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立脚的地方实在太小了,先上来的人不赶紧转移,下面再上来人就没有立足之地。二娘怕奶奶,挣扎着起身刚要迈步子,“哎哟”呻唤一声就又坐到了地上。她这一坐下更占地方。奶奶就让我把她拖了先走。我试着拉了她一把,真重。我不但没有拉得动她,自己反而差点跌倒在她身上。我就势说:“我拉不动她。”其实我根本就不愿意跟她走,跟她走不但她保护不了我,还得我保护她,而现在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她?我只想跟奶奶在一起,奶奶能保护我,她有两把盒子炮,二十响,一甩出去能扫一大片。

这时候李大个子上来了,奶奶就让他把二娘拖了走。李大个子拉了一下二娘,二娘就“哎哟哟”地呻唤起来。奶奶催促道:“还不快走把地方腾开,再不走上来人我就把你蹬下去呢。大个子,把她背上走。”

李大个子二话不说背起二娘四脚着地往山峁上爬。李大个子个头矮小,二娘往他背上一趴就不见他了,倒好像二娘自己在爬坡。奶奶看见扑哧笑了一声说:“瘦狗驮大马呢?”

后面的人陆续爬了上来,两个受伤的伙计也让别人相帮着爬了上来,人们一上来就按照奶奶的指点四脚着地慌不择路地朝山上爬,活像一帮躲藏猛兽的猴子很快隐没在黑暗中。等了一阵再不见人上来,奶奶坐了下来,焦急地说:“狗日的骡子怎么还不往回撤,还想跟人家争个高低吗?”

我提醒她:“是不是他们找不见这根绳子?”

奶奶啐了我一口:“你是笨蛋我难道也是笨蛋?我留了人在下头等他们呢。”

我让她说得好没趣,想顶撞她一句:“我是笨蛋我咋头一个爬上来了?”再想想,我能爬上来还是靠了她甩上来的绳子,大伙包括腿上中了枪的二娘都爬上来了,我爬上来倒也算不上本事,就没敢顶她。

又过了一阵,下面的枪声竟然停歇了。奶奶一下子急了,啥话不说顺着绳子就又溜了下去。我一个人守着这根绳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片刻只听得山谷里枪声大作,隐隐约约还传来了厮杀声。我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想溜下去看看,到了崖边却又收回了步子。山坡上虽然已经能见天光了,山谷里却好像更加黑暗,黑色的峡谷让人联想起张开的大嘴,正准备吞噬一切落入它口中的猎物。我害怕了,不敢再动溜下去看看的念头,枯守着这棵老树和那根死蛇一样的绳子。

等待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折磨,等待生死结果更是切割人五脏六腑的钝刀子。这种折磨终于压倒了我内心深处的恐怖,我决心下去看看,哪怕就是被狰狞的山谷嚼碎当成肉制品吞咽下去我也得下去看看。我抓住绳子正想朝下面溜,绳子下端却有人在往上爬,下面的人感到了我,沉声朝上面喊:“上面是谁?”

我说:“我。”

应答间那人已经爬了上来,是胡小个子,我闻到了他身上的硝烟味儿和血腥气,他爬上来之后呼哧呼哧地喘气,我问他:“奶奶呢?大掌柜呢?”

他不吱声,回转身朝下面喊:“我拉了!”接着把绳子往上拽了拽,试了又试,绳子沉甸甸的,然后就吃力地往上拉着。绳子拉上来了,我大吃一惊,奶奶被绑着手脚,捆在绳子上。

我惊恐地问:“奶奶怎么了?绑奶奶做什么?”

胡小个子没有理我,把绳子又扔了下去,奶奶冲我喊:“狗娃子把我放开。”声音嘶哑,气喘吁吁。

我扑了过去就要替奶奶解绳子。胡小个子一把把我推开。我又扑了过去,对着胡小个子连踢带打。可惜胡小个子名不副实,他身高体壮,我打他挠他撕扯他他竟然纹丝不动,打急了他索性扭住我的两条胳膊,把我的两只手插到了我的裤腰带里,然后又用我的裤腰带紧紧勒住了我的两只手,我的手动弹不得,气急败坏地跳着脚破口大骂:“狗日的胡小个子,你不把我跟奶奶放开我就敲开你的脑壳子吃你的豆腐脑呢。你个狗日的我日你八辈子老祖宗哩……”

胡小个子冲我扬起了他那熊掌一样厚实的巴掌:“再骂人我扇你的嘴哩。”

我根本不怕他。他敢扇我奶奶饶不了他。我却忘了就连奶奶如今也让人家捆了起来。我继续跳着脚骂他。他急了,从地上抓了一团野茅草捏开我的嘴塞了进来。腐败的草根味儿和腥臭的泥土味儿让我喘不上气来,这时候我听见奶奶对胡小个子说:“你放开狗娃儿,我跟你们走。”

胡小个子扑通跪倒在奶奶面前说:“奶奶,今天我胡小个子得罪你了,过后该杀该剐由你做就是,今天我无论如何不放你。”