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爷子面对郝五斤竟然也有些露怯,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干什么说什么。郝五斤却坦然自若,不时捋捋他那一大把胡须,偶尔端起茶杯呷上一口香喷喷的麦芽绿茶,慢条斯理地对张老爷子说:“我在川上就听说张老爷子的胡子留得好,人称美髯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人家明明是说客套话,张老爷子却当真了,立刻感动万分,连连谦虚:“这没有啥,没有啥,比不上郝老哥的胡子。”
我仔细看了看郝五斤的胡子,这家伙的胡子比起张老爷子的一点也不差,汉族人的胡子大都是下巴颏上一撮,像山羊,王葫芦就是这种山羊胡子,最多在两边的腮帮子上也各有一绺,像一个写倒了的山字。张老爷子跟郝五斤的胡子却不是这种样式,他们的胡子从一边耳根下面沿着下巴颏密密实实地连到了另一边的耳根下面,胡子还特别长,一直能垂到胸口。唯一不足的是这两个人的胡子毛色都不够纯,不是纯黑的,也不是纯白的,而是那种黑白相间的杂毛,这可能跟年龄有关,他们的年龄都过了黑胡子阶段,还没有达到白胡子阶段。也不知道留这一把大胡子有什么好处,他们却还为此来比试高低,真是闲得无聊。让我看来,这俩人的胡子都挺茂盛,吃饭睡觉洗脸肯定都挺麻烦,女人头发长了里面容易生虱子长虮子,不知道他们这一把长胡子里面有没有这些小动物,如果有,我想八成会有,那些小动物会不会趁他们睡觉的时候爬到他们的嘴里鼻孔里,因为胡子距嘴和鼻孔的距离比头发距嘴和鼻孔的距离近得多,虱子虮子要想到人的五官旅游,从胡子出发要便捷得多。想到这儿我对他们的长胡子有些恶心起来。
“张老弟,你可知道胡子跟胡子有啥不同吗?”
张老爷子茫然地说:“胡子嘛,都是胡子,有啥不同哩?”
“胡子是人身上的精华长成的,比方说我的胡子跟你的胡子就有不同,看上去都是胡子,我的是胡子你的充其量只能算是毛。”
郝五斤此话一出张老爷子顿时生气了,顾不上待客之道,忍不住骂了起来:“娘日死了,你这是欺负人的话嘛,我的胡子是毛,你的胡子就是胡子,我说我的胡子是胡子你的胡子才是毛哩。”
我们这些围观的人也觉得这个郝五斤实在有些欺负人,凭啥说人家下巴上长的就是毛,你的下巴上长的就是胡子?顿时嘘声四起,有人还起哄说:“都是毛,都是毛,都是?毛。”
郝五斤坦然面对张老爷子的愤怒和四周的嘘声,扬声说:“是胡子是毛一试便知。”
我们知道他要来真的了,只是不知道他要耍什么鬼,都屏声静气地等着他试。
“二娃儿,去端一盆盆水来。”
跟随他来的那个男娃子便朝张老爷子要脸盆。花花奶奶就从屋里端了一个瓦盆出来。我们那会儿用的盆都是泥烧的瓦盆,口径有两尺宽,也有两尺深,盆不像盆桶不像桶,叫它是盆也行说它是桶也对。二娃把盆放到院子中间,又从水窨子里舀了水,装了满满一盆。郝五斤扬声说:“大伙儿注意看了,看清楚胡子是啥样子,毛是啥样子。”说完,就弯下腰把胡子浸到了水里,水一直淹到了他的下巴颏上,然后他说:“过来看看,过来看看。”
我们一起围拢过去看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倒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他说:“看好哩,我的胡子是扎到水底下的。”我们这才注意到,果然他的胡子并没有在水面上漂散开来,而是像一丛老树根直撅撅地插到了水里。
我们谁也不知道胡子插到水里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一个个面面相觑,莫名其妙。郝五斤抬起身子,胡子上的水滴洇湿了前襟,得意洋洋地说:“能扎到水里头不散不乱的才是胡子,漂在水面上的就是毛。张老弟,你也来试一试,你的胡子要是也能跟我一样扎到水底,我甘愿就此把胡子一刀割了,永不留须,要是你的胡子不是胡子只是毛,你该咋办哩?”
张老爷子的脸涨得通红,嗫嗫嚅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显然他已经心惊胆虚了。
“这样也成,你要是不敢试活,干脆把下巴上那一把毛割了,我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试都不试就认输张老爷子当然不甘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胡子插到水里究竟会不会跟郝五斤的胡子一样直挺挺地一插到底。我估计,他应该后悔过去没想到试一试,可是,谁又会没事干把自己的胡子插到水里试它们散不散伙呢?犹豫了半会儿,张老爷子终于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胡子扎到了水里,他的身子颤抖着,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