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二娘擀的长面,用二娘端来的热水烫过脚,二娘坐在我身边给我做不知道第几双鞋,如今我已经用不着再愁没鞋穿了,二娘给我做了一摞子鞋,都放在我的柜子里,随时想穿就有新鞋等着。现在,她给我做的是冬天穿的棉鞋。
二娘问我:“今天老牛头派人来了?”
我说嗯,他们要吃我的肉呢。二娘说:“啥事情都进一步窄路相逢,退一步海阔天空,要是花几个钱能谋个太平就花几个钱,你明天跟胡小个子到老牛头山是不是要惹事呢?”
这是她跟奶奶根本的不同,奶奶遇到这种事情是宁可断头也不弯腰,她却是宁可弯腰也别断头,我更欣赏奶奶的做人准则,所以在这方面我大都会听奶奶的,不会听二娘的。我说:“明天我就是探探情况,下一步咋办再说,我明天早起呢,你也早些回去睡。”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个时候我不愿意让她的那套哲理动摇我的决心,就赶她回自己的住处去,她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收拾起针线鞋底鞋帮子走了。我吹熄了灯,一个人躺在黑暗里,听着山谷间一阵阵风的呼啸声和树的枝叶哗啦哗啦的叹息声,忽然觉得格外孤独寂寞,微微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恐惧这个感觉我已经久违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有了这种感觉,我是不是应该让二娘陪我睡呢?如果让她陪我我想她不会拒绝的。我又想起了花花,好长时间我已经没见到花花了。她现在开始懂事了,朦朦胧胧也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害羞,开始躲避我了。我有些后悔,不应该把那个金项圈给了二娘,那原是我准备给花花的,可是我却给了二娘。唉,以后有机会再给花花闹一个更好的。那晚上我睡着以后又梦见了白蛇,白蛇还是二娘那副样子,可是我自己却变成了许仙,我是一个胆大妄为的许仙,我掂着自己的盒子炮,把法海老和尚打得浑身窟窿,法海老和尚却打不死,我急坏了,仔细看去,原来法海就是老牛头,老牛头就是法海……
第十五章
老牛头山真让我开了眼界,老牛头山的景致和布防让我有了震撼的感觉。老牛头山离我们狗娃山有五十多里路,山的规模并不比我们狗娃山大,可是山势却比我们狗娃山峻峭得多。这座山没有一般山隆起时的那种慢坡,它好像是突然从平地上长出来的,所以就显得格外雄伟,整个山峰就像一颗粗壮的大牛头摆在平川上。山上满是青松翠柏,也有一直钻进云端的云杉,还有状如华盖的看上去极其苍朴的古槐。许多形状奇异的怪石点缀在山崖上,大者有如巨厦,小者仿佛石屋,这些石头有的活像金鸡独立,有的仿佛巨象奔腾,还有的活生生就是虎豹奔突。这些石头我估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因为根据山势,依靠人力是绝对不可能把这些石头搬到山上去。古树怪石再加上陡峭的山峰,让人不得不为老牛头山的绝佳风景感慨万端。我在心里暗暗佩服老牛头这个老土匪,这家伙倒真会选地方,这么好的一座山竟然让他占了当土匪窝,不然倒还真是个游山逛景的好去处。
老牛头把这座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堡垒,他们沿着山腰用木桩和竹篱整个围了一圈,真把这座牛头山变成了他们家的庭院,我简直难以想象,把整个一座山围起来得花费多大的功夫。通往山上的路只有一条,路是用青石条铺成的,宽的地方可容两三人并肩行走,窄的地方只能由一个人侧身而过。山下的路口盖了两座碉堡,有荷枪实弹的伙计严密把守,这只是上山的头一道关口,再往上每到拐弯的地方就有一道寨门,都有伙计把守。据我所知,老牛头的部下大概有两百多人,光是把守这条山路我看就得一百多人轮换着才够用。跟老牛头相比,我不由自叹不如,深感惭愧,我们狗娃山只是一座不设防的荒山头。如果我们有这么严密的防守工事,保安团也不敢来冒犯我们。
我跟胡小个子化装成两个挖药的药农,每人背了一个破筐,戴了一顶破草帽,脸上用灰土抹得一片狼藉,这是防备万一被发现了逃跑的时候被他们认出身份来。我的身上还背了麻绳,腰上别了挖药材的小锄头,我跟胡小个子商量好,如果万一碰上人盘问我们,我就装哑巴,胡小个子就装我哥,能蒙混过关就蒙混过关,蒙混不过去就撒腿子。可是等我们到了牛头山以后才发现,我们事先设想的种种可能一种也不存在,因为人家根本就不让生人上山。我们远远地看着那条被严格看管起来的上山的唯一的一条路,没敢靠近自找不愉快,只好自东向西绕着山兜圈子,转了一阵子胡小个子说:“他们把路看住了,我们就不走路,从野坡里?过去。”
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除非我们甘愿白跑一趟。我跟胡小个子相帮着找了一处山势看上去不是特别陡峭的地方翻过了寨墙,然后就朝山上攀爬。山势虽然很陡,可是由于山上到处都长满了树木野草,既有抓手处也有落脚处,往山上攀登倒也不觉得特别困难,就是挺累,非常吃劲。因为没走正道,也不用怕遇见熟人,比方说那个王老六,所以我的心情反而轻松下来。胡小个子爬得比我辛苦,一会儿在前面探路,一会儿在后面挡着我防止我失足,累得呼哧呼哧牛喘。其实我的身手比他灵巧得多,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奶奶逼着跳坑练出来的。他愿意忙就让他忙,这样可能更有利于满足他的使命感。我也就不管他,任由他努力完成自己的使命,我则边爬山边观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