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黑压压的枪口莫启青认出“洪义堂”领头的是向科武,他把车停下,在没有挡风玻璃的驾驶室里行抱拳礼:“科武,今天你要放我一马!”
向科武矛盾得痛苦,为公他是洪义堂成员,没有理由放过“三山会”;为私莫启青是他的朋友,况且上午渡轮码头那场战斗,彭昆用他当盾牌,莫启青手下留情放了他一马……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当忠义不能两全时,应以忠为重,他痛苦地举起枪:“莫堂主,请下车受擒,免得动武造成伤亡。”
旁边的黄绍荣,卡上子弹,莫启青制止住他,与向科武对话:“我知道科武兄重名节,但要想一想你饲候的是谁,阿勇已经看透了,只要科武兄愿意,莫某愿让出堂主之位。”
向科武道:“谢谢了,我不会接你的堂主位置,让天下人耻笑。”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彭昆心如蛇蝎,他不值得你追随时!”
彭昆见这边迟迟不动手,大声叫嚷:“不要让他跑了弟兄们,抓活的——”
“洪义堂”人员稍一迟疑,莫启青猛踩油门,汽车如离弦之箭……彭昆见状,急喊道:“快打呀,打死他们!”
“洪义堂”人员回过神来,汽车已经绝尘而去……
彭昆走过来喝问:“为什么不开枪!”
众人不敢吭声。
彭昆又一次喝问:“快说!!”
向科武趋前一步,说:“是我的责任,我以为军师要活口。”彭昆上下打量他:“恐怕不是这样吧?”
向科武道:“军师想怎么猜都可以。”
正在此时,苏小飞跑来报告:“报告军师,曾英勇在桃花园妓寨快活。”彭昆道:“好,就让他死在桃花园里,弟兄们,先杀了这个叛逆!”
向科武见彭昆起了杀心,心想:既然你不仁,我就不义!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枪顶住彭昆的太阳穴:“快命令他们放下武器!”
彭昆吓得马脸更长,哆嗦着:“放、放下武器。”
向科武挟持彭昆上了一辆汽车,命令司机:“桃花园妓寨!”“阿、阿武,你想把我怎么样?”彭昆问道。
向科武对群龙无首的“洪义堂”人员说:“不要跟上来,我不会为难他。”
马仔们多数是向科武的徒弟,愿听他的话,又到时彭昆发难,只好远远地跟在车后。
向科武用枪管顶住彭昆的头:“委屈一下,救出阿勇来就放了你!”
汽车来到桃花园妓寨,苏小枫见到向科武挟持彭昆,吓得调头逃跑。向科武喝道:“站住!再跑我毙了你。”
苏小枫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
“叫曾英勇下来,我在楼下等他。”
曾英勇下来,拔出枪要杀彭昆。
向科武忙用身子护住:“阿勇,不要胡来!”
曾英勇:“我今天一定要杀他!”
彭昆吓得全身发抖,紧紧贴在向科武身后。
向科武说:“来这里之前,我已经下了保证,救了你就放他走。”
“他不是人,今日不除,必有后患!”
向科武恳求道:“你今天不能杀他,阿曾你给我面子!”
彭昆也求饶:“阿勇,你就饶了我吧,日后我也还你一命。”
曾英勇冷笑:“我算识透你了!”说完,一个鹞子翻身从向科武头上掠过,直取彭昆。
向科武情知不妙,飞起一脚踢飞曾英勇手中的枪。
“科武,现在不杀,就没有机会了!”
“你要杀他,先杀了我!”
曾英勇劝不服向科武,纵身一跃,从后路攻击彭昆。
向科武推开彭昆,当胸挨了一拳,一个趔趄,曾英勇又挥出左手,欲先击倒向科武再取彭昆性命。
向科武亦不示弱,挥拳直劈曾英勇后颈,曾英勇一心置彭昆死地,不曾防这一招,重重地趴在地上。
随后赶来的“洪义堂”人员也到了,彭昆嘴脸一变,狂叫道:“弟兄们,快过来!”
向科武一分了神,就被曾英勇从下路拌到。
向科武、曾英勇双双倒在地上,被团团围困,彭昆狞笑着走近,说:“什么叫蚌鹤相争,渔翁得利?这就是。”
向科武见彭昆目射凶光连忙用身子护住曾英勇:“不能杀他,你们不要违反江湖规矩!”
彭昆从苏小飞手中里夺过枪毫不犹豫地对准向科武开了一枪冷笑道:“让你的江湖规矩见鬼去吧!”
向科武应声倒地,气愤地手指彭昆,说:我算看错人了……
彭昆命令手下把向科武、曾英勇打成了马蜂窝。然后指着向科武的尸体说:“小子,这教训留给下一辈子去吸取吧!你们听着,将来谁敢背叛我,这就是下场!”
说话陈余祥成立了“洪胜堂”,人员最多,在香港属于最具实力的堂口。做为“洪胜堂”的第一任堂主,陈余祥想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子,这条路子不是依靠往常江湖上惯用的打打杀杀,而是以“仁义”立足,以礼服人。
陈余祥的这个方针最先受到陈百威的反对,陈百威认为所谓江湖历来就是让暴力话说的场所,不存在“公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公理。
陈余祥不以为然,于是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办法决定堂口将来的办事方针。
六位首领中,何南是有名的和事佬,傅灵华也是个土地主,向往宁静的日子,香珠中立,这样陈余祥就占了上风。
不久,外头传来风声,说彭昆准备去大陆购买军火。
某日深夜,陈余祥刚入睡,就被手下叫醒,说有一个叫管名花的女人有急事找他。
陈余祥连忙披衣迎见,果是管名花提一个皮箱告诉他彭昆已从广州购回大批军火要来消灭“洪胜堂”。
陈余祥率众撤出堂口,去湾仔码头暂避。
离开没多久,果见堂口枪声大作,火光冲天……
这次事件的发生,“洪胜堂”如惊弓之鸟,大家宿在码头不敢回去,唯一能救他们于水火中的便是拥有枪械,否则永无宁日。
处于这种情况下,有人开始动摇,准备脱离堂口。
陈百威劝大家坚持几天,堂口尽量用最快的速度购置武器。傅灵华也当众表示哪怕倾家荡产都要买枪。陈百威又提醒大家,“洪义堂”已基本掌握了“洪胜堂”的成员,就算脱离堂口,也难逃厄运,唯一的出路是大家抱成一团,共同渡过难关。
陈百威的一席话稳定了军心,在怎样购买武器的问题上,众人为难了。
管名花说:“曾英勇说有一位名叫莫启青的人从广州运来了一批军火,价格合理,希望你们不要错过机会。”“他说过在什么地方交易没有?”陈百威问。
“说过,筲箕湾晒鱼场。”
陈百威很兴奋:“我们总算有希望了,傅管家,你负责筹款,先购买一百枝枪。”
陈余祥道:“多亏你了,等到堂口生意好转一定本息还你。”傅灵华说:“堂主不要客气,都是一家人。”
陈百威说:“我们是不是该讨论怎样向莫启青购买枪支弹药?”
文贵附和道:“副堂主这句话才是最重要的。”
陈余祥点头说道:“现在已经是八点了,我决定分两头进行:傅管家回去筹款,副堂主负责保护;我负责去筲箕湾晒鱼场迎接莫启青。其余人仍等在原地,切勿惹事生非。”
傅灵华、陈百威走后,陈余祥率领十几个“洪胜堂”小头目来到筲箕湾。昨晚下了一夜雨,海浪汹涌,风很大。
陈余祥一行扮做渔民在海边行走眼睛不时盯着远处的船只。
陈余祥估计如果莫启青过来,绝对会走水路,并且还有曾英勇接应。
陈余祥认识曾英勇的,他应该是从陆地过来,现在的晒鱼场却没有曾勇英的踪影。
九点钟后,海风骤起,水上除了大吨位的轮船,小木船跟本没办法行走。陈余祥于是认定今天莫启青不会来了,曾英勇一定得到了消息,所以也没有来。
陈余祥这样想时,一停在场的货车被他忽略了。
等到十二点,海上再无船只出现,陈余祥才回码头吃午饭。陈百威、傅灵华已经回来,坐在钟盛富的工棚里等听消息,见陈余祥回来了,大家迎上来问:“堂主,生意成了吗?”
陈余祥摇头:“风太大,今天他们没有来。”
陈百威问:“见过曾英勇了?”
陈余祥仍摇头:“也没有。款子有下落吗?”
傅灵华忙回道:“先从老婆手里拿了二万银票,不够再想办法。”
文贵道:“我虽没买过武器,但也打听过这类事,大陆货的驳壳枪每枝带二百发子弹大约是一百二三十块大洋。”
陈余祥点头:“那就足够了。”
有点尴尬的博灵华脸色红润起来,高兴地说:“我老婆办事就是能干,买什么东西都能估八九不离十。”
棚外有嘈杂之声,因涛所很响,听不大清楚。
钟盛富进来了,陈余祥问道:“外面在吵什么,有人打架了?”钟盛富回道:“不是,他们捡到一具死尸,是从上面漂下来的,经打听,才知道今天上午洪义堂和广州来这里贩卖军火的人交上火了,打死了十几人。”
陈余祥追问道:“有没有听说谁赢谁输?”
钟盛富:“当然军火贩子赢了,人家是专干那一行的,多数还是行伍出身,彭昆算什么,乌合之众,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我虽然不信什么武功,对枪我还是服的,那玩意叫人不得不服。”
陈余祥与陈百威面面相觑。
文贵提醒道:“堂主,你只留意海面,有没有注意晒鱼场?那个叫莫启青的人既然在上环地带与彭昆交了火,肯定会离开现场,今天风这么大,唯一可行的办法只能租货车。”
陈余祥恍然大悟,他记起了晒鱼场有一辆车,那绝对是莫启青的,说:“幸亏军师提醒,差点误事了,走,去晒鱼场!”
陈余祥再次回到筲箕湾的时候,那辆货车已开到了背风的角落,只留下几个人把守。
陈余祥令手下原地不动,只带文贵过去接洽。
负责留守的头目见陈余祥不像坏人,双手抱拳把招呼。
陈余祥还礼:“请问尊姓大名?”
头目回答道:“免贵姓雷,单名一个‘进’字。”
陈余祥道:“好响亮的名字!”
雷进道:“请问先生贵姓大名?到此有何贵干?”
陈余祥抱拳:“在下陈余祥,香港‘洪胜堂’堂主,朋友曾英勇告诉在下说广州有位莫启青好汉今日抵达筲箕湾晒鱼场,因此特来迎接。”
雷进道:“莫启青正是敝堂堂主,事不凑巧,你来迟了一步,堂主刚刚离开。”
陈余祥面露急色:“请问去了哪里?能否指引?”
雷进道:“陈堂主请谅解,在没有了解你的真实意图之前,恕不敢乱言。”
陈余祥点点头表示赞赏。
雷进接着说道:“既然陈先生是来迎接我们,请耐心稍候,待堂主回来再做定夺,你以为如何?”
文贵过来插话道:“请问雷先生认不认识一个叫曾英勇的人?”
雷进点头:“认识。”
文贵道:“认识就好,他是敝堂的救命恩人,昨晚‘洪义堂’从广州购回大批军火,第一个目标就是消灭我们‘洪胜堂’,幸亏曾英勇及时报讯,我堂全体兄弟才幸免于难。他说向我们透露,说今天莫堂主将押运一批军火过来。?”
陈余祥趁机介绍:“这位是敝堂军师,文贵先生。”
双方施礼毕,文贵接着问道:“贵堂是否得到曾英勇的通知,说会有人前来与你们联系?”
雷进摇头:“这事要问莫堂主,我只是一般的小头目,对堂里高一层的决策不太知情。常言道:放牛娃无权卖牛。我正是属于这种情况。”
文贵听说对方只是小头目,脸上便露出轻蔑之色,向陈余祥递个眼色:“堂主我们走,莫堂主总归要回来的。”
陈余祥觉得有理,抱拳施礼:“打搅了。”说罢转身离去。
下午时分,风浪的势力已少了许多,陈余祥回到入口的避雨亭向等在那里的陈百威等人述完经过,便坐下来安心等候。
避雨亭由毛竹搭成,顶上覆盖茅草,再以竹篾固定,亭内四处横置圆竹,可供人坐下休息,名为避雨亭,其实更多的是用于躲太阳或休息时谈天说地。
这里一共有两个亭子,分别在入口的左右两旁,中间是一条可以开过大货车的过道。
四点钟左右,场外传来嗽叭声,陈余祥回头望去,发现一辆没有挡风玻璃的大货车呼啸而来,冲过凉亭,直奔雷进那边。
回来的正是莫启青。
陈余祥率众离开凉亭,莫启青大约也听雷进汇报了,也率一彪人迎来,为首的是一位凸额、黑面的汉子。
双方越来越近,最后在晒渔场中间停下来,中间隔着一片丈余宽的空地。
莫启青走过来,与陈余祥四目相对。
两人相视片刻,莫启青最先打破沉默:“在下莫启青,好友曾英勇说你十分仗义,很讲信用,意欲促成我们之间的交往。”
陈余祥谦道:“曾兄过奖了,不知他何因不一起过来?”
莫启青叹道:“真人面前不说假,我一来香港就中了彭昆圈套,被他一路追杀,至今仍无栖身之处。彭昆正是抓住我这弱点,千方百计剿我。曾英勇留下话要我在此处与陈堂主接洽。说得不客气点就是把我交给你了。”
陈余祥道:“既是曾英勇的嘱咐,陈某人绝不推辞外面风大,当务之急是先把你们安顿下来,余下之事日后商议。”
莫启青道:“谢谢,我们初来乍到,多劳陈堂主费心。”
陈余祥道:“举手之劳,勿须挂齿。”说罢又向文贵:“军师,你帮莫堂主租一住处,要交通方便靠近海边的地方。”
文贵面露难色:“堂主,这恐怕有点麻烦,一来要寻很多地方,二来就算找到了,房主见我们急要,会漫天要价。”
陈余祥听罢:“你说要怎样才好?莫堂主他们总不能在这里露宿一夜吧?”
文贵道:“那不会,依我之见,不如就让莫堂主先住进我们堂口。”
陈百威也表示赞同:“文军师的建议可行,既解了燃眉之急,同时也便于我们交易。这些天我们不敢回去,无非是害怕彭昆追杀,现在有了军火,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陈余祥点头:“很好,莫堂主,那就只有这样了,你放心,我不会乘人之危有意杀价,那是小人的勾当。”
莫启青:“陈堂主说到那里去了,恭敬不如从命,打搅你了。”“你也不用客气,总之这是天作之合,你需要,我也需要。”陈余祥打趣说。
文贵趁言道:“好比潘金莲碰上西门庆。”
众人哄笑,莫启青也撑不住,说:“都上车罢,陈堂主,你坐车头,给我指路。”
陈余祥令陈百威去湾仔码头领弟兄们回堂口,然后随莫启青同乘一辆货车。
“洪胜堂”堂口遭遇过彭昆的袭击院子里一片狼籍,到处是瓦片、断砖及横七竖八的桌椅……陈余祥回来没多久,随后也领着众兄弟回来了。然后大家打扫堂口。
收拾受贴,陈余祥让出半栋房给莫启青堆放货物和居住。
到了谈生意的时候,莫启青十分慷慨,一百枝驳壳按正常交易,另送勃宁朗10枝,汉阳步枪10枝。
“洪胜堂”有了武装,欢呼雀跃,情绪激昂。陈余祥布置岗哨,提仿“洪义堂”的滋扰。
经过短暂的接触,莫启青对陈余祥的为人有了基本的了解,私下里与黄绍荣、雷进说:“像陈堂主这样的人品,才配在江湖上做老大,与他打交道,晚上做梦都放心。”
莫启青的临时住房在东头,一共三间,中间堆放武器,其余两间住人。莫启青、黄绍荣、雷进三位头领住内房。房内有简陋家具,都是博灵华家历年房客遗留下来的。
雷进道:“陈堂主的为人是没得说,与他打交道大可放心,但他的军师面相不善。他长的‘八’字眉,三角眼,尖腮圆脸,这号人在相书上属于奸佞小人,对他可要防范一些。”
莫启青不以为然:“他不过是军师,就算他心木不正,陈堂主也不会纵容他使坏。”
雷进道:“这个自然,但我们也不可太粗心大意,怕的是万一文贵起了坏心,他自然会瞒着堂主暗中行动,一旦木已成舟,陈余祥还能说些什么?”
经雷进提醒黄绍荣急了:“堂主,这话很有道理,你也常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哇。”
莫启青叱骂:“放肆,照你的说法,那江湖上哪里还有道义、信誉、天地良心可言!人家一片好心收留,感激都还来不及,还说出这种混帐话来!”
雷进、黄绍荣被骂得垂下了头。
雷进祖籍长沙,到清代他的爷爷才迁至广州,自小在广州长大,说一口纯正的广州话,自从加入三山会,才学会一口粤腔很重的官家话。在莫启青的手下,他算是较能干的一个,武功好、会开车,接受能力强,不管什么一学就会,各方面都在死去的黄绍光之上。莫启青本来早该重用他,又认为他疑心太重,不利于内部团结,直至黄绍光在虎门遇难,才把他提上来。提升没几天,又旧病复发,疑神疑鬼起来。
三山会刚刚安置下来,本该开个碰头会,现在三个头领住在一处,正好议事。
莫启青接下来开始布置今后的工作。
“当务之急,我们有几件大事要做,这大堆武器须立即处理;二是我们死去这么多兄弟,为了安慰他们的亡灵,必须马上报仇,铲除洪义堂,把彭昆剁成肉酱!”
说到彭昆,大家义愤填鹰。
莫启青说:“雷进办事干练,应变能力强,速回广州接弟兄们过来,堂口只留少数人打理,‘三山会’今后的发展趋势是以香港为中心。”
雷进抬起头:“遵命。”
莫启青深情地望着他:“陈文龙的事广州方面可能正在抓紧查办,这不要紧,那天晚上我们做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一下子很难怀疑到我们的头上。时间一长就说不定了。因此,撤出广州、立足香港,是我们‘三山会’唯一的出路。一路上你要小心,库存的枪械、烟土由陆路运输,水路是断然不能的,目前可能设满了关卡。”
雷进点头,一一记在心里。
“还有,银行里的存款都要提出来。总之,任务相当艰巨,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雷进道:“堂主交给我重任,是对雷进的信任。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莫启青道:“事关重大,刻不容缓!”
雷进站起:“堂主还有什么吩咐?”
莫启青起身相送,说:“一路小心。”雷进走后,莫启青正要跟黄绍荣说几句话,外面有人报告:“文军师来访。”
莫启青吩咐:“有请文军师!”
文贵走进屋里,但见他头戴一顶瓜皮帽,上穿一件对襟青色绸缎短褂,印有“万、福、禧、禄”的圆形图案,两撇“八”字胡,下穿一件颜色稍暗的长袍,一双千层底圆口无忧履,一副十足的“军师”打扮。从前耍嘴皮子混饭时也是这副打扮,只不过那时料子都是粗布的,且破了不少洞,补钉重叠,自当上“洪胜堂”军师,身份不同,自然鸟枪换大炮。文贵在房里,左看右瞧,然后大摇其头:“太窄了,太窄了,委屈你们了。”莫启青把文贵迎进内室,请他就坐于刚才雷进坐过的椅子。
文贵双手提起袍子下摆,坐下又站了起来:“怎么少了一位,雷兄弟呢?”黄绍荣正要回话,莫启青说:“曾英勇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我派他去打探一下。”
文贵这才放心落坐:“这就是了,我们‘洪胜堂’正要问曾先生的下落呢。这次我们能够活下来,全仗他及时报讯,古人云,‘知恩不报非君子,永古千秋做骂名’,我们堂主说一定得好好谢他。”莫启青斟了一杯茶端到文贵手中。
文贵也不客套,喝一口放回茶几,从衣袋里抖出一块手绢,拭去留在胡子和嘴唇上的水珠:“请问莫堂主,你和曾英勇如何联系?要不要我们帮忙?”
莫启青摇头:“不瞒你说,我与他广州一别,至今都无缘相见。”
文贵道:“哟,那你怎么找他?雷进对香港也不熟呀?”
莫启青冷不防文贵会问此话,心里一惊,好在他也是久历江湖之人,镇静下来:“我们虽没见面,但都是托人传信的,他托的是广州酒家的‘嘟嘟’小姐,雷进正是去找她。”
文贵脸色也平静下来,笑道:“那也是。难为莫堂主是位重义之人,费这番苦心就算找不着也对得起他了。”
莫启青:“那可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这是江湖道义问题,要不然,我活着干吗?”
文贵连连点头:“说来惭愧,曾英勇对我们‘洪胜堂’的恩义比你们还重,我也要禀告堂主,设法找到他。”
莫启青在暗猜文贵来意,文贵似乎也意识到了,左右看看:“唉,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受委屈了,住这么窄的地方。”
莫启青道:“文军师说这话让莫某人无地自容了。没有你的热情收留,现在我们还在海边吹风呢。这还有其次,一旦被彭昆找到,或给警察发现,都不会轻松。俗话说知足常乐,相比起来,这里比天堂还美,加之有你们的保护,如此大恩大德将来一定报答。”
文贵道:“这就见外了。”
莫启青:“说的也是,大恩不言谢,心领神会就行。”
文贵认真起来:“我正要和你商量,不是我容不得人,要撵你们走,反正迟早也有分开的一天,我的意思是我们傅管家还有一处房子正巧空着,交通、地理位置都没得说,就是不知你们满不满意。”
莫启青爽快地说:“既是傅管家的,更没的说,我答应了。”
文贵道:“莫堂主这话就差了,租房子是贵堂的私事,要考虑实用价值及个人喜好等问题,别人岂可越俎代苞?更不要因为是傅管家的房子,就感到不好拒绝。”
莫启青:“那明天你就领我去看看。”
“这才是了,另外还有好几处,明天一并去看看。不打搅了。”文贵告辞道。
莫启青起身相送,文贵连忙拦住:“万万使不得,我自己家里,要你送成何体统?”
莫启青抱拳:“军师走好。”
文贵走后有许,莫启青带上门在黄绍荣对面坐下。
黄绍荣不等莫启青开口,忍不住问道:“堂主,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
莫启青道:“说。”
黄绍荣:“你说过,‘洪胜堂’待我们好,不要有怀疑心,为什么你自己还骗文军师?”
莫启青道:“阿荣,人生江湖要多长几个心眼。”
黄绍荣惊道:“难道这文贵真会——”
莫启青说:“你开动一下脑筋,文贵刚才来这里的目的何在?”“他要帮我们租房。”黄绍荣回答。
莫启青摇头:“这只是借口,我看他是另有所图,一方面套我的话,另一方面来打探虚实。”
“难道真如雷进所说的那样?”黄绍荣似有所悟。
莫启青道:“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
黄绍荣恼道:“我可不管那许多,也没功夫去猜,只要你说一句文贵是想谋害我们,我马上追上去一枪崩了他!”
莫启青喝道:“黄绍荣,你休要胡闹!!”
黄绍荣低头:“是,堂主。”
文贵从莫启青房里出来,见四处无动静,走出天井,在大门口与卫兵打了招呼,再出来向东拐一个弯,敲响了一座砖瓦结构的小四合院。
楼上有人问话:“哪一位?”
文贵干咳一声:“是我,傅管家请开门!”
这四合院是傅灵华的住房,他在二楼听出是文贵的声音,即令佣人开了门。
傅灵华没有睡,和他老婆对坐在一张红木茶几上,几上放了两盏没喝过的茶。从神色看,两口子像刚刚吵过架。
文贵自己倒了茶,一屁股坐在傅灵华老婆张桂秀对面,与傅灵华并排而坐,张口就说:“怎么啦,嫂子不欢迎我来?”
张桂秀撇撇嘴:“你来得正好,你们堂里今天要钱、明天也要钱,到底还有完没完?”
傅灵华十分尴尬:“你、你就少说两句好不好。阿贵,别介意,我老婆天天与房客打交道,收房租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文贵笑道:“嫂子,是不是也跟我收房租?”
傅灵华插言道:“你听到了没有?人家都笑话了,男子的汉面子是最要紧的,你叫我以后怎样见人?最起码你也得把话说温柔点,你以为这世界全是欠你钱的房客?我是你老公!”
张桂秀道:“我可不会温柔,难怪你天天去广州酒家、桃花园寻找温柔。”
傅灵华干咳一声:“也不是天天,三五天一次。”
张桂秀惊道:“什么,你真的去了?你这没良心的,我一心一意为你们傅家天天跟房客吵架,你到好,真去那种地方!”
傅灵华道:“你再不温柔我一天去三五次!”
张桂秀真个哭了起来。文贵见这对活宝夫妻很有意思,但今天他一点取乐的心思也没有,劝道:“好了好了,灵华是说气话的,他哪里去过那种地方?我可以做证,他每天都跟我在一起。”张桂秀抹着泪:“我也知道他是说气话,可人心隔肚皮,最近他老是扣我的钱,不是一点点,是一万两万。”傅灵华道:“人家是做正经事,没有武器保护,这些房子人家一把火烧掉,你收个屁的房租!”张桂秀拥有一张变化无穷的嘴脸,一下子又恢复了原样:“你别老用这话压我,阿贵,我说你们堂口总不能老是盯着我的钱袋,也该自己想想办法,那么多人枪,去打劫很来钱的。”文贵道:“嫂子放心,欠你的钱堂口一定连本带息归还。”张桂秀鼻子哼了哼:“看你那个堂主的熊样,别说还息,给回本钱就不错了。”文贵道:“按堂主的计划确实不会有多大造化,不过,我们可以背着他偷偷搞钱。”傅灵华夫妻对“钱”最敏感,立即凑过头来,洗耳恭听。文贵的喉结动了几下:“目下有一个发大财的机会,我正是特来找你们商量的,不过——”张桂秀促道:“快说,我就喜欢听发大财的消息。”傅灵华的喉节动了几下,如饥似渴的样子。“不过什么?”文贵这么一卖关子,吊起了两位的胃口:“不过这事千万小心,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张、傅点头如捣蒜。
文贵这才说出正题:“今天从广州来的莫启青带来大批武器,被我略施小计,住进了我们堂口。”傅灵华猛然明白过来:“你是说把姓莫的干掉,黑掉这批军火?”
文贵狞笑着用手指敲打傅灵华的额头:“算你猜着了。”
傅灵华道:“好是好,不过这有损‘洪胜堂’声誉的事,堂主绝不会同意。”
文贵道:“傻瓜,我才说过要瞒着陈余祥,你又提他了。”
一旁傻愣着的张桂秀突然笑出了声:“很好,打死了姓莫的二万块钱又要回到我的箱子里了!”
文贵道:“不过——光我们还不行,还需要一个主要的人物。”“陈百威?”文贵点头:“正是他,我们只能出谋划策,他负责实施,那天在堂口与向科武、曾英勇比武,我看出他的身手不在陈余祥之下,甚至还有胜过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敢作敢为。”
傅灵华点头:“我们找他去。”
文贵摆手:“堂口里人多眼杂,不是议这事的地方,最好你出面叫他过来。”
张桂秀自告奋勇:“我去叫!”
傅灵华吩咐:“小心,不要兴师动众,就说我请他喝茶。”
张桂秀哼哼鼻子,抻抻衣摆:“放心吧,我比你灵变。”说完,人已下了楼。
傅灵华和文贵斜躺着抽了几口鸦片,一会楼下就传来开门声。
傅灵华收起烟枪,拍打身子、咳嗽,吐痰、擤鼻涕、抹脸、捏鼻,然后正襟危坐等着陈百威上来。
陈百威上楼看着这气氛,满腹狐疑地坐下。
文贵先发话:“副堂主,你出来堂主知不知道?”
陈百威一愣,立即猜出他们是要背着陈余祥干什么勾当,说:“不曾知道,怎么了?”
文贵道:“副堂主是聪明人,我也不转弯抹角了,请你来,是有一宗赚大钱的生意要做。”
陈百威听到此处,明白几分,问道:“是不是军火生意?”
文贵伸出右手拇指:“果然不凡!”
陈百威神态袒然:“你们是否议得差不多了?”
文贵道:“说着玩儿,还要等副堂主才能定夺。”
陈百威道:“这件事我没有深恩,先听听两位的高见。”
傅灵华道:“我是一个无用之人,家里的事都由老婆打理,堂口的事则仰仗二位,我没有什么高见,听军师的。”
陈百威把目光移向文贵。
文贵从陈百威的神态看出他很乐意干此事,清了清嗓子:“不瞒二位说,本人在晒鱼场看到这批军火,心里就有了打算。估计彭昆也一定是因这批军火才大开杀戒,没想到老天真会开玩笑,想要的偏偏得不到,不费心思的却逢上千载良机,我略施小计,就把莫启青骗来了——”
陈百威用手指在茶几上划着溢出来的茶水,见文贵突然停住,说:“当时我就猜你会有这念头。”
文贵更加得意:“天下大事都是先有念头然后才有事实。不过,苍天太偏袒我了,这机会好得没处商量,现在就看副堂主你了,如果让机会白白失掉,一辈子都追悔莫及。”
陈百威道:“正如军师说的,这机会实在太难得了,只要叫上几个弟兄趁他们睡了,从窗口一阵乱枪,那批十几万大洋的军火就成了我们的囊中物,是不是这样?”
文贵击掌道:“精彩,副堂主说得实在精彩,正是这样!等事成后再禀告堂主,那时木已成舟,这就叫先斩后奏!”陈百威追问道:“此事你可前后想过了?”文贵:“想过了。”陈百威:“如何想的?可有漏洞破绽?”文贵肯定道:“不会有破绽,今晚我特意去侦察了,枪械堆在中间的房间里,莫启青睡里头,他的喽罗睡外间,这些天他们一直处在危险和风浪之中,没睡一个好觉。从他们神态上看出,全都处在疲倦和昏迷之中,今晚送他们上西天正是时候。”陈百威问:“可曾少了什么人?”文贵道:“我也查问了,少一个雷进。”陈百威:“这就成大问题了,一旦他回广州搬来兵马,我们岂不多了一个仇敌?更有,我们背上一个居心叵测、杀人越货的名声,以后江湖上谁还信任‘洪胜堂’?谁还愿意跟我们打交道?”文贵道:“这一层我也想过,因此查得十分小心,原来莫启青是派他去广州酒家找‘嘟嘟’小姐打听曾英勇的下落,半夜过后一定回来,如万一他在广州酒家过夜,再派几个蒙面人去追杀,这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况且对我们更有利的是,目前全香港都知道彭昆在追杀三山会,一旦三山会过来寻仇,我们又可以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如此一箭双雕之计,难道副堂主愿意放过?”陈百威叹道,“有如此好机会,我当然会珍惜。只是——”文贵忙问:“只是什么?是不是副堂主心怀慈悲,象堂主一样?”
陈百威摇头:“既然已经置身江湖,就不再有慈悲心肠,心中只存名和利,为这两样东西,我宁愿负天下,也不叫天下人负我,不怀杀千戮万的雄心壮志,如何能够威震江湖?”
文贵又鼓起掌来:“说得好,凭你这句话,文某人一定在你的鞍前马后,辅助打天下!现在这机会更不应该失去!”
陈百威自知失言,红起脸来,见屋里只有这几个人,悄声道:“还有一层……”
文贵、傅灵华用心静听。
陈百威道:“曾英勇是知情人。”
文贵搔着首恍然大悟道:“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偏偏漏了这一环节,幸亏副堂主提醒。”
傅灵华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摇头摆脑道:“这就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军师一心只想着发财,思路在这里盘来桓去,把其他给忽略了。”陈百威道:“傅管家说得很有道理。”
这时旁边的张桂秀呵欠连连:“真没想到你们江湖上的事比收房租还复杂,我头都晕了,睡觉去!”
张桂秀说着离去,扭着比水桶还粗的腰,摆动比北方辗还大的两瓣屁股,屁股上悬着一串巨大的钥匙。
文贵苦思冥想了片刻,终于有了好计:“副堂主,就这样罢,你先把莫启青干掉,让这事成了事实,逼堂主承担下来,我再设计把曾英勇骗来杀人灭口。只要说莫启青还在这里,他没有不来的道理。”
陈百威道:“这个没必要,我们和‘三山会’碰头是曾英勇牵的线,他自己会找上门来,除非他已死在彭昆手里。”
文贵喜道:“那副堂还迟疑什么,走,这事刻不容缓!”
陈百威跟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