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但杨红却好像已经从里面游离出来了。她的目光只在追逐着朱彼得,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特蕾西的预言似乎在逐渐成为现实,虽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朱彼得上门来负荆请罪,但在这个地方,在这样的场合下遇到他,真的有点叫人觉得背后是有什么原因的。

杨红想,朱彼得应该是知道我到这个学校来的,因为在口语班大家都做过自我介绍,把这些基本情况都用英语说过。朱彼得是不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也到这个学校来了呢?不过杨红想不出朱彼得这样做的动机,她还没有自作多情到相信朱彼得是爱上了她才到这里来的地步。这一切只能是巧合。无巧不成书,但书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从生活中来的吗?更何况按朱彼得的理论,现在已经是生活模仿艺术的年代了,艺术中这种巧合是太多了,所以生活模仿一下,也不奇怪。

肖娴显然是被这位太极大师迷住了,附在杨红耳边说:“你刚才听见没有?他打的是陈式太极呢。”

杨红不知道这陈式太极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太极还分这式那式的,但这个“陈”字,又让她想到陈大龄,莫非朱彼得跟陈大龄有什么关系?只知道陈大龄有一个弟弟,叫陈勇,应该比朱彼得大多了。而且朱彼得不是明明姓朱吗?现在杨红只想知道,为什么朱彼得会在A大出现。她心里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朱彼得怎么会在这里呢?”

肖娴盯着她问:“你认识这个人?”

杨红笑了笑:“他是我在中国时的口语老师,我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呢。”

“既然认识他,还等什么,走,我们过去跟他说话。”肖娴蛮有兴趣地说着,拉起杨红,就往朱彼得那边走。

杨红犹豫着,拽着肖娴的手,不肯过去:“算了吧,大家都在看表演,我们不要这么窜来窜去的。再说,我以前跟他关系也不大好。”

肖娴瞟一眼杨红,笑着说:“是不是追了没追上,怀恨在心?”

杨红啐她一口:“你看你,说话哪像个结了婚的人?你现在还会对别的男人多看一眼?”

“为什么不?看一眼犯法?再说,我不看别的男人,老罗还不一样看别的女人。不看吃亏。”

杨红想,这里又来一个以花对花的。她不相信老罗是那种花心的男人,肖娴也总说老罗是“三心牌”老公,留在家里放心,带到外面省心,看在眼里伤心。所以肖娴总是说,我不担心我老公花心,他长那样,谁看得上啊?

杨红想,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就这样?花得出去的男人就肯定花,不花的是因为花不出去,是因为没人看得上。杨红觉得自己既不喜欢一个花心的老公,又不喜欢一个丑得没人看得上的老公。能不能有一个男人,又有人看得上又不花?杨红觉得陈大龄应该是这样的人,虽然有很多女人喜欢他,但他不会花。不过她知道陈大龄也有一个毛病,就是见不得女人为他受苦,如果有女人因为爱他而受苦受难,那他就很可能冲上去解救她。一个女人受苦没事,娶她做老婆,就把她救了,十个八个女人都在受苦呢,他把她们都娶了?

节目表演完了,开始包饺子了,杨红和肖娴一下成了注意的中心,一大帮老美都拿着一张饺子皮,瞪大眼望着她俩,好像生怕错过了一条重要指示一样。杨红和肖娴推来让去的好一阵,最后杨红没办法,只好挺身而出,举起一块饺子皮,边包边讲。

说了怎么把皮子摊开,说了怎么放馅子,就要说怎么捏拢了,杨红一急,就想不起用英语怎么说了,只好做个样子,说:就像这样。她听见离得远的人在问:像哪样?她脸一下红了,正在难堪,突然听见朱彼得在她身边小声说:“就用个折起来,捏紧吧。”杨红便像传声筒一样说道:“然后,折起来,捏紧”。

那些老美学了这一招,已经是急不可耐地要亲身实践了,一边嚷嚷着“容易得很”“过瘾”,一边风起云涌地伸出手来,抓的抓皮子,舀的舀馅子,也不管什么招式不招式了,都大胆创新地包起来了。

杨红怕他们包得不紧,待会儿一煮都露馅,想再交代一下。朱彼得小声说:“算了,别管他们了,这又不是烹饪学校,重在掺和,贵在搅和。”

杨红也不再作什么示范,知道现在就是用高音喇叭喊,也没人听了。

朱彼得站在旁边,微笑着看她,脸上并没有惊奇的样子,只说:“嗨,特蕾莎,很高兴见到你。”然后又转向肖娴,“嗨,肖娴,欢迎你,欢迎你们两位美女,让我们晚会生色不少。”

杨红很尴尬地觉得自己的脸红了,有点发烧,小声回答说:“朱老师,想不到你在这里。”

朱彼得笑着说:“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只要跟我沾边的,你恐怕都得用这个词。”

他这种逗弄小孩一样的口气,使杨红有点不高兴,因为在他面前,她老有点占下风的感觉,老觉得你捉摸不透他,但他捉摸得透你,而且他又不把捉摸出的东西说出来,看你自己在那里出洋相。杨红赌气地想,你能有多少我想不到的东西?你指望我次次大吃一惊,我偏不。

朱彼得望着杨红,开玩笑地说:“不过你要做什么,都是我料到了的。我一打那个广告,就知道你会来。”

“你就是那个柯克?”杨红诧异地问,“你不是叫彼得吗?”

“我知道你恨彼得,所以用个别的名字,不然怎么能把你骗来?”朱彼得仍旧笑着说,“其实我一直叫柯克,是我以前的英语老师给我起的。彼得这个名字只在国内办口语班的时候用用,听上去没柯克那么老气横秋。国内那帮家伙喜欢搞笑嘛,彼得听上去不是很搞笑吗?你们叫我朱彼得,不也是为了搞笑?不过拜托拜托,你现在不要叫我朱彼得了,这边没了那个语境,再叫朱彼得,别人听着就不搞笑了,搞不好说我这口语老师太差劲,把学生教得这么不伦不类的。来来来,练习一下,叫我一声彼得。”

杨红笑着,却叫不出来:“我还是叫你朱老师吧,你在这不是老师吗?我听他们都叫你丘老西呢。”

“我在这里做讲师,你要愿意,叫我丘老西也行。”

肖娴倒是一下就喜欢上彼得这个称呼了,马上就用上了:“彼得,你太极拳打得真好!”

彼得转向她:“你懂太极?”见肖娴摇头,彼得释然了,“不懂就好,你们都不懂了,我就懂了。如果你懂太极,我现在就得溜了。”

肖娴咯咯笑着说:“你别谦虚了,我看你很内行的。”

“不是谦虚,你没见我在中国教英语,在美国教汉语?到哪都是在外行面前充内行。”彼得转向杨红,“是不是啊,特蕾莎?”

杨红笑着说:“不光这,你在中国打扮得像美国人,在美国打扮得像中国人。”

彼得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中式衣裤,笑着说:“不这样怎么能哗众取宠?这年头,想引人注目不容易啊。”

“真的,你这太极跟谁学的?”肖娴问,“可不可以教我?”

“跟谁学的重要吗?重要的是我这是正宗陈式太极,如假包换的。”彼得说,“你要学,简单呀,我办了个太极班,本来是哄那些老美的,既然你感兴趣,你可以来学啊,每星期三下午五点半,在本森活动中心三楼。”

肖娴高兴得不得了:“好呀,先说明了,我不交学费的呀。”

“不交就不交,你可以拿别的代替嘛。”

杨红拉拉肖娴,叫她别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因为彼得明显的是在占她便宜。但肖娴不怕,故意问:“拿什么别的代替?”

彼得笑笑:“你不是义务帮助汉语教学的吗?我们不付你报酬,你不交学费啰。”

肖娴对这个答案似乎有点失望,只问杨红,“你学不学太极?”

杨红看看彼得,觉得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神很柔和,很特别,有点温情脉脉的意思,心想,我是不是又在自作多情了?见肖娴等着她回答,便说:“好啊,我也学。”她看见彼得意味深长地笑着,仿佛在说:“你又上我圈套了。”

彼得指指厨房,问:“两位美女可不可以帮我煮饺子?包可以让他们乱包,但煮不行,煮开花了,煮得不熟都不行。”

杨红和肖娴一口答应下来,跑到厨房去煮饺子,听见彼得在外面交代大家一定要捏紧,不然馅子会漏出去的。又听见这里那里都有人在叫柯克“丘老西”的。彼得一路夸奖这个太棒了,那个非常出色的,好像没有一个不是白案大师。

彼得把学生包好的饺子一盘盘端进来,又把杨红她们煮好的饺子一盘盘端出去,只叫了一个学生帮他,其他人不得进入厨房,免得手忙脚乱之中烫伤了谁。过一会儿,他就跑到杨红和肖娴身边,问她俩累不累,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肖娴开玩笑说:“你不见我们忙着帮他们捏紧,两手不空?喂一个吃吃。”

彼得就真的用叉子叉个饺子,吹两下,喂了一个到肖娴嘴里。等他换把叉,要来喂杨红时,杨红脸红心跳地躲一边去了。彼得也不客气,一转手喂到自己嘴里去了。等彼得走到外面去,肖娴就小声嘀咕:你这个口语老师,泡女人真有一套,温柔得杀死人啊,再这样搞两下,我要把持不住了。

杨红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觉得彼得有点过分了。

彼得已经脱去了外面的白衫子,露出里面穿的白色短袖T恤,自我标榜说:“里面打了底子的,这白衫子有点透明,怕露了两点。”他光着肌肉鼓鼓的手臂在那里走动,又离得近近的接递饺子盘,搅得两个女人心慌意乱。杨红站在炉子跟前,一直烤着,脸红得不行,汗水把旗袍都湿透了一块,贴在背上,很难受。幸好旗袍不透明,不然只怕彼得又要挖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