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脸色铁青,愣愣地问王老六:“你们这是啥意思?”
我过去瞄了一眼,箱子里啥也没有,就是一个空箱子。我立刻知道,这就叫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我只是还不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决定先装傻,把奶奶推到第一线跟他们纠缠。《 三国演义 》上那个名留青史的阿斗傻乎乎没出息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想,学他那副德行比学孙权容易得多。
“奶奶,这个箱子是送给我们装银子的吗?这箱子要是装银子得装多少。”我傻乎乎地问奶奶。
奶奶蒙了,她实在没有想到我在外人面前会傻到这个程度。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中间还黄了一阵子,我敢肯定,她觉得我太丢面子了,不但丢我自己的面子,丢了她的面子,也丢了我们伙里的面子,连这么明显的挑衅行为都不懂,却还傻乎乎地胡说八道,传出去在道上肯定能成为大笑话。如果没有王老六他们在跟前,我真想知道她会不会忍不住像过去那样拧我几下。
王老六笑了,对我说:“尕掌柜到底聪明,一下就知道我们老掌柜的意思了,这倒也省了我们的口舌,这是我们老掌柜手书的一封信,尕掌柜阅过之后内情便可尽知。”说着双手捧了一封信递了过来。我接过信封,竖着扯开,然后故意把信倒过来看,而且故意做出那种不识字的人假装识字的样儿,嘴里念念有词。奶奶不识字,却也看出来我把信拿倒了,想提醒我,却又怕掉了我的面子,王老六那小子真坏,故意不告诉我信拿倒了,瞪着眼睛看我的笑话。
虽然倒着看,信里的内容我也看明白了,老牛头这狗日的竟然要抢劫我,他让我给他交五十条枪,一万块现大洋,而且从今往后我们狗娃山就算他老牛头的分寨,每年要给他们交纳一千块大洋或者等值的粮草物资。如果他们有大买卖需要我们出人就得出人需要我们出枪就得出枪,给我们的条件是保证我们在遇到外来攻击的时候能得到他们的支援,如果参加他们的买卖,买卖做完后也可以给我们分上一份儿。这老家伙肯定知道我们从李家寨和保安团得了大便宜,现在来敲诈了。
我想起了李大个子的话,就说:“字儿字儿黑刷刷,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这纸软得很,擦沟子保险比囫圾舒服得多。”“囫圾”就是土坷垃,我们大便过后擦屁股都用土坷垃。接着我随手把那封信捂到脸上,呼啦啦地擤了一大摊鼻涕,用老牛头辛辛苦苦写来的信擦鼻涕,信上的墨迹沾到我的脸上,把我的脸弄得黑一道白一道的。王老六看着我的样子刚开始还一个劲发愣,他可能正在判断我是装傻还是真傻,这阵看到我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奶奶也愣在那里,她明明知道我识字,是个有文化的土匪,看到我突然不识字了,总算明白我是在装疯卖傻耍弄老牛头的使者王老六。虽然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装傻耍弄王老六,可是知道我肯定有鬼主意,就拿了她的花手帕给我擦脸:“这娃咋弄的,有客呢,把脸弄成这样子像啥话嘛。”干手帕擦不掉我脸上的墨痕,她“呸呸”朝手帕上吐了两口吐沫,要用她吐沫蘸湿了的手帕给我擦脸。太恶心了,奶奶配合得有点过,我赶紧扭头摆脸躲过了她那会让我窒息的一擦,冲外头喊着胡小个子:“胡小个子,别光在外头看热闹,没见我的脸脏了,还不给我端一盆水让我洗脸。”
我知道这阵胡小个子肯定在外头呆着呢,果然胡小个子连连答应着跑走了,片刻就端来了一盆热水,我赶紧就着热水把脸洗了,看到奶奶把她的手帕揣进了怀里我才松了一口气,总算躲过了她那两口臭吐沫。我回到座位上坐好对王老六说:“你狗日的耍弄人还是欺负人呢?”
王老六蒙蒙地问我:“尕掌柜说这话是啥意思?”
我说:“你狗日的是不是明明知道我不识字,故意写那么几个狗屁字来作弄我呢?你会不会说话?”
王老六说:“会说话,不会说话不就成了哑巴吗。”
我说:“既然你会说话,有啥事情说不就成了,写啥信呢?”
王老六只好把信上的内容口述了一遍。奶奶一听就跳了起来:“我们蛇是蛇鳖是鳖,从来就各走各的路,不要说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元,就是有了也不能平白无故地给外人。”
我一听马上做出着急的样子说:“奶奶,我们上一回不是从李家寨弄了三万多块大洋吗?你咋一下就给我花光了?现在咋就连一万块大洋都没了?”
奶奶再次蒙了,她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实在搞不明白我这是装傻还是真傻,她过去经常教导我,出门在外银钱不能露白,银钱露了白容易叫贼盯上,叫贼盯上了肯定就得破财。这下倒好,我不但露了白,干脆连家底子都露了出来。我说:“人家能保我们平安呢,有了老牛头罩着我们,我们还怕啥保安团呢?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有老牛头顶着呢,人家就是要一万块大洋,算个?,花完了再抢去嘛。”
我的伙计们也蒙了,他们万万想不到我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投降了老牛头,甘愿拿一万块银元孝敬老牛头。说实话,我相信老牛头现在的家当恐怕连地上的土都扫起来也不值一万块大洋。我想,戏不能演得太过,就对王老六说:“大洋我们倒是有一些,有多少都是奶奶管着呢,枪我们可没有了,都分到伙计们手上去了,问谁要谁也不给,你说咋办呢?”
奶奶说:“没有钱,有命呢,叫老牛头过来取。”
王老六说:“这是老掌柜的意思,我只是个传话的,到底咋办你们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