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莙在房间了看了一圈,没看到萨克斯,便问Kevin(凯文):“你没把萨克斯带来?”

“还敢不带来?”

“在哪里呀?”

“在隔壁closet(衣橱,挂衣间)里。”

她来到隔壁房间,打开closet,果然看见一个黑色的箱子,从外观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弯管萨克斯。

他把箱子提出来,放在昨天新做的地板上,打开盖子。她看见了里面的萨克斯,黄黄的,像金子做的一样。

红色的地板,黑色的琴盒,黄色的萨克斯,美得像一幅画,她急忙掏出手机,捏了几张,然后指挥说:“来,吹一个听听,让我给你捏几张。”

“等晚上干完活再吹吧。”

“也是,这么美丽的音乐,应该沐浴更衣后洗耳恭听。”

“晚上记得沐浴更衣哦。”

“一定。”

到晚上的时候,他们已经铺完了整个楼上的地板,三个卧室,一个乒乓室,还有走道,全都铺了,只剩下楼梯和楼下两个房间没铺。

两人坐下吃晚饭。还是他坐在楼梯上,她坐在纸箱床上。

他还是边吃边夸:“板栗鸡翅太好吃了!”

他是真喜欢吃她做的菜,因为他一下就把一盒饭吃光了。

她问:“吃饱了没?我给点你吧?”

“不用,不用。”

“这两个饭盒一样大,我吃不了这么多。”她执意要给点他,端着饭盒来到他跟前,他两手捧着饭盒,让她把自己饭盒的饭菜转到他饭盒里,但他没看饭盒,只仰头看着她,说:“你都给我了,你够不够?”

“够。我在减肥呢。”

“为什么要减肥?”

“太胖了。”

“哪里胖呀?”

“到处都胖。”

他把一只手放在她后腰上:“是这里胖吗?”

她的心咚咚跳起来:“你说呢?”

“我觉得正好。”他在她腰弯里摩挲了一会儿。

她一阵冲动,但故作镇定地说:“别骗我了。”

“没骗你,是真的,好有曲线。”

他又把手往下移了移:“是这里胖吗?”

她“嗯”了一声,感觉一股热浪从后面蔓延到前面。

他轻轻按压了几下,说:“也不胖,好有弹性。”

她浑身燥热,不敢再往下说,端着饭盒来到厨房,几口把饭吃掉,把饭盒扔进水池,从冰箱拿出一个很大的韩国产Asian pear(亚洲梨),足有两磅重。她削了皮,想切开一人一半,被他制止了:“梨子不能分的,分梨就是分离。”

“那,怎么吃?”

他拿起削好的梨,咬了一口,然后把梨伸到她嘴边让她咬。

她想咬,但梨子圆滚滚的,她无处下嘴,也使不了劲。他揽住她的腰,把自己咬过的那面转过来朝向她,她在缺口附近咬了一口。

他满意地说:“这就对了,梨子应该这样吃。”

她担心地说:“但是我和我儿子都是……切开了吃的……”

“跟儿子分着吃没关系。”

“那跟谁分着吃有关系呢?”

“跟我分着吃就有关系。”

“是吗?”

“当然啦。”

吃完梨子,他放开了她。两人都到水管去洗手,用餐巾纸擦干。

他问:“你,很怕跟儿子分离?”

“儿子就是我的命。”

“他爸爸会来要他吗?”

“我……不知道。”

他安慰说:“别担心,如果他离婚的时候就没要儿子,现在也不会来要的。”

“但愿如此。”

“他,再婚了吗?”

“谁?”

“你的Ex(前夫)。”

“没,没有。”

“有没有……新欢?”

“有。”

“新欢是个什么人?”

“是,是他的初恋,她当初为了调到城里,就……跟了别的人……”

他怜惜地看着她:“现在他们又……破镜重圆了?”

“嗯,那个人的丈夫,去世了……”

“那个人有孩子吗?”

“他们俩有个孩子,我的意思是,她和我的……EX有个孩子。”

“真的?”

“嗯,他们是老乡,回家探亲的时候,经常幽会……有了孩子……”

“那他更不会来问你要儿子了。”

“但愿如此。”

他握住她的手:“别难过,爱错了人而已。知道了,发现了,心会痛一阵,但是过了这阵就好了,彻底解脱了。”

“你是这样的?”

“嗯。我……从前是心碎,但认识你之后,就解脱了,碎了的心又复原了,比碎之前还……坚固。相信我,你也会,彻底解脱的。”

“我,早就解脱了。”

“但我觉得你还没有。”

她一惊:“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能感觉到。”

“你感觉到什么?”

“你还是有几分……爱他的。说到他会踢球的时候,你眼里满是崇拜的神色。”

“瞎说,我眼里哪有崇拜的神色?”

“就有!”

“你也会踢球,我崇拜你了。”

“真的?他还会什么?都告诉我,我把他十八般武艺全学会,让你只崇拜我。”

“呵呵,我本来就只崇拜你。他除了踢球,别的都不会了。”

“那就太好了!现在该我为你演奏了。”

她欢呼起来:“哇,太好了!”

“我们去楼上吧,你可以坐在那个bay window(窗台)那里,那是你的包厢。”

“好。”

两个人上了楼,来到那个有bay window的房间,她按他的安排,乖乖地坐在儿子最喜欢的窗台上。

那个窗台很大,比一张单人床还大。他从盒子里拿出萨克斯,把盒子放在窗台上。他试了几个音,问:“你最喜欢听什么?”

“昨天是我选的,今天你选吧,选你最拿手的。”

“你让我选?那我就选《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别再让我等待爱)》。”

“我也挺喜欢这首。”

“你也喜欢?那我就选这首。”

他开始演奏,优美的乐声,潇洒的台风,又很像她在网上看到过的Kenny G(肯尼基)演奏录像。

她记得那个录像里的Kenny G很年轻,是她最喜欢的一段录像,有几个镜头,俊美羞涩得像女孩子一样,另几个镜头,露着胳膊和胸前的肌肉,又健壮得像男运动员。她想到Kenny G 56年出生,86年成名,正是他现在这个年纪。以他的才华和长相,如果不是为了那个老板娘偷渡到美国来,也许他也像Kenny G一样,三十岁的时候,一举成名天下知。

而现在,他只能在这间尚未装修完毕的房子里,为她一个不懂音乐的奔四孩他妈演奏,真是暴殄天物,太屈才了!

她挖空心思,谋划如何才能让他的才华得以施展。回国似乎不是最好的方法,因为国内真的不是艺术的殿堂,只有搞小品的玩魔术的演电影的有点可能走红,像他这样搞纯艺术的,回了国要是不改行,可能连混碗饭吃都难,更别说成名了。

他要能在美国发展就好了!毕竟美国是Kenny G的故乡,而Kenny G是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器乐演奏家,如果他有机会跟Kenny G见面,一定会得到大师的欣赏和提携。也许有一天,他录制的CD也会在全世界发行。

她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加入美国籍了,如果她能跟他结婚,就可以给他办身份,让他在美国开始他的艺术生涯。也许到了那时,他会有大把的年轻粉丝,而他会离开她,但她一定会为他高兴,因为是她让他有了成名的机会,造就了一颗闪亮的星。

爱情就是让所爱的人幸福,并从中感受到幸福,这是她在艾园学到的爱情观。

一曲奏罢,屋子里显得特别安静,两个人似乎都不想打破这神圣的静谧,只互相凝望。

良久,他说:“我喜欢这首歌,是因为它的歌词。你知道歌词吗?”

她不好意思地说:“只知道一句。”

“哈哈,你唱歌都只唱一句的?”

“就这一句反复的次数多,所以我听明白了。我英语听力不行,听别人说话还可以,但是听英语的歌词,就听不大明白。你唱给我听吧,你唱的我都能听明白。”

“我唱你听可以,但我要在你耳边唱。”他不等她回答,就跳到窗台上,坐在她身后,两腿从她两边伸到前面,两手轻轻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唱道:

Sitting here just staring(我坐在这里凝视你的照片)

At your picture,waiting for your call(等待你的召唤)

So unclear,I'm hanging on a notion(前程未卜,但我坚守信念)

We could have it all(相信我们的爱情之花会无比灿烂)

Time and time again(你一次又一次对我说)

You tell me to be patient(耐心等待我)

But we can't let love slip away(但我们可别让爱情错过)

Baby,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 this time(宝贝,这次别再让我等待)

Darlin',a love like this is hard to find(这是千载难逢的爱)

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请别再让我等待)

I close the blinds and try to hide(我关闭门窗,躲进黑暗)

The darkness,fall asleep alone(独自入眠)

Give me a sign,a man ain't supposed(给我一个信号吧)

To face life,standing on his own(男人不该孤独生活,无人陪伴)

When you'er near me(当你在我身边)

I can't help but see forever(我才能看到幸福的永远)

Come and rescue me tonight(快来拯救我吧,就在今晚)

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 this time(这次别再让我等待)

A love like this is hard to find(这是千载难逢的爱)

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别再让我等待)

Baby,darlin'(宝贝,亲爱的)

Baby,darlin'(宝贝,亲爱的)

太美了!

她听他在耳边轻唱,就像听他诉说衷肠一样,每一句都听懂了,每一句都像是他为她的“即席创作”,因为每一句都那么切合他们的实际。她想对他说:来吧,我不再让你等待了,你也别再让我等待。这样的爱情,千载难逢,时不我待。

但他突然放开了她,向后倒下,两只手肘撑在窗台上。

她回过头去,发现他正在看她,嘴角咬得紧紧的。

她急忙转过头去,喃喃地说:“这歌——太美了,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 this time……”

静场片刻。

他用两腿夹住她,一挺身坐了起来,两条手臂从她手臂下伸到前面,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You drove me crazy when I saw you the first time(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搞疯了。)”

“是吗?”

“嗯。”

“为什么?我们那天,没说几句话呀。”

“是没说几句,但是你穿着那件长T恤,里面没穿bra(乳罩)……下面露着光光的腿,头上还戴了个……很潮的帽子,好可爱……”

她脸红了:“你……你怎么知道我那天没穿……bra?”

“看得出来么。”

“你都……看见了?”

“你把门一拉开,我就看到你了,胸前像藏着两个小兔子……”

“我记得你那天,离得……好远的……”

“那是你跟Jimmy(吉米)说话的时候,我才走远的嘛。”

“那你每次还叫我别换衣服,别换衣服?”

“呵呵,我就喜欢那种被你搞疯的感觉。”

她不说话了,心咚咚跳。

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她摇摇头。

“只怪你长得太性感,太迷人了……”

“从来没人说过我性感迷人。”

“是吗?那太好了。”

“为什么好?”

“说明没人看见过你性感迷人的样子啊。”

“Ji……Jimmy呢?”

他很懊恼地说:“嗯,他也看见了。以后不许你穿成那样见人。”

“我后来没穿成那样见人了。”

“我知道。不过你也没穿成那样见我了,只有一次,那天我差点……”

他把两手往上移了移,欣喜地说:“今天终于被我逮住了!”

她瘫软在他怀里,这两只手果然是那么带电。

他耳语般地唱道:“Baby,don't make me wait for love this time.Darlin',a love like this is hard to find……(宝贝,别再让我等待,亲爱的,这是千载难逢的爱)”

“我……我……”

“我们到楼下去吧,那里有个床。”

“我……”

“别告诉我你今天不方便……”

“不是,是我……”

他跳下窗台,把她抱了起来。

她梦呓般地说:“Kevin,Kevin,你听我说……”

“什么也不用说。”

“Kevin,我……”

他把她抱下楼,放在那个纸箱床上,抱歉说:“这床太硬了点,等我再拿几块地毯来。”

他去车库拿地毯了,她坐在纸箱床上簌簌发抖,很多很多的顾虑,她的身材,不知他会不会觉得苍老臃肿,还有她的身体,干了一天活,又没洗澡,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气味。最重要的是,她的已婚身份,他完全不知道,她不能这样瞒着他。

她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他,如果他说“我不在乎你的已婚身份,我照样爱你”,那她就勇敢地接受他的爱,并把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地献给他。

但如果他在乎,她……就只有心碎一条路了。

Kevin从车库拿来两块地毯,王莙从纸箱床上站起,让到一边。他弯下腰去铺地毯,她轻声说:“Kevin,对不起,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他铺好了地毯,直起腰:“什么实话?”

“我是……我不是……”

他笑起来:“你是什么,不是什么?自己都搞糊涂了吧?”

她鼓起勇气说:“我不是单亲妈妈,我是……有夫之妇。”

他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是吗?但是Jimmy说你……”

“他搞错了,他问我谁在这个房子住,我说我和儿子,他就以为我没丈夫……”

“但是……”

“我知道,那天你说我是单亲妈妈,我没有声明,没有澄清。今天你还问到我的EX(前夫),我也没澄清。这都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礼道歉……”

他傻站了一会儿,说:“对不起,对不起,应该是我向你赔礼道歉,我把这地毯……抱回车库里去……”

他抱着地毯到车库去了,连以前放在客厅的那一块也抱走了。

她站在客厅,屏息凝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追到车库去,看见他站在那里发呆。

她心疼地叫:“Kevin,你怎么了?”

他回过头,一笑:“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把这几块地毯扔掉……”

“为什么扔掉?”

“用不着了呀。”

她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有所指,只机械地问:“为什么?”

“现在有了那么多拆开的纸箱子,应该用不着这几块地毯了,你搬家的时候,把纸箱子垫在地板上就行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一下就丢下“单亲妈妈”,想到纸箱子上去了?

他走到车库门边,打开右边的车库门,抱着地毯走到他的白色皮卡跟前,把地毯扔进车厢,然后拍拍手,说:“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她的心都碎了,想追过去把他拉进来,叫他不要走,告诉他,她爱他,她愿意跟他做爱,她愿意跟他做任何事,哪怕是去死。但她知道他现在已经不稀罕跟她做爱了,嫌她是有夫之妇。

他又说了一次:“早点回家吧!”

“好的。”

他从外面关上车库门,她看不见他了。

等她回过神来,跑到大门那里去看他的时候,他的白色皮卡已经不在门前。

她不知道那一夜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完全没睡着,一直在回想这些天和他交往的全过程,也想今后没有了他的黑暗生活,眼泪一直在往下淌,不管是回想起那些快乐的场景,还是预见那些冰冷的未来,眼泪都没断过线。

第二天早上,她用冰袋和热毛巾敷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敢去单位上班。但她不敢做任何实验,或者任何需要注意力集中的事情,因为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而在她的新房子里,想她的Kevin,现在是不是在那里铺地板,他昨晚睡得好不好,可别跟她一样,一晚没睡,让那个锯子伤着了哪里。

她折腾了一阵,实在忍耐不住了,就对实验室的人打了个招呼,说头很疼,要去看医生,然后就开车来到新房子那边,看见那辆白色皮卡停在她门前,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好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

她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了,才从车里出来,走进屋子里去。

她听见萨克斯音乐声从楼下那间卧室里飘出来,知道他在铺那间屋的地板。但她不敢走过去,就站在过道里,闭着眼睛听音乐。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脚步声,知道他出来了,赶紧抹去眼泪,往客厅方向走。

他从卧室出来,看见了她,从后面很热情地叫道:“June,你来了?今天不上班啊?”

她头也不回地说:“上啊,过来拿点东西。”

“哦,什么东西忘这边了?”

“饭盒。”

“都怪我,昨天扔在水池里忘了洗了。”

“不是,是我自己忘了。”

“好,你拿东西,我去车库锯板子了。”

很快,她就听见响亮的锯声。

她把饭盒洗净擦干,装在一个塑料袋子里,提着来到车库门边,见他戴着护目镜和消音器,正聚精会神地锯木板。她就呆呆地站那里看他。

他锯了一会儿,抬起头,看见了她,冲她笑了笑,说:“快别站这里了,声音太响了,对耳朵不好。”

她往后退了几步,他又低下头去锯木板。

他锯完了那批木板,摞在一起,抱着走过来。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又冲她一笑,然后把木板抱进主卧里。

她还呆站在那里。

他放下木板,从卧室出来,看了她一会儿,问:“今天不上班?”

“上。”

“病了?”

“嗯。”

“哪不舒服?”

“头疼。”

“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那赶快回去休息吧。”

“嗯。”

他到处望了一下,抱歉地说:“今天这边连纸箱床都拆了,你没地方休息了……”

“为什么拆了?”

他一笑:“我要用里面的板子铺地啊。”

“哦,是这样。那我走了,一会儿给你送午饭来。”

“不用,不用。”

“中午要吃好。”

“真的不用,我,带了午饭的。”

“是吗?在哪里?”

“放在你冰箱里。”

她不相信,跑到冰箱去查看,他果真带了午饭,两个三明治,装在透明的食品袋里。他解释说:“今天要干到很晚,所以带了午饭。”

她只好说:“那我,就不送饭过来了。”

“不用送,不用送。你忙去吧。”

她回到A所,在实验室呆坐,什么也干不下去,只想跑到新房子那边去,跟他在一起。但她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想见到她了,嫌她是有夫之妇,还撒谎。

吃午饭的时候,魏老师给她打电话:“小王,怎么没出来吃午饭?”

“哦,正忙着呢。”

“忙什么呀?先出来吃饭吧,我有事情找你。”

她无奈地拿起午餐盒,到休息室去吃饭。

张老师和田彬也在,从几个人的表情看,刚才肯定又在谈论她。她无精打采地坐下,问:“魏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饭还没热呢,快拿到微波炉去热一下。”

她醒悟过来,把饭盒拿到微波炉去热,没留神打了个30分钟,还是田彬发现了,提醒她说:“王老师,你热饭的时间太长了吧?”

她看半天没看出问题来,田彬帮她按停了,解释说:“你把3分钟打成30分钟了。”

她在饭盒下垫了几张纸,端到餐桌前,但毫无胃口。

魏老师说:“小王,我前天去‘福临门’吃饭,那里的老板娘向我问起你呢。”

她一惊:“是吗?她问我什么?”

“她没说,只问我认识不认识什么华人,女的,三四十岁的样子,最近正在装修房屋的,我就想起你来。你最近是在装修房屋吧?”

“是啊,她问这干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在帮哪个装修公司拉生意吧。”

田彬提醒说:“但你不是说她还问王老师丈夫在哪里工作吗?”

魏老师不满意地看了田彬一眼,田彬不吭声了。

张老师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别去‘福临门’吃饭吗?尽是剩饭剩菜哄人,我那次是接待我的德国亲家,人家那么远跑来看我,我是信任‘福临门’才带他们去那里吃,哪知道他们给我们吃的全是剩菜,搞得我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魏老师解释说:“我是不肯去‘福临门’,但是我们家老陈喜欢吃他们家的水煮鱼,一定要去,我也没办法,就去了……”

张老师说:“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福临门’的老板是国内叛逃到美国的……”

几个人异口同声:“真的?”

张老师带着权威人士的骄傲说:“当然是真的。他在国内贪了不少钱,出来考察的时候,就叛逃了……”

“那他现在……拿到身份了?”

“早就拿到了,这样的民族败类,我是不会去支持他们的生意的。”

小田说:“‘福临门’的老板应该有五十多岁了吧?但老板娘还那么年轻,长得也不错,听说在国内是搞舞蹈的。”

张老师鄙夷地说:“那是我们A市最大的……破鞋。”

“真的?”

“不知道给她老公戴了多少绿帽子了,她的那个儿子,都不是她老公的,是她和情人的私生子。”

“她老公知道吗?”

“知道又能怎么样?他全靠老板娘给他的店里拉生意。那个女人神通可大呢,A市的头面人物都被她收服了,都去她店里吃饭,还跟她合影,给她的店做宣传。还有A大管学生伙食的,她也把别人收在她的石榴裙下了,人家专门在学生活动中心给她一个摊位,让她在那里卖中餐,赚学生的钱。”

“但现在她店里的生意好像也不行。”

“哼,他们不把菜做好,就想靠这些关系招徕生意,那怎么能持久呢?这个老板娘最要不得的就是特爱勾引男人,不管用不用得着,她都要勾引,听说叫什么‘集邮’。你们和老公去那里吃饭,都得小心点,只要是她看上了的,都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魏老师半开玩笑地说:“我们老陈老了,她看不上了。小田,你得当心点,别带你老公去那里吃饭。张老师,你也当心点,你们家严大夫是PI(科研项目负责人),手里大把的科研基金,很多人都看得上的。”

张老师说:“我们根本就不去她家!”

她吃了个午饭,差点吃出心脏病来,回到实验室,干脆请假跑掉了,一口气来到新房子那边,跑进屋子里,找到Kevin,气喘吁吁地说:“‘福临门’的老板娘在向人打听我。”

“是吗?”

她把魏老师与老板娘之间的对话转述了一番。

他说:“别怕,美国这边不兴抓这些个人私事。”

“但是,中国人兴抓这些啊。”

“我们又没做什么。”

“是没做,但是人家怎么知道呢?”

“谁?你丈夫?”

她没吭声。

他问:“你丈夫对这种事,是个什么态度?”

“还能是什么态度?”

“他,很容易轻信吗?”

“反正是个没脑子的人。”

“如果他相信了谣言,会怎么样?”

“他……以前说过,如果我出轨的话,他会……破我的相,杀……别人的人。”

“杀哪个别人?”

她急了:“哎呀,你怎么连这都不明白呢?就是,比如说如果他相信了‘福临门’老板娘的话,那他就会杀你的人。”

他耸耸肩:“还不知道谁杀谁呢。”

“但是他,可以向FBI(美国联邦调查局)报告你呀。”

“报告了就遣送我回去啰,还省我一张回程机票。”

“你,想回去?”

“不回去呆在这里干嘛?”

“你不是为了爱情,连爹妈都不顾了的吗?”

“我是为了爱情连爹妈都不顾了,但是现在,我在美国没爱情了嘛。”

她呆呆地望着他。

他说:“别担心,可能还没等你丈夫告发我,我自己就买机票回国去了。”

“你,回去干嘛?”

“回去照顾我父母,他们都老了,需要人照顾。我现在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钱也攒了一些了,可以回去侍奉父母了……”

“你……什么时候走?”

“我把Eric(埃里克)家的地板做完了就走。”

她的心像要炸裂开了一样,只想扑进他怀里,求他别走。但她知道这没用,就算他愿意接受她的哀求不回国,她也不能这样,就算王世伟永远不知道这事,那个老板娘也不会放过他,除非他又回到老板娘手掌心里去。

他担心地说:“我只怕你丈夫听信了谣言,破你的相,不知道怎样才能保护你。”

“我没事,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我没事的。”

“我想找‘福临门’的老板娘谈谈。”

“谈什么?”

她也不知道和“福临门”老板娘那样的人能谈什么,没把握地说:“就告诉她我和你,啥事没有?”

“她不会相信的。”

“那怎么办?”

“别怕,她这边我有办法。”

下午,王莙还是忍不住去了“福临门”,装着去那里吃饭,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跟老板娘谈谈。

门口还是上次那个女招待接待她,把她领到一个火车座,她随便点了个菜,坐那里等。

时间还早,才五点多钟,餐馆里没别的客人,就她一个。

她看见一个小男孩坐在靠厨房的一个桌子边看电视,大概是老板娘的儿子。她装着去上洗手间,从那孩子跟前走过,看了他几眼,长得很没特点,既不像老板,又不像老板娘,也不像Kevin,但肯定不是混血,而是纯种华人。

她上完洗手间,回到自己的座位。

女招待到厨房叫餐的时候,肯定向老板娘汇报了她的到来,因为她的餐还没上来,老板娘已经坐在了她对面:“你是叫王莙吧?”

“你调查出来了?”

“我还用调查?A市总共就这么大一块地方……”

她没吭声,在心里寻找一个切入点。

老板娘单刀直入:“今天就你一个人?他怎么没来?”

她装糊涂:“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哦,你是说那个帮我做地板的Kevin?”

“是啊,不是说他还能是说谁?”

她看了下手表:“他在我家做地板啊,还没下班呢。”

“怎么不陪你来吃饭?”

她一笑:“他陪我干嘛?上次是碰巧……”

“你别打我马虎眼了,我在这些事情上是火眼金睛,你瞒不过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他是偷渡来美国的,还有案底,证据都在我手里,我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

她痛心地说:“他那么爱你,为了你连父母都不顾了,偷渡到这里来跟你在一起,而你却……你……你对得起他吗?”

老板娘斜睨着她说:“这都是他告诉你的?你也太好骗了!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多情的人。他在国内混不下去了,恳求我办他来美国,我没别的办法,只好掏钱帮他办偷渡。”

“是你替他掏的钱?”

“不是我还能是谁?难道他爹妈那样的穷光蛋还掏得出那么多钱?”

“他们不会借?”

“借?上哪儿去借?谁会把钱借给他们?明知道他们还不起……”

她觉得究竟是谁借的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Kevin究竟有没有案底,有没有把柄捏在老板娘手里。她问:“你说他有案底,他有什么案底?”

“他为了获得美国身份,叫我杀死我的老公,再跟他结婚,帮他办身份。”

她吓一跳:“你,你瞎说!”

“我瞎说?你瞎眼还差不多。”

“他,杀人了?”

“当然了。”

“那你,老公。”她向着厨房的方向努努嘴。

“不是这个老公。”

“你……还有一个老公?”

“late husband(亡夫)。”

“死……死了?”

“Kevin杀死的。”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可以去问他。”老板娘轻蔑地说,“不过他那种没担待的人,肯定不会如实告诉你。”

“你凭什么说是他……杀死的?”

“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我保留着他杀死我老公的那把枪,上面有他的指纹。警方因为没找到作案凶器,无法结案,这仍然是一个open case(尚未结案的案子)。只要我交出那把枪,他就玩完了。”

“枪在哪里?你瞎编吧?”

“枪当然不会放在餐馆里,就算放在这里,我也不会拿出来给你看,我怕你趁机把上面的指纹擦掉了。”

她在心里暗骂老板娘,你还真是没胸有脑啊,一下就看出了我的心思。

老板娘说:“你也别以为他爱上了你。我听你们所里的人说了,你都奔四的大妈了,又有丈夫孩子,他才三十出头,会看上你?无非就是借给你做地板的机会,玩玩你罢了,等他做完你这家,他又会去泡别的客户,这是他一贯的做法,不信你可以去问他那个老板,Jimmy(吉米)。”

“他……这么坏,你干嘛还……把他盯那么紧?”

“毕竟是我的初恋。”

“他是你的初恋,你为什么……跟别人结婚?”

“这也是他的安排。”

“但是你现在都已经……拿公民了,为什么不离了婚跟他在一起呢?”

“我疯了?这样凶残的人,我敢跟他结婚吗?我一旦帮他拿到美国身份,他难道不会向我下毒手吗?”

“那你,怎么不,躲得远远的?”

“我是躲得远远的啊,但是他总是能找到我,跟着我跑了大半个美国……”

“那你想怎么样?”

“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的问题,而是你想怎么样的问题。”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呢?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爱我的,现在因为你,他想造反了。”

她想不通:“你有丈夫有孩子,干嘛还要把他拴在身边呢?”

老板娘傲慢地说:“因为我愿意,因为我能!”

她真想甩老板娘几耳光,但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如果说以前她只怕丈夫知道了会祸害Kevin,害他被遣送回国的话,现在她的担心就不止于此了。如果Kevin真的杀过人,并且有证据抓在老板娘手里,那就不是遣送回国的事,很可能会坐牢掉脑袋。

以他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性格,他完全有可能为了老板娘杀人,这也比较好解释为什么他明知老板娘不会为他离婚,还是守在美国,守在老板娘身边。

老板娘问:“你是美国公民吧?”

她知道老板娘想说什么,懒得讲那么具体,只简单地说:“是,怎么了?”

“他是在利用你。”

“利用我办身份?”

“看来你还不那么傻。”

“我有老公孩子,他怎么利用我办身份?”

“他肯定是不知道,以为你没老公,不然他不会在你身上白费时间的。”

她不相信Kevin是想利用她办身份,但她相信如果他知道她有丈夫,就不会在她身上下这份情。

老板娘换了一种口气:“你是一个母亲,你也有个儿子,难道你忍心让你的儿子跟自己的父亲分离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朝那个小男孩努努嘴:“那是我和Kevin的儿子……”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动脑子想想,如果这孩子不是他的,他会一直乖乖地守在这里?”

她不确定了。

老板娘说:“你再看看那孩子,看他是不是跟Kevin长得一模一样。”

她又看了几眼,拿不准到底像不像。

但她马上就想到这无关紧要,关键是怎样让老板娘不去告发Kevin,至于他和老板娘的爱恨情仇,跟她王莙无关,因为他已经不爱她了。

她威胁说:“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去告诉你老公?”

“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他,他在厨房里面,要不要我把他叫出来?”

“我不想掺和你们夫妻之间的事。”

“算你聪明。你也别想挑拨我们的夫妻关系,我老公是死心塌地爱我的,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改变对我的爱情。”

她是真的羡慕老板娘这一点,可以让几个男人都驯服地围在身边,不知道这些男人到底是看中了老板娘哪一点,也许是大姐大说的那种狐媚?反正她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的,只觉得这个女人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爱”的痕迹,整个就是算计,算计,再算计。

老板娘说:“现在他的命运就操纵在你手里。”

她声明说:“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

“我知道你有丈夫有孩子,但那不妨碍你,搞婚外情嘛。”

“我不会的,真的。就像你说的一样,我比他大这么多,他怎么会……爱我?我也不是个傻子,不会为了一时的……放纵……丢掉我的家。他给我做完地板就……走了,我们再不会有……任何接触了。”

“你保证?”

“我保证。”

“那就好。我会盯着你的,如果你再跟他搞在一起——你知道我会怎么惩罚你。”老板娘站起身,大方地说,“今天这餐算我头上了。”

她随便吃了几口,就跑掉了,没付钱,也没打包,一溜烟地回到新房子那里,想把跟老板娘的谈话告诉Kevin。但那辆白色的皮卡已经不在她门前了,她打开车库门,冲进屋子里,大声叫着:“Kevin!Kevin!”

没人应。

她一屁股坐在楼梯上,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但他关机了。她给他留了个言,但不知道他会不会查。她决定就呆在新房子这边,也许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吃过晚饭就来这里转转,看看她晚上是不是在这边刷墙。如果他今晚没来,那她明天就请假不上班,到这里来找他。

她等了一会儿,决定向王世伟提出离婚。一旦离了婚,那么任何有关她的谣言就跟他无关了,他就不会觉得自己戴了绿帽子,也就没必要报复Kevin了。而老板娘那边,只要她跟Kevin没什么,老板娘也不会去告发Kevin。

她给丈夫打电话,他接了,听见是她,很不耐烦:“又什么事啊?”

“我想跟你离婚。”

“你疯了?”

“没疯,前所未有的清醒。”

“你凭什么离婚?”

“离婚还要凭什么?”

“总要有个原因吧?”

她想了想,说:“因为你出轨。”

“谁说我出轨了?”

“宗家瑛的微博里写得清清楚楚。”

“她写什么了?”

她把“世间芳踪”的微博内容简述了一下,问:“难道你还想否认?”

那边气急败坏:“你……你……我看你真的是疯了!她在网上胡写一通,你就当真了?人家那是写小说,小说不都是编的吗?未必你那个什么艾米……她写的都是真事?”

“就是因为她写的都是真事,我才相信宗家瑛微博里写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艾米,写的都是真事?”

“因为她写过我一个朋友的故事,每一件都是真事,我就是因为看那个故事才认出是我的朋友,然后通过那个朋友认识艾米的。”

“但是,难道网络上人人写的都是真事?”

“如果不是真事,她怎么敢写出来贴在网上?难道不怕你看见了怪她撒谎?”

那边骂上了:“你他妈的真是……让人吐血啊!居然连这都相信!我他妈的这么多年,理都没理过她,就是这次在车上碰见说了几句话,她她妈的胡编乱造,你他妈的就相信了?”

“你别一口一个妈的,你有道理用得着骂人吗?”

他收敛了些许:“你……你……那你说她把小龙写得鹰鼻鹞眼,难道那也是真的?”

“那个……也许小龙在她眼里就是那样……”

“还有你自己呢?她不是把你写成……放毒的吗?”

“那个,是因为她想写成江湖小说嘛。”

“哦,那些都不是真的,就我和她的事成真的了?”

“反正你心里明白。”

“我心里当然明白,现在是你不明白呀!”

她其实并不关心他跟宗家瑛到底有没有那事,她只想离婚。

他沉默了一阵,说:“我会去找那个女人问个清楚。”

然后就挂了电话。

她第一次发现丈夫这么不想离婚,一直以来,他给她的感觉都是离不离无所谓,不离他能混着过,离了就更好。但从今天的对话来看,他其实并不想离婚,这真让她搞不懂,既然不想离婚,平时干嘛那么凶呢?难道是因为吃准了她,知道无论怎样对待她,她都不敢离婚?等到发现她真的要离婚时,他就怂了?

这也太贱了吧?

她坐在楼梯上等Kevin,头靠在墙上,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她和Kevin在举行婚礼,但她还穿着刷墙服,老在担心衣服太短,被人看见大腿。而她的儿子,好像还才三四岁,抱着她的腿,大声哭喊:“妈妈你不要走!妈妈你不要走!”

她想抱起儿子,但儿子赖在地上不起来。

Kevin在催她:“快走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儿子他……”

“没事,让他哭吧,哭会儿就没事了。”

她心里好难受,他怎么能这样?难道不知道儿子是她的命?

她蹲地上去抱儿子,儿子还是不肯起来,她把儿子拉站起来,但儿子的两条腿好像得了小儿麻痹症一样,是软软的,没骨头,拉直了,一放,又软瘫下去了。她伤心地捧着儿子的腿哭:“小龙,妈妈对不起你……”

Kevin走过来,冷冷地说:“你还说你可以为爱情不顾一切,但你看看你现在!”

她的心像撕裂了一样疼痛,两边都是她最爱的人,放弃任何一边都会要她的命。

她哀告:“我不能没有儿子。”

“那你只能没有我了。”

他拂袖而去。

儿子倏一下站了起来,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叔叔走了!”

王莙从自己的噩梦中吓醒过来,浑身的冷汗。

她立即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刚踢了球回来,冲了凉,在吃冰镇西瓜。她急切地问:“你的腿,没事吧?”

儿子不懂:“我的腿?”

她使劲摇摇头,好像要把现实和梦境摇分离一样,然后问:“你爸爸,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你说哪天?”

“今天。”

“今天没有。”

她放心了,随便聊了几句,挂上了电话。

快十点了,看来Kevin今晚不会来了。也是,他知道她是有夫之妇了,还跑来干嘛呢?她的安危,理应由她的丈夫来关心,如果连她丈夫都不关心她,他一个外人干嘛要关心她?

她站起身,准备开车回家,明天再来找他。但她的腿脚都麻了,站不起来,只好坐那里使劲揉两腿。

正揉着,她听到了门铃声,知道是Kevin,她生怕没人开门他会转身走掉,大声喊道:“你用钥匙开门吧!”

外面的人在用钥匙开门。

门被推开了,果然是Kevin!但他站在门边,没进来。

她拼命站起身,趔趄着走到门边。

他惊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腿脚坐麻了。”

“你,在这儿坐多久了?”

“三四个小时吧。”

“干嘛在这里坐三四个小时?”

“在等你。”

他呆呆地看着她。

她问:“你,听到我的留言了?”

“没有,你留言了?”

“嗯。”

他摸出电话,想来听留言,她制止了:“不用听了,就是叫你过来这里,我有话对你说。”

他把手机放进裤兜里,问:“你今天去‘福临门’了?”

“嗯,你怎么知道?”

“我也去了。”

“你不是说再不去那里了吗?”

“嗯,我说话不算数,送上门来让你杀让你剐的。”

她无奈地笑笑,问:“你去那里干嘛?”

他一笑:“你去那里干嘛?”

“我去……向老板娘澄清一下……”

“结果没澄清,还被她灌了一脑子浆糊吧?”

她不好意思地一笑:“是有点搞糊涂了呢。”

他指指屋里面,问:“我可不可以进来……站一下?”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他堵在门外,慌忙让到一边:“进来,进来,进来……站一下。”

他进来,把门关上。

她抱歉说:“家里……空荡荡的,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谁说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他指着已经铺好地板的几级楼梯,说,“你坐这儿吧。”

她乖乖地在楼梯上坐下。

他没坐楼梯,坐在她对面的地上,两手抱着膝盖,看着她。

她问:“你去‘福临门’找……她了?”

“嗯。”

“找她干嘛?”

“警告她一下。”

“她怎么说?”

“她说你去找过她了,你告诉她,你很爱你的丈夫和孩子,绝对不会跟一个做地板的偷渡客有什么……”

她嚷起来:“她瞎说!”

“瞎说是她的中间名。”

“她也对我瞎说你了。”

“是吗?是不是说我跟每个客户都……有一腿?”

“嗯。”

“你相信吗?”

“我,有点相信。”

“为什么?”

“因为你,那么迷人……”

“你傻呀!我怎么会跟那些人有一腿?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是说了吗,我是个要就不爱,要爱就要全心全意爱的人,我怎么会跟我不爱的人,做那些?那还不如我自己搞定,也省得……侍候人。我以为你最了解我,但是你……”

她做个制止的手势:“这个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呢?”

“她还说了你……别的东西。”

“是不是说我杀过人?”

“嗯,你知道?”

“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但是她说她保留着证据,是一把枪,上面有你的指纹。”

“你没叫她把枪拿出来你看看?”

她坦白说:“我叫了,想趁她把枪给我看的时候,就把上面的指纹擦掉。”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不怕背上一个毁灭证据的罪名?”

“我不怕,只要她没法告发你就行。”

“你,叫我怎么说你呢?”

“你还有心思笑?”

“那怎么了?难道你希望我哭?”

“不是希望你哭,至少是……很重视,因为这关系到你的……生死问题。”

“没那么严重,你别听她吓唬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说你和她……从头到尾……两个人的版本全都不一样。”

“我和她的事,只有我和她知道,所以就是一个he said,she said(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全看你相信谁了。”

“我……相信你,但是你没把事情的全部告诉我……”

“你想听?”

“太想听了。”

“那我就讲给你听。不过你听了肯定会说我是疯子。”

她保证说:“肯定不会说你是疯子。”

“说了打嘴哈?”

“行。”

“怎么说呢?我偷渡之前就知道她结婚了。”

“你知道她结婚了还偷渡过来找她?”

“她叫我过来。”

“但她没告诉你她结婚了?”

“告诉了啊。”

“告诉了还过来,你疯……”

他笑起来:“看看,我说你会说我疯了吧?该我打你的嘴了。”

她把嘴伸过去:“打吧。”

他只笑,但没打。

她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爱得太疯狂了。”

“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我那时爱得太疯狂了,但当时不觉得呀,反而觉得自己的爱情很伟大,风雨无阻,战无不胜。我告诉过你,她那时一心想出国,没事就到老外多的地方去逛,见到老外就上去搭讪,但都没成功,就是有个白人老头,答应把她办出来,就真的把她办出来了……”

“办结婚出来的?”

“不是,那个白人老头很精,根本没打算跟她结婚,只帮她办了个B签证(商务或旅游签证),给她租了间房,和她同居。她闹了很久,软硬兼施,那个白人老头才答应和她结婚。”

“那不是挺好的吗?”

“当时还是可以的。但那个老头很快又找了新的二奶,也是在中国公干时认识的,又把别人办来美国,那个人很有钱,自己租了房子,和白人老头同居。”

“这个白人老头,很帅吗?”

“帅什么呀,快六十的人了,很大的啤酒肚子……”

她感叹说:“有些中国女孩真是……太崇洋媚外了,就这么普普通通一美国老头,就能这么容易地迷惑一个又一个年轻女孩……”

“她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叫我到美国来的。”

“也养个……二爷,跟那个白人老头扯平?”

他笑了笑:“可能是这个意思吧。”

“那你就来了?”

“我?我那时是她手里的一条狗,随时都在等候她的吩咐,她叫我往东就往东,她叫我往西就往西,别说是叫我偷渡,就算是叫我去死,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只能说你太爱她了。”

“也不是太爱她了,就是你说的,太爱那种……爱一个人的感觉了,当你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感到生命是那么有意义,每一分钟,每一天,都活得那么充实……”

“那你过来之后……有没有跟她……”

“当然有,这就是她叫我过来的目的嘛。”

“那个白人老头……没发现?”

“怎么会没发现呢?没发现对她来说就没有意义了。”

“你跟白人老头……打起来了?”

“没有,她不会让我跟白人老头打起来的。”

“她只是要用你激起白人老头的嫉妒,挽回他的心?”

他点点头。

她好奇地问:“挽回了吗?”

“没有。白人老头说,既然你已经找到情夫了,就不用缠着我了,我们分手吧。”

“啊?弄巧成拙啊?”

“于是她又叫我去勾引白人老头的……二奶……”

“你去勾引了?”

他点点头:“我是一个很坏的人吧?”

“不是,你是……被爱情弄昏头了。你……成功了吗?”

“成功了,还按照她设计的,让白人老头在床上逮住了我和他的二奶。”

“这次白人老头肯定回到……你女朋友那里去了。”

“嗯,回是回去了,但一有机会就跑中国去勾引女孩子。”

“那你女朋友怎么办?”

“她对我哭诉,说她丈夫打她,骂她,性虐待她,她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叫我把白人老头杀了。”

她担心地问:“你……你不会连这个也听她的吧?”

“我那时像她一条忠实的狗,怎么会不听呢?”

“你真的……杀人了?”

“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约定了时间,让我闯进她家,用枪打死那个白人老头,再把她捆起来,奸污她,把现场弄成抢劫强奸杀人现场,然后让我跑回中国去,她说美国和中国之间没有引渡法案,就算美国这边知道是我杀的,也拿我没办法……”

她听呆了,不敢往下问,怕他讲出她最怕的事情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

她等了一会儿,他没再往下讲,她又等不及了:“你到底杀死了白人老头没有呢?”

“没有。”

她松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干出这么可怕的事来。”

“不是我不会干出,而是我……没能力干出。我还是想为了她杀死那个白人老头的,所以我按照她的安排,去了她家,从柜子里拿出白人老头的枪。”

她嚷起来:“你把指纹留在枪上了!”

“肯定是。”

“怎么不戴手套呢?”

他忍不住笑了:“你还挺老练呢,是不是杀过几个人?”

她不好意思地一笑:“哪里啊,电影里看来的。”

“她计划得那么周密,每一个细节都事先考虑到了,但却没叫我戴手套,肯定早就计划好了,要让我的指纹留在上面。”

“你……开枪了没?”

他摇摇头:“没有,到了最后那一刻,看着那个白人老头酣睡的样子,我的四肢都僵住了,想扣扳机都扣不动。不管他多么风流成性,他都不该当死罪呀!”

“她呢?”

“她给我打手势,叫我开枪,但我就是没办法扣动扳机。”

“她会不会接过枪去,自己动手?”

“她不会的,一来她也没有杀人的勇气,二来……她也不想留下证据被人抓住……”

“后来呢?”

“后来白人老头还是死了。”

她猜测说:“肯定是她搞的,比如下毒什么的,弄得像白人老头自杀一样。”

“自杀就没用了。”

“为什么?”

“自杀就拿不到人寿保险金了嘛。”

她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为了拿人寿保险啊?”

“那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我以为她是为了跟你结婚呢。”

“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和我结婚,她也不爱我,只是用结婚和爱情当诱饵,把我拴在她身边。”

“那白人老头是怎么死的呢?”

“被人杀死的。”

“是不是她干的?”

“不是她亲手干的,但肯定是她策划的,是个老墨……下的手……”

她感觉像在看好莱坞惊险大片:“那……老墨呢?”

“老墨跑回墨西哥去了。”

“她拿到保险金了吗?”

“没有。那老头根本没和她结婚,就请了个朋友,假扮牧师替他们举行了一个仪式,然后哄她说那就是结婚了,所以她得不到白人老头一分钱的人寿保险和遗产。那老头也一直没给她办身份,她还是B签证,但早就过期了。她在美国既没身份又没钱,当务之急就是解决身份问题……”

“所以她嫁给了那个餐馆老板?”

“嗯,那个人也是大陆来的,以前是个什么大官,贪污受贿,搞了很多钱,偷偷转移到国外银行里,然后他自己趁出国访问的机会,再也没回去。”

“哇,这么……曲折啊?那你呢?”

“我?本来我想回国去,但她不让我走。”

“为什么不让你走?”

“她说她爱我,她一生当中真正爱的只有我一个人,其他那些男人,她都是在利用他们。她今生今世只想跟我结成夫妻。但我没身份,所以她只能先嫁给有身份的人,拿到了身份再和他们离婚,跟我结婚。”

王莙叫起来:“她在骗你!”

Kevin苦笑一下,说:“我不是不知道她在骗我,但我不愿意相信。我知道她不是一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但她曾经是我爱的人,是唯一一个让我爱到不顾一切的人。我留在这里,与其说是为了等待和她结为夫妻的那一天,不如说是在守着我一个破碎的梦。如果我不这样守着,我就会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的前半生……都是在浪费生命……”

“你就守了这些年?”

“是啊,这些年,她就是把我当一条狗在使唤,她有她的计划,她的家庭,她从来没想过跟我结婚,但她希望我能永远像一条忠实的狗一样呆在她身边,她恨谁,就叫我去咬,她想讨好谁,就叫我去舔,她高兴了,就把吃剩的骨头扔一根给我,不高兴就理都不理我,闯了祸了,就叫我去顶着……”

“你看穿她了就好。”

他叹口气:“好什么呀!看穿她了,也就看穿生活看穿爱情了。”

“怎么能这样想呢?世界上还是有真正的爱情的。”

“但不属于我。”

她鼓起勇气说:“也有属于你的……真正的爱情……”

“在哪里?”

她指指自己的胸口:“在这里。”

他默默地看了她一会,说:“我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的。”

“但我是一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

“你可以为了爱情不顾自己的一切,但你怎么能不顾……你儿子的一切呢?”

她仿佛被人点了穴位。

他接着说:“我也只能为了爱情不顾我自己的一切,但我不能不顾你……和你儿子的一切……”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他抱歉说:“我不该带你去‘福临门’的,给你惹出这么多麻烦。”

“是我自己要去的。”

“但我知道她的德性,应该拒绝你呀!”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是,有夫之妇。”

“不管是不是有夫之妇,我都应该拒绝你的。”

她知道从此以后,“拒绝”这个词就会是他对待她的唯一政策了,她悲哀地坐在那里,看着他,想哭。

默坐了一会儿,他站起身:“今天还刷墙吗?”

她摇摇头。

“不刷就回家吧,晚上别一个人呆在这里。”

她也站起身。

他边往门边走边说:“我已经警告过她了,叫她别找你的麻烦,不然我会亲手惩罚她。她知道我是说话算话的,她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你是不是以不再理我作为交换条件?”

他回过身,站了一会,说:“我没给她什么交换条件,就是来硬的,讲狠。她知道我这样的亡命之徒,没牵没挂,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我也掌握着她的一些证据。”

“你有……她的证据?”

“她买通帮她杀人的那个老墨,后来又偷渡来美国了,我知道他在哪里。”

“你把老墨的事告诉她了?”

“我以前没告诉她,怕她加害那个老墨,但我今天告诉她了,让她别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查无对证。”

她担心地问:“但是她……不可以把那个老墨……也灭了?”

“我没告诉她老墨究竟在哪里。”

她放心了点。

他说:“她现在知道自己有把柄捏在我手里,她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我不怕她找我麻烦,我就怕她找你麻烦。”

“她也不敢找我的麻烦了。”

“为什么?她不还留着那把枪吗?那上面有你的指纹。如果那个老墨不出来作证,你还是没办法洗刷自己,而那个老墨怎么会出来作证是他自己杀了人呢?”

他赞许说:“你真聪明。”

“聪明有什么用?又不能帮你洗刷自己。”

“但我也很聪明啊,我有办法洗刷自己。”

“什么办法?”

“我今天去找她之前,先去买了一支笔式录音机,不然也不会搞到这么晚,害你在这里等这么久。”

“你把你们的谈话录音了?”

“嗯。”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支圆珠笔一样的东西来,“全在这上头。”

她急切地说:“让我听听!”

他把录音放给她听,质量不是特别好,但对话能听清楚。老板娘的声音开始挺温和,像在撒娇一样,但越到后来越凶恶,最后简直是在怒吼了,还有打耳光的声音。

她问:“她又……打你了?”

“嗯。”

“你又没还手?”

“她哪里经得起我打?”

“你们在……哪里碰面的?”

“在我车里。”

“她没……倒你怀里去?”

“她想那样来着,你没听见我骂她?”

“我只听见你说‘自重点!’,那就是骂她?”

他笑起来:“那你以为我会怎么骂她?说脏话,骂她祖宗三代?”

她倒没希望他那样,但总觉得说个“自重点”不解恨:“你叫她自重点,她就……自重了?”

“她不敢不收敛,因为我把录音笔拿出来给她看了。”

“她没跳起来抢你的录音笔?”

“她怎么抢得过我呢?我随便一扳,就差点把她手腕扭断。”

“她怎么不叫她老公出来,帮着抢?”

“呵呵,她怎么敢让她老公知道她的这些秘密呢?”

“她说她老公什么都知道,还是那么爱她。”

“你别听她瞎吹了。她那些事,都瞒着她的老公,不然她老公肯定一脚把她踢出去。她老公有钱有身份,想找老婆容易得很。”

她恨恨地说:“哼,如果她以后敢找我麻烦,我就去告诉她老公。”

“好了,现在不担心了吧?”

“不担心了。”

他笑了一下,说:“不过她说你答应再不理我了。”

“我没说不理你,我说的是……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

他又一笑:“差不多的意思吧。”

她还想辩解,他说:“去车库拿车吧,我看着你走,免得我又不停地跑回来看你走了没有……”

她乖乖地到车库去拿车,当她把车退出车库的时候,看见他的车已经从她门前退出去了,停在路边邮箱那里。她用遥控关了车库门,往小区的西门开,他的车跟在后面,出了西门,两辆车都往北开,但开了一英里左右,她向西拐上回她家的路,而他则向东拐了。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沉,因为前一夜没睡好,也因为Kevin掌握了老板娘的证据,老板娘不敢加害于他了。

第二天清晨,她被电话铃声吵醒,是丈夫打来的:“我找了那个女人了,她答应亲自对你说清楚。”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妈的,寡妇就是闲得,没人疼,就整出这些妖蛾子来害人。”

他挂了电话,她还没搞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一直到上班时查电邮,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A所的电子邮件信箱里有一封汉语的邮件,是宗家瑛写来的,大意是说没想到自己在网上练笔写的一点拙文,居然被你发现,还当真了,引起你们夫妻之间的矛盾,很抱歉。今天世伟打电话来了,说起这事很生气,要我一定对你澄清一下,所以我不揣冒昧写封信给你,澄清这事。我和世伟早就分手了,再没有过任何接触,孩子也不是世伟的,是我和我丈夫的。我和丈夫是因文相识,进而相爱,婚姻很幸福。我在网上那样写,只是为了让小说多些矛盾,多些曲折,比较有看点。现在我已经把那些东西都删除了,给你家造成的矛盾和伤害,我深表遗憾。

她把电邮看了几遍,才明白宗家瑛在说什么,也才明白丈夫早上的电话是在说什么。

她到宗家瑛的几个微博去查看,发现“世间芳踪”和“莫问世间芳踪”都删得干干净净,只有“莫问芳踪”里的博文还保留着,全都是表达丧夫之痛的。

“世间芳踪”里有一个启事:“因一位热心读者对号入座,引发其夫妻大战,几欲离婚,本人决定停更,以答谢该读者厚爱。”

下面有几个跟帖,都是嘲笑她这个“热心读者”的,说她自作多情,脑残,还有的恳求博主千万千万要接着写下去,别这么厚道,就让那个“热心读者”去夫妻大战吧,战到离婚才解恨。有一个跟帖更恶毒,直嚷要博主晒晒那个读者的姓名和片片,让大家看看,开开眼界。

宗家瑛对这几个跟帖一一做了回复,含义都是“热心读者”虽然傻,但自己是个厚道之人,决定停更,还请大家原谅。

她看了宗家瑛的启事和那些跟帖,非常气愤,尤其是想到宗家瑛知道她单位的电邮信箱地址,如果把这公布在微博里,那些好事者可以轻易地把她人肉出来,放到网上去展览。

她跑到休息室给丈夫打电话:“你怎么把我单位的电邮信箱告诉她了?”

“告……告诉谁?”

“宗家瑛!”

“我叫她给你打电话澄清这事,她说她……口头表达不行,要给你写电子邮件解释,我就把你的信箱给她了。”

“那你也不能给我单位的信箱啊!”

“我不给你单位的信箱还能给什么信箱?你开邮箱又从来不让我知道……”

“你也是A所出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单位的信箱是单位的财产,单位什么时候想看你的电邮就可以看到……”

“她是用英文写的?”

“她用中文写的。”

“那你怕什么?单位谁懂中文啊?”

“切,IT(信息部门)那么多中国人,谁不懂中文?”

他自知理屈,但仍然辩解说:“你不会看完就删掉?”

“我当然是看完就删掉,但谁知道那信放那里多久了?而且还让她知道了我的单位和信箱,如果她拿到网上去曝光,连你都跑不掉……”

他想挂电话,她逮住他:“等等,我还没问你呢,她那个儿子……是你的吗?”

他勃然大怒:“她没把这对你说清楚?他妈的,这个女人真是欠揍!”

她赶快说:“她说是说了的,但我……不相信。”

他想了一下,说:“我去做个亲子鉴定,你等我的鉴定结果。”

她不知道他说的“等结果”是什么意思,但她也懒得追问,他要做就让他去做,反正她是要跟他离婚的,这事不能成其为理由,那就找个别的理由。

她说了个“随你便”,就挂了电话。

今天是Kevin给她做地板的最后一天,Jimmy(吉米)下午会来结账,然后,Kevin就去给Eric(埃里克)做地板,再然后就回国了。

一整天,她都感觉像世界末日一样,心烦意乱,希望时间快点过,她好见到Kevin,但又害怕时间过太快,因为结完帐他就走了。

约的是下午五点,她四点半出发的,路上有点塞车,她五点过了才到,远远地就看见门口停着两辆白色的皮卡,一模一样的,上面都有大大的“Sweet Home(温馨之家)”字样,这是施老板公司的名字。

Kevin和施老板都站在她门前的树荫下。

她在门前停了车,从车里出来,施老板迎了上来:“June(琼)啊,我看了你家的地板,铺得真好啊!”

“是铺得很好。”

“你以后要为我们公司做广告哦。”

“一定的,我现在逢人就夸你们公司,做工一流,工钱一流。”

施老板很高兴。

她招呼说:“进屋里来吧,我给你们开支票。”

施老板跟着她进了屋,但Kevin没有,还站在外面。她问:“他怎么不进来?”

“你给我开支票就行了,我再给他发工钱。”

她拿出支票和合同,按合同上的价格开了支票,递给施老板:“谢谢你了,你们的地板做得真好。”

“June满意就好。这是你的钥匙。”

她接过钥匙,心里空落落的。

施老板往屋外走,她也跟了上去,提醒说:“施老板,我还在帮你物色女朋友哦……”

“好啊好啊,请你帮我留心哈。”

“我会的。”

施老板走到自己的车跟前,对她挥手:“再见,再见,以后多联系。”

她也对施老板挥手:“再见,以后多联系。”

Kevin远远地对她挥了挥手,但没说什么。

两辆白色皮卡都退出她家门前的空地,很快就一前一后转过弯去,不见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关上大门,坐在楼梯上,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那个纸箱堆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纸箱,里面是没用完的地板,留着以后修补地板时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