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队长华莱比斯终于击败了斯图康达家族的骑士阿蒂蒙。

之前,为了能结束这场无休止的争斗,在人群的支持下,毕斯麦宣布了一个新规则,在比武场中心画出一个方圈,只要被击出圈外者便为失败。

角力阿蒂蒙并不是华莱比斯的对手,当他一步步移向圈外,确切地说是被华莱比斯举过头顶一步步移向圈外,着急的斯图康达骑士使出一个重影战技,使敌人变得眼花。这种小伎俩也只有对华莱比斯这样完全没有受过正式训练的莽汉有用,他眼前的地面突然出现两个圈。

骑兵队长疑惑了一会儿,然后把斯图康达骑士向比武场外远远地扔了出去。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阿蒂蒙大声咒骂着飞过他们的头顶。

“我知道我看起来有点笨拙,但那和笨不一样!”华莱比斯大声向斯图康达骑士坠落处挥着拳头。

人群开始大声地欢呼起来,斯图康达家族的名声看来并不好。

毕斯麦看着天空,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是时候结束了,这个结局也许并不坏,虽然这个圣骑士有点笨……不,笨拙,但至少他仍属于依亚。

“好了,这位骑士请到城堡下来。”毕斯麦说,“让阿依古王看看你。”

看见圣骑士就将诞生,人群更加卖力地起哄,欢呼声、大骂声响成一片,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人群中飞了出来。

“这位勇士,请报出你的骑士封号。”阿依古说。

“我……好像还没起过……”华莱比斯想了半天说。

“我曾册封过你吗?或是另外哪个国王?”阿依古皱起眉头。

“是郁丁堡的镇长,这重要吗?”

人群大笑起来。

阿依古把恼火的目光投向毕斯麦。

毕斯麦心中暗怒:这人是个人才,战术是可以训练的,骑士是可以封赐的,难道真要为了一个出身的虚名毁掉比武的结果吗?

“哈哈哈!”大笑的人是一瘸一拐走回来的阿蒂蒙,后面跟着他的父亲莫若旺。

“随便一个农夫也能参加这场庄严的比武,或者是强盗、小偷、酒鬼,随便什么都可以是依亚的圣骑士是吗?”莫若旺大声问。

“他甚至还不信礼天教吧。”人群中有人大声喊,“他将向谁宣誓献上灵魂?”

“你可是礼天教的信徒?”毕斯麦向骑兵队长问出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如果这人够聪明,一切还不是不能挽救。

“哦,神父的确叫我去受洗来着,但我太懒了。”

人群中的哄笑连城堡都震动了。

毕斯麦低下头想,够了,让这个扶不起的笨蛋从我眼前消失,随便谁当圣骑士都行,让噩梦快点过去吧。

但真正笨拙的,难道不是这场闹剧的制造者吗?阿依古还一本正经地站在城头,面无表情,他也许睡着了吧。

卡休理那个一肚子主意的家伙,现在跑哪里去了呢?

“太阳升起来了!”人群中有人大喊。

阿蒂蒙骄傲地看了看四周,一扭一扭地走向前。

人群中的耶芙叹了一口气,真是一场烂戏,她该回家好好睡一觉了。

无限水的武士们也哄声四起,如果阿蒂蒙成了圣骑士,他们一定要去劝说十年前的自己不要参军。

阿兹早靠在火堆边鼾声大作了。

华莱比斯的对头矮人柯格鲁涨红了脸,使劲吹着口哨,为他的老对手愤愤不平。

黑袍人在水池边清洗着伤口,倾听着这喧天的闹声,喃喃说:“又是谁赢了?反正都与我无关……唉,圣骑士康德必须死……这真是永远完不成的任务……”

阿华依在山坡上呆坐着,口中也反复念着:“圣骑士,不是人做的……”

人群丢完了他们可以丢出的东西,正情绪难平地酝酿着又一场混乱。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马嘶响过。

天空中第一道晨光出现,斜射在一位银甲骑士的身上,银甲上泛起红色,像圣光笼罩在他的身周。

黑夜中无人注意这位骑士,但天一亮,所有人都被他的威仪所震慑。

他策马昂首走过人们的眼前。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喧闹静看着这骑士走向比武场。

“头儿,你真准备到场中央去大喊三声‘我是圣骑士’吗?”莫卧儿问。

“老子豁出去了,反正信不信都是死。”

“你会被群殴的……”

“那就请他们把我彻底打死算啦!”

银甲骑士来到了场中间,旁若无人地挡在了阿蒂蒙前面。

全场的人屏着呼吸张着嘴看着他,远处山坡上烧烤的人群也被这突然寂静的气氛所慑住,纷纷站起望向城堡下、第一束阳光照到的地方。

耶芙看着这骑士的出现满心欢喜,也许上天在这场大戏的演职员谢幕后,还准备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尾。

骑士深吸一口气,张开了嘴:

“我是圣骑士!”

“我是圣骑士!”

“我是圣骑士!”

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远远地传开去,整个俄拉培德早起的居民们都听见了,还以为是教堂新版的晨钟。那些烧火的主妇、面包房的揉面师,拉着第一个客人的马车夫、向学堂赶去的孩童、苦力屋中的矮人,还有树上的群鸟,都在那一刻停止了活动,倾听着这个声音。

“头儿,你流眼泪了。”头颅说。

他心中感慨,这个人终于喊出了自己心里的声音。

“是啊,我太激动了,我终于成为圣骑士了……”康德泪流满面。

“我呸!那是你刚自个儿喊的。”

“不,在我喊出这三句话的那一刻,我突然领悟了……人生的最高境界,那就是从来就没有什么圣骑士,只要你以为你是、相信你是,你就已经是一个圣骑士了!”

“呕……你走火入魔了,如果我有胃,我一定吐你一身,我有吗?没有,所以我只能在意念中狂殴你!”

就这样,可怜的底层平民亡灵康德,就在自己的长期被社会压抑迫害而产生的精神胜利大法中顺利登上了圣骑士的位置。

“喂!前面那个!”阿蒂蒙恼火地蹦着高喊,“躲开,一边发疯去,不要挡着我领奖!”

康德左右看着:“谁?谁在说话?为何我四顾无人,只听见蝼蚁在嘶喊,哈哈哈,渺小的意志企图在天主的圣光下发言。此刻万物寂静,尔等都需仔细聆听!”

“这家伙彻底疯了!我们在他被拽下马踩上一万只脚前快溜吧!”莫卧儿说。

“他好像在背戏文?”蛇妖卡夫娜说,“很有演员天赋。”

“……大地将颠转,风暴将来临,跟随我你们才有出路!来吧高扬起我的旗帜……”

康德想从身边掏出面旗,才发现身体不受控制。

“嘿,莫卧儿,弄面旗,随便拿块包袱布也行!”

“我没空,我正在把自己打包准备跑路,跟精神病人待一起太危险了!”

“快点,我现在忽然觉得身体里充满热量,圣光在笼罩我的身体,我的脑中涌出了无数英雄形象和台词,我……我……我就要升华了!”

“别和炼药师谈化学,那叫蒸发!早和你说了亡灵族要少白天出来。”

话虽这么说,莫卧儿还是操纵着康德的手伸入马背上的包袱里摸着。

所有人都在张大嘴等着看康德会掏出什么圣物来。

忽然那手在包袱里摸到了一块感觉质地不错的布,那会是什么呢?

莫卧儿一咬牙就把它给抽了出来,高举向天,连自己也不敢看,但愿它不会是一条内裤。

“哇!”人群发出巨潮般的惊叹声。

康德手中高举着的,当然是一面旗。

银月光华军的旗帜。

在那古老的纪元中,曾在烈火中飘扬,在疾风中飘扬,在狂风中飘扬过。

漫长的战争中无数的战旗被毁去、燃尽、折断在沙场,但有一面留了下来。那圣骑士盔甲的主人,在魔王被封存吸入盔甲的那一刻,将这面旗抛向法术的光焰,想用它永远地镇住魔灵,也使它一直留存到今天。

真正的、唯一的银月光华旗。

“这东西怎么会在我包里?”康德也有些意外。

“你从来都不好好清点你的装备的,你忘了,你当初想用它改裤子来着。”

“这布太旧了,还破了两个洞,不过上面的银月亮是我喜欢的,蛮像面旗的。”

“那本来就是面旗!”

“看着!”康德高举着这旗大喊,“你们该信仰谁?”

“正义!”全场人齐声高答。

连他们自己都为这异口同声惊讶了。

因为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从无数史书中见过无数戏文传说中听过的,当年银月光华建军的宣誓词。

“你们该服从谁?”康德接着喊。

“光荣!”

“你们该跟随谁?”康德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

“你!”人群也都发出了最大的声音。

声浪像一道狂潮,从广场向整个俄拉培德城横扫过去,扫过教堂的尖顶,大钟撞响了,扫过民居的瓦面,群鸽腾起了,扫过国都的城墙,旗帜烈烈鼓动了。

城墙上的士兵遥望内城的方向,赞叹着:“这真是个非凡的大典!”

教堂的神官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手按胸前行着赞礼:“天主终于选中他的捍卫者了。愿无上的光荣从此跟随他……”

毕斯麦立在马上微笑着,这个骑士出现得如此突兀,但又像是天经地义。作为一个忠贞的信徒,看到那面旗时,他就相信了神迹。

耶芙跟着人群高喊了所有的话,但还不过瘾,又跟着大家嗬嗬地欢呼着。她叫哑了嗓子,拍红了巴掌,激动得想哭。她不懂什么政军国事、战争人生,她来这里,就是希望看到一个英武的骑士,一个本来只有在史书传奇中才有的壮观盛景,她看到了,就行了。哪管这圣骑士将来会把人群带向何方呢!

落魄佣兵团更是在人群中制造出最响的噪声,他们搬来了一切可能敲打的东西。

黑袍人从树林里慢慢地走出来,躲在树边向场中间瞄了一眼,在黑夜中他没有看清那攻击他的骑士是谁,现在一看,立刻就吓了一跳:

“这……这是……魔王殿下?不……冷静……这还应该是那个叫康德的……天哪,他真的成为圣骑士了?”

黑袍人的眼中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太好了……我的任务……又有完成的机会了……”

康德看着人群的欢呼,觉得自己真是被头顶射下的金光照晕了,他感到了热血又重新开始在自己身上流动,梦想在一瞬间成真感觉是多么的好。而且原来竟只是喊三声这么简单。

“我真的成为圣骑士了啊,你看所有人都在向我欢呼!”

“你高烧三十八度九,医生劝告你赶快躲到阴凉中去,他们全都在起哄,你没看出来吗?配合你一下是为了看好戏,你真的看不出来?”

“好吧,如果这是一场戏,我不要谢幕也不会卸妆,我要把它永远地演下去!”

“可是,你知道自己演的是英雄还是小丑吗?”

康德顾不得头颅的话,人群的欢呼铺天盖地,像波涛持续不断,像是所有人都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刻,像是早就预谋着这一次的狂欢。

充满失望、愤怒和不甘的人群就像一群干柴,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小火星。

这个火星现在变成了熊熊大火,未来这火焰还将漫天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