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办法向一个没有牙的人推销牙签

贺顿在街上闲逛,今年服装流行沙漠黄和太空银。这两种色泽,对于黄褐皮肤的贺顿都是灾难性的。她还是比较喜欢去年的流行色,淡淡的绿和浅浅的蓝,帮衬之下,脸色比较生动,城市里的人不能买去年的流行色。一定要和潮流混淆在一起,就像婴儿吮奶一样从众人那里汲取安全感,否则你就形单影孤。

贺顿在街旁看到一个小门扇,需侧着身子才能挤进。门脸虽小,其上的墨字却毫不含糊地大:“招聘化妆品推销员。”

贺顿推门进去,空气暖而臭。光线很暗,好半天才看清一个胖胖的女人和一个极瘦的男人守着一堆纸盒在抽烟,鬼祟的样子让人以为在吸毒。

“你们好。”贺顿说。那两个人好像有些吃惊,在这种地方,不必假模假式地打招呼。他们一起说:“不好!”

她说:“你们需要人推销化妆品吗?”

瘦男人和胖女人又一次异口同声:“不要。”

贺顿奇怪:“外面不是写着要找推销化妆品的人吗?”

瘦男人说:“原先要,现在不要了。”

贺顿奇怪:“不是还有这么多化妆品没推销出去吗?”她顺手一指墙根堆积如山的纸盒子。盒子摇摇欲坠,稍不留神就会稀里哗啦砸下来,把胖女人和瘦男人活埋。

瘦男子不知如何回答,胖女人说:“没错,货多着呢,可再多也轮不上你。”

贺顿奇怪还有愿意压货的人,说:“为什么呢?我也按规矩给你们交钱,为什么我就不能干这个?”

胖女人说:“我看你这个丫头,虽说长得丑点,脑子没毛病吧……”

这句话其实是不需要回答的,但贺顿有一说一:“没毛病。”

胖女人就乐了,说:“我原本觉得你没毛病,你这样一答话,我就知道你有毛病了。姑娘,从外地来的吧?以为城里到处是金子,哈腰就掐一大坨吧?那是指有漂漂亮亮的脸蛋和腰身的丫头。你不行。也不看看你那肤色,说你是紫檀就抬举你了,说你的眼圈和熊猫有一比,也埋汰了咱的国宝。年轻轻的,双眉之间就有那么深的纹,我们卖的是抗皱增白产品,你哪能为我们做推销员呢?哪怕有人被你花言巧语骗得正准备掏钱呢,一看您这份尊容,就赶紧又把钱包掖怀里了……姑娘,赶紧走吧,看看有没有哪个饭馆要刷盘子的,你还能混个半饱……”说完,两个就咯咯笑起来。

丑女子即便知道自己丑,也不希望别人看出来。就算别人看出来了,也不希望人家说出来。就算是说出来了,也希望不那么刻薄。贺顿恨不得跺脚扬长而去。

贺顿逼着自己把声音变柔和,说:“大婶,我知道自己丑,可这个天下,美女得活,丑女也得活啊。”说完,她长叹了一口气,年轻女孩的悠长叹息有一种特别温婉的哀伤在里面。

胖女人被这种叹息打动,更深在的原因是胖女人也是一个丑女人,而且她的女儿也是一个丑姑娘。丑人对丑人除了瞧不起以外,在特定的时分也能滋生出同情。胖女人也叹了一口气,算是回应,然后说:“就算我把化妆品批给你,你也卖不出去。你这个样子,人家一开门,吓一跳。”

贺顿不敢生气,说:“您这个产品真有效吗?”

瘦男子说:“当然有用。”

贺顿问:“真能美白?”

瘦男子说:“你要真想做,我就把实情告诉你。美白是千真万确的,抹上三个星期,包你变得像剥了皮的桂圆肉一样,油光水滑吹弹得破。”

贺顿轻轻地舔了一下嘴唇,说实话,她从来没有吃过桂圆,贺奶奶对桂圆过敏,从不让买。看到过,像浮肿的鱼眼。“真这么神?”贺顿不相信。果真如此,还不被时髦女子抢破了头,哪至于这两个孤家寡人惨淡经营。

瘦男子看出了贺顿的疑惑,就说:“美白膏有毒。”

贺顿吓了一跳,说:“毒?”

瘦男子说:“铅你知道吗?”

贺顿回答:“知道。排成报纸的铅字就是它造的。”

瘦男子说:“现在报纸不用铅字,改激光了,铅都溶到汽油里了。你看到过庙里的壁画吗?”

贺顿不知美白膏和庙有什么关系,又怕瘦男人一生气就不批发了,赶紧说:“看过。”

瘦男子说:“你记得庙里壁画上的美人,脸上都是什么颜色?”

贺顿不记得壁画美人脸上的颜色,想来都是细皮嫩肉,只得瞎蒙:“白的。”

瘦男子不屑地说:“一看就知道你没文化,没见过真古董,看得都是现代人做的假。刚画上去的当然是白的,风吹日晒年代久远了,就变成黑的了。美女的脸上越黑,说明以前越白,时代越古老。”

贺顿跟着瞎点头,不知道这和化妆品有什么关系。

瘦男子说:“我说了这么多,你明白了吗?”

这次贺顿不敢点头了,她什么也没明白,又怕惹火了瘦子,只好含含糊糊地说:“明白了一点点。”

瘦子说:“明白了哪一点?说说看。”

贺顿只好硬着头皮说:“明白了美女脸上是抹了东西的。”

此本废话,不想瘦子说:“你还真不傻。美女当然是抹出来的,古代的是,现代的也是。抹的是什么呢?”

贺顿算是给绕糊涂了,说:“不知道。”

瘦子生气了,说:“真是不经夸,刚说你不笨,这就露出蠢了。铅是什么颜色的?”

这个问题贺顿是知道的,赶紧说:“黑的。”想想不很妥帖,改说:“灰色。”估计这一次肯定对,给贺奶奶念的小说中描写过“铅灰色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