看堂主比宋公明有过之而无不及,姓宋的毕竟还提出‘只打贪官不反皇帝’的口号,可我们的堂主连不共戴天的仇人都能容忍!”坐在傍边的陈百威本来一直保持沉默,但此刻见文贵竟敢挖苦堂主,再也沉不住气了,说:“我们堂主是宋公明,那么吴用非文军师莫属了。这到很像,军师的谋略实不在吴用之下。不过,据我所知你还有一点不像。”“那点不像?”文贵见陈百威把他与吴用比较,十分得意,又说他还有一点不像,也不往深处想,只顾问下文。

陈百威道:“吴用对宋江从来是言听计从,没有二心,更不会说不礼貌的话。”

文贵羞得一脸通红。

陈余祥见状,忙圆场:“你们俩这是怎么啦?都是自家人!”陈百威不顾这些,站起来只说:“堂主说得好,江湖上最难写的是‘义气’二字,远的不要说,单讲目前,本堂若不是遵守堂主的堂规,也跟着彭昆他们一起加入到你杀我拼的行列,今天弟兄们能有这般安稳吗?”何南、傅灵华、文贵等人被触动,都似有所悟,何南点头道:“说得有道理。”陈百威说:“不是‘有道理’,而是很有道理,江湖上能坚持到最后的,有史以来,并不是那些争强好胜者,往往那些忍辱负重、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最终得到天下!这些天堂主与我商量,针对目前的不利局势,想筹划一个洪门大会,把全香港各堂口团结起来,旨在日后不再发生类似的争斗。这想法很不错,若成功了,在香港江湖史上是第一件功德大事,不仅对堂主本人,对我们整个‘洪胜堂’在江湖上的威望都会有所提高!”

文贵听到此处,不觉也点了头,赞道:“堂主这一招实是明智之举,我支持!”说罢,又小声与旁人议论:“这件事若办成了,堂主对江湖的贡献可谓功得无量!”

陈余祥脸上泛起了红光,说:“我陈某人一心想着的只是江湖上各堂口弟兄们的共同利益,并无功利名望的念头。凡江湖上沽名钓誉之人,都不是真正的好汉。实不相瞒,我筹办的洪门会并非我的独创,而是受洪门前辈的启发。早在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陈近南、蔡德忠、万云龙在湖北白鹤道观举行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洪门大会,也叫‘红花亭’大结义。这次陈某实乃拾人牙慧,惭愧都来不及,怎敢承望‘功德’二字?”

众人见陈余祥说得十分诚恳,都打心里敬佩,连经常认为不及陈百威一半的文贵对他也有了“别士三日”之感。

陈余祥接下来把自己的打算及计划和盘托出,并分派任务,印好邀请函分送到每一个堂口。

这次的洪门大会宗旨是希望所有的堂口都参加,地点定在宵箕湾晒鱼场,原因是那里临海,地势偏僻,不会引起警方人员的注意。

邀请函由傅灵华起草,待分发时再由陈余祥一份份签名。

经过几次反复修改,大家认为没有问题了才定稿,邀请函写得十分诚恳,出发点相当明确,只要是正经江湖人,看了这份邀请函都不会放弃这次洪门大会。

最后在定选址的时候,陈百威发表了他的看法,他说:“我相信绝大多数江湖人都是忠肝义胆的好汉,但是,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奸佞之徒,有史以来,江湖豪杰层出不穷,江湖败类也不乏其人,我建议把邀请书上的地址写成湾仔码头,待集合完毕再乘船去筲箕湾。”

文贵第一个鼓起掌来:“副堂主这个建议很好,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各堂中只要出一位江湖败类,通报警方,那可就麻烦了,依我看邀请函上的地址最后注上西营盘或上环,这样一东一西,距离越远,安全系数越大。”陈余祥点头表示赞成。

全香港目前一共大小十六个堂口,有人提出不能让彭昆参加。陈余祥则认为“洪义堂”是香港三大堂口之一,不能缺他。

众人携了“邀请函”分头去散发。

果如所料,陈余祥的建议在香港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都说这个“洪门会”早就该召开了。夸赞陈余祥的人亦不少,其中“三山会”的莫启青、“洪群乐”的许成名等六七个堂口回了贴,感谢陈余祥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凡事都有正负两面,就算陈余祥筹办这桩有利于江湖的大好事,却有人为此而惶惶不可终日。

彭昆自从接到陈余祥的“邀请函”,一股无名之火就压不住往上窜。

这一场江湖大混战就“洪胜堂”没有损兵折将,对此他心中就有几分嫉妒,现在又来这一招,事成后,“洪胜堂”在香港的地位与威望将与日俱增……妒嫉之心人皆有之,但凡马面人心胸更加狭窄,彭昆哪里容得下别人超过他。

次日,彭昆令苏小枫四处打探各堂口对此事的反应。

中午,苏小枫把外面听到的反应都如实说了,什么“如盼甘露”、什么“陈堂主功德无量”、什么“办了件大好事”……苏小枫因不知彭昆意图,说话时也带着赞赏的感情色彩,说到最后,冷不防双颊挨了重重的两耳光……苏小枫哭叫:“哎哟,你打我……?”

“我还要杀你!”彭昆又扇来两耳光。

苏小枫捧着脸,发现彭昆的马脸变成了紫色,牙齿把嘴唇咬得出血,才知道自己表错了情。

彭昆恶狠狠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赞美我的仇人,当心扒了你的皮!”

苏小枫说:“小的不知,望军师告诉——陈余祥召开洪门大会,是不是对我们不利?”

“是呵,非常不利,”彭昆叹道,“如果洪门大会召开成功,从此‘洪胜堂’的声望在江湖上名声鹊起,陈余祥的名字将如雷贯耳……我们‘洪义堂’经过这一场折腾已元气大伤,和别人本来就有了差距,如果让陈余祥的阴谋得逞,我们称霸江湖的大业岂不遥遥无期?”

苏小枫连连点头:“小的这回明白了。”

彭昆摇头叹道:“陈余祥、莫启青都有得力的手下,偏偏我是单人独马,养了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废物。”

苏小枫搔着头皮:“军师,这样才好,我听人说军师嫉贤妒能,万一‘洪义堂’有人超过军师,军师会容不下的。”

彭昆马脸拉长:“谁说的?!”

苏小枫:“‘三山会’、‘洪群乐’,还有好多堂口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还说陈余祥筹办大会你也会嫉妒的。”

彭昆说:“那是别人造谣中伤,你们不要听。”

“是,我们不听。”苏小枫一会又问,“军师,陈余祥对我们如此不利,这次……”

彭昆点头:“我是绝不允许陈余祥顺利举办洪门大会的!”“可是我们将少兵寡,不是他们的对手……”

彭昆:“你给我去请伍平议员过来,我自有道理。”

“是,小的便去。”

“先把苏小飞叫来见我。”

苏小枫答应着,出门时阴阳怪气吆喝:“传苏小飞,军师有令!”

苏小飞即刻进来,问道:“军师有何吩咐?”

彭昆说:“用我的车去桃花园把笑笑小姐接过来。”苏小飞一听要他去妓寨,立即来了精神,笑道:“笑笑?嘻嘻,我这就去接。”

笑笑小姐是当今红牌阿姑,年方二十,不仅人漂亮,且能歌善舞,许多达官贵人对她十分着迷,但真正到手的聊聊无几,正因为这样,她的身价越来越高。

在与笑笑交往中,彭昆了解到笑笑非平凡妓女。有次彭昆对她说:“吊起来卖能卖好价,但时间长了的水果失去新鲜就不再值价了。”笑笑是位极聪明的女人,立即知道彭昆的意思是一旦她人老珠黄之后怎么办,因此叹道:“我也深知这个道理,虽有良策,却苦于无人支持。我曾指望伍平能帮我一把,可他重名誉胜过女色,我和他的关系始终停留在普通朋友份上。”彭昆问道:“你是不是想开妓寨?”笑笑道:“看来你还算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俩人于是有了话题,越说越投机。原来彭昆也有意开一家妓寨,用旺发赌馆的整层楼面做地盘,但无内行人选,遇上笑笑,真可谓是西门庆碰上潘金莲。谈到最后,想不到笑笑野心不少,她除了以身相许,妓寨属于她个人,待生意好了,再还借款。彭昆不是傻子,哪里容得笑笑拿他的钱,住着他的楼替自己做事呢?最后他也回敬笑笑:“小姐如果真是这样高调,那就蝗我一句忠告——好在天下女人很多,没听说有干死的男人。”那以后,彭昆再没去找笑笑。但听说伍平对她仍一住情深,要争取伍平,当然只能用笑笑这张牌。

旺发赌馆与桃花园很近,有雪佛莱小车迎接,笑笑很快就来了。

传来高跟皮鞋叩击楼道的声音,然后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啊呀呀,彭军师不知错了哪一根神经,今天突然想起我!”听着那嫩嫩的、颤颤的声音,彭昆喝退左右,迎了上去携着笑笑的手,但见五个指头如莲藕般白嫩,手背上四个小小的肉窝盛满诱惑,捏在手里整个身子都是酥的。

笑笑轻轻地把手抽出,不失体统地和彭昆保持的距离坐下。看得出来,她是老于此道的,不知有多少嫖林高手想占便宜都未能如愿。她深谙男人的心理,如果一下子就到手,他反而觉得索然无味。

彭昆此刻没有太多的心情,单刀直入:“那天笑笑小姐要求,回来后我考虑再三,愿意让出第三层给你,另暂借一万大洋供你做启动资金。”笑笑一愣,感到太突然了,以她多年的经验,知道彭昆并非是那种把美色看得高于一切的男人,她点燃一支雪茄,吐了串串漂亮的烟圈,冷冷地问道:“什么条件?”

彭昆咽着口水:“别说得那么难听,难道就不许我向你献殷勤?”

笑笑冷笑道:“彭军师别绕圈子了,汉干脆点。说出你的条件我还得做出一番考虑。”

彭昆敛起笑容:“爽快。我也不转弯抹角。我有件事要求伍平帮忙,多余的话我不说你也知道,总之要让他舒舒服服,乖乖听我的话。”“我道是什么难事呢,原来是这样。”笑笑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我可以答应你,但不许耍赖,得立下一个字据,最好还要有伍平做证。”彭昆道:“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能让我们伍议员满意。”说着色迷迷地靠了过去。

“都说笑笑小姐难得到,象天上的星星月亮,只可以看,不可以摸,今儿个我不但要摸一摸,还要抱一抱。”

笑笑在彭昆怀里半推半就:“彭军师,我劝你不要靠近我,天上的星星、月亮是专给人看的,摸就没意思了,很冷。”

彭昆笑道:“你怎知星星、月亮很冷,莫非你上了天不成?”

笑笑嗔道:“亏你还是军师,连这个问题都不懂。有一首诗是这般写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闾,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倩影,何似在人间。’这里说的再明白不过了,高处是最寒冷的。”

“我差点忘了,笑笑小姐还是位女诗人,为这,我也非得给你‘打印’不可,也不枉认识你一场。”

“打印”是江湖行话,和女人发生肉体关系之意。彭昆就要造次,突闻门外咳嗽声,接着是苏小枫的声音:“报告军师,伍议员驾到!”彭昆忙把笑笑藏入室内。

伍平今天的打扮是一袭长衫,一柄文明棍,一顶礼帽,一副金丝眼睛。

自从梁再堂去世,伍平应彭昆之邀也曾来过两次,但关系仅仅停留在表面,没有深交。

彭昆把伍平迎进客厅,沏好茶,屏退左右,像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一样二人挨着坐在沙发上。

彭昆先“嘿嘿”地傻笑两声,算是招呼,然后也不谈正事,小声说,“我们今天彻底放松,不谈别的,就谈我们男人最私下的话,议员不会介意吧?”伍平不知彭昆何用意,不是点了点头,但彭昆劈头问的话题令他在为意外:“议员这辈子玩了多少女人?三百多吗?”

伍平先是尬尴,见彭昆一脸认真:“我不贪多,只重质量。”

彭昆“哈哈”大笑,和伍平亲近了几分,手搭他肩:“我和议员一样,不贪多,只求精。”

伍平终于彻底放松了,凑过头:“你玩过哪些红牌阿姑?”

彭昆于是把广州酒家、桃花园、金陵酒家的红牌阿姑数了一遍。

伍平拍着肉乎乎的巴掌笑道:“她们也是我的朋友。”

彭昆突然叹气:“不过这些红牌阿姑再漂亮也顶不上一个人。”

“谁?”

彭昆偷偷地瞅了一眼伍平,说:“笑笑小姐……不瞒你说,我对笑笑小姐非常着迷,可惜总是不到手。”

伍平听到这里,也是一脸懊丧,不停地搓着手。

“伍议员,你说笑笑小姐好不好?”

伍平叹道:“好是好,可这小娘子太会玩男人了,我对她可算是捧足了场,到今天为,连手指头都没碰过。”

“有这种事?”

“唉,想得到又得不到——这滋味难受啊。”

彭昆见时机成熟,试问道:“听说笑笑放出话来,说谁能够支持她办妓寨就愿意委身谁,可有这事?”

“她和我讲过多次,并不是我舍不得花几个钱,可是我的身份……”

彭昆道:“你帮我传话给她,我早就想把下面这层楼改做妓寨,需要像她那样内行的人,你说——”

伍平立即双眼发绿,问道:“你真有这想法?”

彭昆认真点头:“君子无戏言。”

伍平拍着沙发:“这样好是好,只是你如何谢我?”

彭昆道:“我就把笑笑送给你!”

伍平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拍着彭昆的肩,两人笑得前弯后仰。

伍平是久历官场的政客,接触过各各人物,他知道彭昆一定有所求他,因此也不客气,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彭昆这时也认真起来:“伍议员只管放心玩,这旺发赌馆原来是你老朋友梁再堂的产业,保证不会有人怀疑议员是来寻花问柳。”伍平知道彭昆很快就要切入正题,与其让他先说,还不如争取主动,这也是官场上常用的手腕,说:“彭先生今天邀我来——”彭昆道:“我今天请议员来别无他意。不知香港政府最近有什么新闻,可否透露一二?”

伍平道:“香港怎能没有新闻?说出来恐怕彭先生不大感兴趣,比如女皇陛下召见了总督……”彭昆对这些当然没兴趣,于是单刀直入:“比如警方最近有什么行动……”

伍平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对这事感兴趣。警方最近很忙,工人受大陆的影响,举行大罢工,警察署长麦当汉忙得焦头烂额。”

彭昆道:“我很愿意协助警方弹压罢工工人,还望议员多多引见。”

“这当然好,麦当汉也曾多次过问香港有无可以利用的民间力量,我回去马上向他推荐你——不是我小瞧你们,有史以来,帮派势力都难成气候,最终目的还是指望朝庭招安,像《水浒》里的宋江,手下有了一零七员大将,还时刻盼望早成正果。”

彭昆道:“不瞒你说,我这次邀你,是想向政府透露一个重要的情报。”说着,呈上陈余祥给他的“邀请函”。

伍平接过细看,大惊:“这不就是谋反么?”

“正是。陈余祥联合所有堂口,目的就是想让他的势力超过皇家警察,你一定要转呈麦当汉。”

伍平把“邀请函”叠好,揣进怀里:“这情报很重要,我一定要亲自交给总督。这还了得,目下正是罢工热潮,麦当汉哪里还忙得过来,闹下去总督不被赶走才怪呢。”

“陈余祥目的就是要赶走总督,由他执掌,还说香港本来就是中国人的土地,不允许英国人在这里当权,他很有煽动性,一下子纠集了大批人马。”伍平点头:“好,好,这些情报都很重要,汇报到总督那里,有你一份功劳!”

彭昆一脸灿烂,想到就要与总督勾结上,心里很高兴。

伍平起身,说:“我马上带你去见麦当汉,他和我的关系不错。”“议员先别急,”彭昆说着把室内的门开了:“你看看这里还有谁。”伍平把胖胖的身子往前倾,他看见了笑笑……

在香港皇家警署,麦当汉接见了彭昆。

麦当汉四十岁上下,高高的鼻子,金黄的头发,身材魁梧,操一口半生半熟的汉语官话,双手交叉在胸前,听完彭昆的汇报,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长久沉默。

伍平于是知道——该离开了。

彭昆兴致勃勃而来,虽不指望与麦当汉一见如故,以为最起码会受到热情的接待,根本没曾想到会是这样。

伍平也感到面子挂不住,愤愤道:“世界上就数我们中华民族是礼义之帮。这些英国猪,狗眼看人低!”

彭昆是最善察颜观色的,他从麦当汉的眼神里看出,这家伙根本瞧不起什么“洪义堂”的军师,仅把他当一个普通的报案者而已。一位警察署署长尚且如此,那港督就更加傲慢了,幸亏还没有贸然走访。

一种距离感油然而生,同时也使自己清醒,要在香港出人头地还有一段遥远的路程。

转眼间便过了年,洪门大会召开的时间一天天迫近。一日伍平带来麦当汉的口信,说警署对“洪门大会”很重视,届时将派大批警力弹压,要彭昆做好监视工作,如时间、地点有变动,应及时汇报。

为此,彭昆又窝了一肚子气,心想如不是想借机会阻止洪门大会的召开,老子才懒得接受这种趾高气扬的“指示”。

伍平这些天正为笑笑办妓寨的事催彭昆遵守承诺。彭昆没有反悔,一方面他还要利用伍平,今后如果要找英国人做靠山,他可以起到桥梁作用。另一方,妓寨是开在旺发赌馆,不愁控制,到时盘过来就得了。

到最后,他连麦当汉的冷淡也理解了,认为一位警署署长与三教九流的黑道人物其距离是不能以里程计的。如果过份责求,说明自己也太沉不住气了。因此,他令苏小枫带领大批情报人员,四处打听,得知洪门会的召开时间、地点均无变动。

正月十五,彭昆一早令苏小飞向麦当汉汇报,说一切按原计划行动,自己则领着苏小枫去指定的地点与陈余祥接头。

指定的地点在西营盘一个建筑工地上,彭昆驾着他的雪佛莱赶到,还要下车步行半里路。

车路到了尽头,彭昆没有急着下去,在车上等候。

一会,只见一辆货车停在不远处,车上跳下几十个英国人,这些英国人都是一般的商客打扮,下来后,四散分开,货车一溜烟开走。

彭昆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但不知底的人都会忽略,因为这西营盘是新开发区,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很多。

接下来每隔数分钟都开来一辆货车,跳下几十个人,到了最后一趟,只见一个戴着墨镜的英国人在一位矮个子的带领下向这边走来。彭昆立即摇下玻璃,戴墨镜的高个正是麦当汉,小个子是带他过来的苏小飞。

麦当汉来到彭昆的车前,问道:“他们都来了?”彭昆道:“绝对会来。麦先生是看过邀请书的,那上面还有陈余祥的亲笔签名,不会假?”“中国人很狡滑,常用什么‘声东击西’之计,我的意思你懂么?”“一开始我就考虑过这问题了,防着他们到时是去另外一个地方,以避免警方的耳目。”

麦当汉点头:“你很聪明,明白我的意思,你说万一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

“很好处理。”彭昆说,“在香港我们‘洪义堂’是三大堂口之一,无论他怎么换地方都会通知我,跟着就能找到他们?”

麦当汉连连点头:“OK,说得好。”

据苏小枫汇报,早在一个月以前,陈余祥就开始在西营盘做准备。具体地点选在一片新填的陆地上,那里早有两个小岛屿,中间填上土,既背风,又幽静,且不惹人耳目,是个最理想的秘密聚会点。

彭昆看了看表,感到苏小枫该回来了,可是仍不见踪影,准备派苏小飞过去看看。

恰在这时,苏小枫上气不接下气跑来:“报、报告军师,陈百威要你过去。”

彭昆道:“为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苏小枫说:“那条路很不好走,看上去没多远,走起来要走好久,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用了最快的速度。”

“已经来了多少堂口?”

“报告军师,地址临时改变。”

“改在何处?”

“陈百威说要军师亲自过去听通知。”

麦当汉、彭昆面面相觑。

“署长,你看怎么办?”

麦当汉果断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彭昆、麦当汉的助手克拉克、苏氏兄弟一路五个走过一片工地,进入到新填的陆地。

麦当汉四下张望,他的手下已埋伏好了,单等他一声命令,马上可以执行任务。现在情况有变,当然只能去看看再做决定。

“依我看,陈余祥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彭昆见麦当汉夸赞陈余祥,先是极不舒服继而顺水推舟道:“那当然,不厉害香港这么多堂口就不会服他。这家伙野心相当大,扬言要称霸香港。”麦当汉很不高兴,说:“他称霸香港,那我是干什么吃的?”

“他连总督都瞧不上眼,口口声声要赶回英国去,你就更不会放在他眼里了。”

麦当汉被彭昆三言两语挑拨得火冒三丈:“这个陈余祥,太目中无人了,我非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通过一片高低不平的新填地,进入到两个小岛屿之间的一片空地,这片空地显然是经过精心修整的,十分平坦,东边方向还有一个松木扎成的大擂台。

麦当汉本打算多带些人来,又恐打草惊蛇,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场地上空无一人,彭昆正纳闷,靠海边的小岛上一位潮州口音的黑汉子招手道:“这边来,大家都在等彭军师一个人!”

彭昆一行糊里糊涂地走过去,水里有一艘船,因被岛屿挡住,所以不惹人注意。

彭昆认得向他招手的是莫启青的手下黄绍荣,根据新会规,从今天起,所有仇恨一笔勾销,是敌人也要成为朋友,因此黄绍荣开口叫他。

“黄先生,新地点在哪里?”彭昆问道。

“不知道,你过来吧,陈副堂主在船上等你,他会告诉你的!”

五个人鱼贯,登上船。麦当汉意识到不妙,正要拔枪,说时迟,那时快,黄绍荣飞快地从他腰上把枪摘下,接着又在他的裆部搜出一把左轮。这时陈百威从船舱里钻出来问道:“彭军师,这俩个洋人是干什么的?”彭昆慌了半秒钟,答道:“是我新请的洋保镖。也算是本堂会员,今天特来参加洪门大会。”

陈百威向麦当汉抱拳:“欢迎参加我们的洪门大会。按会规,不许携带任何武器入场。”

“请问新会址在哪里?”麦当汉机械地学着中国礼节,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

陈百威笑道:“海里。开船!”

麦当汉、克拉克被陈百威、黄绍荣挟在中间,彭昆暗暗叫苦,害怕两个英国人不知天高地厚中途动手,害得自己也保不了命,一路递眼色,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船的速度很快,为了迷惑岸上的警察,故意向相反的方向开了几里才折回来,然后汇杂在一些渔船里向东边方向行驶。

原来陈百威早就提防彭昆报警,因为这是他的一惯做法,最后决定后,有意在西营盘地区选了一处地点并加以修整,迷惑彭昆,一边严守密秘。到了开会的这一天,选了几个武功好的来这里接应,果然发现有大批警察尾随。陈百威知道警方不见大批人是不会轻易行动的,抓住这弱点很轻松地把彭昆几个弄上了船。

现在彭昆只有一心一意出席“洪门会”了,两个洋人麦当汉、克拉克也只能以“洪义堂”会员身份出席大会。

彭昆估计会场可能就在中环附近,中午时分,船果然在筲箕湾晒鱼场靠岸。

陈百威、彭昆等人一上船,立即受到陈余祥的夹道欢迎。

春天的筲箕湾在接连下过很久的雨后有了一个难得的多云天气,海风不大,气候宜人,今天这里十分热闹,人山人海。

彭昆在这里见到了他的所有仇人。他的仇人在大会的精神驱使下,都向他伸出诚恳的手,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十二点正,举行了开会仪式。

因怕警方捣乱,神台是临时在东边的山坡上用木桩和木板搭成个擂台式的高台。

陈余祥站在擂台上,向众人出示自己在大陆被授予“红旗五哥”的委任状,然后杀鸡祭奠洪门开山祖陈近南、万云龙、蔡德忠等前五祖。

陈余祥主祭,按仪式行大礼,全体洪门组织以堂口为单位,全部跟着跪下。

祭毕,陈余祥请各堂负责人登台,开始宣讲洪门组织的本源及一些基本规矩礼节。

陈余祥特别提到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洪门史上著名的“红花亭”大结义。

当时参加的人数有二千多人,与目下香港的洪门大会人数相等。但是,那时候的两千多名洪门前辈都是团结一致反清复明,为成就大业奋斗。而今天,香港各洪门组织却是为了相互之间争地盘、夺利益而大打出手,自相残杀,最后招致英国警察的弹压。

陈余祥说到这里的时候,痛声疾首,声泪俱下:“弟兄们,我们背井离乡,来到这英国人统治下的地盘,无非是为了谋生、求财,让全家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万万不该动辄殴斗,动枪动刀……今天,我组织这个洪门大会,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只要从此太平山下真正太平了,我陈某人死了也心甘。我们洪门会,在这个新的历史环境下,应该有新的指导思想,新的洪门宗旨。万事‘和’为贵,从今以后,所有的恩恩怨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同在一片土地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为了记住今天这个有意义的时刻,我建议凡参加过这次洪门大会的堂口,都在堂口旧名称的前面把‘洪’字改为‘和’字,比如我们‘洪胜堂’,今后就叫‘和洪胜’。”全场一片雷鸣般的掌声。这次洪门大会开得相当成功,可谓群情激昂,各堂口早就盼望着这一天,都说如果没有陈余祥出面组织这次大会,江湖将会更加混乱不堪,冤冤相报,过不了多久就要被皇家警察全部巢灭。会议到了最后,陈余祥高举起手臂,尽可能地大声说道:“从即日起,我们香港洪门就是一家了,大家要和平相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万一发生纠纷摩擦,只能通过‘讲数’方式解决,非万不得已时,不得诉诸武力,即使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也要协商指定时间地点,一决雌雄。不论胜负的任何一方,绝不能惊动皇家警察!”陈余祥的话音甫落,全场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陈余祥提倡以“和”为贵,化干戈为玉帛。事实上,没有吃过亏的堂口愿意“和”,但有血债的堂口表示人争口气,佛争柱香,哪怕明摆着要输,也要讨个“说法”。

实际上,陈余祥几经努力,苦口婆心,还是阻止不了“决斗”,有六对堂口提出决一雌雄,让所有的人做见证,其中包括“洪胜堂”的何香珠为母亲报仇向“洪义堂”提出“决斗”。

陈余祥无奈,只好提出细则,六个吃了亏的堂口由于占了理,有权选定决斗方式,方式分“械斗”和“徒手斗”。“械斗”是双方各选一名枪法准的,再选一个僻静之处,枪内只许有一粒子弹,拉开距离,双方做好准备,然后同时射击,不管打中与否,双方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徒手斗”则是通常的“打擂”,双方各派一名武林高手,本堂若没有,也可聘请,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斗。

无论“械斗”还是“徒手斗”,都本着一个“公道”的出发点,不使任何一方有怨言。

六对有恩怨的堂口,按理是十二个堂口,其实不然,这中间有彭昆的“洪义堂”同时与莫启青、陈余祥有恩怨;许成名和“洪群乐”同时与莫启青、钟盛富有恩怨。

“械斗”的地点选在晒鱼场东边角的一片空地里,这里较僻静。凡愿意械斗的堂口先在神台前上了香,拜祭陈近南等先祖,发了誓。仪式毕,各选出一名代表,赤手空拳,到了现场再由陈余祥亲手分发验证只有一粒子弹的左轮手枪,然后双方射击,打完了,这两枝枪日后便是专作“械斗”的公用武器。

几轮“械斗”毕,有打死的,也有重伤的,这事从此便了结了,最为热闹是擂台上的“徒手斗”,吸引了所有的与会者。

“洪义堂”这次来的人数最少,陈余祥提出可以改日。

以“洪义堂”会员身份出席大会的皇家警署署长麦当汉及助手克拉克本想中途悄悄开溜组织力量扫荡,无奈陈百威、黄绍荣盯得特别死,一直不曾有机会。到最后只有安心看热闹了。

在看台上打擂之际,彭昆见麦当汉看得十分投入,便悄声问身边的克拉克:“署长的武功怎么样?”

克拉克以为彭昆在借中国功夫轻视他们英国人,说道:“我们署长在伦敦拳击赛中获过大奖,台上那些花拳绣腿只怕还禁不起我们三拳两脚!”这话正中彭昆下怀,附着麦当汉耳朵:“署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你有好功夫,我与其他堂口的恩怨也不必改日了,等一会我提出与陈余祥决斗,除去他,比你出动警力弹压效果还好。”

麦当汉觉得这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擒贼擒王,如果真能与陈余祥决斗,除去他倒是一件奇功。点头道:“好是好,我也有此意,只怕陈余祥不愿出面交手。”

彭昆见麦当汉已答应,喜不自禁,今天与会的堂主当中,最令他头痛的就是陈余祥,如果能够除掉他,等于给他的霸业扫除了一大障碍,因此极力怂恿:“署长放心,陈余祥今天出足了风头,只要你点名要他,他没有理由拒绝。中国的江湖人都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我担心的是——”

麦当汉明白彭昆后面没说出的是什么,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我已经看了几场打斗,你们中国功夫,恕我直言,不敢恭唯!”

彭昆目的正是要激他,没想到这英国佬这么容易上圈套,笑道:“既是这样,打赢了不仅是在你的工作范围内除去一桩心腹大患,更是替贵国争了一口气!”

麦当汉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把两个拳头捏得“格格”响,做好了准备迎战。

擂台上拳战正酣,彭昆趁众人分不出心旁顾其他之际百般挑拨。一会他又摇头说道:“我相信署长的神威,不过也不能太轻敌了,据说陈余祥的武功是非常了得的。”麦当汉一脸愠怒:“你说的是什么话?不是我吹,恐怕你们今天最会武功的人还打不过克拉克!”

彭昆失态地拍起巴拿来,悄声说道:“我们与‘三山会’也有恩怨,正好克拉克也有露脸机会!”

台上对擂的双方已接近尾声,胜的一方已将另一方打下了擂台,按规定,只能在台上打死人,打下台就不能再追。

彭昆趁这机会站了起来,大步走上台,向陈余祥抱拳:“陈堂主且容我说句话!”

陈余祥做了个“请”的手式:“彭军师请讲!”

彭昆道:“‘洪义堂’欠下贵堂和‘三山会’的债我表示悔意。今天我们来的人很少,蒙陈堂主照顾,可宽容几日,为此,我深表感谢。不过,这笔债终归要算清楚,迟算不如早算,难得各路弟兄在场做证,我决定今天就把这事了结!”

陈余祥并不曾考虑彭昆会玩弄什么,只觉得对方的话很有理,当下答应,并向台下宣布。

第二轮,“三山会”向“洪义堂”讨说法,陈余祥宣布完毕退至后台,早有“三山会”的黄绍荣用几个漂亮洒脱的鹞子翻身飞身上了擂台,抱拳向台下施礼。

克拉克在下面做拳击状,麦当汉一边吩咐,一边帮他束腰带。

临上台,麦当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彭昆:“你们中国人打擂台会不会玩鬼把戏?”又怕彭昆不理,解释道:“比如放暗箭,身上藏凶器。”

“你放心,中国正经的江湖人绝不干那把戏,刚才你已经见识了,对外国人他们还会更注重规矩。”

麦当汉放了心,才放克拉克上擂台。

克拉克一路拿腔做势挥着拳,到了台前,见了一丈高的擂台傻眼了,原来他虽是拳击手,并没有练过跳跃轻功一类的技巧。临了,双手攀着擂台边缘身子就在空中打秋千似的荡来荡去,引得台下一阵大笑。

克拉克悬在空中利用单杠引体向上的动作翻身上了擂台。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克拉克向台下啐了一口,拍打身上的灰尘,然后大叫几声,以此蓄力,猫着腰,双手护头,窥视对方……黄绍荣暗骂道:“玩什么洋把戏!”收腹,运气,气沉丹田,再运至四肢,四肢发热——已进入了搏击佳状。

克拉克见黄绍荣个子比他矮小,估量不如他,在心理上他把自己先当成一头猛虎,将对方当成一只羊羔,狂喊几声,猛虎下山般扑了过去,旨在来一个先声夺人。

黄绍荣虽则矮,行动却十分轻巧,只轻轻将身子一躲,克拉克笨重的身子便跌在擂台上,嘴里哼哼有声。

台下又是哄笑。

麦当汉样子十分愤怒,可又帮不上忙,彭昆则懊丧地大摇其头。

黄绍荣为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并不急着置克拉克于死地,抓起他的后领……这时克拉克终于有了进攻的机会,左右开弓,勾拳纷飞,啪啪数响,打得黄绍荣眼冒金花,无招架之隙。

骄兵必败,原来刚才克拉克并不是爬不起来,故意装扮,以诱黄绍荣上当。

黄绍荣尝到了外国拳击的滋味,不敢怠慢,向后一仰,跌在擂台上。

克拉克也犯了同样轻敌的错误,以为对手被他打趴了,提脚当胸踩去,不防黄绍荣早有准备,双手捉了克拉克的腿用力向前一拉,自己的身子就地翻滚360度,一个鲤鱼打挺腾空而起。

克拉克被黄绍荣用劲一拽,后脚虚空,就着惯性,屁股重重地顿在擂台上,把粗大的木桩都动摇了,正要爬起迎战,黄绍荣早腾空而起,双脚雨点般踢中他的头、胸、背和下腹……潮州人的腿功是最厉害的,踢、踩、扫、点招招狠毒,克拉克一下子体内多处器官负伤,口里流出血来……黄绍荣从来是见血就发狂的人,扑上去一边掐脖子一边用嘴把克拉克的嘴唇咬了下来……下面的麦当汉急得咬牙,见克拉克死了,痛心疾首……彭昆摇头惋惜,待陈余祥宣布从此“洪义堂”与“三山会”的恩怨一笔勾销时,又有了“塞翁失马”之感。

下一轮是“洪义堂”对“洪胜堂”,何香珠提出用“械斗”解决,说她一个弱女子不会武功,陈百威当场制止,说道:“若让你出面岂不说明我们太无人了?你的仇恨就是堂口的公仇,好好在下面呆着,我替你上擂。”台上克拉克的尸体由护卫抬了下去,所有今天决斗死去人都堆在一起,待大会结束后各堂口统一认领。

陈百威束了束腰带,运起轻功,一路“蜻蜓点水”悄然上了擂台,连半点响声都没有,看得众人都呆了。

台上的陈余祥见状,上前阻止:“阿威,你下去,表婶的仇由我来报!”陈百威道:“不行,你是堂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弟兄们怎么办?”

上面在推推搡搡,这时台下站立起一位牛高马大的英国汉子,用半生半熟的中国话叫道:“不用争了,我们大英帝国与你们无怨无仇,刚才有人出手打死我们的人,责任全在大会的组织者陈堂主!今天,我以大不列颠民族的身份向陈余祥挑战,一切按你们的要求、规矩行事,死不反悔,也不报官!”

彭昆拍掌叫好,众人齐唰唰盯着陈余祥。

此时此刻,为了维护自己的各誉与威望、更为了中华民族的尊严,已经没有了退步之地。他轻轻地推开陈百威,说道:“没事的,西洋拳我见识过,没什么大不了,特点是近距离威力大,只要不被抓住,取胜的把握很大。”陈百威也只得由他,说了声“小心”转身退下台。

陈余祥扫视全场,见众人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感到责任重大,咬了咬牙,调整心态冷静地为决斗做准备。

麦当汉束紧腰带,赤膊上阵,但见他全身的键子肉大块大块地隆起,走路的步子刚键沉稳,看一眼便知此人全身都是力量。

几个流星步,逼近擂台,“嗨”的一声叫喊,麦当汉的身子已如大山一样耸立在台上,几排木桩像承载万吨重物似的颤动。

麦当汉上了台,鼻孔里发出轻蔑声,拍打自己的胸口,嘲讽道:“我先让你三拳,怎么样,服还是不服?”

陈余祥意识到对方是寻衅而来的,也不客气,一记“泰山压顶”向麦当汉的天灵盖打来。

麦当汉向后退了退,陈余祥的铁砂拳击在他的胸部上,手感到一阵麻痛。

这倒不是麦当汉的内功厉害,原来外国之拳击手,一身肌肉都经过万千拳的捶打,业已成萤,只要运足气,就如铁一般坚硬。

陈余祥因是头一次与西洋拳击家对擂,一时无从适应,先就慌了三分,见如此,又跌了几分神。凡武林之人,靠的是一口豪气取胜,跌了豪气,也等于跌了精气神。

为了试探对方的功力,陈余祥在上三路攻不破之后,立即改变战术,向下三路发起攻击。

麦当汉格起斗来,一边跳跃,一边挥拳,招招出手狠、准,更兼十分沉稳。

陈余祥一时急燥,拳腿并举,一齐向对方下身进攻,结果忘记了上身的自我防守。稍一疏忽,左背被击中一拳,全身一麻,武功已散了六七分。散了武功的人,素质和平常人一样,哪里禁得起一招招快如闪电的重拳?几个趔趄捂胸向后退……麦当汉终于抓住了千截难逢的机会,运足力气,向陈余祥虚空的胸腔扫去——说时迟,那时快,台下的陈百威看出了麦当汉的险恶用心,大声叫喊:“跳——快跳下来——”

陈余祥醒悟过来,脚下就是擂台边沿,此刻救生的欲望促使他纵身一跃……落地时,陈百威扶着他,关心地问道:“堂主,伤着了没有?”台上的麦当汉拍着手狂笑不止,然后指陈余祥说道:“中国功夫不过如此,不堪一击,不堪一击!”

陈余祥推开陈百威又要上去。

麦当汉巴不得如此,又是一阵肆意侮骂:“中国人,服不服?不服上来,我再让你六招!”

陈余祥忍无可忍,挣脱陈百威,正要冲上去,咽咙一热,一块东西上涌——竟是一大块淤血……陈百威再也忍不住了,飞身上了擂台……麦当汉慢傲地啐了一口,说道:“我本不想杀你,可你已经两次上台冒犯我,用你们中国话说,是忍无可忍,不过瞧你可怜,也让你三招。”

陈百威抱拳:“三招也不要让了,如能打死我,我心服口服。绝不反悔,擂台讲的是公平竞斗。”

麦当汉拍了拍巴掌:“好,算你这中国人还有点骨气,不似你们的祖先,轰几炮就把香港让了出来。”

陈百威不与对方啰嗦,把真气运在脚下,两条腿便晃动起来,上身动作轻盈有致,有如女人之忸怩。

麦当汉大笑不止,说:“原来陈副堂主还会做女人之态,莫非你也有同性恋倾向?很好,本人是双性恋,虽有不少女友,同时也和男人有染。”

话音甫落,陈百威已近身,麦当汉连忙挥动双拳,直勾、横拳、扫拳并用,铺天盖地,刚才他也是用这绝招打得陈余祥乱了方寸的。

满以为又是稳操胜券,没想到连发三五十拳竟没有一拳击中,定睛看时,哪里识得对方的穴位?简直连身子都看不清。

麦当汉叫道:“你这是什么邪术?有本事显出真身来两人硬打!”

陈百威道:“这就是正宗的中国武功,你哪里认得,你不是说我做女人态么?这就叫‘无影莲花幻步’。”

麦当汉摇着头,因担心对方发招,不停地挥拳,以为总会打中一下,岂知这什么“无影莲花幻步”越来越神奇诡异,心里便虚慌了三分。

“这个不算,”麦当汉仍然强嘴道,“既是什么影、幻之类的玩意都是邪术,算不得正当功夫!”

陈百威冷笑道:“不了解中国功夫就不要妄加评论,我这功夫都是靠苦学苦练得来的,更无投机取巧之嫌,不信你看着。”说着,放慢了步法,仍如开始一样做女人忸怩之态:“可看清了?一般的人只有我这速度,如果能在此基础上提高六倍以上的速度便是‘无影莲花幻步’,不下苦功夫能达得到么?”

麦当汉不敢再轻敌,暗叹中国功夫果然博大精深,站好姿式,准备一场恶斗。

原来“无影莲花幻步”也有局限,仅仅只能防守,使对方打不着,无攻击力,此刻,陈百威从上千个中国功夫里独选了这一招也是有道理的,刚才他目睹了麦当汉劈头盖脸打陈余祥,感觉到那力度确实了得,凡血肉之躯都难以承受。俗话说,“柔能制刚”用此一招对付麦当汉最恰当不过了。果然,麦当汉连连吃亏,心理上已怯了三分。

陈百威见时机已熟,向麦当汉的左臂穴打去,麦当汉是拳击家,同样也懂人体24个穴位的要害,因此早有防备,扭身滑过,只打中了臂膀。

陈百威感到一阵麻痛,原来他想在三五招内击败对手,出手很重,只此一试,便知麦当汉是个非常了得的人物,于是更加谨慎。

两个人一阵好打,拳脚飞舞,一个似灵龙舞长空,一个如万重泰山任雷劈;一个灵巧,一个健稳,把台下的观众看的呆了。

那陈百威以快取胜,溶汇了中华武功技击之精华;那麦当汉以稳键自守,发挥了西洋拳击之特强。两人斗了三四十回合,陈百威意识到长此下去自己的力量将耗尽,终归要吃亏,于是改变战术。

中国民间有一招武功绝技,叫“地滚龙”,且说“地滚龙”有高山滚石之妙,有排山倒海之势,正好用之对付壮实如牛的英国佬。陈百威扑地一滚,麦当汉自认得势,笑道:“我还以为你有点本事,没想到中国人都是这水平,你起来,打不过我饶了你,不要学小孩子去地上打滚放赖!”

麦当汉嘻嘻笑着,看着陈百威越滚越快,甚是有趣,冷不防一股神力向他扑来,趔趄着,眼前一黑,如车轮滚过,倒在台上,接下来又骨碌碌跟着滚起来,仿佛陈百威身上发出千般吸引力,想动也动不了。麦当汉这才尝到中国功夫的厉害,额头、后脑勺、胸、背、屁股和膝盖像被钝器击打一般,钻心钻骨的痛,禁不住大声喊起痛来。陈百威像打蛇似的,把麦当汉折腾晕了才停住,不无饥讽地问道:“中国功夫怎么样?”麦当汉只好伸出拇指:“中国功夫,OK!”陈百威把嘴凑近麦当汉的耳朵:“你根本不是‘洪义堂’会员,我知道你叫麦当汉,英国皇家警察署署长,快跳下擂台去,不要让别人看到我有意放你。”说着,又打几个翻滚,然后趁机放了麦当汉,再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恰好麦当汉已跳下擂台。众人惋惜。至此,各堂口所有的恩恩怨怨到止结束了,大家等待陈余祥上台主持。众人的目光一直看着台上,陈百威叫了几声,这时文贵从后台上来,悄声道:“副堂主,堂主有急事请你去一下。”陈百威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只好向台下作揖:“各位弟兄请稍候,陈堂主马上就到。”台下众人从文贵对陈百威悄语的行动看出可能出了什么问题,全场骚乱,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窃窃私语被涛声盖过,北面的大海浩浩无边,浸于微雾中,一阵阵海风吹来,千层浪涌,万迭波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咸腥气息。那远处点点白帆,近百艘鱼船,点缀了筲箕湾渔港风光。

陈百威来到后台,躺在何南怀中的陈余祥尽最大努力想自己坐起来说几句话,终是未能成功,他的嘴一张一翕,喉咙里响着,话始终吐不出来……陈百威一个箭步冲过去,想从何南怀里抱过堂主,但已经晚了……陈余祥的口里吐出一块淤血,瞳孔扩散,一命归西……陈百威记起麦当汉在陈余祥的左背处击了一拳,那里靠近心脏,是拳击禁止打击的重穴位,他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