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安慰我,也是安慰她自己:“晌午刚过,这些?都还没有睡灵醒呢。”
我跟奶奶都忽略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尽管我跟奶奶在城里做下了惊天动地的大事,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伙计们却并不知道!
我们回到花花家的时候,花花奶奶坐在门槛上搓麻绳子,见我们拉了一匹大马进来,惊讶地张大了没牙的嘴。奶奶让我去叫李大个子,我正要去她却又说她自己去,于是我就坐到院里的阴凉处休息。花花出来了,见到大黑马惊讶地张大了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回过劲来才问:“这是谁的马?郝五斤呢?”
我就按照奶奶的计策告诉她:“这就是郝五斤,郝五斤进了城就变成马了。”
花花半信半疑地朝黑马叫唤:“郝五斤,郝五斤,你咋变成马了?”
我暗暗好笑,这妮子就是傻着呢,今后要是真的给我当了媳妇,好哄得很。
片刻奶奶就从外面回来了,告诉我到山神庙聚齐,又专门叮嘱我:“把红鼻子的头提上。”
我跟奶奶来到了山神庙,伙计们乱哄哄地聚在庙堂里,许多人还在揉眼睛,显然刚刚午休还没有睡醒是让人从炕上拽起来的。清醒过来的伙计相互开着玩笑嬉笑吵闹,四瓣子不知道让谁推了一把,朝后趔趄着差点碰到奶奶身上。
奶奶吼了一声:“都把沟子夹住。”她的意思是让所有人住口别说话了,大家已经听惯了她的这种粗话,便都住口静下来听她发话。
奶奶得意洋洋地说:“你们看看这是啥。”
我便把手里提的包袱放到山神爷爷的供桌上,然后解开了包袱,看到露出来的人头,大家伙都傻了,愣了一阵子才围拢过来观赏。红鼻子的脸蜡黄蜡黄的,鼻子也不红了,变成了黄鼻子。奶奶的枪法好,刀工却很差劲,把红鼻子的脖子割得参差不齐,哩哩啦啦的烂肉串子和啰啰嗦嗦的气管子、筋股子红丢丢地拖拉着,我又开始恶心作呕,赶紧离开了那让人恶心的东西。
“这是红鼻子嘛,奶奶把这?给做了。”四瓣子认得红鼻子,头一个对眼前的事实给与了确认。
“不是我做的,是狗娃子做下的。”奶奶扬声宣布。
大家的眼睛齐刷刷地朝我聚齐,我感到自己好像被无数个太阳烧烤,烤得我身上脸上热辣辣的,心里却非常得意。
奶奶于是开始给大家讲述我们的历险过程和我一枪毙掉红鼻子的情节,大家听得如痴如醉,啧声不断。胡小个子说:“娘日死了,这就是命嘛,狗娃子平时连枪都没打过,咋一枪就把这?给毙了,这就是命嘛。”
奶奶说:“狗屁,啥命,狗娃子练的是心到手到的枪法,你当是你呢,啥?三点成一线,等到你把三点排成一条线,狗命早就没有了。”
奶奶一句话解开了我自己心里的谜团,我自己也纳闷当时咋就那么巧,只有一颗子弹,只是那么随手一甩,子弹就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红鼻子的心脏。再联想到我把独橛子当成石头砸过去,竟然也是不偏不倚地就砸到了那个保安团的脑门子上,看来奶奶说得对,这就是心手合一的功夫,这样射击目标的时候,根本用不着找准星、标尺,眼睛盯到哪儿心里想到哪儿手就指向哪儿,这才是真功夫,抡了这么多年的甩兜兜真是没有白练。古时候讲究的是百步穿杨,那时候人们用的弓箭并没有准星标尺,要达到百步穿杨的水平还不是全靠这种心手合一的功夫。
我正在心里对我的射击功夫进行理论总结,奶奶却提出了一个现实问题:“那一天晚上咱们喝鸡血酒的时候,发下的誓都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伙计们乱纷纷地答应着。
“记得我就不多说了,从现在起,谁是我们伙里的当家子、大掌柜?”
伙计们面面相觑,静默了半会儿才三三两两地说:“狗娃子,狗娃子……”
奶奶又大声问:“谁是我们的大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