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钱多多独自在阳台上待了许久,回到床上之后头疼欲裂,浑身沉重,许飞的电话在半夜里打来,她根本没有合过眼,铃声一响便接了起来,但喉头干哑,一声“喂”竟然没有发出声音。

“多多?”

“嗯,我在听。”咳嗽了一声,她终于说出话来,很习惯在黑暗中与他说话,以往再忙再累,总是答得恰恰,但这一天过得艰难,忍不住想寻求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只说了一句身边的电话铃又响,许飞有点无奈,“多多,我接个电话,很快,你不要挂断。”

耳边响起他用英语回答电话的声音,她在黑暗里看了一眼枕边的液晶钟,12点都过了,早上才听到他说刚从伦敦回到香港,每天忙到半夜三更,这个男人真可以参加铁人三项。

“好了,多多,你今天过得如何?”他的电话结束得很快,一分钟后又回来说话。

“Kenny,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想念你。”不想回答那个问题,她仰面在床上手肘遮住眼,缓缓吐出这句话。

那头安静下来,他许久之后才回答,“多多,我很快回来,好吗?”

“好。”她在黑暗中点头,肘间阴冷,不知道怎么表达想要拥抱一个人的渴望,最后只说了一个字。

他在那头不语,最后轻轻说了两个字,“睡吧。”

酒店套房宽敞豪华,窗外就是月下海晾。夏夜碧波平静,海面上薄雾笼罩,电话还在手里,单调的断线声嘟嘟作响,而他面对这样的美晾眉头紧锁,心里很不好受。

她刚才在电话里声音软弱,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又说很想念他。多多性格直接,很少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他听着竟不觉甜蜜,只有心酸。

最后几天了,成败在此一举,他不可能在此时离开。和她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他又是没有肋生双翅,再怎么赶都不可能彻夜来回。

想念她,这些天无论如何忙碌,眼前都会时不时出现她笑着看着自己的样子,孩子一样撒娇的小动作,担心时微微皱起有眉头,渴望她在身边的念头,反复折磨着自己。

她也是吗?思念一个人,不能控制自己,脑子里整日整夜都是对方。

电话又响,他看了一眼号码之后立刻接了起来,那头是张千,冲口就是一句,“结果出来了,你们还没签吧?”

电话里说很快回来的许飞,第二天却音讯全无,钱多多行程排得满,又头疼,回到家已经是深夜,终于感觉不对,他拨电话给他。

那头是关机,她拨了两次之后终于放弃,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第二天钱多多起床的时候很是艰难,浑身疼痛,好像被压路机反复碾过千万遍,坐起来的时候寸寸骨节都在响,但想起行事历上堆积如山的工作,她吸了口气咬牙下了床。

镜子里看到自己一脸憔悴,用冷水扑脸的时候钱多多自我鄙视了一下——还没轮上失恋失婚山崩地裂呢,就这么没用。

因为实在很难见人,上粉底的时候她很是花了些功夫,好歹掩饰一下自己今天倩女幽魂的底子,在镜子前面消磨时间太长,上班的时间就很紧张,她一路赶到公司,停车的时候心中庆幸居然没有在路上撞飞消防栓。

走近市场部的时候感觉气氛怪异,就连小榄与她打招呼的时候都笑得勉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唯有回报一笑。

后内线电话即刻就响,拿起来是李卫立的声音,语气与以往听到的任何一次都不同,非常严肃,“钱总监,能否请你立即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她在电梯里深呼吸,反复思索最近所作的每一项工作,自觉毫无纰漏,但又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上头突然要召见自己,禁不住眉头紧锁。

总经理办公室在30层,电梯里除她以外空无一人,一路上去毫不停顿,错觉这世界突然只剩她一个,电梯门终于打开的时候她一步就跨了出去。

敲门,里面传出李卫立的声音,“进来。”

门只是虚掩,她一推而入,里面不止李卫立一个人,还有另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坐在李卫立的桌上翻看文件,眉头紧皱。

竟然是凯洛斯,他最近都在伦敦与董事会交涉,现在突然回到亚太总部,又在李卫立的办公室单独召见自己,立刻就感觉不妙,钱多多心里一个咯噔。

但是人已经站在这里,事已至此,再也没有进退的余地,她反而镇定下来,开口招呼了一声,“Willie,我来了,凯洛斯,好久不见。”

“Dona,好久不见。”凯洛斯抬头看着她说话,表情却仍旧严肃。

“谢谢。请问今天让我上来,是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实在难以猜测他们的意图,她索性直接开口。

“Willie,你出去一下,我跟Dona单独谈谈。”他第一句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李卫立与她擦肩而过,错身时看了她一眼,表情很精彩。

奇怪一个人脸上怎么能如此千变万化,钱多多心中无语。

“Dona,这里坐。”办公桌前有会谈用的椅子,钱多多走过去坐下,看着他不说话。

“Dona,和田收购的项目,最宾遇到一些麻烦,你听说了吗?”

“是涉及市场垄断的问题吗?听说了一点。”这件事已经公司上下尽人皆知,虽然如此,但钱多多仍旧斟字酌句。

“除此之外呢?”

凯洛斯五十不到,能够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坐上亚洲区首席执行官之个位置,当然是很有手段的人物。上一次在香港共餐一次,钱多多已经感觉他性格深沉,这时面对面说话,他问得简短,但模棱两可,压迫感巨大,不知他的意图何在,钱多多又肩不知不觉往后夹紧,整个人都感觉僵硬。

思索了一下,她慢慢开口,“您是说MandC要与我们竞购和田的传闻?”

“今天以前,这的确是传闻,不过我们刚刚得到确定消息,MandC已经正式向商务部提出申请,要参与竞购,所以现在这已经不是祭传闻,是事实了。”

钱多多吃了一惊,“但我们与和田在前期接洽和收购方案确定方面都已经初步达成共识,这样规模的收购案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和计划,在这方面MandC不可能赶上我们,这样突然提出申请,很可能只是在争取时间。”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他百无表情,然后把一份文件推到她的面前。

被动地接过来翻开,才看了一眼钱多多就猛地抬头望向凯洛斯。这份东西她很熟悉,正是之前她接到过的那份MandC所发的offen,震惊了,她再开口时声音很干,“为什么这个会……”

“Dona,能够被MandC慧眼识中,首先,我要肯定你的能力。”他站起来看着她说话,灰蓝色的眼睛如同利刃,“但是如果这是用出卖公司利益换来的,公司将会要求你承担相应的责任。”

手指克制不住的收紧,光滑的纸张在肜力下折皱,那些黑色的字母一个一个在眼前骚动,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来,钱多多咬紧牙关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语速缓慢“凯洛斯,MandC的确通过猎头公司与我联系过,但是我已经单方面拒绝。况且我刚刚接受了市场部总监的职位,在UVL发展空间并不小,于情于理,你觉得我会做出这样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情吗?”

这番话很长,句句都是情理之间,她思索良久才说出来,凯洛斯听完后倒是一笑,“Dona,若论发展空间,这份offen上所提供的职位,岂不是更吸引人?”

脑海中闪过模糊片段,钱多多又开口,语速慢慢加快,“好,那么我换一个角度来说,收购计划与方案庞大复杂,市场部不过是执行部门,我有什么能力将溢价底价这样的关键部分泄露?”

“所有关键部分只有掌握在几个人的手中,难道你想提示我,泄密的是我?董事会?或者Kenny本人?”

“您也说了,所有关键部分都掌握在少数几个人的手中,属于商业机密,以我在公司中的级别而论,不可能包括在这个范围内吧?”

“当然,但是鉴于你于kenny的特殊关系,再加上这份offen,我不得不对你产生怀疑。”

倒吸了一口气,钱多多猛地站了起来,“我明白了,如果公司如果对我的忠诚度表示怀疑,我很遗憾,但是任何指挥都需要真凭实据,尤其您刚才的指控中已经毫无理由地涉及到我的私人生活,我个人不能接受。”

他坐在原地看着她说话,这时眉头紧皱,双手在桌面了合在一起,声音很冷,“事情还在调查当中,没有结果之前,我们也不会对你下定论,不过在此期间,公司要求你暂休息,等候通知,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钱多多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点头,转身便走,走到门口突然回身,看着他慢慢问出最后一句,“凯洛斯,你找我谈的这些内容,Kenny知道了吗?”

办公桌后的男人也正看着她,这时目光冷淡,一句说得缓慢清晰,“当然,这样重大的泄密事件,如果不是他的提醒,你觉得我们会这么快就找到你吗?”

她没有回答,脚步一动,退出了这个房间。电梯里空元一人,牙关咬得发痛,嘴里有血腥味,电梯下坠的时候有心脏倒悬的感觉。密闭的空间却仿佛有无数疯狂怪异的声音呼啸来去。

“多多,你要留下我孤军奋战吗?”

原来如此,Kenny,原来如此。

既然总有人要牺牲,既然总有一个人要站出来让我一切有所解释,那么刀子是不是该觉得荣幸,原来这个人就是自己?

害怕自己会失控,她习惯性的但出右手去掐左腕,指甲深深陷进了皮肤里,剌痛让她维持清醒,眼眶痛到像要爆裂,不想看到镜门上自己现在的样子,她最后侧过脸去,紧紧闭上了眼睛。

再次走进市场部的时候其他人都做无比忙碌状,气氛怪异,小榄看着她满脸担忧,但又不敢出声,心里了然,钱多多对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也不做任何解释,独自进了办公室。

敲门声,任志强走进来,她正伸手拿包,这时回头看着他不说话。

“Dona,要走了吗?我是来通知你一声的,刚才李副总过来宣布,在你休息期间,由我暂代总监的位置,没问题吧?”

钱多多沉默,他也不坐下,就站在她面前说话,脸上突然做出关切的表情,“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病了就在家好好休息,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早晨已经开始的头疼越来越激烈,太阳穴突突地跳,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的状态有多差,但都已经坚持到了这个时候,又怎能在这个男人面前功亏一篑,被他看了笑话去?

“任经理,多谢你的关心,我不会忘记的。”笑了一下,钱多多指了指门,“我还有几份交接文件要做,出去时替我带上门,谢谢。”

他合门的声音稍响了一点,砰的一声,电脑屏幕都仿佛一震,办公室里一片死寂,自己的包还搁在手边,她伸手把电话取出来,低头看到那上面数通未接电话,都是许飞的。

昨晚她睡得如同晕厥,早上又直奔30层,这些电话竟然一通都没有接到。不想再看,钱多多手指一动,直接切断了电源。

夏天,气温上来得早,钱多多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迎面暑气蒸腾,不是上下班时间,这条街两边都是顶级商厦,提着大小购物袋的精致女子悠闲而过,而她立在街角茫然伸手,眼前模糊,头仍是疼,但已经麻木了,反而不觉得难以忍耐。

只想见到他,亲自见到他,面对面,眼对眼,只问一句为什么。面前有出租车停下,司机开口问,“小姐,去哪里?”

她答得简短,“机场,谢谢。”

上车的小姐手里只拿着一个公事包,一看就是从公司刚刚走出来,行李都没有就要去机场,他倒是很少见到这种客人,想要问一句,“接朋友?”但后视镜匆匆一瞥,突然看到她一脸惨白,阳光下都触目惊心,吓了一跳,他埋头开车,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距离最近一班航班起飞时间仍有一个多小时,机场候机厅到处都是拖着大小行李的游客和旅商,嘈杂熙攘。

钱多多独自在座椅的末端坐下,身边人人兴高采烈,而她手中只有一个小小的公文包,沉默不语,更显得突兀。

广播里有机械的女声开始报出可以登机的信息,身边人群开始往那个窄小的通道聚集,她也站起来,但脚步沉重,迈出第一步,接着又往后退一步。

有人从后头急匆匆跑过来,闪避不及,肩膀被撞得一歪。

是一个拖着行李箱的中年男人,一边看表一边回头看了她一眼,嘴里不耐烦地补了一句,“要发呆去角落,别挡着通道。”

差点跌坐在地上,钱多多一手扶住身边椅背,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掌心下是冰凉的金属,这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多滚烫发热,头越来越沉重,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在扭曲旋转。

开始思考自己是病了吧?日夜忙碌,睡眠差,忙着搬入新居,昨晚又吹了太久的夜风……

彻底清空脑海中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任何与之不相关的事情上。

病了就该回家躺着,跑到机场来做什么?身体那么烫,那就是发烧了,是了,她一定是烧糊涂了才会作出这么荒谬的事情。

举步往外走,脚下虚浮,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她执着着一个方向,竟然也走到了天光下。笔直走到第一辆车前拉开门坐进去,耳边有人叫,“喂,你干什么?要走到后面排队去。”

她恍若未闻,对着前座的司机开口说地址,耳里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她还努力重复了一遍。

车子起步,钱多多靠在门上闭起眼睛,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家吧,家里有爸爸妈妈,回家就好了。

退休以后,钱多多父母的每一天早晨都是从一同晨练开始的,钱妈妈这天一早边扭腰边絮叨,“老钱,你说我们多多是不是铁了心不打算结婚了啊?不声不响自己买了房子也不告诉我们,现在又搬出去住,眼看她就要生日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

钱爸爸这两年听老伴同样的唠叨已经很习惯了,这时第一万零一次劝,“好了,女儿有能力自己买房买车,你该觉得骄傲才对,现在有多少啃老的?把家里老本吃完了还伸手要。她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结婚这个事情,你硬逼她也不是办法。”

“什么大了,她都快三十了。我要是生个儿子,三十有房有车倒是好事,可多多是个女孩子啊。”

“平等什么?!女孩子三十有房有车,人家一看你就是不打算奔结婚去了,我武器托人找相亲对象的时候都不敢说她现在的情况。”

老伴眉头紧皱,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钱爸爸看得好笑,想想又觉得心酸。叹了口气继续打他的太极拳。

早餐之后两个人一起去社区中心参加活动,钱妈妈是活动积极分子,还兼任了社区老年健身队的队长,今天有表演任务,钱爸爸当然捧场。

跳完跟老邻居们闲聊了一会儿,悠闲时间总是消磨得快,等他们到家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家里是老式的二层宅子,门前空地大,斜斜停着一辆陌生的车子,车身上薄薄一层灰,阳光下风尘仆仆的样子。

楼下老吴正带着他的大金毛出来遛弯,老远看到他们就招手,“老钱,你家有客人,等了一会儿了,快上去看看。”

谁啊?老夫妻两个对望了一眼,钱妈妈性子急,一提菜篮子就加快步子往楼道里走。上楼就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立在自家门口,听到脚步声猛地回过头来。

钱爸钱妈又对望一眼,不认识啊!长得这么好,如果见过面,他们不可能没印象,迟疑了一下开口问,“你找谁?”

“伯父,伯母,有没有看到多多?她回来过吗?”说话的是许飞,语气很急。

这两天计划之外的变故接踵而至,首先MandC是和田高层突然宣布所出的底价优于UVL,并且就是在他们底价基础上浮动了几个百分点,显而易见,MandC对于他们的数据了如指掌。正在伦敦与董事会交涉的凯洛斯大为震惊,而他连夜飞了过去,将张千所在的生物研究所确定的检验报告内容放在他的桌面上。

和田的产品原料中检测出的化学元素含有致毒的可能,中国已经收到其他地区的警告,要求将这一类元素的使用标准提高到零含量,虽然这个消息还未披露,但这一标准一旦实施,那和田绝对首当其冲。这样的话,现在进行收购计划就变得不切实际,很可能会给公司带来巨大损失。

问题是,如果他们暂停这一计划,凯洛斯在亚洲区的第一个大动作就将以非常失败的结果作为终结,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凯洛斯收到了匿名的mail,内容直指钱多多泄漏公司机密,甚至还包括了MandC人事部门与她接触的记录和offen内容。

凯洛斯将这些东西放在他的面前,和他所递交的报告并列,然后针开口,“Kenny,你看如何?”

而他翻看良久之后才回答,“首先,我确定公司内部一定有人将部分方案泄漏,并且这个人与MandC有着直接的利益关系,对他们赢得收购乐见其成,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钱多多,她从未试图接触核心方案,也没有机会,这些记录和offen只可能是从MandC内部传出来的,有人想在我们公司找一个替罪羊。”

“是吗?但是我听说Dona现在跟你在一起。”

他点头一笑,眼光毫不退让,“是,我没有瞒过你,你也应该相信我。”

“Kenny。”凯洛斯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你指的是谁,之前你的报告中提到MandC与山田集团的资金异动,我也请投行里的朋友在注意,对于这个局面,我只能说,我真的低估了有些人对于金钱的贪婪程度,现在亚洲热钱流动已经到了强驽之末,竟然还有人敢在这里玩资本游戏。”

知道他相信了自己,许飞再说话的时候就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有UVL的股份,但是失去这个项目,并不会让UVL伤筋动骨,但把宝押在MandC上,冒一次险就可能有超过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两相权衡,谁都会把天平偏向另一边。”

“UVL是不会伤筋动骨,但是对我来说可就不一样了。山田那个老家伙,这次算得可真够精的。”凯洛斯眉眼一沉,终于把话说得透亮,“既然他不仁在先,那就不要怪我不义在后,这份报告先压下来,不要交给董事会,让MandC收购和田吧,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收场。”

“那么公司里那几双眼睛要怎么瞒?”

“我来吧。”凯洛斯看着他说话,然后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凯洛斯连夜赶回国内,而她被留在伦敦与董事会周旋,凯洛斯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反复在脑中盘旋,他总觉得不对劲,离开会议室之后便直奔机场,拨电话给钱多多没有人接听,想她可能睡得糊涂,下飞机之后他又拨,但仍是无人接听。

心里感觉不妙,他先赶到公司,钱多多已经不在了,倒是凯洛斯正在等他,看着他一笑,“kerry,如果你心疼了,回头好好补偿她,我无条件批准。等一切过去了,我会补偿她的,放心吧。”

没时间多说,他又离开公司。遍寻不着钱多多,拨电话她又关机,赶到她家却空无一人,现在眼前出现的这对老人,一看就知是多多的父母,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满心焦躁,讲话技巧都顾不上了,开口就直接问了她的去向。

“你是谁?找我家多多干什么?”钱爸爸很是奇怪地开口。

他张口要答,楼下突然传来叫声:“老钱,开下来看看你家多多……”

是老吴,叫的挺急,他们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一花,原本站在楼梯顶端的男人竟然已经奔到了楼下,转眼消失。

“吴叔叔,我没事,你别叫……”头晕,钱多多下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儿跌在地上,正好被邻居吴叔叔扶住,接着就在她耳边大声叫人。感觉那声音像是大锤敲在太阳穴上,钱多多呻吟着求饶。

受不了,她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向前一步便撞进了另一个人的怀里,仓促间想回头,但身体突然被从后面紧紧抱住,那双手臂用力太大了,她禁不住一声尖叫。

“多多,是我。”耳边有声音,身体被反转过来,是许飞,他双眼上下检视她,脸上的表情全然陌生,仿佛惊魂未定,看完一遍之后才长吐了一口气,又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就在刚才,她还不惜飞跃千里,一心想见到这个男人,此时却紧紧地抱着自己,原本想当面问他一句为什么,但是看到他本人,她却浑身软弱,喉咙口疼痛难忍,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吐不出来,接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又有手伸过来拉她,耳边是妈妈的叫声,“多多,你怎么啦?”

爸爸的声音也加进来,“你先放开我女儿,到底怎么回事?”

身体被拉扯,一整天硬撑到现在,眼前错乱着他和自己父母的脸,爸爸妈妈声音急切,但他紧紧抱着她不放手,她应该抗拒的,却在他急切的眼神与熟悉的木香里突然感觉安定,好像惊涛骇浪里茫然失措了很久,终于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那么多的挣扎,竟然抵不过一个拥抱。爱情让女人愚蠢,果然如此。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嘈杂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再也坚持不下去,钱多多身体一软,晕倒了。

这一次的晕厥对于钱多多来说真是一种解脱,那些头痛晕眩浑身不适都暂时远离,堪比她最近久求不得的深度睡眠。因此当她慢慢恢复,耳边听到医生与父母的对话,再次感觉到一身沉重的时候,她真想请身边任何一个人在给自己来一拳,让她再度晕过去算了。

可惜身边没人有读心术,倒是妈妈的声音凑近了响了起来:“好了好了,多多醒了。老钱,快过来。”

睁开眼睛看到爸爸妈妈都凑到病床边,头顶就是透明的吊瓶,单调的点滴声连绵不断,妈妈表情紧张,看她不说话,还追问一句:“多多,多多?你怎么不说话?是妈妈呀!”

医生在旁边看的好笑,一边翻病例一边补了一句:“阿姨,你女儿就是发烧,放心吧,肯定不会失忆的。”

“爸,妈,我没事。”她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嘶哑,不过感觉比之前刚醒来的时候好了许多,钱多多勉强笑了一下,眼睛控制不住地看左右。

医生说没有大碍,现在看到女儿醒了,钱妈妈一颗心终于落在原地,这时倒笑了,“别看了,他早就走了,一阵风似的,喏,这字条是他留给你的。”

侧头看到枕边露出的一角白色的纸张,右手扎着点滴,她左手一动,刚刚触到光滑的纸面又停住了。

钱妈妈还想开口,爸爸在旁边阻止,“女儿刚刚醒,让她休息一下吧,我们去旁边的超市买点儿水果过来。”说完拉着老伴就往外走。

病房里安静下来,钱多多沉默了几秒钟,吸气,又鼓起勇气伸出手,把那张纸打开。

信纸上印着航空公司的LOGO,字写得有些草,一看便知是在飞机上仓促写就的,内容很长,已经是晚上,病房里没有开大灯,就着床头的黄色夜灯,她仔仔细细地将它从头看到尾看了两遍。

看完她就将它合起来,仰头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再睁开眼睛之后,又将它展开,最后一句话写的很短,但她注目良久,反复地看,还伸出手,慢慢抚摸了一遍。手指查过黑色的墨迹,平滑的纸面,没有温度的一个个文字,这时却好像都活了过来,一个一个地擦过她的心尖。

钱多多这一次的悠长假期,足足延续了三个月。

最后走出公司的时候,感觉自己背后已经被他们的目光瞪得千疮百孔。

没办法一一瞪回去,她最后只能用眼睛瞪着走在身边的男人。许飞腿长,这时已经走到车边,开门的时候回头看她,为她的表情莞尔一笑,虎牙又露出来了,“怎么啦,多多?”

“祸水。”她言简意赅。

她笑得更加灿烂,然后一偏头吻了她。

车子开始前进的时候,钱多多微笑着望着前方,习惯了坐在驾驶位上,难得换了个角度,竟觉得眼前的风景全不相同。

剩女这条路,最后可以通往千万个结局,但她最终选择的,仍是最俗的那一条,又怎么样呢?她本来也就只是个俗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