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口应道:“牝鸡司晨。”

“就是这话,老母鸡打鸣呢,我就知道你们都抱了这样的心思,这才聚齐商量这件事情。大掌柜椅子我不能坐,谁也不能坐,听明白了没有?”

我们都没有听明白,旧的大掌柜没了,换个新的大掌柜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是必需的,就像奶奶自己说的,蛇没有头就不会爬,鸟没有头就不会飞,我们总得有个主事的人吧?既然谁都不能当大掌柜,那就还是由奶奶说了算,可是大家推举她当家她又不当,我们都让她闹糊涂了,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这时候李大个子说:“那也成呢,谁也不做当家的,我们还是听奶奶的就成了。”

我们这些群众也就跟着哄声说:“对着哩,还是听奶奶的就成了。”

奶奶骂起人来:“狗日的李大个子,你这个半截子就是话多,我问你,大掌柜仇谁来报,命谁来抵呢?大掌柜死了我们重推一个大掌柜,大掌柜死就白白死了,今后谁还敢做大掌柜呢?你们这些人咋一点点义气都没有了?我们在刀尖上舔血,枪口下吃肉,靠的是啥呢?不就是个义气么?大掌柜死了这么长时间,我咋就没听过你们一个人说起给大掌柜报仇的话?光想着买我的好,我看着你们这副窝囊样子就想干脆散伙算?了……”

胡小个子突然打断了奶奶的话:“奶奶你到底想说啥吗?报不报仇又不是老生的胡子要挂在嘴上哩,我们谁也没有忘了大掌柜,就等你的话呢。”

奶奶骂起人来就不太讲道理了,这也是厉害女人的通病。虽然我们没有天天喊着替大掌柜报仇,并不等于我们心里没有这档子事。再说了,她自己也没有提过替大掌柜报仇的事情,我们谁又敢主动跑过去问她:给不给大掌柜报仇了?啥时候给大掌柜报仇?如果那样问她肯定又得挨一顿臭骂,骂我们怀疑她不想给大掌柜报仇。胡小个子敢在这个时候打断奶奶的话,而且还有些顶撞奶奶的意思,确实够有勇气的。奶奶冷不防让他顶撞了一番,眼神像两道闪着寒光的芒刺死死地盯着他。我们都有些紧张,不知道奶奶是骂他一顿了事还是要人把他绑了拉到外头在他的屁股上抽一顿板子。过去大掌柜讲话的时候,如果谁敢半路上打断他,一顿板子是躲不掉的,这已经成了我们伙里的一个规矩。

奶奶狠狠地瞪了他一阵,奶奶的眼光活像烈日。胡小个子活像雪人,在奶奶的眼光下他慢慢融化、萎缩,好像突然间他也变成李大个子那种半截子了。奶奶说:“我不是当家的,说话的时候你插嘴不犯规矩,我也不罚你。可是这个毛病不能惯,毛病惯成了今后当家的讲话你动不动插嘴成啥话了?你自己在嘴上扇两巴掌,就把我当成当家的。”明明惩罚人家,奶奶还说不罚人家,确实不讲道理,可是我们谁也不敢吱声,有时候不讲道理也是一种统治手段。

胡小个子二话不说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嘴巴,清脆的巴掌声在庙堂里回响,大家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乱说话了。制服了胡小个子,奶奶接着说:“胡小个子问得对着呢,我今天到底要说啥呢?我就跟大伙说个明白,今天四瓣子回来了,他探听得清楚,大掌柜还是县保安团打死的,保安团的红鼻子为了拿两千大洋的奖赏,自己把这事情应承了,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红鼻子领人害了大掌柜,我们就拿他给大掌柜抵命,我要说的是,谁能提了红鼻子的人头放到大掌柜坟前头烧上一炷香,谁就是我们伙里的当家子、大掌柜,你们都说咋样?”

绕了半天弯子奶奶的意思就是这句话,这句话谁又能不同意呢?于是大家就都一起叫喊:“谁灭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仇谁就是当家子。”

奶奶的提议获得一致通过,奶奶又说:“要是我灭了红鼻子呢?是不是也当家呢?”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奶奶是我们伙里最有条件灭红鼻子的人,她的枪法好,又会甩着绳子飞的功夫,名副其实的飞檐走壁,所以她灭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仇应该是挺有把握的事儿。可是如果真的由她杀了红鼻子,该不该当伙里的大掌柜呢?我们谁也不敢贸然表态,说她能当家,她刚才说过母鸡不打鸣,她不当家的话。如果说她即便杀了红鼻子也不能当家,她后来又说谁灭了红鼻子谁当大掌柜,我们不管怎么说,有理没理全都得由奶奶评判,所以大家干脆都不吭声。奶奶不吭声,眼睛炯炯地瞠视着我们大伙。胡小个子性子拗,昂着头说:“既然说死了,谁能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仇谁就在伙里当家子,要是奶奶杀了红鼻子自然是奶奶当大掌柜,要是我杀了红鼻子我就当大掌柜,即便是狗娃子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我们也得推举狗娃子当大掌柜。”

听他说我要是杀了红鼻子就给大家当大掌柜,伙计们“哄”的一声笑了,想一想我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娃娃居然杀了红鼻子,在伙里当起了大掌柜,确实挺可笑,挺荒唐。胡小个子连忙解释:“我是打个比方,不管是谁,只要能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仇,谁就是当家的大掌柜。”

奶奶征求大家的意见:“胡小个子说得咋样?成不成?”

大家都不敢贸然吭声,奶奶说:“你们都说成不成?不成就散伙,成了就这么定下来。”

奶奶的态度明朗了,大家便哄然表态:“成哩,就是这话。”“不管是谁,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就是我们的当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