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大那边终于有了回音,同意杨红延长半年,说
杨红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只要H大同意延长就好,她就可以在这边再待半年,用这些时间找工作。她现在只想跟彼得待在一个地方,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令人鼓舞的是,大姑妈在D大找到一个研究员的工作,她丈夫和女儿也过来了,一家人现在过得挺不错,已经在提买房子的事了。
彼得听说杨红延长的事批准了,很高兴,开玩笑地问她:“当不成官了,遗憾不遗憾啊?”
“不遗憾。现在就是让我当国家主席我都不会去当,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干什么都行。”
……
周宁父子乘坐的飞机是北京时间下午两点多起飞,也就是美国时间半夜两点多。早上十点多钟,杨红给周宁打了个电话,叫周宁到了H市机场打一个电话过来,她还从网上为他买了一张电话卡,把用卡的方法告诉了他,这样他到了美国就能随时用卡给她打电话,好让她知道他们的行程。杨红想到彼得去接机的情景,总觉得很对不起他,自己没有把周宁的事处理好,害得他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主要是为了儿子,不然的话,把实情告诉周宁,叫他不来就行了。现在连实情都不敢告诉他,怕他把儿子当人质来要挟她。
晚上九点多,杨红打了个电话回家,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结果只有儿子和保姆在家,保姆说周宁去朋友家还没回来。杨红打周宁的手机,但他关了机,打不进去。杨红发现自己又开始生气,连连劝自己说,别生气了,他肯定是想在来美国之前打最后一次麻将。到了这边,他就打不成了,这里都是学生,一个个忙得脚不点地,哪有时间打麻将。不过肖娴说了,她会打麻将,老罗也会打,等你丈夫过来,我们四个人凑一桌。杨红心想,那好,把打麻将的风气带美国来了。一想到周宁来后的麻烦,杨红就觉得烦闷。不知道他会不会遵守君子协定,干干脆脆把婚离了。
半夜一点钟左右,杨红被电话铃声惊醒了,她怕吵醒了彼得,就赶快拿着手机走到客厅里去。她以为是周宁打电话来报告他们到机场了,结果电话是哥哥打来的,杨红马上感觉到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她焦急地问。
“周宁今天早上撞车了。他……”
杨红听说是早上,心想儿子应该不在车上,但她忍不住追问道:“周怡不在车上吧?”
“不在,车上就他一个人,大概是打完麻将回家的路上撞的。”
杨红听说儿子不在车上,马上松了口气:“又追尾了?周宁伤没伤?车撞坏了没有?”
哥哥说:“这次不是追尾,是跟人迎面撞上了,可能是他一晚没睡,开车时打瞌睡了,不过现在事故报告还没出来,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周宁伤了,他……不过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你不要急。我也是刚赶过来,还一头雾水。”
“他伤了哪里?重不重?现在谁在医院照顾他?”杨红觉得一切太突然,她还没法领会这件事的严重性和后果,只是无缘无故地想到:还好,不是彼得,儿子也没在车上。不过她马上意识到这是很罪过的想法,不论是谁,受了伤都是损失。
“他可能是伤了颈椎,现在胸部以下不能动,头也受了伤,不过已经脱离危险了。他现在还不太清醒,不能说话。我跟你嫂子都在这里,爸妈也都从家里赶来了,他那边的人也通知了,可能很快就到。”
杨红放下电话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跟保姆和儿子说了几句,得知儿子基本不知道这件事,才放了一点心。她嘱咐保姆不要让家里其他人带周怡去医院,免得他看到什么可怕的情景。
彼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客厅,坐在杨红身边,担心地看着她。杨红转向彼得:“周宁他……”
“都听见了,上网买张票,马上飞回去吧。”彼得拉起杨红,来到电脑前,开始搜寻近一两天的机票,因为票要得太急,价格都不菲。
“可是我的签证是一次性的,我回去就可能进不了美国了。”杨红担心地说。
“你现在不回去行吗?”彼得找到一张当天晚上的票,不由分说就订下了,用信用卡付了账,打印出一张电子机票,“要不你睡一会儿,我帮你把东西收拾一下?”
杨红挣扎着要自己收东西,彼得在一旁帮她。她一边收拾,一边想着什么东西应该带上,什么东西可以留下,想到这一点,她才开始悟出这件事的真正意义了,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下?自己这一去,还能回来吗?不光是个签证的问题,周宁如果瘫痪了,我还怎么能回到这里来?想到这里,就不由哀哀地哭起来。彼得拉她坐到沙发上,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尽情地哭一会儿。他只怜爱地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红闭着眼躺在彼得怀里,静静地流着眼泪,悲哀地想,我现在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了。如果周宁伤得很重,瘫痪了或者怎么样的话,那我是很难跟他离婚的了,别人会说我抛弃了伤残的丈夫,社会舆论是不会放过我的,我自己也会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十几年的夫妻,能把一个瘫痪的周宁放在那里不管吗?但是不离婚,我又怎么能跟彼得在一起呢?我不能把周宁一个人丢在中国,我又不可能把他带到美国来,我也不能要求彼得跟我去中国,那他成什么了?地下情人?带着一个孩子已经很委屈他了,现在再加上一个瘫痪的丈夫。如果撞车是周宁的责任,那还要加上对方的伤亡和车的赔偿,虽然车是买了保险的,但如果把对方撞成重伤或者终生残废,保险从哪里保起?
看来命中注定我是不能跟彼得在一起的了,我应该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去找个更好的人。但一想到再也不能跟彼得在一起了,杨红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我想我……我这次回去,肯定……是回……回不来了的,”杨红抽抽搭搭地说,“你不要等我了,自己找……找个人吧,你也不小了,也为梅拉蒂守……守了两年了……”
“怎么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彼得为她擦擦泪,“你进不了美国,我可以回去的嘛。”
“你会回中国去看我?”
“看你?可能没那么简单吧?”彼得打趣说,“就看一眼?终归要做点实质性的事的吧?我现在是因为课没上完,走不开,不然我会跟你一起回去。”
杨红忍不住又哭起来:“可是我现在还怎么跟他离婚呢?别人不说我抛弃了伤残的丈夫?我什么可能都想到了,想到他会拖着不肯离婚,会抢小孩,会用自杀威胁我,可是我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她哭得浑身颤抖,说不下去。
“人生会有很多苦难,但哭不能解决问题。你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这样哭,我怎么放得下心呢?你现在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弄得自己伤心,旁人伤心。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可怕的,你现在连周宁伤得怎么样都不确切知道,何必预先就把自己哭坏了呢?回去先集中精力照顾周宁,别的事,以后会有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彼得捧起她的脸,问,“你哭得这么伤心,又叫我去找人,你跑又不舍得,不跑又怕耽误我,你怎么爱把自己摆进一个绝境呢?你不用为我操心的,我好歹也算爱情专家了,我知道我自己要什么,知道什么时候该抓,什么时候该放,你不用为我作决定的。生命还很长,只要生命在,就有希望,就能找到一条出路。”
他抱起她,往卧室走:“现在先睡一会儿吧,早上起来再收拾。我圣诞节去看你,好不好?”
……
送行的走到安检的地方,就不能再往前送了,彼得停住脚,说:“我只能送到这里了,你一路顺风,到了就打电话给我。”
杨红扑到他怀里,两个人紧紧拥抱,长久地吻在一起。很久,彼得放开她,微笑着说:“半年之前可能绝对没想到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这一手吧?”
“没有,”杨红抬起头,“但现在你就算要跟我在这里做爱,我都不怕。”
“你不怕,我怕。”彼得笑着说,“我怕围观的人说我武器不精、技术不行。现在要进去了,不早了。”
两个人再拥吻一次,杨红恋恋不舍地走进安检的区域。她走到机场的候机厅时,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多分钟,她知道航班提前半小时就开始登机,但那不等于她非得登机不可。于是,她又回转身,飞快地向安检处走去,边跑边祈祷:等着我,等着我,让我再看你一眼,就一眼。她跑到安检处,看见了彼得,他仍然站在那里。杨红扔了手提箱,跑出安检的门,扑到他怀里,“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又没想到吧?”彼得微笑着说,“可是我早就料到你会跑出来的。好了,拥抱一下,快进去吧,不然要误了飞机了。”他指指杨红的手提包,“我在这里,我跟你在一起。”
杨红从包里拿出那个IPOD:“这里?”
“嗯。”
杨红在起飞前的最后五分钟登上了飞机,她一坐稳,就拿出那个IPOD,带上耳机,那里面是彼得从网上下载的歌曲,但有一首是彼得自己唱的,是他今天上午专门跑到东亚中心的录音室去录的。歌名叫《此情可待》。杨红选了这首,就听见彼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说得不错,他的英文歌曲的确唱得很好,声情并茂:
远隔重洋,日复一日
我的心日渐疯狂
你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但却无法消除我的痛苦
假如再也不能相见
又怎么谈得上永远
无论你去向何处,无论你所做何为
我总是在这里等你
无论代价多大,无论心有多碎
我总是在这里等你
……
飞机起飞了,升入夜空,载着杨红向地球的另一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