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贵以为陈百威同意了他的建议,高兴地说:“副堂主马上回去组织人员,我负责拖住堂主。如果你不愿意承担责任,由我和傅管家主动出面,向堂主请罪。”

陈百威道:“这都是次要的,我认为条件仍不够成熟,最少还有多处漏洞。第一是曾英勇那里,我们万万杀他不得,这事瞒得别人,瞒不了自家弟兄。现在全堂上下都把曾英勇当恩人,若杀了他,岂不令弟兄们心寒?既然连恩人都可以杀,那么,必要的时候,父母、兄弟、亲友、心腹都杀得,谁还愿意给我们卖命?第二个漏洞是雷进的突然离开,这一点文军师太低估了莫启青。莫启青既然能够组织‘三山会’挤身于广州堂口之林,说明他绝非等闲之辈,他这次一路躲过彭昆的暗算、陷阱便是证明。依我看,雷进根本不是去寻找曾英勇,而是回了广州!”

文贵问道:“何以见得?”

陈百威耐性说:“可以从几方面证明,其一,‘三山会’在虎门江面打死了二十多名水路稽查员,其中就有陈炯明的侄子,这事必将引起广东省政府的重视,因此,他只有把堂口转移到香港才能躲过大劫。

“其二,莫启青是个重义之人。凡在江湖能经久不衰的堂主,都是靠义气与信誉站稳脚根的,离开了这两点,就算有孙悟空的能耐,也会招至如来收伏。大凡争强好勇、玩弄小聪明的人往往最容易垮台。因此,莫启青为了替他的弟兄报仇、为了拯救曾英勇,他绝对要搬兵马过来。

“其三,我前面说过,莫启青不是等闲之辈。凡老于江湖的人,都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他人弱势微且身边带了价值十几万元的财物居住在他人地盘上,他焉有安心大睡之理?就是换了你文贵也不会那样麻痹大意。处于这种情况,他必须立即派人连夜赶回去,一旦出了事,一方面好来报仇,二方面也好向江湖上公开内情。”

文贵听到此处,哑了,很久才说:“难怪我问他雷进的去处莫启青说是去广州酒家,原来是多存了一份心,担心我谋财害命。”

陈百威道:“还有,为了他们堂口的安全,今晚莫启青肯定去了堂主那里,这是他的最后一步棋,心想万一我们要不顾一切立下杀手,他在堂主身边好有个保驾的。”

文贵叹道:“还是副堂主远见卓识,看来我这军师的头衔该让贤了。”陈百威道:“文军师不必过谦,在很多方面我确实不如你足智多谋,在这个问题上你只是太近功利而已,其实也确是一条好计,如果是想一劳永逸,夺了这笔财便去深山老林隐居,可算是上上之策,但我们是要放眼江湖,因此就没必要贪眼前小利。”

文贵道:“副堂主抱负远大,这样说来,连堂主都不及你了。”

陈百威喝道:“此话怎讲?!”

文贵自知失言,红脸道:“我是出自内心之言,并无恶意,副堂主别多心,我并无挑拨两位堂主的用心。”

陈百威说:“其实我真的比不上堂主,他义薄云天,深得人心,不是他,‘洪胜堂’不可能这么快就发展起来。远的不要说,单讲眼前的两桩事:第一桩若不是堂主‘仁义’的名声在外,曾英勇怎会报讯给我们?第二桩,曾英勇身陷囵圄脱不了身,香港这么多堂口,他为什么偏偏把莫启青交给我们?两位要知道,这是江湖对我们堂主的信任啦!如果我们非要背着堂主干这伤天害礼的事,岂不是毁了陈余祥的英名、毁了‘洪胜堂’、毁了你我一生的前程?!”

文贵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傅灵华深有感触,连连点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副堂主说的太有道理了,真是字字有分寸,句句见真知!”

陈百威说:“这事到此为止,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今后绝不再提,走吧,傅管家,告辞了。”

离开傅家,陈、文抄原路回到堂口。

大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向陈百威、文贵行礼:“副堂主、文军师晚上好?”

陈百威问道:“有情况没有?”

卫兵道:“天黑一阵后,‘三山会’的雷进出去了,说是去找曾英勇。”

陈百威:“知道了。小心枪走火,注意围墙内外的动静,一有情况鸣枪报警。”

卫兵:“是。”

陈百威走过去:“知道放枪吗?”

卫兵回答,“知道。”

“做一遍给我看。”

文贵看着这一幕,再联想刚才,相处这么长时刻,他第一次认识到陈百威不仅足智多谋、武功超群,而且心细如发……这么一想,对他敬畏了七分。两人回到堂内,为了证实猜测,有意走到最后一排房子,果见陈余祥的窗口亮着灯光,灯光下两个影子对坐窗前,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话分两头,且说莫启青派雷进离开“洪胜堂”星夜赶回广州搬兵报仇,除此外,还有另一层用意——提防有人图谋不轨谋财害命。

下午在筲箕湾接受邀请的时候,便意识到“洪胜堂”的军师文贵并非完全出于好心,出于那种情况,只能答应下来,事后经雷进提醒,使他更增加了一层戒备之心。

到文贵来访,引起了他的怀疑。

人在江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本份,还要提防左右前后周围的流弹、暗箭、陷饼,否则随时都有被暗算的可能。

送走文贵,莫启青已发现自己置身四面埋伏中,要逃都不可能了,唯一的出路是临危不惧,斗智斗勇,拿出《三国演义》中孔明演绎空城计的胆量与气度。

他明确地告诉黄绍荣:“文贵刚才并非为租房的事找我们,那不过是一个借口,目的是来探虚实,好为他下手做准备。”

十几万元的军火,这是一个诱人的数目,足令不少人见利昏智。

虽然已派雷进离开,万一出了事“三山会”总不至于寻不到仇人,加之还有曾英勇知道他的下落……但是,这些还不一定可以阻挡文贵……莫启青一直在思考着前前后后。

为了证实心里的怀疑,莫启青派黄绍荣马上去找文贵。

一会黄绍荣回来报告,说文贵不在房里,又有傅管家的老婆张桂秀过来请副堂主……莫启青明白他们在商量如何下手,他让黄绍荣守在家里,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黄绍荣很不安:“堂主要去哪里?”

莫启青叹道:“救弟兄们去。”

黄绍荣:“我们举目无亲,谁能救我们?”

莫启青道:“有人可以救我们,陈余祥以‘仁义’做为立堂的宗旨,今夜我要和他彻夜长谈,只要我不离开他一步,文贵就不敢下手。”

黄绍荣愁眉苦脸:“你能跟他谈一个夜晚吗?”

莫启青:“我会想办法,你放心守在这里。”

陈余祥住最后一栋的东头,大门口有卫兵守护,莫启青表明身份,卫兵通报后很快准入内。

莫启青进入正厅,这里是神堂,上堂点着香烛,供奉历代洪门中人,供品有时令水果、饭菜、点心,都摆在一张供桌上。

卫兵在前引路,拐过两道小门,陈余祥已迎了出来,一身唐装,像还不曾入睡的样子。

此时已是十点多钟,墙上的自鸣钟发出清脆悠扬的金属声,令人感觉十分宁静。

见过礼,两位就在客厅太师椅上就坐,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卫兵走过来替两位堂主沏茶,然后离开。

莫启青抱拳道:“陈堂主要休息么?那我就告辞。”

陈余祥道:“莫堂主才来就急着要走,这样岂不太见外了?深更夜静的,我知道你一定有话,请便,请便!”

莫启青叹道:“也没什么,只是睡不觉,本不该深夜打搅,实在是——”陈余祥见他像有难言之处,说道:“莫堂主在这里不必介意,有什么直说无妨。”

莫启青叹声更长,“现在已是10点多了,阿勇也应该知道我们已接上了头,怎么现在还不见踪影?”

陈余祥垂下头,手摸着下巴。

莫启青悄悄瞟他一眼,知道说到了他的心坎上,稍停片刻,继续道:“这一次来香港,阿勇对我可谓是倾心竭力,宁愿自己被追杀,也让出方便给我,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莫某人真正是千古罪人。今天从晒鱼场过来,我就一路惦念,到这个时候还不见影子,心里慌得没底。想着想着就翻来覆去睡不觉,手下雷进劝我:‘堂主,自从离开广州,几个夜晚都没合眼,你应该休息才行。’我说,阿勇现在没着落,怎能安心,你若真心关心我,立即回广州搬救兵,找彭昆算帐,雷进去了,我还是安心不下,在院中踱步,见陈堂主的灯没熄,才冒味过来打搅,若有不便处,我还是——”

陈余祥摇头挥手:“听你一夕话,我真正是无地自容了。论起来,阿勇对我们‘洪胜堂’的恩义比山还重,我心里也掂挂着,所以到现在还没睡,没想到莫堂主如此恩重义深,真是愧煞我也。”

莫启青道:“话不能这样说,只能说是陈堂主比我沉得住气,莫某人历来办事浮浅,心里没个主见,趁这机会正要讨教万全之策。”

陈余祥道:“莫堂主过谦了,你派人去广州调兵救人也算是个好办法,一来彭昆不敢对你再动手,二来有了实力,可以和他‘讲数’。”

莫启青满怀心事说道:“彭昆是个半路出家的江湖人,也不太懂得江湖规矩,我担心他对阿勇下了杀手。”

陈余祥道:“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希望千万不要是这样,一来我欠他的情义无处报答,二来江湖上从此风起云涌,不再太平,就算我放过了彭昆,我的手下不会答应。”

莫启青叹道:“但愿阿勇不要出事,我心里有一种预感,觉得他不会有事,只是不见人放不下心来。反正今晚我是没法子睡了,等他一个通霄,万一还是不见人,问题就真严重了。”

陈余祥道:“我也这么想。不过莫堂主几夜没合眼,这是使不得的,你还是回去休息,有了消息我马上遣人向你报告。”莫启青连连摇头,“断然不成,睡也是合不上眼的,若陈堂主不嫌我哆嗦,就在这里秉烛长谈。”

陈余祥也巴不得有个伴,站起来:“那好,这里蚊虫多,去我卧房里坐。”莫启青总算放下心来,躲过了今晚,明天他文贵有几个胆子也不敢了。

莫启青与陈余祥对坐在窗前,灯光在床那边,斜斜地把两位的影子映在新糊的纸窗上。

陈余祥吩咐手下:若是曾英勇来了,火速通报。

莫启青是老江湖,最善揣摸人意,抓住陈余祥讲义气、重名誉的特点,投其所好,两人谈得十分投机。

午夜时分,卫兵报告有人来了,陈余祥腾地站起,下令道:“有请!”

进来的却是文贵与陈百威。

房里除了一张老式雕花红木床,便是窗边的一张印心柏木书桌,书桌上放置文房四宝和一本《康熙字典》及两杯乌龙茶。

文贵一进来就故意装做很吃惊的样子:“怎么,莫堂主也在这里?”

陈余祥接过话说:“人家担心阿勇的安危,一直睡不觉,你们明天应该把这事传给兄弟们,让他们了解什么叫义气。义气的‘义’字是两把利刀中间夹着一个人头,也就是说为了朋友可以牺牲生命。就像莫堂主和阿勇,这才是江湖上讲义气的典范。”

文贵抱拳道:“佩服佩服,能结识莫堂主这样的江胡好汉,真乃三生有幸,凭这一点,文某人认定你了!”

陈余祥道:“这就对了,古人说,栽树要栽松柏树,交朋友要交真君子,朋友的好坏直接影响自己的言行和声誉,你们还不知道,莫堂主为阿勇的事派了手下回广州搬兵了。比起他的行动,真是愧死我也。”文贵一惊,继而暗暗得意,这回总算抓住了把柄,冷笑道:“莫堂主好像说雷进去了广州酒家?可能是我听错了。”

莫启青一愣,冷不防被文贵使出这一招,要回避也不来及了,他说:“可不是,雷进去广州酒家但嘟嘟小姐被人包了,不能相见,回来向我禀报,我感到问题严重,才令他火速回广州。怎么,文军师在大门外没有遇见他?”

文贵被反戈一击,心里很不服气:“莫堂主也知道我离开了堂口?”莫启青道:“没有,军师刚刚离开我房里,便想起你可能会马上去傅管家那里谈租房的事。军师如此热心,我已于心不忍,再这样为我们效劳,心更不安了,所以派手下黄绍荣过去看你,没想你真是去了,这叫我……真是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文贵听出他话中有话,羞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话只有陈百威能听懂,但他表情泰然,不露声色。

陈余祥以为莫启青当真赞他的手下,连说:“也是应该的,住我们这里,当然有义务替你操劳,帮人帮到底,这也是江湖上历来的规矩,千万别放在心上。”

莫启青又是一番客气,见文贵已经不再吭声,也没有穷追猛打,向他露一露自己的“峥嵘”就行。

陈百威、文贵俩人本无要事,无非是来证实刚才在傅家的猜测,既然已经肯定,也就完事了。出到门外,陈百威责备文贵:“你呀,太锋芒毕露了,枪打出头鸟,你以为损他几句很得意?我们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总算见识了吧?”

文贵深有感触道:“真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真是服!”陈百威从鼻孔里哼出声:“也不见得,莫启青太过精明了,交往时间一长,人家就会发现他这一点,从而小心提防,江湖上一等的高手往往是不露声色、外表最普通不过的,所谓大智若愚也,大鱼总是藏在深水底下,只有小虾、小鱼才蹦蹦跳跳。”

是夜,曾英勇当然不会来“洪胜会”,陈余祥、莫启青通霄未眠。两天后,香港最初的一家报纸《中国新闻报》刊登了一起因争风吃醋引起的情杀案,说的是两位好友向科武与曾英勇,为了争夺一位名叫笑笑的妓女,在桃花园妓寨门口决斗。双方都用驳壳枪,决斗的结果是双双倒在血泊里……报纸上同时刊有死者倒毙的照片、法医的验尸证明、妓女笑笑的供词和签证……对这件事,陈余祥和莫启青心里明白是梁再堂以他太平绅士的身份用大笔钱买通警方的产物。但既成事实,就是找不到证据、把柄,给“洪胜堂”向“洪义堂”发难造成一定的难度。

莫启青准备用江湖行规向彭昆挑战。几天后,雷进由陆路把“三山会”的大部分人员、财物迁到香港。此时,莫启青己在塘西干诺道租了一套大院做为堂口的指挥中心。选择这里,莫启青是经过一番考虑的,第一,这里是风月区,经济活跃,街市繁华,利于堂口发展;第二,这里离陈余祥的“洪胜堂”最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堂口之间到一定的时候需要划分势力范围,避免了今后与陈余祥的正面冲突。

以莫启青的眼光,知道将来能跟他分庭抗衡的就只有“洪胜堂”,他们组织之严密、人员对堂主之忠心是其他堂口无可相比的,尤其他手下的陈百威看似平凡,内心却存有宏才大略,还有文贵也足智多谋,非等闲之辈。“三山会”的堂口处在塘西天桥下面,依山而建,前面是大道,大道对面是林立的商铺、饭馆、杂货店。

大院分一正二横,大门口一个门庭。爬上正楼放眼望去,便是辽阔无垠的海域,无论在雨天、晴天,都有白帆点点;近处,海上艇家如水母般密集,上面不时升起炊烟,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与远处的浩淼相衬,辉映成趣。莫启青在塘西据扎下来,以最快的速度熟悉地形,了解当地行情,同时也跟其他堂口做军火生意,把从大陆带来的武器销罄。

莫启青了解到,在塘西这块地皮上,目前是“洪群乐”的势力范围。

“洪群乐”的堂主许成名原是张鲜花的打手,负责广州酒家、桃花园两处妓寨的治安,专门对付那些赖帐的嫖客。

许成名祖籍宝安坪山。自小和父亲在江湖上卖狗皮膏药,练得一套花拳绣腿,因不怕摔打,后来得名师指点,成了一条好汉。有了真本事,他不再四处游荡,以授徒为名,拉起一帮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流氓,在当时繁华的塘西风月地替人守店铺、讨死债,后来在一次替人讨债发生的打斗中被桃花园妓寨的鸨母张鲜花看中,聘为保镖,专门看守广州酒家、桃花园,防止有人捣乱。这样一干几年,直至东莞人陈余祥率先拉起人马成立“洪胜堂”,他也受到启发,准备脱离张鲜花,单独成立堂口。许成名的堂口名叫“洪群乐”,愿意天下男人都“快乐”,他的方法是向张鲜花及其他妓寨收取“保护费”。堂口在皇后大道西,这里还有不少店铺、妓寨,都被许成名揽下来,比单一给人“打工”强得多。“洪群乐”的“军火”也是从莫启青处购得的,他也知道“三山会”在塘西立了堂口,但并没意识到会有厉害关系,抱着“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心态。莫启青安顿好内外事务,开始实施报仇计划。以“三山会”的战斗力,精兵良将要打垮一些不是行伍出身的“洪义堂”人员如小菜一碟,但也不能蛮干,香港地形复杂,且梁再堂与警方有较深的关系,这件事一旦引起英国政府的注意,事情就闹大了。最好的办法是从梁再堂的赌馆“旺发”下手。旺发是梁再堂的摇钱树,地点也在塘西,离“三山会”堂口不远。这些天,莫启青派遣雷进带领几个小弟兄扮成赌客混进“旺发”,对里面的布局、内情进行细致的了解。旺发赌馆,位于干诺道西最繁华的地段,是一栋占地近千平方、四层楼高的大型建筑物。一楼是百货、烟酒城;二楼是餐厅、咖啡茶座;三楼是客房,一般远道而来的商贾都在此处下塌;四楼才是真正的赌城,这里一年四季热火朝天,叱喝声、欢笑声、骂娘声此起彼伏。目前世界上的各种赌法,在这里应有尽有,麻将、骰子、牌九、老千不一而足。

雷进从正门步入一楼,发现光顾百货、日杂城的大多是当地市民,梁再堂是很有经济头脑的商人,他借用老字号赌馆的名声做广告,在这里搞“立体”经营,让所有进来的人不管他是否赌徒,都要不由自主地“留下买路钱”,自开张以来,生意火红,财源滚滚。

“洪义堂”未成立之前,这里由向科武、曾英勇率领一批小打手负责从一楼至四楼的治安。现在则换了一些着便装,腰上别着驳壳枪的堂口成员。二楼餐厅、咖啡厅相对冷静,这就给洽谈生意的人提供了良好的环境,餐厅临中、晚饭时分十分热闹。这里也有带枪的人把守。

三楼除了过道有人上上下下,住客都有单一的房间,一般闭门不出,由服务员送水、送茶、打扫卫生。甬道也有几个带枪的喽罗走来走去。

四楼是这里的防范重点,几乎每一个赌档都有专人把守。

雷进从一楼至四楼,复又下来,从大门口乘人力车回堂口向莫启青汇报。针对这种情况,采取攻城或大规模袭击是行不通的,原计划选择顾客少的时刻从一至四楼进行扫荡,一边杀人夹带劫财,给予重挫,这样一来,“洪义堂”会调遣主力来塘西,“三山会”再来一次硬战,把“洪义堂”彻底打垮……雷进见堂主在沉思,从旁边提醒道:“如果我们采取预定的计划,一般情况每时每刻都有很多顾客,容易伤着无辜群众,这样一来,又会引起警方注意。”

莫启青正在思考具体攻击方案,问道:“旺发是不是全天24小时营业?”雷进道,“我问过他们的店员,一楼下午四点关门,二楼晚上十点打烊,三楼没有时间限制,四楼都是凌晨四点散场,到中午12点才开业,跟广州的赌馆一样,赌博佬都是夜猫子。”

莫启青从鼻孔里发出重重的鼻音:“好,我们就选择凌晨四点以后下手。近两天再去观察,熟悉地形,再在周围布下埋伏,争取在一夜之间给以重创!”雷进领命下去,在“旺发”附近布置埋伏,上楼刺探动静,凭感觉,“洪义堂”仿佛意识到会有人对他下手,在一至四楼加强了防守,卫兵中出现了不少两天前没见过的脸孔。雷进回家将这些情况向莫启青汇报,决定立即行动,免得日后生变。

行动前的一天,“三山会”成员全部白天休息,到深夜12点佩带好武器,分批潜入旺发赌馆。

这次行动由雷进和黄绍荣负责指挥,莫启青在赌楼后负责埋伏。

三山会一次出动了五十名成员,都是些从战场杀入江湖的老兵油子,枪法准,胆子大,打起仗来不要命。

从堂口出发,一路步行,街上行人稀少,不时有几辆汽车呼啸而过,像急着回家似的。这些人大多是来塘西妓寨寻欢的商贾或政要人员,一般以开会、应酬为借口出来,现在又急着赶回家向太太交差。间或也有跑得快的人力车,所不同的是这些人档次低,大多是银行职员、码头包工、小店掌柜之类。

一楼大门早关,留下一条过道,两边站满了持枪的卫士。沿着“之”字形的楼道拾级而上,累了,左手随便可以摸着漆得光滑的木扶手,这些木扶手,白天雷进还见过杂工模样的人用抹布擦拭。

二楼的餐厅、咖啡厅也关了门,透过明亮的玻璃,里面的桌椅依稀可见。三楼仍如平常一样,有客人的房间亮着灯,甬道上踱着两位卫兵。

四楼正是热闹的高潮,赌徒们一个个精神旺盛,处于一天中的“亢奋期”。雷进知道这是临近收盘的前兆,赌徒们在做最后一博。在诺大的楼宇里,由木板隔成了无数间小赌馆,高档的有铺票、山票、赌番摊、白鸽票,其余的是牌九、麻雀、升官图、十糊卡、十三张、十五糊、沙蟹、三军、候六、诗韵等等,每间都挤满了人。凌晨三点钟,雷进和黄绍荣碰了头,分批前来的人都上了楼,大多已适应环境,准备随时待命。雷进和黄绍荣站在洗手间的小便池旁,根据赌楼的布局把每一个赌档分给具体专人负责狙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万一落网不许出卖堂口。从洗手间出来,几个小头目在过道等着分派,雷进用暗语具体分工毕,众人便分散开了。雷进负责击毙番摊馆的“洪义堂”成员,领手下张龙、赵虎。张龙、越虎是“三山会”的老会员,喜欢喝酒和嫖女人,本事不错,正因为有这两个毛病,一直没有得到莫启青重用。黄绍荣负责通杀从一至三楼的闲杂人员,他武功好,临场冷静,适合担负狙击重任,因为一旦打起来,会有不少人冲下楼逃命——这些人,也需要他收拾。

雷进从外面悄悄进入番摊馆。馆中横放一张比餐桌稍高的长方木桌,桌上铺了竹篾席,桌端一张高椅上坐着一人,手持一竹杆准备拨“摊皮”。高椅背后刻着四字:“貔貅座镇”。四面墙上另贴着字幅:“大杀三方”、“青蚨飞人”、“白璧进来”。

摊桌周围有二十多个人,除了坐在高椅上的摊官是旺发成员,另还有一个高瘦、牙齿外露的男人领着一位比他矮一个头的年轻人。也就是说,雷进、张龙、赵虎三人正好有三位对手。

最后一局赌完了,外面响起了铃铛响,一个粗嗓门大声吆喝:“收摊了,收摊了,明天再来——”

赌徒听了,赢了的蜂涌而出,输了的大叫晦气。每间赌馆里一下子只剩下卫士和摊官收拾残摊。

雷进准备选择时间下手,然而现场比事先预料的要复杂一百倍,很多赌客并不是一收摊就离开,而是有的去厕所,有的买烟抽,什么也不干的也站在一旁三五成堆高声争执刚才赌局的成败得失,等着赌馆来赶他们走……这时三山会有人沉不住气了,一声枪响,赌馆顿时陷入混乱,接着枪声此起彼伏,赌客们惊慌失措,乱做一团,哭爹叫娘,有的钻桌子,有的从楼上往下跳……在这关健时刻,张龙掏出枪打死了摊官,于此同时,张龙被赌馆高个卫士击中,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了血泊中。

雷进的枪还在腰上没来得及拔出来……赵虎才做了个下意识的动作,就被高个一枪柄击中昏倒在地上……雷进不敢拔枪,知道对方早有防备,转身就逃,高个、矮个在后面紧追不舍。

在三楼转弯处,高个矮个被密集的火力压了下去,只好躲在过道里还击。雷进这才拔出枪,同时发现解了他燃眉之急的是黄绍荣。

原来枪声响时黄绍荣刚到一楼,知道来不及了,拔枪先搁倒几个,冲至二楼,四楼的赌客已哭爹叫娘滚将下来,这时候只能看着谁在打枪才能把他击毙,上到三楼,恰巧雷进被人追击。

乱枪响后,情况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负责狙击各赌馆的“三山会”成员除了雷进其余都解决了对手,只伤亡了七八人。这时候,埋伏在附近接应的“三山会”成员也冲上大楼了。

番摊馆里的高个、矮个见势不妙,停止了射击,雷进凭经验,此一高一矮俩人是今晚赌馆中身手最高的劲敌,于是下令道:“抓住他!!”

黄绍荣率先冲过去,一发子弹飞来,黄绍荣就地趴下,几个翻滚——好险,又是一梭子弹在他滚过的水泥地上溅开了花……各赌档的“三山会”人员很快分散开去,团团围住高个、矮个,把他们逼回番摊馆,两位仍然负隅顽抗。

一直在后栋楼下注意动静的莫启青得知上面久久拿不下来,耐不住上楼查看究竟,临走吩咐一部分埋伏人员:“如有人从楼上往下跳一律格杀勿论。”莫启青刚要动步,楼上枪声骤停;四楼临街的玻璃窗被砸烂,接着从窗口飞下一个人来,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走近一看,竟是“三山会”会员张龙的尸体。

上面好像发现了楼下有人,接二连三扔下尸体、椅子、摊桌、地毯、竹席……莫启青知道上面是一伙很难对付的劲敌,估计可能要从后墙逃跑,扔东西既是迷惑也是试探。他立即示意手下不要暴露目标,更不要吭声,单等上面的人自入射击区。

后墙脚下是一片用围墙圈了的空地,种了花草、间或堆叠几座假山。莫启青率领埋伏人员躲在玫瑰丛后,瞪眼盯紧四楼窗口,手中的枪攥得出汗。停了约三五分钟,上面传来雷进的喊话:“堂主,你见一高一低两个人下来没有?”

莫启青问道:“怎么,难道就这样跑了?”

雷进道:“我们见暂时没有对方枪声,以为是在爬墙跳楼,现在屋里没人了。”

莫启青暗忖:他总不会像孙悟空一样会变蚊子,我去瞧瞧。

莫启青拐过墙角从正门上楼,见手下跟在后面,吩咐道:“不要全部都跟来,留二个守住大门,提起精神。”

“之”字形的扶手楼梯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莫启青一路上到四楼,众手下都束手无策地站立在那里等候堂主。

莫启青见番摊馆只有一条门,问道:“你们发现有人从门口逃了没有?”手下摇头:“没有的事,我们用枪封锁了大门,不信你看门上还有很多枪眼。”

莫启青果见门上有弹孔,靠这边的窗玻璃打得稀烂,房内空空如也,连地毯都翻卷过来了。雷进、黄绍荣正趴在后窗后楼向下张望,见堂主来了,跳下来拍打手上的灰尘。

莫启青在房内凝思片刻,立即看出问题来了,命令雷进黄绍荣:“把地毯揭开!”

黄绍荣动作快,把翻乱的地毯用力一掀地下果然有一块活动木板……三人愕然,突然楼下响起了枪声,接着一高一低两条身影挟持着一个人向干诺道狂奔而去。

莫启青叫道:“他们逃了,快追!”

三山会成员纷纷下楼,但已经来不及了,高、矮两人在干诺道拦住了一辆福特车钻了进去……莫启青看得呆了,说道:“我们中彭昆圈套了,‘洪义堂’不可能有这样身手的人!”

话分两头,彭昆在“桃花园”门口打死了向科武、曾英勇扬长而去。

回到堂口与梁再堂对坐,长吁短叹。

梁再堂问道:“军师何事使你这般忧虑?”

彭昆尚未开口,有卫兵进来报告:“堂主、军师,有位自称‘洪群乐’堂主的人求见。”

梁再堂望着彭昆:“‘洪群乐’的堂主许成名与我们素无交往,他来这里是何用意?”

彭昆没有正面回答,吩咐卫兵:“有请许堂主。”

一会儿,一位白脸、高个儿、大眼睛、牙齿外露的男人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很瘦的矮个子随从。

两位就是‘洪群乐’的堂主许成名和贴身随从邓大清。

梁再堂、彭昆起身:“许堂主请坐——”

许成名不愿就坐:“不必多礼,我说一句话就走,彭军师在桃花园打死向科武、曾英勇,有几位《中国新闻报》的记者正好在那里追踪政要大员的桃色新闻。一下子两个人横尸街头,这回让他们抓着了重大新闻。桃花园是我的地盘,我可没有义务代贵堂受过。梁堂主是太平绅士,这件事你们看着办。”

许成名说完就要走,梁再堂急了,起身留客:“许堂主吃了饭再走!”许成名双手抱拳:“不必多礼,会有人来吃饭的,告辞。”

彭昆与梁再堂面面相觑。

梁再堂叹了一会,问道:“军师是为此事而忧?”

彭昆摇头:“不是。我优的是如今莫启青与陈余祥接上了头,两家联手,我们再也动不得他们了,我们‘洪义堂’称霸香港的计划就要破灭。”

梁再堂不大相信:“你怎知道他们两家接上了头?”

彭昆道:“问题就出在曾英勇身上,当初向‘洪胜堂’报讯的是他,为莫启青助力的也是他,他当然会设法促成两家联手,道理再简单不过了。”梁再堂如梦初醒,叹道:“原来如此!”

彭昆:“这两家一旦联手,紧接就要寻仇,我们‘洪义堂’势单力簿。我正为此发愁,谁料到现在又火上浇油,生出这麻烦来。”

梁再堂一时也没了主意:“军师,这两桩事该如何处置?”

彭昆道:“当务之急,是解决桃花园门口的暴尸事件。这件事还得由堂主请伍议员出面摆平。”

伍仪员名叫伍平,是香港为数不多的立法委员会华人议员之一,也是梁再堂的上司。

“我早就有个想法,请伍议员做我们‘洪义堂’的靠山,有史以来,黑道只有与白道挂上了勾,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否则,任何有能耐的江湖好汉都没有好结果。现在,我们正好就这件事上门去拜见他,大不了多备些礼品。”

梁再堂摸着下巴,心里七上八下,这时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俩人正发愣,卫士入报:“报告堂主、军师,伍议员来访。”

彭昆一阵兴奋:“有请伍议员!”说着,和梁再堂一起迎出门来。

一辆漂亮的流线型雪佛莱从启开的铁大门驶入天井。彭昆跑过去恭敬地把车门打开。

伍议员在香港民众的心目中是一位戴礼帽、穿长衫、配眼镜的宽厚长者。今天他的打扮却有点特别,除了那副眼镜没改变,身上换了一套笔挺西装。见礼后,梁再堂领着伍平去厅堂,彭昆则在吆三喝四指使手下伺候。

伍平脸上虽然堆满笑,但难掩内心的忧愁,下人离去,他探过头小声问梁再堂道:“这里说话方便吗?”

梁再堂看了一眼彭昆,说:“议员,我忘了向你介绍了,这位是我们‘洪义堂’的军师,不是外人。”

伍平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

彭昆受宠若惊地双手紧握,连连点头哈腰:“在下彭昆,久仰议员大名。往常最喜欢听议员穿长衫在公众场所发表演说,非常生动。今天议员穿了这一套西装,比平常更显得年轻了二十岁。”

伍平的脸色阴沉下来:“唉,今天惹上麻烦了。”

彭昆问道:“议员惹了什么麻烦?”

伍平摇头苦笑,说道:“这事太凑巧了,偏偏又遇上你们在门口制造了两条人命案,桃色新闻加上血案,报纸一登全港轰动,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原来伍平虽年近花甲,但精力旺盛,喜欢女人,一些对政要人员的桃色新闻感兴趣的记者早闻得他有此爱好,在暗中盯梢多时,但伍平干这事十分狡滑,每晚外出从不入烟花之地。后来一位名叫白雨的记者费尽苦心,终于探得议员是白天光顾风月场所。今天早早地潜伏在桃花园附近,等伍平一下车,就在暗中拍了照。一路跟上楼,又拍了他和笑笑携手同入包房的镜头,白雨好不得意,准备撰写一篇很有价值的新闻,题目是:《伍议员老当益壮,花甲之年情钟笑笑》。这篇新闻再配上一组照片发表,绝对卖座。于是他又守在门外角落,专等猎物出来拍一张“议员销魂离香巢”的精品照片,没想到就在这时,门外一阵枪响,惊得桃花园的妓女嫖客魂飞魄散,白雨也吓得钻进布帘里,待外面复归平静,才发现他是躲在一个女人的裙摆下。

白雨准备离开,看到大门口尸横两具,职业的敏锐,使他发现了更有价值的新闻。于是一连拍了几张尸照,因为得意,在现场手舞足蹈起来,并跑到电话亭给报社打电话汇报。

谁想白雨打电话时被一位叫邓大清的人听到。他是“洪群乐”堂口许成名的手下,负责桃花园的治安。伍平为了保密,私下里与许成名有约,邓大清听到有人要把伍平的桃色新闻公之于众,当下就把白雨打趴在地,抓去向许成名报告。

许成名把这事告知伍平,伍平大惊失色,求他摆平此事。

许成名对白雨百般恐吓,无奈白雨坚持新闻自由、言论自由,不肯通融,并声称,报社已发出了桃花园暴尸两具的消息。

许成名害怕警方查起来落到他身上,要伍平自己去找梁再堂商量处理办法。

彭昆听完伍平的叙述,心里便有了主意。

彭昆认为,这世界有钱能使鬼推磨,给白雨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就可让他把菲林交出来。只要这件事办妥了,其他的事都好办,由伍平暗中与警方沟通,让笑笑做证人,定一个曾英勇、向科武俩人争风吃醋决斗身亡的案子,再由白雨撰写文章,这事就算摆平了。

具体操办仍由彭昆牵头,果然进展很快。原来白雨也是个见钱眼开的角色,笑笑一听报纸要登载两男个人为她争风决斗身亡的新闻,喜得满口应承下来。因为这样一来,她的知名度无形中又提高了不少,对今后的生意十分有利。

这件事就算打理过去了,伍议员称赞彭昆的办事能力自不必说。再说“洪义堂”怎样处理第二个棘手的问题——如何避开莫启青、“洪胜堂”的报仇。有消息称莫启青已从广州调来了大队人马,准备从此后在香港长期立足。如此一来,“洪义堂”便是他们第一个要“吃掉”的对象。

彭昆通过和莫启青的几次交手,深知他手段十分了得,自己几次险些断送在他手下。这一回他绝对不会轻饶自己。

为了证实传闻,彭昆派遣苏小枫、苏小飞四处打探。没几天,两位便得到情报:莫启青已让全香港的堂口都拥有了枪枝、弹药,并在塘西山道口立堂办事。

彭昆看出了莫启青的宏才大略。按目前的状况,将来能在香港长期称雄的有三个堂口:第一是陈余祥的“洪胜堂”;第二是以梁再堂为傀儡、实是彭昆一手遮天的“洪义堂”;第三便是刚刚从大陆迁来的“三山会”。现在,陈余祥据东,莫启青堂口立在最西,他彭昆在中间腹背受敌,将来在争抢地盘的时候,无论莫启青还是陈余祥,一扩张,吃亏的左右都是“洪义堂”……彭昆深感莫启青这一招非同寻常。

彭昆苦想冥想,发现目下不是考虑长远利益的时候,而是解决迫在眉睫的险境……莫启青的堂口在塘西,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么,他肯定最先从旺发赌馆下手。旺发是洪义堂的经济命脉,可以说,没有旺发,“洪义堂”一天都撑不下去。这样一来,莫启青百分之百要打旺发的主意。

想到此处,彭昆突然又有了一招妙策,细细一咀嚼,越想越发现这实在太妙了,竟兴奋得掏出镜子扇自己的耳光,骂道:“臭小子,爹妈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聪明绝顶的儿子!?”

彭昆的妙计是把旺发托付给“洪群乐”保护,向他付出高额保护费。

自从各堂口成立以来,几个有名的大堂口都有经济后台,“洪胜堂”有大业主傅灵华;“洪义堂”有太平绅士梁再堂。湾仔码头以钟盛富为首的“洪义勇”虽然人员多,但并无堂口,仅仅举行了仪式,算不上正宗的江湖人。剩下以许成名为堂主的“洪乐群”是专靠收取保护费支撑的,经济十分拮据。彭昆鼓噪着他的如簧巧舌,说堂口离塘西太远,照顾不到,愿把旺发赌馆托付给“洪群乐”。许成名不知是计,欣然接受了。

许成名接下“旺发”的保护工作,自然不敢怠慢,亲自打理,生怕出了差错。

当时“洪义堂”的成员对彭昆此举很不了解,认为是故意把碗里的饭让给别人吃。彭昆却在暗地里得意,一旦莫启青与许成名打起来,两虎相争,无论谁胜谁负,莫启青从此在香港都要多一个敌人……连梁再堂都不理解的时候,突然传来莫启青与许成名在旺发赌馆火拼的消息,“洪义堂”顿时哗然,兴奋地呼喊军师万岁。

彭昆趁机向手下宣讲:弟兄们请放心,跟了我,将来香港的天下绝对是“洪义堂”的!

“旺发”发生激战在凌晨四点。当时“旺发”已经收摊,早混进来的“三山会”成员突然向赌馆工作人员开枪射击,一时大楼乱做一团,于由“三山会”有备而来,很快控制了全局,“洪群乐”方面只剩下堂主许成名和得力干将邓大清在番摊馆负隅顽抗。终因寡不敌众,仓皇逃命。

许成名在逃亡中把一名“三山会”小头目点了穴位带回堂口。

许成名不知是准对他下手,唯一的见证是从“旺发”挟持回来的汉子,他令手下好好看管,待明天再严刑逼供。

次日上午,许成名一觉醒来,即审讯昨晚挟持回来的俘虏。

俘虏先是口硬,不肯招供。许成名下令:“先用锥刑,再一套一套地搬出二十四种刑具!”

三五名汉子把俘虏剥得精光,抓住十个指头,用绣花针儿在10个完好无损的指头肚上扎,每扎一下,痛彻心骨……十个指头扎遍了,扳开俘虏双腿,准备用绣花针扎卵蛋……俘虏已尝过了锥指头的滋味,扎卵蛋岂不更痛?这也罢了,说不定从此废了,变做太监享受不了男女之乐,活着还有啥意思?

俘虏一边挣扎想用大腿夹牢,声嘶力竭哭求:“我招,我招,别扎我——”

许成名下令松手。

据俘虏招供,他叫赵虎,是“三山会”会员。“三山会”与彭昆结下了冤仇,堂主莫启青今晚率众兄弟前来攻打“旺发”,以泄心头之忿,替死去的弟兄报仇,没想到彭昆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把“洪群乐”拉上来当了替死鬼……许成名与邓大清面面相觑,这才明白中了彭昆圈套。

邓大清道:“堂主,当初我就纳闷,我们提出要多少保护费,彭昆一口应承,那时我心里就有预感,万没料到原来是这么回事。”许成名是火爆性子直心肠,听不得半句就要冲动,经邓大清一说,一拍桌案:“弟兄们,找姓彭的算帐!”

邓大清劝道:“堂主,使不得。‘洪义堂’如今是大堂口,带上弟兄们去硬拼好比鸡蛋碰石头。不如先去向他讨个说法,看他如何解释,万一不行时,我们再回过头来联合‘三山会’与他决一雌雄,这样岂不好些?”

许成名觉得有理,下令道:“备车,去水坑口找彭昆讨公道!”

一名手下刚刚下去,又一手下入报:“堂主,有位叫彭昆的马脸求见。”

许成名一愣,叫道:“宣他进来!”

彭昆进来,也不带手下,一脸悲悲戚戚,跨过门槛便跪在“洪群乐”堂口神位下叩首不迭。

许成名破口大骂:“彭昆,你不要演戏,我正要找你,你来得正是时候,给我拿下!”

彭昆两颊挂满了眼泪:“许兄,我对不起你啦,如果拿下我能让死去的亡灵得到安息,彭某人心甘情愿挨一百枪……”说着,举起双手就擒。

这下许成名反没了主意,望着邓大清。

邓大清小声道:“或者他有别的原委,让他说。”

许成名喝道:“彭昆,到这里来有何话说,快讲!”

彭昆讨了张椅子坐下:“许兄,这次我万万不曾想到‘三山会’对你们也下毒手。”

许成名道:“这么说来你是知道三山会攻打‘旺发’,你才把我们往火炕里推的?”

彭昆抱拳:“现在我要解释也没有用,事情已经发生,别人都会认定是彭某人用险恶,但天地良心,我不曾起过害人之意。”

许成名道:“那昨晚的事如何解释?”

彭昆滴溜着一对小眼睛:“这事许兄不该问我,只问莫启青便有答复。莫启青这次来香港,是别有用心的。”

许成名:“什么用心?”

彭昆道:“我与他交过几次手,俘了几个‘三山会’成员,拷问时问他们,为什么要一路穷追不舍,俘虏受不起重刑,向我们招供,说‘三山会’从大陆过来,为的是称霸香港,他们不光是针对哪一个堂口,而是要消灭所有的堂口,第一个目标就是我们‘洪义堂’。”

许成名与邓大清互望一眼,回头说:“我听说,你与他的冲突是为一批军火交易。”

邓大清补充一句:“听说是先给了你一批枪,不给枪弹。”

彭昆一拍大腿:“没错,不给枪弹就是想一举歼灭‘洪义堂’,没想到苍天有眼,也是我们命不该绝,一位叫陈文龙的好心人送给我枪弹。”

许成名又问道:“你是说陈炯明的侄子?”

彭昆点头:“正是。莫启青十足的江湖败类,灭我的阴谋没得逞,就迁怒陈文龙,把他打死在虎门江面上。”

邓大清说:“这事我也听说过,广州的报纸经常有登,天天说要捉拿凶犯,没想到是他干的。”

彭昆继续说:“莫启青知道我不好对付,也畏惧东边的陈余祥,他的手下一个叫雷进的人向他建议,说要使三山会在香港成就千古霸业,目前人生地疏,不可急于求成。唯一的办法是暂时避开陈余祥、彭昆,在香港另劈一片地盘,成三足鼎立之势,待实力雄厚了再从长计议。莫启青于是采用了雷进的建议,避开陈余祥、‘洪义堂’,在塘西立了堂口。如此一来,你们‘洪群乐’就成了他的头号敌人。”

许成名、邓大清:“原来如此!你不曾哄我?”

彭昆发誓诅咒:“谁骗你是婊子养的!”

许成名:“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彭昆道:“不瞒你说,我有两个手下,叫苏小枫、苏小飞,最是打探盯梢的行家高手,这消息正是他俩探得的,就算没有这消息,光凭事实也可证明莫启青把堂口立在塘西的用心。”

许成名点头:“话虽如此说,但你起了害人之心,我们也是饶不了你的。”彭昆道:“许兄若如此说,那就更加错怪我了。”

许成名、邓大清,齐问道:“此话怎讲?”

彭昆:“我当然有令你们信服的理由。”说着,脸上的形色与来时比较已判若两人——那时心怀忐忑,现在已经形态自若。

旁边的邓大清暗忖:人人都说彭昆巧舌如簧,死人能说活,树上的鸟可骗下来,现在看来名不虚传,但刚才说莫启青欲称霸香港和三足鼎立之说多少有点道理,令人信服,但他真要能使我信服他,那彭昆绝对是天下第一铁嘴了!

邓大清、许成名断定彭昆很难自圆其说,正要看他的狗嘴吐出什么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