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油肉活了半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元,人都变癫狂了,赤裸着用清油洗过的身子,狂呼大叫着跑了出去:“伙计们,快来,银元,银元……”他经过外间屋的时候,吓坏了李冬青的家眷,看到他黄蜡蜡油腻腻的肉体男女老少一起惊叫起来。我长这么大当然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元,可是我没有他那么癫狂,脑子反而格外冷静。伙计们纷纷跑了进来,看到满地的清油跟银元,一个个瞪圆眼睛惊呆了。
我说:“快找家具把银元装了。”
胡小个子就跟几个人跑出去搬进来十几个农民的粪筐,顾不得油污,七手八脚地把银元装进了粪筐,然后抬了出去。我来到外间屋,李冬青面色苍白坐倒在地上,其他人也是满面惊恐愤怒,按照我们行事的惯例,凡是不对我们说实话的油点子,肯定要皮肉吃苦。所以他们现在顾不上心疼损失的财物,而是担心我们将怎样处罚他们。前段时间,狗娃山西边的老牛头,一个实力比我们还大的老土匪,打劫山西一家财东的时候,就因为主家把首饰藏到了灶坑里没有老实交出来,老牛头发现之后割了全家八口人的舌头,让这一家八口都成了哑巴,这件事传遍了陕晋豫三省。李冬青家里藏起来的大批银元被我们搜寻出来之后,全家人抖成了一团,说明他们肯定知道那件事情,他们在担心自己的遭遇会比山西那家财东更加悲惨。恐惧和惊吓写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好像我们是屠夫,他们就是屠宰场的猪羊。
我让李大个子领上两个人到李家的牲口棚里把牲口套到车上,然后把枪支和银元装上。
“尕掌柜,已然如此,啥事情都由我一个人承担,求你看在那么多银元的份上,放过我的家小。”李冬青张口向我求情。
我说:“你承担啥呢?我早就说了嘛,我们谋财不害命,我不放过你们还能把你们咋?”
我这话一出,他们都松了一口气,那一堆颤抖不止的身体逐渐不再颤抖了,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我从桌上拿起他们家的地契和账本、债券说:“这些都是你们的家当,我们也不要,要了也没用,现在你们帮我们办一件事情,办好了这些地契呀、债券呀,对了,还有麦子我们都不要,留给你们过日子。要是办不好,这些东西我就一把火烧了,拿你们一家十八口的身子挡枪子。”
他们也不敢问我准备叫他们干什么,只是一个劲点头。李大个子他们把车马套好了,两挂大马车,一挂牛车。趁他们忙碌着装东西的空当,过油肉忙着用各种办法擦洗身上的清油,先是用水洗,再用衣裳擦,总是弄不干净,李大个子告诉他在地上打个滚,粘上一身灰土,然后再用水冲就能洗干净。过油肉就像驴一样在地上打滚,粘了满身满脸的泥土,再用水冲,结果泥土冲掉了,油腻照样粘在身上弄不干净,李大个子就得意地嘻嘻哈哈笑。我说不要拖延了,赶紧走,过油肉只好不清不楚地把衣裳套到了油腻腻的身上,别别扭扭地赶着牛车跟着我们开始撒腿子。东西都装好了之后我就让他们把李冬青跟他的家人都押到了那辆牛车上,然后我从他们家堂屋的墙上摘下了那幅威风凛凛的下山虎,就离开了李家寨。从寨墙里出来的时候,李家寨的佃户们都远远躲在路边上看,一个个目光呆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可能永远也想不明白,保安团要把他们东家一家老少接到啥地方去。
我们一路朝南走,没有人来阻击我们,也没有人来营救李冬青一家人,即便有人来阻击我们营救他们我们也不在乎,我们有人质,他们一家十八口都是我们的人质,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别的土匪来对我们黑吃黑,比如狗娃山西边的老牛头,如果他们来打劫我们,李冬青这一家人就彻底失去了做人质的价值,人家肯定会把他们杀个精光,然后再栽赃到我们头上,说我们杀了李家寨一家老少十八口。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现在谁都知道狗娃山的人让保安团给收拾了,连大掌柜都把命丢了,谁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知道我们连续做下了这么几件大事情,更不可能知道我们已经把李家寨给端了,除非李家寨跟他们有联系,有庄丁专门跑去通消息。
李冬青一家人听天由命地跟着我们,垂头丧气,老人紧紧抱着孩子,孩子紧紧依偎在大人的怀里,看过去倒也怪可怜的。我就忍不住想跟李冬青说话,我问他在外头上的啥学,他说在西安读的师范,这我倒懂,师范就是学着给人家当先生。我又问他过去在外头做什么生意,他说做土特产,在陕西、甘肃、山西都有他的铺子,难怪这家伙有那么多银元,我就逗他:“那我不当这个山大王了,跟你做生意去成不成?”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成也没有说不成,突然问我:“你年纪小小的咋就当了大掌柜?”
我说世袭的,原来的大掌柜是我爹,死了就该我当掌柜,这跟他家一样,吃人贼死了他不也当掌柜的了吗?跟皇上也一样,老皇上死了不就由他的儿子当小皇上吗?他“哦”了一声不置可否。我就问他做生意好挣钱还是像我们这样打家劫舍好挣钱,他说当然是你们好挣钱了,做生意要本钱呢,你们做的是没本钱生意,只赚不赔。我听出这家伙的口气里有讥讽我的意思,就耐心地对他解释:“哪里有不要本钱的生意,我们这个买卖也得要本钱,本钱就是我们的命。你生意做砸了最多赔几个钱,我们要是赔,赔的就是命。所以你做的生意赔得起,我们做的生意赔不起。上一回大掌柜找你爹吃人贼做生意不就把命赔进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