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我从小就是在大掌柜怀里长大的,我骑过他的脊背,坐过他的大腿,我不是他儿子,可是跟他儿子一样。今天我站到他的坟上,就当我还坐在他的身上给你们说话呢。”这段话是我临时想起来的,他们惊诧、憋气却又不知所措的眼神提醒我这件事情做得太过分、太欠考虑,所以我得为我的行为找个合理的解释,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这是一切统治别人的人都需要经常做的事儿。果然,我这么一说,他们看我的眼神立刻变得亲切、温暖、顺从,因为我的说法是那么合情合理又富有人情味儿。反正他们都当惯了我的听众,我也给他们讲话讲惯了,过去是听我说书讲故事,如今是听我发话,我倒也没有感到紧张、局促。

我本来准备好了讲话稿,后来想想,如果在这帮人面前捏着一张纸照本宣科,太书呆子气,就把写好的内容背下来,装模作样地给他们开讲:“既然大伙推举我当了大掌柜,我就勉为其难,尽力而为,领上大伙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大伙叫我当家,就得听我的话,我今天立下几条规矩,今后大家都要遵守,我自己也要遵守。头一条:不准违抗命令,违者枪毙;第二条:不准滥杀无辜,违者以命抵命;第三条:不准内讧争斗,违者当众打二十大板;第四条:不准怕死逃跑,临阵脱逃格杀勿论;第五条:不准私藏财物,违者偷一罚十,连犯两回重打四十大板赶出伙里;第六条:不准祸害百姓,违者枪毙;第七条:不准奸淫妇女,违者枪毙;第八条:不准出卖同伙,违者枪毙。这八条都听清楚了没有?”其实这八条规矩也都是我从梁山好汉那里学来,结合我们伙里过去的惯例总结而成的,让我自己编一下子也编不出来这么完整的八个条条来。

李大个子小心翼翼地提了个问题:“尕掌柜,你说不准私藏财物,是不是说我们家里的东西都要交到伙里来呢?”

过去大家都叫我狗娃子,如果改口叫我大掌柜容易把我跟死了的大掌柜闹混了,他们叫着别扭,我听着也别扭。如果继续把我叫狗娃子,既是对我不敬,也会影响伙里的对外形象,一提起来我们掌柜的叫狗娃子,太不像话。还是李大个子聪明,一张口就把我叫尕掌柜,这个称呼好,大合我意,就凭这我今后就得对他另眼相看。于是我和颜悦色地给他解释:“不准私藏财物,跟你们家、你自己的钱财没关系,不准私藏的是伙里做活弄来的财物,伙里做活弄来的钱财,一律要交到伙里,然后论功行赏,谁也不准自己先藏了。”

大家便纷纷赞同:“这话对着呢,谁都私藏财物,今后这活还咋做呢。”

四瓣子问我:“尕掌柜,”看来“尕掌柜”这个称呼今后已经成了我的官称了,也表明他们认可了我这个新任掌柜,“要是百姓欺负我们咋办呢?”

我说:“你肩膀上扛着枪,沟子后头别着刀子,哪个百姓敢欺负你?”

伙里就有人喊:“他老婆天天晚上欺负他呢,还有他老丈人也欺负他呢……”

四瓣子委屈地说:“狗日的胡说呢,我哪有老婆老丈人……”

便有人哄堂大笑,我没有跟着他们笑,板着脸问大家伙:“赞成不赞成这八条规矩?”

大伙哄然答道:“赞成!”

我说:“那就好,这八条我再念一遍,你们都跟上我念,回去你们都背下来,过三天我要考试呢,背不下来打板子。”这是我爹活着的时候对付我的办法,我随手拈来对付这帮伙计。

我也不等他们答应,便开始大声地领着他们背:“头一条:不准违抗命令,违者枪毙;第二条,不准……”

他们都怕背不下来挨板子,便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一句一句地背了一遍,看到他们挺乖,态度也挺认真,我就说:“我再领上背一遍,三天后我要一个一个地听你们背呢,谁背不下来谁就是伙里最笨的笨蛋,二十个板子躲不过。”他们都怕背不下来成伙里最笨的一个,包括奶奶都一本正经一字一句地跟着我又背了两遍。

这些人要是识字就好了,我把那八条写下来让他们自己背就成了,可惜这帮人都不识字,我只好领着他们背。不过,不识字也有不识字的好处,不识字的人往往记性好,我抽了心目中最笨的王葫芦让他给我背一遍,他居然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既然王葫芦都能背下来,估计其他人更没说的,我就说:“回去了互相提醒着对着背,现在大家都起身,我还有话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